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澈回來了。
影子一直在等她。
由於影子執意要見三族長老會的人,泫澈不得不去徵求長老會的意見。所以,影子傍晚可以悠閒地與艾娜一起散步,事實上,他是在等待著泫澈所給的結果,而這個等待的過程顯然有些漫長,艾娜都已經睡了。
影子站在那有兩層結構的木屋最東首那間房的窗前。紫霞就是在這間房裡與他相見的,此時窗前的樹梢上正掛著一輪清冷的彎月,投入房間內的是一地的銀白。
泫澈推門而進,一陣冷風透窗而入,吹動她雪白的裙衫,秀髮傍著臉龐,隨風輕揚。
門關上,影子回過頭來。
兩人的眼睛望著對方,都在等待著對方先說話。而兩人卻都沒有開口,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怔怔的。
還是影子先開口,他道:「結果怎樣?」泫澈道:「長老會答應見你,但他們卻不答應你進入祭天台禁區。」影子似乎並不介意,道:「只要他們答應見我就夠了。」說罷,重又轉過身,望向窗外。
泫澈看著影子臨窗而立的背影,突然感覺到這個背影很熟悉,透著無盡的孤獨和自我,這不禁讓她想起了在神族,每次去竹林送花之時,那臨湖垂釣的身影。
「怎麼會如此相像?同樣的孤獨。」泫澈不禁脫口而出。
前幾次看著影子離去的背影,她只是覺得眼熟,並未留意,而此刻臨窗的背影與那臨湖垂釣的背影是如此相似,有那麼一剎那,她甚至不能將兩個背影分清。
「難道他心裡也有著和神主一樣無盡的孤獨,所以才會讓自己產生這種錯覺?」泫澈不禁自問道。而相比之下,卻又發現兩人是不盡相同的,神主的孤獨顯得更徹底,更純粹,千萬年如一日,而影子的孤獨卻有著太多的牽掛和放不下。
泫澈再一次望向影子的背影,影子只是臨窗望著窗外的夜色,而背影再一次體現了兩者的相似與不同。
這時,影子道:「我什麼時候可以見他們?」泫澈收回心神,道:「長老會沒有說什麼時候,他們只是說,要見你的時候自然會通知我。」影子轉過頭來,冷冷地望著泫澈,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泫澈突然覺得心中來氣,大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你問長老會才知道是什麼意思!」影子似乎沒有料到泫澈一時之間會發這麼大的脾氣,神情為之一愣,本想反駁的話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泫澈轉身推門而去。
門重重關上,影子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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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閃電疾掠而下,一聲驚雷般的巨響,地下炸出一個巨坑,塵土細石亂濺。
朝陽與紫霞滾出老遠,塵土細石沾滿一身。
朝陽站了起來,抖落一身的塵土,不無揶揄地道:「看來這驚電老喜歡朝我們的所在劈下。」此時,他身上除黑白戰袍外無一塊完整的衣衫,臉上塗滿焦黑的土色。
紫霞那紫色的衣衫也早已被細石所劃破,露出那深藏在內的雪瑩肌膚。
他們來到這一個充滿死亡、毫無生機的世界,也不知多少次在閃電下得以逃生,但他們不知下次能否與前面一樣,能夠僥倖不被閃電擊中。
朝陽見紫霞的衣衫多處破碎,解下黑白戰袍,扔給她道:「穿上吧。」紫霞摩挲著手中柔軟的黑白戰袍,卻沒有穿上,她的眼神顫動著,變得柔和,這是她用白天和黑夜的顏色親手縫製的戰袍,本以為它會有兩種顏色,可自它被穿上之後,卻一直都是黑色的,一直都是戰鬥著的顏色,從來沒有見它變白。
朝陽道:「怎麼,選擇了他,連給我的衣服都不敢穿上?有必要這麼涇渭分明麼?」紫霞望向朝陽,道:「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麼?抑或真的以為自己能夠離開這裡?」朝陽輕淡地道:「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我們現在還活著就行。」「但你不煩我麼?是我讓你來到這天地陰陽倒轉之地,失去所有武功魔法的。」紫霞懇切的眼光望著朝陽,她希望朝陽能以內心深處最真實的那部分,給予她回答。
朝陽一笑,道:「我知道,在我來之前,無語便告訴我這是一個什麼地方,但我還是來了,我在以我的生命作賭注。」紫霞道:「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心中到底恨不恨我?」朝陽笑著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嗎?」「是的,很重要!」紫霞的語氣十分肯定。
