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而深,深得無法測度,靜若深閨的處子,那一輪寒月掛在天邊,顯得異常靜默。
有風吹過,更添寂寥,那風中所帶出來的寒意,猶如一道寧靜的夢境,枝葉「沙沙」地輕響,便仿如夢中人的夢囈。
月色很淡,在月色籠罩之下的漢王府就像是一頭蟄伏已久的惡獸,暗黑無邊,暗影婆娑。
當紀空手身著一身暗黑的夜行服再次來到小樓時,小樓上燈火依舊,卻顯得十分寧靜,紀空手並沒有貿然闖入,而是躲在一團樹影中,非常耐心地觀察著周邊的動靜。
他的心裡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兆,這種凶兆的來源在於他感覺到一股沉沉的氣息,那種無名的壓力讓他的神經也為之繃緊。
他十分清楚在這小樓的四周,潛藏著十數名高手,猶如蛛網密佈,形成一道道非常嚴密的防衛,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些人的眼皮底下潛入小樓。
這看上去顯得很難,但對紀空手來說,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用幾顆石子引開了敵人的視線,然後以他那神奇的「見空步」幻移身形,攀上瓦面,暗伏在簷角之下。
從樓頂向下俯視,小樓四周的情況一目瞭然,十分清楚,不過當他提聚功力、釋放靈覺時,他卻清楚地感應到這樓中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似有若無,絕不是普通的高手能夠擁有的一種氣息。
紀空手的心裡不由有一絲詫異,想不到在這小樓之中,竟然還會有如此的高手,這已然超出了他的想像之外,這麼說來,這小樓之中的確發生了一種異變,因為,他心裡十分清楚,鳳影絕對不可能擁有這種氣息,樓中的人既然不是鳳影,那麼會是誰呢?
更讓紀空手感到擔心的是,如果鳳影真的遇上了什麼不測,那麼,韓信和他的數十萬大軍不僅不能為他所用,反而會成為他爭霸天下的一大勁敵,這當然不是紀空手所願意看到的。
這使得紀空手不得不更加小心,就在他思忖著如何潛入樓中之時,陡然之間,他的眼裡掠過三四條暗影,令他的心不由為之一緊。
這三四條暗影動作非常靈活,顯得極是機警,藉著小樓四周的花木山石所留下的陰影,一點一點地向小樓逼近,紀空手心驚道:「這幾人又會是誰?怎麼今夜這小樓之中變得如此熱鬧?」
他的確是感到有幾分糊途,隨著李秀樹敗退南鄭之後,南鄭的局勢應該漸趨明朗才對,但是從他今夜所見,已經證實了這南鄭城中至少還有兩股勢力存在。
從這幾個人的身手來看,他們與自己之間的差距並不太大,已足以是江湖上一流高手的級數,這讓紀空手在心裡迅速有了決斷——「靜觀其變,後發制人」!
