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突然有種無法自拔的感覺,那些早就沉澱於記憶深處、心底某個角落的東西都被翻湧出來,一下子擊潰朝陽設置的記憶防線,一段段或殘缺、或完整的記憶碎片如同一片片綠葉在腦海中飛掠逝過。他看到了自己年少時一個人呆立孤峰之巔看日落的晚霞,看到了紫霞第一次在他生命中出現,記起了曾經對紫霞許下的諾言……然後,他又看到了紫霞與從自己身體分離出來的另一個自己站在一起,看到自己與自己戰在一起。最後,看到的是紫霞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臟部位,看到她慘白的臉,看到了血從她手指縫中溢出……
朝陽的心一陣攪碎般的疼痛,當他回過神來時,那片片落葉鑽進了他的身體,然後融化在他的血液裡,瞬間走遍他的全身。
朝陽突然伸手一揮,一道赤紅的電光自他的手指縫間透出。
「錚……」七絃琴發出七弦齊斷的聲音,那些在空氣中散開的音符彷彿後力不繼地戛然而止,顯得極為突兀。
朝陽望向泫澈,眼中露出血絲,狠狠地道:「不要對我使用任何幻術!」泫澈平靜地道:「我只是幫你開啟被強行封鎖的記憶,其實你心裡很清楚,你永遠都無法割舍下紫霞,又何必欺騙……」「住口!」朝陽喝道:「誰給你這樣的權力開啟別人的記憶?誰給你這樣的權力?!」泫澈卻會心一笑,道:「看來你是真的無法忘卻紫霞,我今晚沒有來錯。」朝陽彷彿根本沒有聽見泫澈的話,他的手閃電般伸了出去,一把掐住泫澈的脖子,狠狠地道:「每一個人都要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你也一樣!」他的手指漸漸收攏,將泫澈緩緩向上舉起,腳脫離地面。
泫澈氣血不繼,臉色變得蒼白,但她的樣子並沒有臨死前的擔憂,臉上卻相反還有一絲笑意,她十分困難、斷斷續續地道:「你……在……害……怕……你……另……一……個……自……己,而……不……是……-他-……」「胡說!」朝陽將泫澈甩了出去。
泫澈撞在了小亭的立柱上,被風雨侵蝕得有些斑駁的立柱卻連晃也沒有晃一下,泫澈很悠然地貼著立柱站著,臉上依然掛著一絲笑意。而在柱子背後的那一片密林,隨著一聲巨響,所有的樹木盡數攔腰折斷。
剛才朝陽將泫澈甩出所形成的力道被泫澈盡數透過立柱,卸在了身後的樹木上。
泫澈臉色很快恢復如常,她往前走了兩步,繞過石桌,站在朝陽面前,看了朝陽片刻,然後伸手,貼近朝陽胸前,道:「我沒有猜錯,紫晶之心果然掛在離你心最近的地方。」她的手將朝陽胸前的衣衫一件件解開,看到了裡面與身體貼在一起的紫晶之心。
紫晶之心淡淡地籠罩著一層紫色光暈,隨著心一起跳動著。
泫澈將紫晶之心拿在手裡,輕輕撫摸著,道:「原以為它只是一種象徵,卻真是用心的一半做成的,我聽到了它等待著的聲音。」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將紫晶之心從朝陽的胸前取下,握於手中,然後抬眼望向朝陽道:「有些東西送出去了是不能夠收回的,特別是一個人的心。」隨著燦爛的一笑,她轉過了身去,攜起那斷了弦的七絃琴,飄然掠去。
泫澈已離去,朝陽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臉色顯得極為凝重。
「為什麼?為什麼剛才不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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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城大將軍府。
泫澈回到了大將軍府,她站在了屬於自己的房間門前,卻沒有伸手去推。
而這時,裡面卻傳來樓夜雨的聲音。
「泫澈族長既然回來了,為何不敢進自己的房間?是在害怕一些什麼嗎?」泫澈推門而進,含笑道:「原來盟主已在此久候多時,泫澈真是失禮了。」走近窗前的桌台上將斷了弦的琴放下。
樓夜雨看了一眼那弦,道:「怎麼?這麼晚了,族長還有雅興去彈琴?」泫澈面向樓夜雨道:「我是怕這麼晚了,打擾了盟主的安睡,所以就只好一個人攜琴外出了,卻不料讓盟主久候多時,泫澈實在是抱歉之至。」樓夜雨問道:「卻不知泫澈族長是往哪兒練琴去了?以至如此夜深才歸。」泫澈道:「這就得找一個可以讓人清靜的地方了。琴聲本是清心寡慾、陶冶性情的東西,太過嘈雜的環境就無法達到這種效果了,這一點,相信盟主也是有所瞭解吧?」樓夜雨道:「有人對我說,在朝陽的軍營上空,有一首古老的曲子響起,不知是不是泫澈族長所奏之曲?」泫澈輕輕一笑,道:「盟主真是消息靈通,想不到我跑那麼遠彈琴,也給盟主知道了。」樓夜雨道:「不知泫澈族長跑那麼遠彈琴所為何事?我想不會是因那裡宜於彈琴之故吧?」泫澈望著樓夜雨道:「如果我說是,盟主肯定不會相信。那好吧,既然盟主想知道原因,那我就不妨告訴盟主,我去那裡其實是想見朝陽,並且向他要一樣東西。」樓夜雨頗為詫異,道:「什麼東西?」「紫晶之心。」泫澈毫不掩飾地道。
「紫晶之心?」樓夜雨對這個回答十分意外,她當然知道泫澈這次見了朝陽,也知道泫澈從朝陽那裡拿了紫晶之心,但她不明白泫澈為何會如此坦白地告訴自己答案,這與上次回答問題時的遮遮掩掩有著天壤之別。
「是的,紫晶之心。」「你為何要拿紫晶之心?它對你有什麼作用?」樓夜雨問道,這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泫澈答道:「因為它對盟主有用,我這次是特意為盟主,所以才取紫晶之心。」泫澈攤開了自己的右手,紫色之光頓時盈滿整個房間。
