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就在蕭劍秋冒險奔往聖泉宮的路上,他一再思索著百思不解的問題:江劍臣是他一手撫

    養大的,二人名義上是師兄弟,其實卻情如父子,這個小師弟對自己的話,向來鮮有不遵。

    憑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縱然拿不到附逆名單,也該送個信來。難道你不知道信王千歲

    和我們大家心急如焚?難道這個奴才真成了高官顯位、酒色財帛的俘虜,與女魔王侯國英同

    流合污了,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他相信小師弟勝過了相信自己。可是,眼前這一切又該怎麼解釋呢?

    還能是小師弟遭到了不測……他越想越糊塗,越想越心急。不覺加快了步伐,竟如飛一

    般地疾馳起來。好在夜幕已降,他名列三鳥之首,連江劍臣的一身武功都是他代師傳藝,何

    況又施展了絕頂輕功,那疾如電光石火般的速度便可想而知了。

    正走著,驀地一條瘦小的人影擋住了去路。他一眼就已看出是郡主魏銀屏。一見蕭劍秋

    停步,她就急急地說道:「我算著你老人家得來,你還真來了。我沒有辦好你交給我的事,

    因為,昨日下午我沒有找到三叔。今天一整天,不光沒有找到他,竟連侯國英也看不到了。

    我多方刺探,都一無所獲,用言語試探我叔父,他只是微笑而不答。我看他笑得有點兒

    古怪,知道事有蹊蹺。可是,弄不清內情,我又不好去找你們。直到半個時辰前,蘭兒才從

    聖泉宮的宮女嘴中聽說,他們二人昨天一下午都關在侯國英的房中交談,不知道談的什麼,

    好像爭執得很厲害。送茶水的宮女說,三叔面帶怒容,侯國英低聲下氣地賠話。傍晚時分,

    二人同赴密雲我叔父的別宮去了。」

    蕭劍秋沒有聽完就臉色大變,聽到最後,竟顫抖了起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向

    心愛的小師弟竟然能違背他的諭令,觸犯本派門規,置國家大事於不顧而擅自行動!

    作為先天無極派的掌門人,他如何容得?轉念又想,這只是蘭兒從宮中人嘴中零零星星

    搜集來的消息,可靠性多大,尚未證實。如今事已急迫,一點也拖延不得。當務之急是盡快

    找到江劍臣。

    想到這裡,他急急對魏銀屏說:「請郡主去告訴一下鳳樓,叫他轉告我的二弟,我立即

    趕往密雲。」

    蕭劍秋這回可真沉不住氣了!

    在這之前,不少知己好友一再勸阻自己,不要讓劍臣去那充滿邪惡的魔窟,不要讓他去

    接近那個狡詐多端又殘忍毒辣的女魔王,自己偏偏不聽。特別是二師弟的苦爭和醉和尚的謾

    罵,都絲毫沒有動搖自己對國家興亡的關注,對小師弟江劍臣的堅信。

    聽銀屏所說,可怕的事情可能發生了。這都怪自己太固執,太武斷。果真如此,自己豈

    不成了先天無極派的罪人!