他的耳目迅速充盈至極限,可以將周邊十丈範圍內的任何動靜都毫無遺漏的掌握在他的靈覺之中,就在此時,「絲……」一聲細微得連紀空手都差點無法聽到的破空之聲自一團樹影之中響了起來,緊接而來的是數聲悶哼。
紀空手心中一緊,這幾條人影顯然已動了殺機,開始對小樓周邊佈防的十數名高手動起手來,他看得非常仔細,這幾人所用的凶器竟是一排銀針,針尖泛青,顯然帶有劇毒,一旦射入敵人的身體,足以見血封喉,快得連慘呼聲也不能發出,就已經結束了生命。
他們的出手很快,而且非常隱秘,用這種方法解決掉小樓周邊的十數名高手,最多用了三息時間,而小樓中的人竟然絲毫不覺樓外有變。
紀空手心裡驀生一股寒意,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在針上淬毒,以這幾人的武功和級數,想來並非無名之人,卻竟然不顧江湖規矩,以毒制敵,可見他們此行已是早有準備,早存必殺之心。
當這幾條人影如大鳥般撲向小樓之時,紀空手不敢再有任何遲疑,手腕一動,飛刀已然在手,隨時準備出擊。
他現在面臨兩難選擇,因為此時的他仿如墜入一團迷霧之中,根本無法透過眼前的一切去看透事情的本質,更不知道這幾條人影與小樓中的那位高手究竟誰是友、誰是敵?在一切尚是未知的情況下,他只有全神貫注、聚精會神,以應付一切異變。
就在這時,更驚人的一幕出現在紀空手的眼前,當這幾條人影正要破門而入時,「蓬」地一聲,小樓的房門裂成了無數碎塊,如箭羽般飛洩而出,向這幾條人影當頭罩去。
這幾個人自以為行動隱秘,結合精確無誤的計算,應該不難形成襲殺之勢,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襲殺不成,他們反而成了被襲殺的目標,對方的驚人一擊,一下子把他們的優勢完全打破。
這幾條人影同時飛退,在退的同時,袖風鼓蕩,手臂疾振,漫天飛起一片針影。
紀空手心中一緊,暗道不妙,這幾人的飛針手法之妙的確讓人無法測度,更令人匪夷所思,就算是他人在局中,也未必能輕鬆化解這凌厲的殺勢,而樓中人此時的處境之險,就連紀空手也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呼……」
針影疾落間,眼見就要沒入那裂開的木紋之中,陡見破門爆開,一條綢帶飛舞而出,捲起這片針雨,幻滅虛空,這一手的確很妙,妙就妙在樓中人所用的兵器似乎正是這幾個人所用毒針的剋星。
聽風聲舞動,紀空手只覺樓中人的內力雖然陰柔,卻十分的精深,與這幾人對敵,縱然不勝也不至於落到下風,他提著的心剛剛放下一點,卻見這幾人已然拔出刀劍,互為犄角,向樓中人發出了最凌厲的攻勢。
樓中人依然不見,只見一條綢帶吞吐於破門內外,如蛇形,如龍舞,變幻著不同的角度,緩疾有度地一一將敵勢化解。
那幾人似乎沒有想到,對手會是如此厲害,一聲忽哨,但見這幾條人影破壁而入,消失在紀空手的視線之內。
紀空手人在樓頂,側耳傾聽,只聽得樓下風雷隱隱,暴喝聲聲,顯示出激戰正酣,那樓中人武功似乎高得出奇,竟然在這幾名高手的夾擊之下,依然還能佔到上風。
突然之間,兵器破空之聲,以及人呼吸的聲音,在一剎那間,頓時寂滅,天地一片靜默,就彷彿剛才的那一切只是紀空手的幻象、錯覺,如此詭異的一幕,就連紀空手也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於不可想像。
然而紀空手卻知道,這絕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他以自己的靈覺非常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些聲象,出現如此驚人的一幕,只能說明此事另有蹊蹺,這樓中必然另有古怪。
這顯然引起了他的好奇,也勾起了他的興趣,不管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已決定,一定要入樓探個究竟。
不過紀空手畢竟是紀空手,越是對沒有把握和未知的事情,他就越是謹慎,越是小心,他並沒有選擇直接進樓,而是手指輕拈,揭開了腳下的一片青瓦。
燈光從青瓦揭開處透射而出,照在紀空手肅然的臉上,他由此望去,只見樓裡的那幾個人橫躺於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一動不動,形如屍體。
這讓紀空手感到一種莫名的心驚,更有一連串的懸疑驚現心中,無法揣度,他不再猶豫,整個人翻身下樓,沿破門而進。
他的刀依然在手,每一步踏出都顯得十分的沉重,當他踏入門裡之時,剛才破門而入的那幾人已在腳下,而那未曾露面的樓中人,靜坐在一張木椅上,滿面泛青,呼吸急促,似有中毒徵兆。
