第九章 忘我境界

    這已是真正的忘我境界,惟有忘我,才能做到刀無處不在。

    「呀……」四張扭曲變形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絕望的眼神,一聲慘呼之後,只有三人在退。

    還有一人的咽喉上已赫然多出了一個洞,血洞!

    紀空手穩穩地落在地上,臉上似有一種高僧得道般的感悟,又顯得是那麼地輕鬆愜意。他沒有想到自己可以使出如此精妙的一式,這一箭的氣勢完全讓人感到了一種意外之喜,也許他再也使不出如此霸烈的一式,但,這一式所闡釋的意境已刻入了他的記憶之中。

    他只回頭看了一眼,便迅即消失在夜色之中,他甚至沒有一絲的提防。

    因為他知道,那一箭的氣勢已足以讓敵人魂飛膽喪。

    就在他縱上花園的高牆的剎那,十數匹快馬在牆下疾奔而來,「啪啪……」鞭響在半空中迴盪開來,跟在這十數騎之後的龍賡吹起了一聲清脆而響亮的口哨,引起了紀空手的一聲輕笑。

    紀空手縱身跳上馬背,一路狂奔,轉眼間到了一處十字路口,兩人同時從馬背上縱起,在空中一翻,已經躍上了街邊的屋脊。

    當他們悄然回到府第時,宅院裡依然是一片寧靜,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紀空手燃起了密室中的燭火,與龍賡相對而坐,在靜默中沉吟了半晌,紀空手才輕輕地歎息一聲,然後臉上流露出一絲不經意間的落寞。

    「樓中的確有一個女人,卻不是虞姬。」紀空手在龍賡的注目下,緩緩說道。

    「不是虞姬,那會是誰?」龍賡的臉上顯現出一片訝然。

    紀空手的眼神深邃而空洞,閃動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光芒,一臉肅然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她應該就是韓信的女人鳳影。」

    他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那段歲月,緩緩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但是當年在趙高的相府裡,韓信曾經對我說起過她,他向我描述得非常詳盡,彷彿要將他心中的喜悅與我共同分享。在那個時候,他是多麼地真誠,以至於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他。」

    「既然你沒有見過她,又怎能肯定她就是鳳影?」龍賡心中有些狐疑地道。

    「這是一種直覺,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我就感覺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可是我又確定,自己的確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為什麼會這樣呢?於是我就想到了也許是韓信的描述中給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這才出現了這種情況。」紀空手笑了笑道:「而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女人的確是韓信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否則韓信也不會如此癡情,相守至今了。」

    紀空手看著桌上的燭火爆了一下,閃出幾點火星,看著這點點星火一瞬即滅,他忽然間想到了什麼,臉色霍然一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怪不得我看他的身形動作,怎麼會這麼眼熟!」

    他突兀地一句話冒出來,倒把龍賡弄糊塗了,不解地道:「你明白了什麼?」

    紀空手精神一振,沉聲道:「剛才我進入花園之後,曾經遇到了一個人,他也和我一樣,是為了樓中人而去的。我沒看到他的臉,卻覺得他的身形動作十分熟悉,當時來不及細細琢磨,現在回想起來,十之八九他就是我們的老冤家李秀樹。」

    「他怎麼會跑到南鄭來?」龍賡一問之下,似乎想到了什麼:「莫非他是為鳳影而來?」

    紀空手道:「應該如此,這也證明了那樓中的人必是鳳影無疑。據我估計,自田榮在齊地舉起抗楚大旗之後,韓信人在淮陰,恐怕也想蠢蠢欲動,只是他若加入到爭霸天下的行列,早晚有一天會與劉邦為敵,到了那個時候,鳳影無疑就是他的心病,行事必然有所顧慮。既然如此,他當然不想受劉邦的這種挾迫,所以在動手之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救出鳳影。」

    「既然此事如此重要,為什麼李秀樹要單身前來呢?多一個人豈不是多一分把握?若是他傾力而出,也許真能將鳳影救出也未可知。」龍賡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但紀空手卻不這麼認為,他有他的理由。

    「李秀樹要想從花園中救出鳳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突然、隱蔽,就算李秀樹將門下弟子傾巢而出,以花園裡現有的實力,完全可以抵禦,更別說李秀樹還要投鼠忌器。」他說到這裡,忽然間頭腦一個機伶,似乎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對!」紀空手搖起頭來,望向龍賡道:「以李秀樹的智慧與閱歷,應該想到從花園中救出一個人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李秀樹恐怕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吧?」

