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紀空手主意已定,首先一步就是故意把鳳陽諸人的幕後主使說成是項羽,這樣做的好處一來可以將韓信排除在外,不至於讓他疑心;二來可以讓這些奸細有蠢蠢欲動之心。紀空手算定,這些奸細十有八九來自於西楚,兩地相隔太遠,消息未必靈通,一旦聞聽鳳陽等人是受項羽委派而來,必然會以為項羽有了大的動作。緊接著紀空手受異力之困,的確產生出不小的麻煩,但憑他的意志力與忍耐力,表面上看來絕不會如此痛苦。他之所以要這樣做,就是要讓這些奸細以為刺殺自己的機會來了,同時也可以麻痺鳳陽。最後,他以束氣傳音之法通知龍賡、陳平等人,布下天羅地網,果然將這些奸細一網打盡。

    這十數名奸細顯然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是以驚變發生之後,倉促之間毫無準備,只在頃刻間便被陳平他們制服。而鳳棲山更是在龍賡的目光鎖定之下,尚無任何反應,就被龍賡一劍刺中咽喉。

    看著鳳不敗與鳳棲山的屍體,鳳陽的心中驀生一股淒涼。他萬萬沒有料到,鳳不敗與鳳棲山同為冥雪宗四大劍王,竟然不敵別人的一劍,這實在讓人不可想像。

    如此說來,龍賡的劍法豈不是高到了不可思議之境?

    事實並非如此,鳳不敗與鳳棲山之敗,敗就敗在他們用的是劍,誰在龍賡的面前用劍,簡直就是班門弄斧!因為,亙古以來,能夠將自己的生命與思想融於劍的人,惟有龍賡!

    正因為他賦予了劍之生命,正因為他賦予了劍之思想,所以總可在瞬息間捕捉到稍縱即逝的戰機,並且以最強的攻勢擊向對方的最弱點。而且鳳不敗與鳳棲山之所以被一劍斃命,還在於他們面對龍賡這樣頂尖的劍客,居然被其它的事情分心,這無疑是致命的。

    「你究竟是誰?」鳳陽的嗓音變得苦澀而嘶啞,衝著龍賡喊道。

    「我就是一個劍客而已。」龍賡緩緩地將劍回收鞘中,轉身而去,邊走邊悠然道:「你無須記住我這個人,卻一定要認得我的劍,因為它足以讓人致命!」

    鳳陽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禁不住問著自己:「假如他的對手是我,誰會成為最終的勝者?」

    這是一個多餘的假設,至少在此刻而言,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假設。紀空手的劍就在他的胸中,只要再進三寸,鳳陽的名號就將會成為一段歷史。

    當他的目光再一次與紀空手相對時,心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絲震顫。他所看到的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那眸子的深處,就像是湛藍之天空,悠然寧靜,卻有不乏風雲的生動。

    「你是老夫所見到的最不可捉摸的對手。」鳳陽的臉上有一分苦澀,緩緩接道:「從頭至尾,老夫看上去都不乏機會,而實際上老夫根本就沒有一點獲勝的機會。」

    紀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鄭重地道:「你錯了,這一戰對你我來說,機會均等,本王只不過是賭了一把,僥倖贏了罷了。」

    「賭?」鳳陽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是的。」紀空手點了點頭,道:「正如你所言,當世之中,還沒有人能在百招之內將你擊敗,本王也不例外。本王若想在百招之內贏你,就只有一個機會,那便是誘使你在百招之內使出『暗香徐來』!」

    鳳陽心中大駭,簡直有點不敢相信紀空手所說的話,但紀空手的確是在自己使出「暗香徐來」時勝了自己,這同樣是一個不可辯駁的事實。

    他一直以為,經過了這十年的時間,自己不僅彌補了「暗香徐來」中的所有破綻,甚至使得「暗香徐來」更具殺傷力,已成為自己劍式之中少有的幾大殺手鑭之一。然而聽紀空手此言,似乎這「暗香徐來」尚存在著一個致命的破綻,頓時讓鳳陽的心中產生出一股強烈的求知慾。