紀空手一眼看去,陡然一驚,他驚訝的並不是因為這樓中人竟是一個女子,而是因為她不僅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風情萬種、美艷入骨的少婦,隨著急促的呼吸,她胸前那兩座肉峰起伏動盪,顫出一種撩人心魂的線條。
「你是誰?何以出現在這座樓之中?」紀空手沉聲問道。
那女人的眼裡透出一股嫵媚的流光,更帶著一種驚懼,紅唇微張,咿唔了一聲。
紀空手怔了一怔道:「你說什麼?」不由自主又趨前一步。
他似乎沒有想到這女子看上去竟會是這般的柔弱,單憑她揮舞綢帶的手法和內力,已是一流高手,誰想到陡遭驚變之後,再堅強的女人也會露出她女兒家固有的柔弱。
那女人猶豫了一下,緩緩地抬起了頭,紅唇微張,卻又閉上,看上去讓人心生憐惜。
紀空手一步跨出,已然到了這女人的身前,他沒有猶豫,俯下身去,剛要說話,陡然間只覺得背肌一陣顫動,他的心中驀生警兆,頓感到有三四道殺氣向自己的背心要穴襲殺而來。
這殺氣雖然細微,卻異常尖銳,破過虛空,雖然無聲,但氣勢之疾快逾電芒,讓紀空手的心沉至極底。
但這還不足以對紀空手形成絕殺,他的玄鐵龜異力本是吸自於天地精華,融入於他的經脈氣血之中,已然與之渾然一體,是以,心生警兆之時,玄鐵龜異力陡然爆發,衣裳鼓動,氣流狂湧,仿如在他的背上,築起了一道厚實的氣牆。
與此同時,他悍然轉身,掌上的飛刀在旋身之際幻生出一道美麗而燦爛的幻弧……
然而幻弧只劃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而紀空手已霍然變色。
紀空手自踏入江湖以來,無論是在別人的傳說之中,還是在現實裡,他給人的印象總是悠然寧靜、不緩不急,彷彿任何事情到了他的手中都已經不是問題,顯得那般從容,那般鎮定。
從來沒有人看到過他的臉上出現過驚惶,但這一次卻是一個例外,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他的手劃出飛刀的那一剎那,竟然不能動彈。
這只因為他的手腕之上突然多出了一條綢帶,如蛇般緊緊纏繞,猶如精鋼所鑄的手銬。
紀空手的心陡然一沉,就在這時,一股勁力穿破他背上的氣牆,直透入他背心的大穴之中,他只覺得經脈中所流動的真氣陡然一滯,仿如冰封,整個人就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哈哈哈……」
剛才還是楚楚可憐的女人,爆發出一陣得意的嬌笑,隨著這女人的笑聲,一幅驚人的畫面陡現在紀空手的眼中。
如果有人對你說,明明已經死了的人不僅會站起來,而且還走到你的面前,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你相信嗎?
沒有人會相信,只有紀空手是一個例外,因為就在此時,紀空手的確親眼目睹到這種荒誕不經的事情,也只有在這一刻,紀空手才明白,自己已經掉入了一個別人精心設置的殺局之中。
這的確是一個可怕的殺局,更是煞費苦心,若非如此,又怎能讓智計過人的紀空手身陷其中?無論紀空手有多麼聰明,無論紀空手有多麼精於算計,他終究是人,而不是神,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方會事先布好這麼一個局來對付他,除非是……
事已如此,紀空手反而顯得更加冷靜,只是冷冷地盯視著眼前的每一個人,眼中沒有一絲的懼意。
「你到底是誰?」這女人的笑聲一止,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冷冷的質問:「你既然連我都沒有認出來,那麼你根本不是劉邦!」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本王若不是劉邦,那會是誰呢?」
那女人緩緩地轉到紀空手的眼前,道:「你的確很像劉邦,如果你不露出這個破綻,也許連我也會被你瞞過,不過你千算萬算,你都沒有算到,我是誰?」
紀空手的心中陡然一驚,臉上不露聲色,淡淡而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誰!」
那女人冷笑一聲道:「我就是呂雉,也是你的夫人,如果你是劉邦的話,你不會連我也不認識吧?」
這的確是一個超出紀空手想像之外的答案,無論紀空手的想像力有多麼豐富,他都絕不會想到呂雉不僅到了南鄭,而且就在這漢王府中。
紀空手淡淡笑道:「正因為我是劉邦,我才不可能把你當作是我的夫人,因為我的夫人絕對不會在暗中下毒來害我!」
呂雉嫵媚一笑道:「你是真劉邦也好,是假劉邦也罷,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一旦我殺了你,這漢王的權柄就將名正言順地落在我的手中,到時候,與天下諸侯一爭天下之人就是我呂雉,而你,只能是變成一具白骨,守著你那三尺黃土!」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我是否聽錯了,你只是一個女人,就算你把我殺了,你也依然不能登上這漢王之位,因為我麾下的幾十萬大軍個個都是鐵血男兒,他們又怎麼甘心被一個女人驅使,天下百姓又怎會甘心讓一個女人來統治他們!」
