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樹強行壓制下自己浮躁的心情,讓一切雜念全部排除在自己的思想之中,他需要冷靜,一種極端的冷靜,惟有如此,他才可以應對這可以進入別人思想中的刀氣。
「嗡……」
一聲龍吟之響驀起於他的掌心,當紀空手的刀氣給李秀樹施加最大的壓力、讓他難以承受其重之時,李秀樹終於出劍了。
劍是一把好劍,在高手的手裡,它定將成為一把名劍,劍破虛空之時,空氣彷彿全被它撕裂,猶如攪動的亂影,帶出冰寒的殺氣,使這沉悶的夜空變得更加淒涼。
就在李秀樹出劍的一剎那,每一個人都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冷!實在是冷!這是一把飲過無數高手鮮血的魔劍,它的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殺意。
流水為之一滯,連船的下墜之速也頓了一頓,氣流湧動中,李秀樹的身影首先被自己的劍氣吞沒,隨著身影急劇地旋動,劍氣如迷霧般不斷地膨脹、擴張,以快逾閃電之勢跨越這十丈的空間。
這是李秀樹的劍,一劍劈去,江水由此兩分,湧出數丈的浪潮直可驚天動地。
面對如此霸烈的一劍,紀空手依舊是不動如山,他的眼神亮若星辰,緊緊地盯住這一劍的氣勢鋒端,當這團劍霧湧至他身前九尺之內,但見一團暗影從他的袖中而生,暗影裂開,乍現出一道耀眼的電芒。
這才是紀空手的刀,刀出,猶如羚羊掛角,未知有始,不知其終,彷彿這一刀本就來自於天地,切入虛空,猶如一道山梁挺立。
紀空手消失了,李秀樹也消失了,當這刀氣與劍氣進入了一種狂野的狀態,他們的身影同時消失在這爆裂的強芒之中。
「哧哧……」
一種電火的磨擦,並非是人們想像中的刀劍迸擊,這只是刀與劍在虛空中行進時,與空氣發出的一種磨擦之聲,那電弧帶出一種至美的線條,流暢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演繹出行雲的境界。
空中的一切變得那般詭異,兩道玄奇的色彩在空中閃爍流動,在一剎那間,當兩道色彩相撞之時,轟然爆裂,飛散出一簇簇動人的禮花,留下最輝煌的一刻,然後消失在這一片暗黑之中。
這驚天動地的裂響似乎將空氣都震散毀滅,讓觀戰的每一個人都有一種驚魂的感覺,彷彿他們眼裡看到的不是人類的一場決鬥,而是神魔進行的一場戰爭。
江岸上的沙石有如颶風橫掃,捲成一片暗雲,升至空中時,隨之散裂,幻化成一條條肆虐無忌的惡龍。
刀與劍都在虛空中閃耀,在某一時段中交集一處,隨之而分,無數的氣流狂瀉而出,當這一切散至無形,紀空手與李秀樹相距三丈而立,相峙不動。
李秀樹的劍在手,遙指向紀空手的眉心,那暗紅的劍身有一道刺紅時隱時現,印在他的臉上,有如冰雕般冷漠而鎮定,彷彿不帶任何的雜質,將自己的喜怒哀樂盡數溶於自己的劍身之中。
而紀空手的神態依然悠閒自若,在自然恬靜之下,帶出一股莫名的瀟灑,彷彿眼前的一切都如煙雲,根本不入他的眼眸。
他只是隨便地一站,就自然地與天地同為一體,他的神情彷彿不是在與人決戰,而是聽著大江之水從腳下緩緩流過,心裡湧動著一股詩情、一種畫意。
李秀樹沒有進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找不到對方的任何破綻,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待一個可以出手的機會。
他有一種預感,他們的決戰也許就像是一道驚雷,或者像驚雷之前的那道閃電,雖然只有一瞬,但那種燦爛奪目的輝煌將永遠留在他們的記憶之中,永不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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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湖之中,見過李秀樹出手的人實在不多,這倒不是因為他這一生中經歷的惡戰太少,而是那些與他交手之人大多數都已變成一堆白骨,他的武功不僅高深,而且出手狠辣,所以在他的劍下,很少有活口。
