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劍秋這一次答應得更快:「那也辦不到。」
侯國英陡然站起,後退了一步說:「你是非要我聽憑你的吩咐不可了?」
蕭劍秋也忽然起立,朗聲說道:「蕭某說話,向不更改。」
事情已僵到不能再僵的地步,眼看就要劍拔弩張了,侯國英反而更加冷靜了下來。
她聲音突然一變說:「蕭掌門,我本來不想讓你的一世英名有絲毫玷污。如今看來,是
不可能了!這是你一意孤行的結果。實話告訴你,你喝的那杯茶中,我下有奇毒。你好像也
想到了這一點,曾運氣試過。不過,那時的藥力尚未發作,你現在再試一試看。」
蕭劍秋一聽,猛地心頭一沉。他知道,侯國英並不是嚇唬他。因為他已覺得五臟六腑都
已起了變化,連四肢也有些異樣了。他是堂堂一派的掌門,又是五嶽三鳥之首,焉能束手待
斃?知道毒已發作,要命的是不知是何種毒物。目前之際,只有先拿下候國英逼她交出解藥
來,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習慣地猛然一吸真氣,想拔身撲擊,用先天無極派最厲害的絕技降服侯國英。哪知他
不強提真氣還好,這一強提真氣,反而覺得跟前一黑,心血也隨之翻騰不已。他驀地一驚,
想不到這毒開始不覺得怎樣,一經發作,竟這等的厲害!
這時,又聽侯國英格格一笑,笑聲一落,說:「蕭掌門,你還是別動為好。憑你這種高
人,還能不知大內秘製的斷腸散有多厲害?不過,你也別介意,我絕不會殺你。你要亂動無
名,我可就不好救你了。」侯國英也不愧為一代女魔,她心思周密,智詐百出,真叫人難於
應討。
就在侯國英和蕭劍秋二人對話之際,江劍臣可難為死了。為了這個親如父子的大師兄,
他真不惜把侯國英立斃掌下。
可是,殺了侯國英,大師兄怎麼辦呢?他知道侯國英對他情深,絕不會馬上要大師兄的
命。而且以她的狡詐陰險,也絕不會把解藥帶在身上,只怕自己想找也找它不到。他要求侯
國英救大師兄的命,又怕大師兄秉性至剛,不願服下她的解藥。由於這樣反覆思考,竟然像
一個旁觀者似地呆立一旁,怔然不語。
侯國英見他未撲擊自己,心裡暗喜。而蕭劍秋卻一陣子急怒攻心,竟氣得昏了過去。江
劍臣哪能再為猶豫?雙臂一伸,就要痛下殺手。侯國英知他不下手則罷,一出手就是絕招,
急忙雙手亂搖說:「你不要誤會!下毒時,我已摻和了一丸解藥的五分之一,能使他暫保一
天的性命。你這個大師兄也太不講天理人情了!要是換了別人,我早已把他錯骨揚灰了。」
江劍臣心中一寬,住手問道:「依你說,我大師兄不要緊?」
侯國英一笑說:「那也不一定。」
江劍臣急道:「這話怎麼講呢?」
侯國英說:「這五分之一的解藥只能救他一天不死,可他中的毒,並不能消失。他今後
必須每天服下五分之一,才能完全恢復。你也不要胡亂打主意,這毒藥是大內秘製,別人是
不會配製的。他兩個時辰後就能醒來。
為了你,我會按時給他服下解藥。只要你不離開我……」說到這裡,眼圈陡然一紅,淚
水瑩瑩地望著江劍臣。
江劍臣武功蓋世,要殺侯國英不難,背負大師兄闖出密雲別宮,也不是辦不到。但他相
信侯國英絕不會騙他,沒有解藥,豈不白白地誤了大師兄的一條性命。他既佩服侯國英的手
段高明,使自己和大師兄竟然殺不了她。同時,內心深處對侯國英對自己的癡情深意,也不
能不有所感動。
可惜的是,這段惡姻緣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怔怔地呆視著侯國英,一時之間,兩
個人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兩個人也都清楚地知道,風波並未平息。
驀地,一條高大的身影伴著一聲淒厲的低吼,倏然而至。接著,光華暴閃,一口青鋼劍
已扎到江劍臣的咽喉。事情太突然了!換了別人,非被一劍刺穿不可。但江劍臣卻施展幻影
移形的身法,極險地閃開了這一招凌厲至極的殺手。他雖沒有看清來人的面龐,早知是二師