    龍賡的眼神陡然一亮,沉吟片刻,叫了起來道:「他潛入花園也許並不是救人,而是殺人!」

    這看上去的確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但仔細推敲,無疑是最合乎情理的答案。

    鳳影既然是韓信的心病,那麼要去掉這塊心病,就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救出鳳影,二是鳳影死去。既然救出鳳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麼相對來說,讓鳳影死就成了比較輕鬆而簡單的事情。

    以李秀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如果讓他選擇,他當然會選擇第二種方法。只要他暗中殺了鳳影,然後再嫁禍給劉邦,這不失為兩全其美的辦法。第一,他幫韓信去掉了這塊心病;第二,他讓韓信因為鳳影的死而與劉邦結下不共戴天之仇。而至於韓信失去了鳳影將會如何痛苦,那可不是他要考慮的事情。

    紀空手點了點頭道:「不是也許,而是肯定!李秀樹一向做事心狠手辣,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那麼虞姬和孩子怎麼辦?她們既不在花園,又會在哪裡?」龍賡不無擔憂地道。

    紀空手看了他一眼,心存感激地道:「不管她們現在哪裡,我們也無力解救,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快我們的行動步伐,只要計劃成功,她們自然平安。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應該是明天的事情。」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劉邦之所以要把這個殺局安排到明天,是因為明天是南鄭百姓祭祀河神的日子。到那個時候,城郊東門碼頭上一定非常熱鬧。」龍賡道。

    「那麼,劉邦要殺的人究竟是誰呢?」紀空手提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也許只有劉邦才可以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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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項羽。」這三字從劉邦的口中說出,就像是晴空的一記炸雷,不僅突然,更具震撼力。

    這是在漢王府中的一間密室裡,此時已過了午時,劉邦的情緒並未因昨夜花園中發生的變故而受影響,而是將鋒銳的眼芒從紀、龍二人的臉上緩緩掃過。

    無論紀空手有多麼的冷靜,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裡都感覺到了不可思議。他甚至認為,這只是劉邦的危言聳聽。

    他有這樣的認為不足為奇,因為誰都知道,就在一兩月前,齊王田榮率數十萬大軍在城陽與項羽的西楚軍一戰,雖然最終以西楚軍的大勝而告終,但田榮的餘黨重新糾集,在齊國各地紛紛豎起抗楚的旗幟。其中,以田榮之弟田橫為首的義軍更是攻城掠地,頗具氣候。在這種情況下,項羽是很難脫身來到南鄭的。

    而且,此時的項羽,已是今非昔比,貴為西楚霸王,轄九郡,統兵百萬,地位是何等的尊崇,他又怎會甘冒風險,來到大敵的地盤上呢?

    劉邦顯然從紀空手的臉上看到了狐疑,微微一笑道:「其實別說是你們,就是本王,在得知項羽前來南鄭的消息時也大吃了一驚。這雖然不可思議,但是本王可以告訴你們,這個消息絕對可靠,因為他來南鄭的目的,就是要將本王置於死地!」

    紀空手眼見劉邦如此自信,驀然想到了他在花園時劉邦當他之面撕掉的那張信箋,心中一動:「敢情這是卓小圓送來的消息,怪不得你如此相信。」

    既然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已勿庸置疑,那麼劉邦又想怎樣來對付項羽呢?紀空手很想知道這個答案,於是一臉肅然道:「就算我們明知道項羽到了南鄭,可南鄭這麼大,人海茫茫,我們又到哪裡去找出他來?」

    「這好像不該是你這種聰明人提出的問題。」劉邦笑了笑道:「你釣過魚沒有?」

    紀空手佯裝糊塗道:「這與釣魚有什麼關係?」

    「當然大有關係。」劉邦道:「南鄭之大,可以將它比作廣闊的水域,而項羽,就是在水域中自由游動的魚,要想讓他上勾,只有先放魚餌,他便會自己搖著尾巴過來了。」

    「誰是魚餌?」紀空手問得更絕。

    「當然是本王親自作餌,才能釣到項羽這條大魚!」劉邦斷然答道。

    「可是我聽人說,這河裡有一種魚,狡猾至極,總是會吞掉魚餌卻老不上勾,漢王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嗎?」紀空手不得不提醒劉邦,因為,他雖然很想劉邦死,卻不是現在,他需要一個最好的時機,讓劉邦照著他的安排死去。