朝陽仍舊笑著,道:「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麼?」紫霞看著朝陽笑著的樣子,從其回答中她彷彿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道:「是的,我知道你心裡很恨我,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心裡卻感到空落落的。
朝陽道:「你是怕我回答不恨你,你的心裡會感到內疚是嗎?因為你不想虧欠一個你要他死的人!」紫霞沒有否認,低下了頭。
朝陽臉上變得邪邪地道:「能夠讓一個自己喜歡,而她不喜歡自己的人感到愧疚,這難道不是一件讓人十分暢快的事情麼?」紫霞猛地又抬起頭,道:「你……」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心中感到的是無盡的殘忍,而這份殘忍卻又讓空落落的心有了一份難以言表的充實,甚至還包含著一絲欣喜。一時之間,多種滋味一齊攪動著她的內心。
此時,兩人站在剛才被驚電炸開的巨坑的旁邊,略為高出其它地面,而連接著這個巨坑的是其它被閃電炸開的大坑。冷風陣陣,焦灼之味迎面撲來,滿目瘡痍。遠處、近處不時有閃電直落擊下,昏暗的虛空中,到處銀蛇耀舞,「辟叭」炸響聲不絕於耳。
身側,兩道閃電同時疾掠而下。
「轟……」一聲巨響,朝陽與紫霞尚未來得及躲閃,他們所站的這個略為高出地面的山丘一下子整個塌陷下去,塵土碎石遮天蔽日。
「啊……」一聲痛苦的悲嚎自地底最深處直竄而上,在這片天地陰陽倒轉之地,迴響不絕,撕雲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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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的陽光灑在妖人部落聯盟,路面細石柔潤,路旁枯樹挺立,零落的枯葉因昨晚的風撒落地面,樹梢上只剩片葉尚孑然挺立,在晨風中搖曳著晨光。
晨光雖早,卻有更早拾掇之人在清掃著昨晚的落葉,背對著晨光不時彎下身子,晨光將他們的佝僂的身影拉得很長。
漸漸地,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各店舖門面相繼開張。
影子獨步而來,在有「歸去來兮」字樣的茶樓門前停了下來。
但此時的茶樓尚未開張營業,兩塊有著暗紅顏色的木板門關得嚴嚴實實。
影子遂倚門而立,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
一隻鳥飛了過來,落在茶樓門前的樹梢上,光禿的樹幹沒有一片葉子。
鳥停在樹梢最高處,以長長的喙理了理有著清亮顏色的羽毛,便發出啼鳴之聲。
聲音清越婉轉,十分動聽。
影子不禁被這隻鳥所吸引,知道這種鳥叫「拉姆」,意思是會唱歌,在雲霓古國和西羅帝國,這種鳥是被圈在籠子裡豢養的。而在這裡,它卻可以自由地飛翔。
影子久久注視著拉姆,聽著那清脆悅耳的歌唱。曾經的經歷總是讓他感到無比的沉重,而在妖人部落聯盟,他總是能在不經意間找到一些令人心情舒暢的東西。在他原來生活的世界,在地球,有人曾說過:能夠感動自己的是平凡之中的細節。而對於影子,這話到現在才讓他有著較為深入的體會,這也無意中印證了另一句話:只有經歷過生活的人,才能真正懂得生活。回首來到幻魔大陸的經歷,先是莫名其妙地成為雲霓古國的大皇子,再是皇位之爭,出現了另一個自己,然後又是月魔及月魔一族,發現了自己的命運是被人設置的,到處都是界限,可供自己走的只有一條路,命運為自己所選擇的惟一一條路。直到後來遇到漠,認識這個世界,認識到所有人的命運都是一樣,都是由一個叫命運之神的人在控制著,所有的經歷都是命運給予他的無法承受之重。
是不是只有經歷過無法承受之重,才能體驗到生活的歡愉和快樂?影子不知道,但他確實有著片刻的放鬆和舒暢,儘管他知道,他所要承受的,遠不只他已經經歷的這一切。
拉姆似乎也注意到了影子在注視著它,側動著小小的腦袋,用有著碧綠顏色的小眼睛打量著他。
影子蕩漾起一圈笑意,將右手伸了出去,手指招動著。
拉姆似乎不明白影子的意思,眨了眨小眼睛,側過頭,用另一隻眼睛打量著影子。
影子又招了招手。
拉姆似乎有些明白影子的意思了,翅膀抖動了一下,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的啼叫,卻沒有向影子飛過來。
影子面帶著微笑,盡量讓拉姆忽視兩者之間的差異,招動著右手,示以友好。
拉姆又是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的鳴叫,只是這一次的叫聲比上一次更明亮更清脆更歡快,時間也比上一次更長,但它仍沒有向影子飛過來的意思,或是影子還沒有完全讓它取消芥蒂,讓它認識到他並沒有絲毫惡意。
影子並沒有氣餒,仍不緊不慢地向拉姆發出友好的招呼。
拉姆的叫聲也一次比一次更為悅耳動聽,小眼睛不停對著影子眨動著,翅膀撲扇著在樹梢間飛來飛去,但始終沒有向影子飛過來的跡象。
影子終於放棄,將手放下,對著拉姆一笑,自語般道:「終究不是同類,相互缺乏信任。」「不是它不相信你,而是你身上戾氣太重,讓它不敢親近。」影子轉過頭,卻不知何時茶樓門已打開,瀾蝶站在了他的身側。