但即便如此,沒有人不相信李秀樹的武功已然躋身一流,在這亂世之中,能夠成為一方霸主之人,他的武功又怎會弱於常人?紀空手當然知道李秀樹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在夜郎的那一戰,他就已經意識到李秀樹是他生命中的一大強敵,所以,他花費了不少時日來研究李秀樹的劍道,以期從中找出破綻,找出應對之策。
然而,當他再一次與李秀樹面對之時,他卻發現李秀樹的武功遠非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簡單,李秀樹的武功給人一種博大精深的感覺,但是你卻無法知道他真正的殺招會在何時出現,更不知道他擁有的實力究竟有多麼的深不可測。
「你的確很值得我來冒一次險,有你這樣的對手,我真的感覺到非常的過癮,有一種棋逢對手的緊張和刺激!」紀空手笑了笑,眼芒直對李秀樹的那一點劍鋒。
「老夫也有同樣的感受,畢竟在這個江湖之上,能有你這副身手的人已然不多了,無論這一戰是勝是敗,對老夫來說,都將不會留下太多的遺憾!」李秀樹報以同樣的微笑,淡淡而道。
「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懸疑,很想知道在韓信與我之間,究竟是他的劍法高明,還是我的刀術更為精妙!」紀空手的眼睛為之一亮,緩緩而道。
李秀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何以會有這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紀空手不動聲色地道:「也許這只是我的一個直覺!對於韓信其人,我早有耳聞,或許在我和他之間,也有這必然的一戰!」
李秀樹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我無法回答你的這個問題,因為無論是你,還是韓信,你們的武功修為都太讓人琢磨不透,如果你真的想得到一個答案,那麼老夫可以告訴你,雖然你們在伯仲之間,但是一旦你們展開一場決戰,勝出者應是韓信而不是你!」
紀空手怔了一怔,道:「何以見得?」
「這只因為他比你比更加無情!」李秀樹沉聲道。
紀空手的心裡陡然一沉,如果說一個人是否無情也是爭霸天下的一個因素,那麼為了爭霸天下,自己真的必須做到無情嗎?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只知道如果讓他在天下與紅顏、虞姬之間作出一個選擇,他絕不會選擇天下,因為他已經把紅顏和虞姬視作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韓信豈非也是如此,在他的心裡,依然沒有放下鳳影的身影,這是否因為紀空手與韓信都是孤兒,自小感受著世情的悲涼,所以在他們的心裡,都渴望著得到男女之間那份摯真的情愛?
就在紀空手尚在沉吟之間,李秀樹的身影隨之而升,若旋舞半空的蒼龍,劍鋒直進,托起如海嘯般的殺氣,向紀空手當頭刺入。
他果然等到了一個最佳出手的時機,在他出手之時,他對自己的這一劍充滿了自信,劍鋒吞吐出七尺青芒,湧動著如烈焰般的戰意。
就連紀空手也為之色變,退了一步,在退的同時,他的飛刀從袖中脫手而出。
這一次,他真正做到了捨棄。
空中的刀芒幻生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圖像,當飛刀的速度升至一種極限之時,那刀已不再是刀,而成了一種張牙舞爪的幻獸,用它那血腥的大嘴,去吞噬李秀樹那暴閃的青芒。
「叮……」
一聲高亢而清脆的震響響徹整個空際,那聲波激盪沖湧,彷彿可以震斷人的心弦,並衝擊著這空中所有的幻象,而李秀樹的身影遠比這聲波更快,突然騰身而起,縱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這一手十分的突然,簡直超出了紀空手的想像,他似乎沒有想到,李秀樹會這般的無情,更沒有想到李秀樹比他更懂得捨棄之道。
他竟然捨棄了自己麾下的二十五名高手而不顧,只顧自己逃生而去,如此之舉,就連紀空手也不由感到深深的佩服。