「住口!」呂雉厲聲喝道:「女人難道不是人?我告訴你,凡是你們男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我們女人也一定能夠做到,聽香榭能躋身於五閥之列,與天下英雄抗衡,難道這一切不是由女人來做到的嗎?」
紀空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心而論,他對呂雉這種驚人的觀點並不反對,事實上,在他的觀念和思想中,他對女人從無偏見,然而在當時那個時代,本就是男權至上的時代,許多世俗觀念限制了女人能力的發揮。
「我相信,大多男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也一定能做到,就算許多男人不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同樣能夠做到,然而,只有我一人相信,遠遠解決不了問題!」紀空手淡淡一笑道。
「所以,這也是我不急著殺你的原因!」呂雉沉聲道。
「你想怎麼樣?」紀空手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道。
呂雉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不想怎麼樣,我只是忽然間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在我的家鄉,有一種木偶戲,在製成的木偶上繫上很多細繩,細繩操縱在人的手裡,叫它笑,它就笑;叫它哭,它就哭,十分的精彩,至今想來,依然讓我有無窮的回味!」
紀空手道:「可惜的是,我是人,而不是木偶,你縱是能操縱我這個人,卻不能操縱我的思想!」
「你錯了!」呂雉笑得非常自信,緩緩而道:「我們聽香榭既然是女人當家,門中女子自然多於男人,要想在這江湖上拼下立足之地,沒有一種絕活絕對不行,所以,你應該聽說過有關我們聽香榭一些製毒、用毒方面的故事!」
呂雉頓了頓道:「要想把一個人製作成可供操縱的木偶,對別人來說,也許很難,但在我們聽香榭中,這並非是一件無法企及的事情!」
紀空手相信,這絕不是一種威脅,而且一個事實,因為他眼前的這些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木偶,完全操縱於呂雉手中,神情顯得非常木訥,但對呂雉有著絕對的服從。
紀空手突然笑了一笑道:「我很想知道你們要把我製作成一個聽話的木偶需要多長的時間?」
呂雉道:「這和每一個人的體質與他的武功修為有關,像你這樣的高手,如果使用『生死劫』,慢則三個月,最快也要十五天!」
紀空手沉聲道:「如果這十五天裡,本王就這樣失蹤了,難道本王的手下就不會有所懷疑嗎?」
「這的確是一個難題!」呂雉道:「所以,我會考慮用另外一種方式,一切順利的話,也許只要三天!」
呂雉拍了拍手,當即上來幾個手下,將紀空手抬到了一張大床之上,只聽「啪」地一聲,機括聲響起,紀空手的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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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空手的身體一直下沉,估計落下了四五丈的距離,他出於本能地試著運行自己的真氣,然而穴位受制,沒有一絲的反應,就在他準備放棄努力之時,陡然「蓬」地一聲,他的人似乎跌在了一個網上,彈了一彈,將他拋在一塊冰冷的濕地之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除了自己的意識之外,他的手腳都已不能動彈,他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地方,也不知道等著自己的將是一個怎樣的結局,面對這未知的一切,他沒有去胡思亂想,而是選擇了一個最灑脫的方式去面對,那就是——睡覺!
對於每一個人來說,睡覺是最好的休閒方式,而對紀空手來說,他只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理清自己雜亂的思緒,因為,在他的心中有著太多的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