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道:「一個開門做生意的人是不會在黑暗中尋找安全感的。你找我們有何事?」他不想與漓焰囉嗦什麼,這個謎一樣的女人,讓他一下子想起了十年前所看到的海市蜃樓中那個女人的背影,也是他一直在苦苦尋找的那一個背影。落日想,眼前的漓焰一定是他曾經見到過的海市蜃樓中的女人,但他表現得很冷靜,並沒有讓心中一直珍藏的那份特殊的情感表露出來。
漓焰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有時候做老闆的人不一定要會做生意,只須懂得怎樣用人便可。」落日道:「你也並不屬於這裡,你不應該生活在阿斯腓亞。」漓焰饒有興趣地望著落日,道:「你又是怎樣知道的?」落日道:「十年前,我看到了一個女人離去的背影,那個女人就是你。」漓焰道:「你是說你曾經見到過我?」落日道:「那時,你走在陽光下,周圍是燦爛的花海。」漓焰道:「而我卻從沒見過你。」落日道:「是的,如果是在現實的場景中的話,十年前你就應該見到我了,現在整整已經晚了十年。」漓焰看著落日,道:「我有些不明白你話中的意思,什麼叫做-現實的場景-?」一旁的傻劍也對落日的話摸不著頭腦。
落日道:「因為我是在海市蜃樓中見過你的背影,我已經找了你整整十年。」漓焰頗感詫異,道:「是嗎?」落日所說的話顯然不是漓焰曾想到過的,但落日的話卻又讓漓焰感到的是真實。同時,也證明了漓焰並非是一個在黑暗中尋找安全感的人,她的生命應該是在陽光和鮮花中尋找註解的。這無疑中又說明,若不是漓焰在說謊,那麼,那個在黑暗中尋找安全感的人並非指的是漓焰自己,這個房間內還有其他的人,這個黑暗的房間是為了「其他的人」所準備的。
而這個人是誰呢?他,抑或是她,為什麼喜歡在黑暗中尋找安全感?
落日不清楚眼前的女人為什麼會見自己,也不清楚她懷著什麼樣的目的,但這又有什麼重要?他可以用十年的時間去尋找海市蜃樓中曾出現過的背影,還會在乎其它的一切?還會在乎她是一個懷著什麼樣目的的女人?他突然間想到的是,在他生命即將終結之前,他得到了他一生中所追求的東西。這種得到是一種結束,是否又意味著是另一種開始?
落日的嘴角露出了笑意,他在感謝命運的安排,這裡面包含著極為奇妙的力量:生與死,一種開始,一種結束。
漓焰看到了落日的笑,但她的心是冷的,她無法也沒有必要去捉摸落日的笑所包含的東西。她道:「知道為什麼讓你們兩人來麼?」「我想我要死了。」落日很輕鬆地道。
傻劍突然感到落日的這種輕鬆是來自骨子裡的釋然,並沒有絲毫輕佻之意,是比任何真誠都要誠實的話,如果說先前落日的話帶有戲謔成分在內的話,那麼現在……
傻劍感到了害怕,他道:「落日兄說什麼話來著?」落日毫不在意,道:「傻劍兄不用擔心,我是真的感到死亡的力量在逼近,但你卻沒事。」傻劍陡然又明白,原來落日在喝酒時說的話都是真實的,他早已感到了死亡力量的逼近,他只是不想將氣氛弄得太沉重,通過玩笑之後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傻劍於是忙道:「落日兄你……」落日舉手示意,打斷了傻劍的話,他看著漓焰道:「不知我說的是否正確?」漓焰道:「你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你的確是快要死了。我原想在你們當中選擇其一,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選擇的必要了,就是你,你就是我要選擇的人!」落日道:「因為我可以事先感覺到死亡?」「不錯,一個對死亡如此敏感之人便是我要找之人,因為一個知道死亡之人是可以避免死亡的。」漓焰道。
落日不解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漓焰道:「你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你現在必須死便可。」傻劍陡有警覺,手以最快的速度按住劍柄,準備拔劍刺出。
他的速度無疑是快的,但劍尚未拔出一半,他的身子便從門處飛了出去,失去了所有知覺。
門,重又關上,而落日卻倒在血泊中……
漓焰望著倒在血泊中的落日,道:「你錯了,我真的是一個在黑暗中尋找安全感的人,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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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風雪停歇。
殘空尚跪在聖殿後殿的廣場上。
寂靜的廣場悄無聲息,混沌的夜空閃著雪芒。
一隻不怕冷的甲蟲「篤篤……」走到殘空面前,側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篤篤」地走開了,留下一長串細小的足印。