「為我?」樓夜雨更感到詫異。
泫澈道:「因為我知道,要得到一個人,首先要得到他的心。」「咯登……」樓夜雨的心一下子停止了跳動,泫澈的話擊中了她的要害處。
良久,樓夜雨都沒有反應過來。她不明白,眼前的這個泫澈似乎什麼事情都知道,而她被水析所打動的心,一下子又與水析拉開了距離,朝陽一下子又出現在了她視線最重要的位置。
「你到底是誰?」一柄鋒利的劍貼在了泫澈的脖子上,劍的另一端是樓夜雨的手。而剛才,樓夜雨與泫澈之間至少相距四米,其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泫澈看了看貼著脖頸處的劍,又看了看樓夜雨眼中充滿瘋狂殺意的眼神,和朝陽一樣,她似乎不懷疑樓夜雨會一劍了結她,但她仍顯得很自若,歎了口氣道:「為何每一個人都像與我有著深仇大恨似的,都想殺我?」「你到底是誰?」樓夜雨手中的劍劃破了泫澈脖子處的肌膚,鮮血沿著劍刃在往下滴落。
泫澈平靜地望著樓夜雨瘋狂燃燒著殺意的眼睛,道:「這個問題對盟主很重要嗎?」「是的!我曾派人去神族部落查證你的身份,可老族長幽逝卻已經死去,整個神族中人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只是知道幽逝在死亡之前將族長之位傳給了你。對所有人來說,你的身份是一個謎,而我卻不能讓一個連身份都不清楚之人留在我的身邊,那對我是一種侮辱!」樓夜雨有些失控地道。在泫澈面前,她卻不能保持一慣的從容自若。
泫澈道:「盟主最好還是不知道為好,我怕盟主聽了會後悔。」「告訴我!」樓夜雨近似歇斯底里地道,眼前的泫澈已經讓她的大腦不能夠過多地思考其它的東西,也毫不理會泫澈這句話背後所可能包含著的東西。她手中的劍更長地在泫澈脖子上拉下了一道血槽。
泫澈看著樓夜雨,毫無懼意,平靜地道:「難道你也在害怕著什麼嗎?只有懼怕著的人總在擔心身邊的人是誰,懷著什麼樣的目的。其實,我是誰又有什麼重要?我對你沒有任何損傷,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問題而已,看一個人對一個人的愛到底有多深,是否深刻到可以放棄一切!」「我殺了你!」樓夜雨正欲割斷泫澈的脖子,卻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住手!」水析從門口走了進來,道:「你不能殺她。」樓夜雨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望向水析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殺她?」水析道:「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為什麼,但這個人不能殺。」樓夜雨望著水析,眼中的殺意絲毫未減,水析的話顯然不能夠讓她滿意。她不明白水析為什麼要阻止自己。
水析又對她搖了搖頭。
樓夜雨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殺意,終於,她收回了自己的劍,隨手擲出。劍洞穿牆壁,飛了出去,她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去。
水析望向泫澈,道:「是霞之女神讓你來的?」泫澈道:「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嗎?」水析道:「無論是誰派你來的,我都不允許你傷害她,除非我先死去!」泫澈一笑,道:「如果用生命來衡量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你無疑是一個應該得到愛之人。但有的感情可以穿越生死,經歷數千年重新輪迴,在他們面前,用你的生命作為付出,是否能夠與之相比?」水析心中一怔,感到充盈的心裡一下子失去了很多,連身體一下子都似乎變得輕盈起來了。
泫澈將紫晶之心放到水析手裡,然後道:「麻煩你將這個交給她,告訴她,如果她想要得到那份屬於她的感情,紫晶之心是她惟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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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閣。
樓夜雨面窗而坐。
水析走了進來。
水析走到樓夜雨背後,將手放在樓夜雨肩上,道:「她讓我將紫晶之心交給你。她說,這是你惟一獲得屬於自己那份感情的希望。」樓夜雨回過頭來,冷冷地望著水析道:「你在試探我?」水析否認道:「沒有,我只是把她所說的話轉告給你而已。」樓夜雨道:「你不用否認了,她最後說的話我已經聽見了,你認為我還放不下朝陽,認為他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男人。你不相信我,故意拿她的話來試探我的反應!」水析道:「你想得太多了。」「難道不是?」樓夜雨凝視著水析。