影子心中略略一驚,忖道:「看來是自己太過專注,連有人在身邊出現也沒有感覺到。」只見瀾蝶此時向那樹梢上的拉姆吹出一連串清亮的聲音,拉姆發出歡快的叫聲,飛到了瀾蝶肩上,親密地用長喙親著瀾蝶粉琢般的臉。
瀾蝶以春蔥般的手指一點拉姆的頭,道:「不要胡鬧。」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向茶樓內走去。
影子跟著欲走進去,卻被瀾蝶擋住。
瀾蝶叉著腰,噘著嘴道:「你還來幹什麼?你不是說我這裡的茶又苦又澀,難喝至極嗎?」影子道:「我想見見你口中所說的那喝茶之人。」瀾蝶一愣,隨即斷然道:「他們不會見你的。」影子道:「但我想見他們。」瀾蝶道:「這裡是茶樓,乃喝茶的地方,不是結交朋友的地方,你連茶都不會喝,來這裡幹什麼?」說著,便將門關上。
影子微微一笑,他的心情顯然沒有受到瀾蝶拒絕的影響,而有些事情卻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測,心中忖道:「也許,這些喝茶的人就是自己要見的人,我會等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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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從亂石堆中爬了起來,全身的骨頭有著散架般的疼痛。他舉眼四處望去,只見四週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有著很灼熱的味道,每呼吸一下,就感到五臟六腑被火燎過一般,口乾舌燥,萬分難受,皮膚表層更是如同在烈焰中煎烤。
「這是什麼地方?」朝陽不禁自問道,他記得兩道閃電疾掠炸下,所站之地就突然塌陷,他便與塌陷的大地一起沉落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了紫霞,心中不禁一慌。
「紫霞……紫霞……」朝陽喊著她的名字,卻沒有人應答。他雙手在黑暗中摸索著,企圖在細石塵土堆中找出紫霞的所在,但他所觸摸到的一切皆是散發著熱氣的東西。
「怎麼會不在?她人怎麼不見了?」朝陽自語地問著自己,言語焦灼急促。
「紫霞,你聽到我在喊你麼?你在哪兒?你回答我!」空蕩蕩的聲音在四處迴響著,焦躁中顯出異常的孤獨和無助。
「你真的不見了麼?你回答我!」雙手不斷地四處摸索著,翻動著細石塵土。
「你在與我開玩笑對麼?你想我告訴你到底恨不恨你對麼?你不會出事的是嗎?你一定是在與我開玩笑,我不會上你的當的。」「你不用再裝了,我已經看到你了。你可以欺騙我的眼睛,但欺騙不了我的耳朵,我聽到了你的心跳和呼吸聲,你裝著默不吭聲是沒有用的。你可以欺騙別人,但絕欺騙不了我!因為我是聖魔大帝,要與天作戰,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智慧和實力。我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要統領整個幻魔空間,你是欺騙不了我的。我知道你現在正站在一邊默不吭聲地看著我,想看著我怎樣在你面前出醜,想證明你對我的重要性,想證明你是我惟一最愛的女人,想告訴所有人,我永遠都放不下你,永遠都征服不了你!你別妄想了,你在我眼中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與其她女子沒任何區別,-他-只不過想利用你來控制我,就像一千年前一樣,我不會再上當的,我又怎麼可能傻到再上當?-他-別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控制我,這對我是沒有用的。」朝陽的雙手十指已經破皮,血自十指尖不斷溢出,但他彷彿沒有知覺般,不停地翻動著地下的細石和石塊,希望從坍塌下來的石堆裡面找出紫霞。
「你是真的不回答我麼?你真的想我對你說出心裡話麼?你故意不吭聲就是想嚇我是麼?難道你就不能給我一點自尊麼?千年前,為了你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難道千年後的今天你又想讓我失去一切?我可以放棄一切,我可以什麼都沒有,我可以一敗塗地,甚至可以死!可又有誰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曾經戰鬥過?知道我用心的一半去換取一個女人的開心?最後得到的卻是被她像傻瓜一般愚弄?我不甘心!為什麼我全心全意的付出,得到的卻是這種回報?為什麼連自己喜歡的一個女人都不可以得到?為什麼你要選擇他……!」朝陽流淚了,他趴在地上流著淚,淚水就像決堤的河水般氾濫不可收拾。他從來不曾哭過,一輩子都未曾哭過,但這次他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