這是李秀樹惟一可以逃生的機會,稍縱即逝,根本不容他有任何的遲疑,他以一個高手靈敏的嗅覺捕捉到了這一線生機,因此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一逃逸,那二十五名屬下就必死無疑,但他已顧不得許多,自己的性命才是最為重要的,可見其人之無情已經達到了一種極致,堪稱絕情。
但是紀空手並沒有追,他的臉上雖然有一絲詫異之色,但並沒有任何的後悔,也許李秀樹的無情超出了他的想像,但這種結局卻在他的意料之中。
當李秀樹跳入水中的那一剎那,座船上的那二十五名高手彷彿都驚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而此時,紀空手的那一隻大手正由上而下猛然揮動,作出了殺伐的手式。
「動手!」陳平暴喝一聲,兩艘樓船上頓時噴射出數十道流動的火焰,以噴礡之勢飛洩而下,盡數傾灑在那已然下沉一半的座船之上。
「轟……」地一聲,整個座船在頃刻間燃起熊熊大火,就仿如這大江之上憑空多出了一座火山。
那二十五名高手幾乎沒有任何的反應,就被這烈焰吞沒,濃煙滾滾之中,人影在上下竄動,更有幾人披著一身的火焰,跳入江中……
熊熊的烈火在這座船之上肆無忌憚地燃燒著,「辟哩啪啦」的爆響連綿不斷,那赤紅的火光映紅了半空,更照亮了這一片原本暗黑的江面。
看著眼前這慘淡的一幕,就連紀空手也感到了一種殘酷,然而他別無選擇。
當陳平悄然地來到他的身後之時,紀空手輕輕地歎息一聲,道:「二十五條人命,就在我輕輕地揮手之間結束,這是否非常殘酷?」
陳平道:「對於一個爭霸天下的人來說,二十五條人命微不足道,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而要成就帝王霸業,也許需要百萬具白骨來鋪就,所以,你無須內疚,這只是一個開始,當大軍東征之時,那才是一場真正的殺戮!」
紀空手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道:「若是如此,我與項羽、劉邦又有何異?天下的百姓因我而飽受戰火的折磨,那我爭霸天下豈非變得毫無意義?」
陳平正色道:「這是在亂世之中,惟有真正的強者,才能成為這亂世之主,雖然是同樣的殺人,但你和項羽、劉邦絕對不同,因為你爭霸天下是為了完成五音先生當年的遺願,更要把先生有關於太平盛世的宏大構想變成現實,為的是大多數人的利益,只此一點,你就已然超越了項羽、劉邦,更因為這是上應天道的義舉,所以注定了天下將在你的掌握之中。」
紀空手渾身一震,心中頓時平和了不少,他看著那座船上熊熊燃燒的烈焰,突然說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道:「依你所見,憑李秀樹的武功,能否順利逃出南鄭,回到韓信身邊?」
「應該可以!」陳平道:「剛才的那一戰中,如果他的對手不是你,只怕他絕不會落入下風,像這樣的一個高手,天下間能與之匹敵之人畢竟不多!」
「那麼我剛才的演技如何?」紀空手笑了笑道。
「不錯!」陳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你要故意放走李秀樹,我也會被你瞞過,不過我更想知道,你既然想趕盡殺絕,何以又要對李秀樹網開一面!」
「因為只有通過他,韓信才可以從高麗王朝中得到大量的兵器和財物,當我們將李秀樹身邊的精英高手一一剷除之時,他必將元氣大傷,再也無法實施對韓信的全面控制,而只有這樣,韓信才真正能夠為我所用。」紀空手緩緩而道。
「你真的決定利用韓信?」陳平的臉上多出了一股沉重。
「我只是遵照劉邦的意思罷了,他既然精心培植了韓信這股勢力,不用豈非可惜,而且我相信,用鳳影來要挾韓信,一定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紀空手微微一笑道:「否則,李秀樹也絕不會一心想把鳳影置於死地!」
「鳳影現在何處?」陳平問道。