兄追雲蒼鷹白劍飛到了。他明知二師兄非找他不可,卻怎麼也想不到二師兄會來得這麼快,
他又哪裡知道,大師兄未來之前就讓魏銀屏給二師兄捎去口信了呢。
這時,他更作難了。大師兄昏迷不醒,仰臥在花廳之前,形同死去。而自己竟和侯國英
這個下毒的仇人在花廳上默然相對,花廳上一切完好無損,毫無一絲一毫動手的痕跡。自己
就是跳入黃河,也洗它不清。
侯國英和白劍飛是動過手的,她曾敗在白劍飛的手下。見白劍飛一上來就下殺手,她不
顧一切地一抖手中折扇,就要動手。可是,追雲蒼鷹白劍飛卻毫不理會侯國英,青鋼劍展開
宛如暴風驟雨,形似電閃雷擊,先天無極三十六劍劍光霍霍,銀蛇亂竄,遍襲江劍臣週身大
穴。只要一招得手,江劍臣不死必殘。
江劍臣知二師兄誤會太深了,認為大師兄已被自己害死,而且是和侯國英同謀。他想向
二師兄解釋一下,可是,白劍飛先聽了魏銀屏的敘述,又聽說大師兄已追向密雲行宮,惟恐
有失,才立即趕來,見江、侯二人無言呆立,大師兄倒臥椅上,他驚怒如狂,哪容他再費唇
舌?一照面就是追風三十六劍,侯國英看得膽顫心驚。
她和白劍飛員動過手,可那時白劍飛沒用全力。她這才真正看到了先天無極派劍術的精
華。江劍臣不光赤手空拳,又是一味閃避,一連手也不還,簡直太危險了!再驚慌地看去,
只見白劍飛的招數由快變慢,也變得凝重起來。
侯國英可是大行家,知白劍飛一陣子搶攻得不了手,已拼上了內力。現在的劍招看似慢
了,其實每招每式都貫上了他幾十年的內家真力,確實非同小可。
就在這越來越危險的時刻,江劍臣還是光閃避,不還手。她知他敬師兄如師,可她真怕
白二俠下手太狠,傷了心上人。陡然之間萌生了一條毒計。她開始想到這條毒計,心中不覺
一顫。後來轉念一想,不這樣,他們師兄弟的情誼特厚,他這兩個不通情理的師兄又堅決反
對自己和他的婚事,而他又偏偏絲毫不敢反抗,豈不使自己終身落空!
她主意一定,牙關一咬,轉身而去,旋即拿來了一口不帶劍鞘的寶劍,大聲說道:「劍
臣,一時之間,你也說不明白。反正事實真象,你自己知道。如今之計,只有阻止了令師兄
的蠻橫進攻,停下來講清一切,這事兒才能解決。可不要耽誤了你大師兄的一條命啊!」
侯國英真是極工心計!她這幾句震撼人心的話,真把江劍臣說得心神一亂,接著,她不
失時機地飛手一擲,把手中的寶劍傳給了江劍臣。
也是該著出事,如果白劍飛想阻止侯國英傳劍,卻也不難。可是,他又怎麼能純粹倚仗
優勢來制住江劍臣呢?而這一切,都是在一瞬之間發生的。江劍臣是全神貫注在閃避二師兄
的青鋼劍上,他不怕死。假若就這麼死在二師兄的劍下,無疑,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
只要自己一死,侯國英即使敵不過二師兄,也絕不會救活大師兄蕭劍秋,大師兄的一條
命是非死不可。等大師兄醒轉時,二師兄白劍飛明白了詳情,以他的為人,非自殺不可。這
樣一來,必將導致五嶽三鳥同時歸天!所以,他對侯國英的這番話,倒非常聽得進去。
劍接手中,並未注意,只是覺得份量很重,有異常劍而已。他武功超絕,可行道時間卻
很短,寶劍也沒有見過幾口,接到劍就招架起來,的確便當多了。
前後只互換三招,江劍臣一招「王佐斷臂,」手中劍向白劍飛右肩切去。他是要逼二師
兄退入花廳,好讓他看出大師兄只是受毒並未身死,好讓他冷靜一點兒,容自己說明一切。
白劍飛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認為只要一退,就得退入花廳。莫非花廳上有什麼埋伏?不
然,大師兄為何會遭毒手。心裡話:說什麼也不能後退。隨即,他手中劍一平,一招「沿門
托缽」,向上一架。
只聽「倉」的一聲,青鋼劍已斷為兩截。弟兄二人功力都厚,勢力又急,一個下切,一
個上迎。況且,江劍臣一驚之下,再想住手,已是回天無力!幸虧他功力入化,危急中施展
「懸崖勒馬」,就是那樣,一截斷劍和白劍飛一條右臂已同時落下地來!