這時,姬雪公主從後殿走了出來,在殘空身側坐下,望著夜空,半天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姬雪開口道:「為什麼這裡的天氣一年四季都這麼冷?」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她的話不知是對身旁的殘空所說,還是對她自己說的。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姬雪又道:「是不是每一個人總是喜歡等待一些得不到的東西?」殘空道:「姑娘這是在和我說話麼?」「不,我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姬雪望著夜空道,她眼前出現的是那晚冰藍色的夜空,夜空下,影子攜著她一起飛翔。
殘空沒有再說話。
姬雪道:「如果一個人是在欺騙你、利用你,你可以不愛她嗎?」殘空沒有出聲。
姬雪望向身側的殘空,道:「我在和你說話,你怎麼不回答我?」殘空道:「我還認為你是在自己跟自己說話。」姬雪道:「我是在問你。」殘空道:「我不能夠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從未愛過一個人,除了我妹妹。」「從未愛過一個人?除了你妹妹?」姬雪頗感意外地道。
殘空道:「是的,我一生求劍,一生只求劍,劍是我全部生命意義之所在。而我妹妹是一個可憐的人,我沒能夠好好照顧她,我欠她太多。」殘空想起了法詩藺,在天壇太廟的那場巨爆,他為了劍,為了見天下,竟然沒有在關鍵的時刻想到妹妹。他的心一直在受著折磨。
姬雪道:「既然你如此愛你的妹妹,又為什麼不好好照顧她?」殘空道:「我沒有這個能力,我只有在成為超越先祖不敗天的劍手後,才能夠好好照顧她。」「為什麼一定要超越不敗天才能夠照顧她?」姬雪顯得有些不解:「為了某些所謂的目的,難道就可以放棄其它麼?可以忽略其他人的感受麼?」她想到了自己。
殘空道:「你不懂的,男人立於世上,是必須超越一些東西,擁有超強的力量,才可以獲得別人的認可,才能證明自身的價值,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難道男人都是活在別人的眼光裡?男人真可憐!」姬雪同情地道。
殘空不由得心神一怔:「男人真可憐?!男人真的可憐麼?難道自己一直是一個可憐的人?不,一個小女孩又怎能懂得男人!男人活在世上就是要讓天地都知曉,受萬人敬仰,這樣才算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殘空絕對拒絕做一個平庸的男人。
姬雪這時問殘空道:「你已經在這裡跪了三天,是不是想見天下師父?」殘空道:「是的,我要超越現在的自己,就必須見她,這是我現在惟一的機會。」姬雪道:「但天下師父卻不在。」「不在?」「是的,自從我上次回來後,就一直沒有見到她。」姬雪道。
「但月戰卻讓我一直在這裡等。」殘空感到不解,但隨即他又有些明白了,這是天下對他的考驗,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輕易得到的。
姬雪卻道:「天下師父是不會見你的,你的等待注定是一場空。」殘空道:「為什麼?」姬雪道:「天下師父今天留了一封信給我,讓我告訴你,她不會傳你任何劍術,除了姐姐褒姒,她不會收任何人做弟子,也不會教任何人劍術,你與她沒有緣。」殘空只聽得腦袋「嗡……」地一聲便空了,曾經的希望,追求的夢想,就像是一片不可企及的白雲,緩緩地離自己遠去,剩下的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有的虛無,連自己的身體都在這虛無中開始一片片飛碎,直至最後的消失……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殘空不停地問著自己,接著,他吼道:「不!不會的!我一定要見天下,我一定要見到天下!」聲音在夜空下久久迴響,可聲音聽起來也是如此的無力,沒有任何依托,不可把握地慢慢消散。
一切皆是空。
姬雪看著殘空,殘空的頭仰望著夜空,跪在雪地裡的雙腳已經與積雪連在了一起。冷,已經讓他的雙腳失去了知覺,彷彿這雙腳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他沒有站起來的意思,雙眼充滿了堅毅的神芒。他一生求劍,一生為劍,支撐著他的是從不懈怠的意志。在他的概念裡,從來沒有「放棄」二字,能夠走到今天,是不懈的努力與堅持。生命屬於他的是什麼,不是用生命來換取對劍道的追求麼?他決不會放棄,也決不能放棄!
他望著夜空堅決地道:「我一定會讓你見我的,我決不會放棄!」姬雪站起了身,離開殘空,往後殿走去。她心裡道:「你不放棄又有什麼用?我不放棄,他也不是一樣不屬於我麼?他終究是屬於姐姐的,明天,他就會權傾天下……」……
殘空還在等。
是的,他還在等,誰又能夠告訴他等待的結果又會是什麼呢?或許,什麼結果都沒有,而他所擁有的只是等待。
一個生命中只剩下等待的人是可悲的,他生命的力量在一點點凝聚,也在一點點消散,誰也不能夠告訴他這種力量可以支撐多久,一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抑或是一輩子?時間是沒有什麼意義的,當生命消逝,當一切消亡,只剩下一個等待的姿式,誰又能夠說清楚這個姿式又有什麼意義?