「她應該就在漢王府花園的小樓裡,當這邊的事情結束之後,該是我去拜會她的時候!」紀空手淡淡一笑道,抬起頭來,向漢王府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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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府中,依舊是戒備森嚴,紀空手站在那幢小樓之前,望著小樓中亮起的那一縷燈火,想像著韓信所鍾愛的女人將會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那一夜,他夜探小樓之時,曾經與鳳影有過照面,然而在匆忙之中,他並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瞭解韓信,正如瞭解自己一樣,能讓韓信鍾愛的女人不僅美麗,而且一定富有內涵,否則,韓信也不會對這個女人癡迷至斯,鍾情至斯。
在他的身後,除了陳平之外,還有樊噲,在兩人的簇擁之下,他緩緩地踏上了小樓的台階。
兩名美婢早已迎了出來,跪伏於地道:「參見漢王!」
紀空手不由一怔,臉上帶著一種詫異之色,仔細地打量著這兩名婢女,他驚奇地發現,這兩名婢女並非是那一夜他所遇上的那兩位劍術極高的女子。
「免了吧!」紀空手揮了揮手道:「鳳姑娘呢?」
兩名美婢站將起來,低著頭囁嚅著道:「小姐不知漢王駕臨,已然睡了!」
「哦?」紀空手微笑而道:「看來本王來得實在不巧,既然如此,那本王還是改日再來吧!」
他回過頭來,與陳平、樊噲二人離開小樓,沿著竹林的小徑而出,步入一道長廊之中。
「剛才進入小樓之時,你們是否發現有些異樣?」紀空手壓低嗓門,悄然問道。
此話一出,陳平、樊噲兩人為之一驚,都將目光投射在紀空手的臉上。
「這倒不曾覺得,還請漢王示下!」樊噲沉吟片刻道。
「其實剛才本王未到小樓之時,曾在不經意間遙望小樓,看見樓中曾有人影晃動,這說明鳳姑娘並未歇息,而剛才那兩名婢女的神情顯得驚慌失措,若非說謊,她們又何必如此?可見其中定有隱情!」紀空手沉聲而道。
「事關重大,要不屬下這就帶人探查一番!」樊噲當即請命道。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此事只宜暗查,不宜明訪,你這就回去準備東征事宜,這裡的事由本王自己處理即可!」
「可是萬一……」樊噲猶豫了一下道。
紀空手淡淡一笑道:「你大可放心,本王做事一向知道分寸,畢竟這裡還是本王的漢王府!」
樊噲喏喏連聲,當即退去。
看著樊噲的身影隱入夜色之中,紀空手的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神情。
「公子既然覺得小樓裡的情況有異,何不就讓樊噲派人去搜查一番呢?萬一鳳影有什麼不測,豈不有礙公子大計?」陳平壓低嗓門道。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你還記得在大鐘寺時劉邦身中隱性之毒一事嗎?」
陳平眼中流露出一股詫異之色道:「當然記得!」
「劉邦所中的隱性之毒,是何種毒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劉邦的聰明和機警,要想在他的身上下毒,無異難如登天,惟有他真正的心腹可以為之,以此推斷,這漢王府中未必就絕對安全,而真正可以讓我信任之人,除了你和龍賡之外,就只有一個張良!」紀空手緩緩而道。
「難道公子對他有所懷疑?」陳平望了望樊噲離去的方向,道。
「不僅是他,除了你們之外,這漢王府中的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去懷疑,我相信在劉邦的周圍,一定有一股勢力企圖在暗中控制他,如果我不能尋出這股勢力的源頭,那麼我將很難得到安寧,更不能放手東征,去爭霸天下!」紀空手一臉凝重,眉頭緊皺,似有一股沉沉的危機感驀生他的心頭。
「要不然我這就派人進駐漢王府,將這府中的全部人馬盡數換掉?」陳平道。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這只會打草驚蛇,在沒有找出這股勢力的源頭之前,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那麼依公子所見,這股勢力的幕後之人會是誰呢?」陳平問道。
「我不知道!」紀空手搖了搖頭道:「也許只有再探小樓,才能尋找出正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