    心中一急,身法更快,從北京到密雲,只用了兩個時辰。以他的深湛功力經驗閱歷,很

    快地接近了這座神秘魔窟的腹部。他正想制住一個下人逼問口供的當兒,忽聽有一個宮女揚

    聲呼道:「小爺傳的燕窩粥怎麼還不送來?活膩了是吧?快送到花廳上去。」

    蕭劍秋猜想,侯國英絕不會一個人在花廳獨處,江劍臣也准在那裡。遂騰身躍起,幾個

    起伏,已落在花廳之前。

    只見花廳上並肩坐著兩個人,一個竟是自己的小師弟江劍臣,但已不是一襲青衫、束髮

    光頭了,而是頭戴紫金束髮冠,身穿銀紅色錦繡花袍,腳登粉底朝靴,俊美中又透出一種雍

    容華貴之貌。在江劍臣的身邊緊緊依偎著的,卻是已改女裝的女魔王侯國英。她蛾眉淡掃,

    胭粉薄施,清麗婀娜,嬌艷婉媚,往日那個叱吒風雲,懾服群凶的錦衣衛總督,竟變成了一

    個溫柔文靜的絕色佳麗。

    蕭劍秋頓時臉色鐵青,嘴唇顫抖,強忍一腔怒火,壓低了嗓音,厲聲喝道:「劍臣,我

    有話問你。」

    蕭劍秋的嗓音雖然極低,可一入江劍臣之耳,卻好像一聲晴空霹雷,整個身子竟然軟癱

    如泥,動彈不得。侯國英沒見過蕭劍秋,猛然看到這個老者一出現,江劍臣如此害怕,疑是

    江劍臣的勁敵。隨即腳尖一點,飛撲而上,人未落地,玉指微攏,雙手齊出,凌空下擊。

    猛聽江劍臣高呼一聲:「不准無禮!」一句話還未說完,侯國英陡覺一股子大力已向她

    雙腕纏來,原來是那清瘦老者的一隻袖子捲了上來。她吃驚之下,人已倒翻而回,橫身擋在

    江劍臣面前,好像怕他被人抓走似的。

    好在那老者並不追擊,仍是雙眼炯炯地盯著身後的江劍臣。只聽江劍臣幽幽歎道:「你

    害苦了我,這就是我的掌門師兄,求你暫避一時。」

    侯國英這一驚,不由眼圈一紅,嬌軀陡轉,抖顫顫地默然片刻,一言不發地向花廳後面

    隱去。

    蕭劍秋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兩眼直視江劍臣,目不旁瞬,宛若一尊大理石雕像一般。

    江劍臣在大師兄的目力逼視之下,默默地摘去頭冠,脫下繡袍,露出原來的一襲青衫,雙膝

    一屈,跪了下來。

    蕭劍秋走上了花廳,默默地坐了下來。江劍臣膝行而前,貼掌門師兄的膝前跪下。蕭劍

    秋冷然問道:「你還有話要說嗎?」他的話冷冰至極。

    江劍臣淒然一歎,像似要說什麼,但終於還是把頭搖了一搖。

    蕭劍秋的臉更見蒼白,兩隻眼中也露出了悲憤之色。可是,他的右手還是徐徐伸出。江

    劍臣見師兄的手已並出兩指,知他是想廢去自己的一身武功,他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師

    兄且慢!小弟並不是不受門規處治,只是想由我把師兄護送出去,省得侯國英為了我冒犯師

    兄。」

    蕭劍秋的心為之一顫,但臉上的煞氣卻絲毫未減,沉聲說道:「我以掌門人的身份,要

    你把事情經過細述一遍,不得有絲毫隱瞞。」說罷,閉上了雙眼。霎時之間,他覺得自己一

    下子衰老了許多。

    江劍臣知道,不說是不行了。可又怎麼好向外說呢?

    他正在作難,忽然花廳後面走出一人,正是女魔王侯國英。

    江劍臣怕她在情急之下,使出毒計,忙喝道:「你速速走開!這裡沒有你的事。」侯國

    英比剛才沉靜穩重得多了,她已改回了男裝,扇子也拿到了手中。聽了江劍臣之言,她「噗

    哧」一笑說:「沒有我,能有這事嗎?看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嚇出個好歹,我這輩子可怎麼

    過呀。」

    說到這裡,陡然把聲音變得嚴肅起來,說道:「蕭大俠,我敬你是一派掌門,生平第一

    次求人。求你准許我替你的師弟把事情經過說一說,行嗎?」

    蕭劍秋被她這麼一將,反而怔了一下。瞟眼看見侯國英已換上了男裝,儒雅瀟灑,和小

    師弟好像一對同胞兄弟,心中不由得暗歎。心想:這侯國英也真是個異才,只可惜走入了歧

    途,作惡太多,罪不容恕。否則,和三師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想到這裡,陡然一驚。暗

    暗責備自己怎麼能這般胡思亂想。遂平靜地說:「可以。不過,要摘要敘述。」

    侯國英先謝過了他,又轉臉吩咐女婢獻茶。她果然敘述得很快,一刻兒工夫就說完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侯國英硬要江劍臣一夜之間給予答覆婚姻之事,而且還把他軟禁在自己的臥室之中。次

    日一早,她反而隻字不提。吃罷早飯,卻約江劍臣出去打獵。

    江劍臣正怕她一再逼迫,自己無法應付,聞言甚喜。一切準備妥當時,聖泉夫人忽然派

    人來請,中午宴請江劍臣。這時的江劍臣,只要侯國英不來逼婚,其它的事都不在話下了。

    半天的遊獵,倒使江劍臣忘卻了暫時的憂慮。午宴很簡單,好像她們母女事先訂好了默

    契,誰也沒提及江、侯的婚事。

    說來也怪,江劍臣往日酒量甚豪,今日酒是宮中御制佳釀,並不濃烈,江劍臣反而吃得

    昏昏欲醉,後來竟然醉得不省人事。恍惚間,有人把他攙回房中,又有人為他寬去了衣帶,

    伺候他上床安睡。再後來,他就進入了奇異的夢境。不過,別人都是夢過就醒,而他的夢卻

    是不同,他做了這個古怪的夢後,反而睡得更沉了。

    一覺醒來,他發覺自己竟是赤身露體地睡在床上,身上僅僅蓋著一條薄毯,侯國英一身

    內衣,正坐在梳妝台前靜靜地梳頭。他陡地一驚,知道這是她們母女串通一氣,把自己誘入

    圈套。他極端懊惱自己太不小心!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又太可怕,他反而呆愣住了。