殘空是可悲的,但他也是執著的,是執著讓他這樣可悲地等待著,而他的可悲又並非是等待,而是等待的對象。
等待是應該放在心裡的,是對自己的等待,而殘空卻把等待放在了別人身上。
所以,殘空注定什麼都等不到。
世上的事,也大概就是如此。
但這是一個執著於劍道、執著於超越的男人的結局麼?
不,當命運之輪轉到頂點,要麼停下來,要麼永遠地終結,要麼換一個方向,重新轉動,而現在出現在殘空眼前的,是一個可以改變他命運方向的人,是漓焰!
漓焰冷冷地道:「你醒了。」「我醒了?」殘空感到有些奇怪,因為他從未睡過去,而又從何說「醒」?
殘空望了一下四周,卻發現不再是在聖殿後殿的廣場上,而是換在了一個四周散發著陰森氣息的大殿上,大殿最上方端坐著一個雕刻精緻、形相猙獰恐怖的神像,它有著人的身子,頭卻是傳說中的神獸之態,獠牙突出很長,眼睛大如銅鈴,頭髮則仿如一條條的小蛇,爬滿臉上。而大殿的兩側同樣站滿了人身獸頭的怪物雕像,並且手持利器。
殘空惶恐地道:「這是在哪兒?」站在他面前的漓焰回答道:「這裡是死亡地殿,你來到了死亡地殿。」「死亡地殿?!」殘空從沒有聽說過,「明明跪在聖殿後殿的廣場上,怎麼會來到死亡地殿?」他望向自己,自己依舊雙膝跪地。
漓焰道:「你已經死了,在等待中已經死去,端坐在最上方的是掌握死後靈魂與重生的黑暗之神的雕像。」殘空隨著漓焰手指的方向重又望向那最上方面目猙獰恐怖的怪物,道:「他(它)是黑暗之神?」在傳說中,他曾聽到過有關黑暗之神的故事,卻不想竟是這副模樣。
相傳,黑暗之神是脫離三界之外的邪惡之神。
漓焰道:「不錯,他就是黑暗之神。」殘空又一次道:「我怎麼會來到這裡?難道我真的死了?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漓焰道:「如果你不信,你的手可以摸向自己,看看是否能觸摸到自己的身體?」殘空真的依言去觸摸自己的身體,而手卻穿透身體而過,什麼都沒有觸摸到。
殘空驚恐地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他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還沒有成為超越先祖不敗天的劍客,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
從未流過的淚水此刻洶湧著奔流而下,卻未有一滴滴落地面,看來他是真的已經死了。
漓焰望了殘空一眼,道:「想知道我為什麼讓你來這裡嗎?」殘空沒有任何反應,思維仍舊沉浸在不可接受的事實當中。
漓焰接著道:「不是每一個死了的人都可以來到這死亡地殿,你是第三個來到這裡的人。」「第三個來到這裡的人?前面還有誰?」殘空一下子醒了過來,問道。
漓焰道:「他們都是你所認識的人,就在你的身後。」殘空忙轉身望去,他驚住了,他看到的是落日與天衣,落日與天衣此刻正看著他。
殘空忙道:「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裡?難道你們也已經死了嗎?」落日與天衣沒有出聲,漓焰替他們回答道:「是的,他們也都已經死了。」「那他們為什麼不說話?」殘空道。
「因為他們沒有得到允許,他們在接受指令,在完成黑暗之神賦予他們的使命。」漓焰答道。
「黑暗之神賦予他們的使命?什麼使命?」殘空感到驚訝不已,眼前發生的事情已經超越了他能夠想像的範疇,他從沒有想到,人死後,還可以有自己的思維,還可以接受使命。
漓焰沒有回答殘空的問題,她道:「你也是接受使命的人之一。」「為什麼?到底是什麼使命?」殘空道。
「你不要問這麼多,到時你自會知道。」漓焰冷冷地回答道。
殘空道:「我為什麼要接受黑暗之神的使命?不!我不會接受任何人的使命,我只知道自己背負著暗雲劍派的使命。」漓焰道:「你沒有選擇,使命決定力量。有了使命,你就可以獲得重生,去完成尚沒有完成的事情,包括成為暗雲劍派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劍客。」「暗雲劍派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劍客?」殘空的心不由得動了一下,他一直所追求的不正是如此麼?但……但自己能夠獲得重生麼?接受的又是什麼使命?使命又決定著什麼樣的力量?
殘空的心裡充滿疑慮。
但疑慮又代表什麼?疑慮只是疑慮而已,疑慮改變不了現狀。正如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如果不向她表白,說明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喜歡過她,喜歡的只是這種感覺,當他發現她與別人在一起,成為別人的女人時,留在他心底的是無法抑止的傷痛,剩下的,惟有在夜裡獨自吶喊,讓血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