    「老夫不明白漢王話中所指,還請賜教!」他的臉上竟然露出畢恭畢敬的神情,拱手道。

    「其實,明不明白你都得死,又何必多此一舉?」紀空手冷冷地看了鳳陽一眼,他本不想要鳳陽的命,可是鳳不敗與鳳棲山之死讓他改變了主意,他不能放虎歸山,為日後埋下禍根。

    「古人云:朝聞道,夕可死矣!老夫一生致力武學研究,自問在『暗香徐來』一式上下了莫大的功夫,應該沒有缺憾可言,卻沒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這一式上栽了觔斗。是以,這絕不是多此一舉,若蒙大王賜教,鳳陽雖死無憾!」鳳陽說得極是誠懇,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太大的懸念,寧願以自己的生命換取這個答案。

    面對鳳陽的執著,看著那順著劍身湧流出來的鮮血,紀空手緩緩而道:「你是一個聰明人,卻因為一記劍式同時栽在了兩個人的手中,就應該知道這一劍式必然存在著致命的弱點。『暗香徐來』乃是你冥雪宗劍法中固有的劍式。在你看來,既然是『暗香徐來』,就應該在這個『徐』字上作文章,通過內力一點一點地滲透,從而達到控制對手的目的。」

    「不錯!老夫三歲習劍,七歲練到這一劍時,家父就是這樣傳授我的,難道這還有錯嗎?」鳳陽奇道。

    紀空手淡淡笑道:「是的,你們的確錯了,自冥雪宗劍法創世以來,除了你們那位開宗祖師之外,其他人所想的思路無一不錯,這也是你們冥雪宗鳳家一直不能揚名天下的原因。」

    鳳陽的眼中又驚又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才將這股怒氣強壓下去,冷然道:「你可以侮辱我,卻大可不必冷嘲熱諷,辱及鳳某先人。你既不願直說,還是一劍結束了我,豈不乾脆?」

    紀空手一臉訝然道:「本王不過是直話直說,何來辱人之意?你若真想明白其間的道理,就聽本王將話說完。」

    鳳陽抬起頭來,看到紀空手一本正經的樣子,只有默然無聲。

    「從字面上來領悟『暗香徐來』這四個字,的確是應該在『徐』字上作文章。可是你是否想過,什麼才是『徐』?什麼才算是『徐』?『徐』與『疾』都是形容速度,更是相對的,沒有『徐』又哪來的『疾』?沒有『疾』又哪來的『徐』?既然這二者是相對的,那麼『徐』就是『疾』,『疾』即是『徐』,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紀空手一字一句地道,說得異常清晰,似乎刻意要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

    鳳陽渾身一震,低下頭來,喃喃而道:「『徐』就是『疾』,『疾』即是『徐』……」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以鳳陽之智慧悟性,本來早應該想到這一點,可是就像這個世上的大多數人一樣,一旦人有了先入為主的思想,就形成了一種慣性的思維,往往看到的是深遠複雜的問題,卻忽略了最淺顯的道理。

    經紀空手點撥之後,鳳陽再靜心一想,這才發覺「暗香徐來」一式若是用一個「快」字使出,其意境較之先前截然不同,不僅正合自己劍路的節奏,而且更可使自己的劍意發揮得淋漓盡致,有一種流暢之美。

    「可惜,可惜……」鳳陽搖了搖頭,情不自禁地道。

    誰都可以聽出他話中的遺憾,是的,鳳陽的確感到十分的遺憾,如果他能夠在一刻鐘前悟到這些,那場上就將會是另外一個結局。

    「你大可不必如此懊惱。」紀空手肅然道:「人生一世,本就不無缺憾,就像月有陰晴圓缺一樣,若是一切都完美無瑕,那麼人生也不再精彩,只會如同嚼蠟,從此了無生趣。」

    他的話尚未說完,手上陡然發力,冷冷的劍鋒穿入鳳陽的心臟。

    大廳之中一片寂然,「鏘……」只聽到一聲劍響,劍已入鞘,殺氣為之而散。

    當紀空手的餘光瞟向韓信所站的方位時,那個位置已然空缺,誰也不知道韓信是在什麼時候離開這裡的,就像誰也不清楚心魔會在什麼時候離開自己一樣。

    紀空手的心裡一沉,韓信居然能夠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溜出自己的視線。這對紀空手來說,是一個不好的信號,至少證明了一點,韓信是有實力與他相抗衡的,一旦二者決戰,鹿死誰手,殊為難料。