江劍臣一見之下,驚愕萬端。知道侯國英有意給自己一口寶刀,以致自己無意中切去二
師兄一條手臂,這真是百死莫屬之罪。
他狂呼了一聲:「二師兄,小弟該死!你守著大師兄別動,我去取侯國英的頭來,以雪
此恨。」嘴中說著,一邊急點白劍飛幾處穴道,止住了流血,又用自己的一幅衣襟包紮好白
劍飛的傷處,然後,形如瘋虎地向臥室趕去。
奇怪的是,諾大一座密雲別宮竟無有一人阻截,簡直好像一座荒廢多年的空宅,甚而至
於沒看到一個人跡。
他闖進了臥室,也是空無一人,侯國英己不知去向。他只發現內室桌上留有一張素箋,
上面寫道:
大錯已成,知君必難饒我,只得暫避。名單一份,殘藥一丸,留在匣內。
劍鞘放在枕邊。劍名烏龍,君可帶去。妾已傳令全宮盡撤卡哨,請勿傷人。永誌君恩,
灑淚渾毫,盼能再見。
江劍臣做夢也想不到侯國英竟然這樣悄悄地隱去,深知找她不易,遂在匣裡取了那丸已
用去五分之一的解藥和那份自己謄抄的附逆名單,又把那張素箋折好收起。
然後,走近枕邊,果見有一形狀古樸,滿身龜紋的劍鞘放在那裡。劍鞘合壁,確是一口
罕見的利器。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烏龍劍留在桌上,轉身回到花廳。
這時,蕭劍秋已經醒來。可能二人已經交談了一切,所以江劍臣重新回到花廳跪在二人
面前時,白劍飛竟然沒有再怒發拚命。
蕭劍秋默默地從江劍臣手中接過那張素箋,默默地看完,又默默地交給了白劍飛。就在
白劍飛也看完了那張素箋之後,蕭劍秋才看了自己的二師弟一眼,意思是要他看如何處置此
事。
白劍飛也知道大師兄是掌門人,不好輕易就下斷語,才讓自己作主。他略一思索,當機
立斷地說:「江劍臣立即給掌門人服下解藥,馬上背掌門人離開此地……其它種種,以後再
說。」
他不喊小師弟而喊江劍臣,江劍臣不由得心膽懼碎,知二師兄已不承認自己是他的師弟
了。他也知道,和女魔侯國英成婚,毒傷大師兄,斷二師兄一臂,這三條不管哪一條,按先
天無極派的門規都足以廢去他的武功,逐出門牆。若是三條加在一起,豈不得立取性命,以
警後人嗎?
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對這自幼養他教他的兩個師兄都深懷敬意。這時,哪裡還能計較
自己的生死?馬上給大師兄用茶水把解藥服下,背起他率先領路。向密雲別宮外邊馳去。好
在侯國英真已撤去卡哨,三人很輕易地就離開了密雲別宮。
一路上,江劍臣都是默不作聲。蕭劍秋、白劍飛也不想說話。這樣,反而走得更快。茫
茫夜色中剛剛露出微明,三人已離北京不遠,突然見武鳳樓、李鳴二人侍立道旁。
特別是武鳳樓,一眼看見大師伯伏在三師叔背上,自己師父的一條右臂已然不見,他顫
呼一聲:「三師叔!」迎上前去。
他以為三位師長是和魏忠賢的爪牙劇烈地拚搏所致,想叫三師叔說說情況。哪知他這一
聲「三師叔,」卻叫得江劍臣心身皆顫,滿面羞愧,頭也不抬地止住了腳步。
蕭劍秋吩咐江劍臣把附逆名單交給李鳴,要李鳴立即送交信王千歲,並轉告信王武鳳樓
需離開幾天。李鳴領了掌門師伯之命,拿了名單,轉身往京城馳去。
李鳴走後,蕭劍秋對武鳳樓說:「現在,天色快明。你速去雇一輛馬車,多買些食物,
來此地接我。」
武鳳樓不知何意,也不敢多問,立即領命而去。蕭劍秋舉步向一處樹林走去。白劍飛、
江劍臣二人無言地跟在他身後。三人進了樹林,等了不大一會兒,馬車已經雇來,武鳳樓還
依言買了一大批食物。蕭劍秋從腰中取出一錠黃金,交給車把式,要他自己回去,等送回馬
車時再計車腳,當即由武鳳樓執鞭趕車,五嶽三鳥同坐車內,蕭劍秋只斬釘截鐵地吐出了三
個字:「回嵩山!」
武鳳樓迅即把手一揚,「啪」的一鞭,那兩匹馬立即揚鬃奮蹄,狂奔起來。
數日之後,師徒兄弟四人回到了登封境內。一路上,武鳳樓已從師父口中知道了詳情。
他是同情三師叔的。可是,他以一個再傳弟子,怎能妄自開口替三師叔求情?他知道只有醉
和尚、戰天雷這樣的人物才能夠得上和掌門師伯講話,求他對三師叔從寬處治。
可是,這兩個江湖怪人行蹤不定,又到哪裡去找?最後,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少林方丈
慈濟上人的身上。
來到了中岳嵩山,白劍飛召來了一名無極派門下,令他按武鳳樓所說的地址,把那輛馬
車送回京城,然後,爺兒四人登上了嵩山。武鳳樓只要背著師伯、師父,還是呼江劍臣為三
師叔。江劍臣幾次叫他改口,他總是含淚不聽。
他的這一舉動,更引起了江劍臣的極大傷感。
不多一會兒,來到了上一代掌門人無極龍的修行所在,先天無極派的開派之所,也是白
劍飛傳給武鳳樓藝業的黃葉觀。因為天極龍和大弟子蕭劍秋都沒有爭霸武林的野心,這開派
之地反而荒蕪破敗,清靜異常,絲毫不像一幫一派的聚會重地。
四人步入山門,猛然看見原來江劍臣居住的兩間屋中,升起了縷縷炊煙,都不覺一怔。
武鳳樓童年即住此觀,見此哪能不大為奇異,身軀微晃,已落在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