    「本王才不擔心,一點都不擔心。項羽雖然武功高強,又有流雲道真氣護體,但是自從本王得到了二位,這項羽便不足為懼了。」劉邦露出欣賞之意,望向紀空手道。

    「只怕是漢王高看了我們。」紀空手與龍賡相望一眼,同時說道。

    劉邦淡淡笑道:「本王出道江湖,閱人無數,是龍是蛇,可以一眼判定,所以絕不會看錯人。何況本王和你們還有過命的交情,更有一樁大交易,相信你們一定會盡心盡力。」

    他似是無意地提到了助陳平登上夜郎王一事,這無疑是在提醒紀空手,只有他好,你才能好。這種提醒的確非常高明,可惜的是,此陳平非彼陳平,這種誘惑的吸引力也就降到了最低。

    「這是當然,既然漢王如此看得起我們,敢不盡力?」紀空手適當地表明了一下自己的忠心,繼而問道:「可是,我們該如何做呢?」

    劉邦顯然已是胸有成竹,是以非常自信,緩緩而道:「本王昔日起事之初,曾與項羽同一軍營,所以對本王和本王身邊的人,項羽大致都瞭解一些。只有二位,在項羽的眼中還是完全陌生的,所以在本王布下的這個殺局中,成敗的關鍵就在你二人身上。」

    紀空手與龍賡一臉肅然道:「願聞其詳。」

    劉邦微微笑道:「本王已經想過了,無論此次項羽帶了多少人到南鄭,以他的性格,最終出手取本王性命的,一定是他!所以你們化裝成本王的貼身侍衛,不管打得多麼熱鬧,你們都不要出手,等到項羽現身的那一刻,你我三人聯手出擊。到時候,就算項羽有九條性命,有蓋世的武功,只怕也在劫難逃。」

    紀空手不得不承認,劉邦的這個殺局十分完美,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看透了項羽。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發生的話,只要項羽現身,就必然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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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交末申,南鄭城大部分的子民百姓人人興高采烈,如同趕集,似潮水般向城郊東門碼頭湧去。

    一年一度的河神大祭即將舉行,這是南鄭百姓約定俗成的一樁大事,今天的大祭因為有了漢王劉邦親臨主持,使得整個場面更加盛大隆重。

    沿途長街之上,人流絡繹不絕,在官兵的維持之下,顯得緊然有序。

    劉邦一行車隊在重兵保護下,終於到了東門碼頭,河水流動的聲音,在前方隱隱傳來,而新近搭建的主祭台,架設在河岸的一方,披紅掛綵,紅毯鋪地,極盡奢華,顯得十分氣派。

    碼頭之上早已是萬人湧動,翹首以盼,劉邦登上主祭台,台下早已是一片歡呼,氣氛熱烈。

    當蕭何、曹參、張良、樊噲等一干人等緊隨劉邦登上主祭台時,鼓樂喧天而起。

    空手的目光望向張良時,不覺心中憑生幾分感慨。此時的張良,比及在霸上時紀空手所見的張良,明顯多了一份老成,雙鬢微白,更令他多了幾分滄桑感。

    而身為漢王朝中丞相的蕭何,卻是眉飛色舞,意氣風發,顯得極是得意。若非紀空手親眼所見,又怎知今日之丞相不過是當年郡令手下的一名小吏?

    一陣高亢悠遠的號角響起,拉開了祭祀的序幕,全場肅靜無聲,劉邦昂然而立,氣度沉凝,站在主祭台中央,展開祭文大聲朗讀起來。

    紀空手低下眉來,以束音成線的功夫向龍賡道:「劉邦果然膽識過人,竟然給了項羽這樣一個機會,如果我是項羽,只怕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時機。」

    龍賡卻用腹語與之交流:「不錯,以人來作掩護,無疑是最好的掩護。一旦動手,平白有了這樣絕妙的退路,膽氣也就十足了。」

    「如果你是項羽,你會選擇在那段路上動手?」紀空手問了一個非常實質的問題。

    「至少不會選擇這裡。」龍賡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項羽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動手,是因為他在知道了我們的來路之後,才可以選擇一個有利於伏擊的地段來佈署,當我們沿來路而回時,正好步入他的陷阱之中。」