    然而,讓紀空手感到更可怕的是韓信驚人的忍耐力,他能忍受誘惑,在自己看上去十分危險的情況下依然保持鎮定,沒有出手,單憑這一點,就說明韓信再也不是原來的韓信了。

    一陣寂然之後,滿朝文武方才從這一系列的血腥中緩過神來,紛紛出列,向紀空手問安。紀空手與張良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後,一擺手道:「今天的朝會讓各位吃驚了,尤其是幾位遠道而來的信使,但是俗話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沒有發生今日的事情,各位還以為攻下關中之後,天下就已太平了,而事實呢?在關中的門戶武關和寧秦之外,項羽正集結數十萬大軍準備與我決一死戰!」

    紀空手說得很慢,卻非常有力,森寒的眼芒自場上每個人的臉上劃過,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度,朝臣之中有不少人都低下了頭,顯然紀空手正說出了他們心中的想法。

    「你們可以好好地回去想一想,看本王所言是否有一定的道理。古人曾雲,居安思危。而我大漢立國以來,不過數年時間,內是國庫空虛,外是重兵壓境,如果在座的各位沒有一點憂患意識,那我大漢王朝就有可能在一夜之間坍塌!」紀空手突然提高了嗓音,道:「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群臣喏喏連聲,無不將目光投向紀空手。

    紀空手心中驀生一股疲累,感到自己整日與這些人虛應故事,有一種甘於淪落的感覺。他正要宣佈散朝,一眼瞅見那三大信,便咳嗽了一聲,道:「三位信使辛苦了,今日時辰不早,你們先回暢水園休息,待本王解救出淮陰侯的信使後,在三日之內,我們就結盟一事再從長計議。」

    三位信使眼見紀空手大發神威,哪敢不從?當下留下禮物,在蕭何的帶領下先行告退。

    紀空手甩袖離座,便聽得張良高呼一聲:「退朝!」滿朝文武高呼萬歲。

    紀空手的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只有一股倦意與落寞,彷彿自己與這個世界陌生得很,有一種脫俗出塵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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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紀空手踏入內院之時,紅顏、呂雉以及虞姬母子正站在門口,帶著一臉的驚喜,將他擁在了中間。

    每一個女人的眼圈都是紅紅的,臉上帶著幾分憔悴,雖然無話,但紀空手卻感到了那種至真的情愛。

    他笑了,一掃剛才的疲倦與落寞,心中湧流著一股淡淡的暖流,似乎只要見到她們,他的心境立刻就顯得寧靜而放鬆。

    「你們猜我這些日子來最想的東西是什麼?」回到房中,紀空手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麼問道。

    「爹一定是想無施了。」無施被虞姬抱在懷中,拍著小手叫道。

    三個女人都笑了,紀空手俯身過去,笑瞇瞇地在無施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道:「不錯,爹的確很想念無施,同時,也想念你的三位娘親,因為爹想家了,而你和你娘親就是爹心中的那個家。」

    他雖然說得平淡,就像是品一杯清茶,但紅顏的眼圈卻一紅,知道這是紀空手的心裡話。她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紀空手的時候,他只是一個浪子,與韓信流落於市井江湖,顯得是那麼孤獨,那麼寂寞。「家」這個字眼,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只是一個並不留戀的棲身之地,但對於紀空手來說,「家」其實是自己心靈的避風港,正因為他從小無家,所以才會把「家」看得很重,將之視作自己全部感情的慰藉地。