水析將視線偏向一邊,道:「當然不是,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樓夜雨一陣冷笑,道:「你別騙自己了,連我自己都不太能確定我對你的感情,你憑什麼相信?」水析道:「你終於說出了心裡話。」樓夜雨道:「你不是希望我說出來麼?」水析苦笑一聲,道:「看來我們的感情實在是脆弱,維持的時間尚不能過一晚。」樓夜雨冷聲道:「也許我們根本就不該開始這段感情,我們更適合作為最好的朋友,而不是情人。」水析望著樓夜雨,動情地道:「可我們畢竟已經開始了這段感情。」樓夜雨道:「既然沒有好的開始,那就讓它盡早結束吧。否則,只會是兩個人都痛苦,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水析有些激動地道:「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可有可無的麼?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難道我真的在你心中沒有一點地位?」樓夜雨道:「曾經以為,我們之間會產生感情,所以我便試著接受了你,但事實證明這些是錯誤的,一份維持不到一晚便出現裂痕的感情如何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盡早的解脫對大家都有好處。」水析又是一聲苦笑,道:「看來真的只是我一廂情願,我錯了,當一個人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已經被人佔據時,若你還想代替,這只能證明自己是一個傻瓜。」樓夜雨道:「你現在知道還不晚。」水析將紫晶之心交到樓夜雨手中,黯然道:「看來我真的是錯了,既然感情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我惟一可以做的看來只有離開。我已經不能再幫你了,就算我可以一而再地欺騙自己,我的心也無法承受這種打擊。正如泫澈所說,就算我肯為你死去,這份感情又怎麼能夠與經歷數千載重新輪迴的那份感情相比呢?所以,我惟有選擇離開,剩下的事情,望你好自為之。」說完,水析便掉頭往樓下走去。
樓夜雨看著水析離去的身影,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紫晶之心,紫色的光暈不斷擴散開來,這刻骨銘心的紫色讓她的心不由得一陣抽搐。
她恨恨地道:「這是你送給別人的心,我留下它又有何用?」右手用力一握,真氣暗運,紫色的霞光從她的指縫間四射散出,而且光芒極為耀眼,令人無法睜開雙眼。
片刻時間過後,樓夜雨的手重新張開,手心的紫晶之心已經化為烏有。
她望著自己空白的掌心,冷聲道:「我所要做的是征服你,而並不是為了得到你!有了月石,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我!」她的嘴角浮現出極為冷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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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從東方升了起來,又是全新的一天。誰也不知道,太陽每天這樣重複著,是否感到累過?但人不是也一天重複著一天麼?太陽重複著昨天的運行軌跡,人們重複著昨天的生活,似乎誰也不曾改變過。一天是這樣,一年是這樣,一千年又何曾不是如此?
朝陽望著升起的太陽,沒有人告訴他一千年前的陽光與一千年後的陽光有什麼區別。他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今天都是昨天的重複,那他又何必出現呢?抑或是這不斷輪迴的時間在禁錮著他的思想?
「聖主。」無語站在了他的背後。
朝陽輕輕合上了眼睛,對他來說,時間已經到了,是他直面樓夜雨的時候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這帶著陽光氣息的空氣深入到他體內不曾被陽光觸摸到的地方。
清涼的春風飄揚著旌旗,似乎在為他送行。
背後,無語枯瘦乾癟的老臉依然平靜,他在想:「自己的選擇是不會錯的,他是一個可以改天換地的人,自己是可以重新回到星咒神殿的……」「無語,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重新回到星咒神殿?」一個聲音在無語的背後響起。
無語站著片刻沒有動,然後緩緩轉過頭來,站在他面前的是水析。
無語道:「是你?你不是已經走了麼?」水析充滿陽光地一笑,道:「是的,我已經走了,但是我又回來了,我說過,我要幫她收服你。」無語沉默了片刻,眉宇凝重,道:「原來你們是在演戲騙我。」水析望著太陽,道:「這是一場充滿智慧的較量,我知道,在我們佔卜到你們所要做的一切事情的同時,我們的一舉一動也在你的掌握之中。因為我知道,敢叛離星咒神殿的無語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所以-騙-這個字並不恰當,只能說明你被我們虛擬了。要不這樣,你又怎會讓朝陽獨自一人,單刀赴會?你無非想借助的是樓夜雨對他的感情。」無語乾枯的臉抽動著,長聲歎息道:「看來我們惟一可以把握的機會都已經失去了。」水析望向無語,道:「不,只要朝陽不失去你,你們還有機會,所以,最重要的是將你從他的身邊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