    「你說得很有道理。」紀空手的眉間一跳道:「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裡突然有一種預感:項羽此次帶來的人絕對不多,但肯定都是高手中高手,如果我們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會被他得手。」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預感?」龍賡的眉頭一皺道。

    「這從項羽此次來到南鄭的行動就可看出,他對這次刺殺顯然是勢在必得,而要成功擊殺劉邦,就必須突然、快捷,在劉邦沒有防範的情況下出手,爭取一擊必中!而要做到這些,就必須做到對自己的行蹤保持高度機密,是以項羽絕對不會帶太多的人來到南鄭。」紀空手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便在這時,台下又響起雷鳴般的歡呼,紀空手重新抬起頭來,才知道劉邦已經念完了祭文。

    接下來便是大祭儀式開始,當一隊隊的士兵抬著整頭整只的豬、牛、羊等物拋向大河時,東門碼頭被人們的歡呼聲幾乎淹沒。

    此刻劉邦已經退到了紀空手的身邊,壓低聲音道:「如果我是項羽,就一定會選擇在五馬大街的十字路口動手!」

    他說得這麼肯定,倒讓紀空手感到驚奇:「漢王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這不是別人送來的消息,而是本王的直覺。其實剛才在車上的時候,本王留心觀察了沿途的地形,發現惟有在那個地點方可攻可退。」劉邦搖了搖頭道。

    看到紀空手沉默不言,他繼而又道:「要想推斷項羽會在何處動手,就要瞭解項羽此人的個性。他雖然很想置我於死地,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要在能夠保證他全身而退的情況下他才會出手,否則他寧可放棄這個機會。這樣一來,他肯定會先考慮好退路再選擇攻擊,而五馬大街正好合乎他的要求。」

    紀空手突然笑了起來道:「如果漢王真的認定項羽會在五馬大街動手,恐怕你發現這個地點並不是在剛才的車上,而是早有留意吧?」

    「聰明!」劉邦也忍不住得意地一笑道:「不錯,事實上我早已看到了五馬大街是最適合項羽動手的地方,所以才會刻意從這條大街上經過。」

    「漢王敢於如此安排,顯然已是成竹在胸。看來,我和龍兄不過是漢王身邊的一個擺設,未必就真能派上用場。」紀空手顯得很是輕鬆。

    「不!」劉邦正色道:「你若是這麼想,就低估了項羽。項羽自從踏入江湖,到今天的統兵百萬,從來未敗,可謂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只要是與他為敵,不到打倒他的最後一刻,你就不能輕易言勝,這只因為他若不死,就永遠充滿變數!」

    說到這裡,劉邦的臉上已然流露出一絲緊張,更有一絲迷茫。

    對於這一點,連他也無法預測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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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邦的確非常瞭解項羽,所以他才算得很準,幾乎是分毫不差。

    項羽真的到了五馬大街,與他一起的,還有拳聖、棍聖和腿聖。

    四人分佈在四個點上,看似雜亂無章,不成犄角之勢,但只有身經百戰的人才可以看出,當這四個點同時起動時,它所運行的線路正好構成了一個完美的殺局。

    但,有一點是劉邦萬萬沒有想到的,那就項羽的修為之高,大大超出了他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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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神大祭已經結束,當劉邦的車隊踏上五馬大街時,正是華燈初上時分。

    熱鬧的長街人流如織,在數百鐵騎的開道之下,車隊所到之處,人流若潮水兩分,紛紛站在街邊駐足觀望,無不艷羨貴為王侯的無上威儀。

    本是熱鬧的長街,陡然變得靜寂起來,除了「得得」的馬蹄聲與車輪磨擦地面的聲音之外,成千上萬的人站滿大街兩邊,竟然不聞一絲吵鬧聲。

    紀空手與龍賡雙騎兩分,守護在劉邦的車駕左右,凝神以對,如臨大敵。

    他們的神經已經繃至極限,無時無刻都讓自己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中。車馬每向前一步,他們的心便提起一分,因為他們根本無法預料項羽會在何時動手。

    那種風暴來臨前所帶出的壓力,使每一個人都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