    「爹既然這麼想家,就不要走了,無施也想爹。」無施的小手輕撫著紀空手的臉,充滿童真地道。

    「爹也想你啊!」紀空手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感慨地道:「可是,爹是一個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生於世間,就要全力以赴地擔負起肩上的責任,否則,三位娘親又怎麼會瞧得起爹?」

    紅顏「呸」地嗔了他一眼道:「你也當真是大言不慚,記得當初見到你時,我只記得是個小混混罷了,怎麼一下子變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紀空手嘻嘻一笑道:「你這就叫慧眼識英雄。」

    紅顏斜他一眼,抱過無施道:「你呀,就是臉皮厚,也不怕教壞了小無施。」

    「哈哈……你這話可就差矣,如果不是我臉皮厚,又哪來的小無施?」紀空手看了虞姬一眼,卻見虞姬已是一臉通紅,衝著他橫了一眼。

    房中頓時傳出一陣笑聲,氛圍變得極為溫馨。

    呂雉聽了整個脫險經歷,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謝天謝地,你總算得以平安歸來,否則今日的朝會可真要鬧得不可收拾。」

    紀空手漸漸收住了笑容,回想起剛才的一幕,猶自還有幾分後怕。也許在剛才的議事廳中,也許在目睹了剛才那一幕的所有人的眼中,紀空手表現出來的那種從容鎮定、揮灑自如成為了眾人記憶之中一道美麗的風景,但只有紀空手自己知道,他心裡壓根就沒有一點底,面對危險和困難,他同樣也顯得脆弱。

    他是人,不是神。是人,他就同樣擁有喜怒哀樂,擁有脆弱,擁有恐懼,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所以他可以將這些感情和情緒強行壓在心裡,不為外人所知。

    對他來說,也許只有面對紅顏她們這些心愛的女人,他才會真情流露,才會有放鬆的心情,就像是一隻回到洞穴的蝸牛,當它放下了自己背上那重重的殼時,才有那種回家的感覺。

    「我還是低估了韓信。」紀空手一臉肅然,緩緩接道:「不僅對他的武功有所低估,包括他的智慧,也同樣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將是一個比項羽更為可怕的勁敵!」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放他走?須知你這決定,無異於縱虎歸山。」呂雉身為聽香榭閥主,對天下大勢一向關注,更對大漢王朝當今的對手時有留意,是以十分贊同紀空手對韓信的評價。

    「我不得不放,甚至,我還不能讓他覺察到我對他已有懷疑。」紀空手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道:「楚漢爭霸已經開始,武關、寧秦兩地風雲變幻,戰事一觸即發,我與張先生商談多次,根據兩軍實力的對比,雖然西楚軍少了一個范增,但以項羽多年行軍打仗的經驗和手下那一批驍勇善戰的將士,我大漢軍要想畢其功於一役,顯然並不現實。惟一可以取勝的辦法,就是聯合各路諸侯,在局部上與西楚軍進行小規模的戰爭,以此消耗西楚軍的銳氣,等到它元氣大傷時,我軍再集中優勢兵力,與之一決生死!」

    「如此說來,這一戰豈不是要打幾年?」呂雉皺了皺眉道。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而且根本無法預料這一戰究竟孰勝孰負。」紀空手看著小無施打了個呵欠,笑了笑,示意虞姬帶他先去安歇,然後才道:「項羽的西楚軍畢竟號稱從來不敗,與這樣的軍隊一戰,其本身就是一種冒險。所以,如果沒有韓信、彭越等軍隊的協助,我軍絕無勝算。」

    呂雉似乎想到了什麼,冷然一笑道:「其實,要想打敗西楚軍,還有另外一種捷徑,夫君何以不用呢?」

    紀空手淡淡一笑,顯然明白了呂雉的意思:「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

    「不錯!」呂雉點頭道:「以問天樓與聽香榭的實力,刺殺項羽絕對不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紀空手陷入了沉思之中,一臉肅然,良久才搖了搖頭道:「我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項羽的流雲道真氣與流雲道劍法,當世之中,無人能敵,有誰能夠擔負如此重任?」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