    侯國英見他並未發火,只是呆呆地出神,認為他見生米已成熟飯,算是默認了。她芳心

    一喜,玉手一鬆,一頭如墨的長髮散披兩肩。她柳腰一折,撲回床上,伸出那一隻欺霜賽雪

    的玉臂,含嗔帶羞地撒嬌道:「都是你,叫我失去了這個!姊妹們又有得取笑我了。」

    江劍臣一眼看去,只見侯國英昨天尚且鮮艷奪目的一點宮砂,如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起初,他還以為二人只是同床,並未結為一體,哪知道已結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

    他又急又氣,把滿腔怒火都發洩在侯國英身上。右掌陡翻,因為侯國英的軀體半伏在他

    身上,這一掌正好擊在了她的後心上。只震得侯國英心血翻滾,「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

    血來。

    江劍臣蓄勢以待,正防她還擊。不料,侯國英嘴上還掛著血跡,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接

    著,竟笑出了聲來。而且笑得那麼真,那麼甜!江劍臣不由得看怔了。

    只見侯國英雙手一掠長髮,很正經地說道:「晏日華已從東方碧蓮那裡證實了你的真實

    身份,密稟了我。因為你是我和晏日華共同在老爺子面前死保進宮的,你又毀掉了他這麼多

    心腹死士,晏日華怕極了,找我來討主意。我嚇唬他不准暴露一點痕跡。他聽我的,賭一下

    我侯國英的命運。硬逼我母親取來皇宮大內秘製的醉仙散,怕你內功厲害,又加進了一點點

    迷藥,終於助成了你我一輩子的頭等大事。

    我知你是五嶽三鳥中最傑出的人手,奉命來此,必有重任。一旦醒來,對我必下殺手。

    我是一向任性慣了的,這次,也是拼著一死,做我想要做的事。不料,你這一掌卻打出了你

    的內心秘密!你是不捨得殺我的。」說完,又格格地笑了起來,如花的笑靨後面隱約透出一

    種淒苦之情,還沒有笑完,她又吐出了一口血來。

    江劍臣仍是冷冷地說:「誰說我不想殺你?」

    侯國英仍然強撐著笑道:「哪還不明擺著!以你的功力只隨意一掌,也可以開碑裂石。

    你今天咬牙一掌,卻只把一個毫無防範的女人打成輕傷。這說明你不是不想殺我,而是捨不

    得殺我。不想殺和捨不得殺,雖然只相差幾字,就足以叫我死而無憾了!」

    江劍臣默然了!因為侯國英對自己太情深了。如今又和她有了夫妻之實,自己把她打得

    吐血,她反而喜歡得要命,她真是癡得可憐!須知,殺人要憑勇氣,一旦勇氣消失,那手還

    怎麼能落得下來?

    江劍臣穿好了衣服,侯國英服下了止血療傷的秘製藥丸。二人默默對坐,還是侯國英首

    先打破了沉默,她幽幽說道:「我愛你之心,唯天可表,出世以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覺

    得自己是個女人。不論你怎麼想,我都不管,反正我已認定了是你江劍臣的妻子。你進宮何

    事?可直說實講,我侯國英雖殺人無數,可她永遠不會殺自己的丈夫。而且,事到如今,我

    什麼事也不必瞞你了。

    昨天你服了醉仙散,我母親又給我服下了宮中秘製的受胎丸。一般健康男女,尚可一夕

    而孕,何況你我都是內功精湛之人。雖只是一度情好,我肯定是珠胎已結。我怎麼能會殺死

    我沒出世的孩子的爹爹!這,你總該相信了吧。」

    江劍臣這一驚,確實非同小可。他不光和她成了夫妻,而且她用心奸絕,又為他懷了孩

    子!這可棘手到極點了。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公開談了。

    他把來意一說,原認為侯國英肯定不會幫助自己對付魏忠賢,可萬萬料想不到,她竟然

    滿口答應,江劍臣大喜過望。可是,難題馬上就來了。侯國英雖然答應江劍臣親手抄一份附

    逆名單派人送給蕭劍秋,以免失去了真名單,打草驚蛇,引起魏閹的警覺。

    同時她還要求江劍臣隨她出走,一生一世,永相廝守,江劍臣哪肯答應和一個惡名昭著

    的女魔王一起遁跡世外,天涯漂流?更何況他和兩個師兄同稱三鳥,焉有一鳥獨飛之理?更

    不能置師門恩情於不顧。所以,兩個人在侯國英的臥室中一直爭執不休,但還得不讓外人覺

    察。

    有時江劍臣忍耐不住,侯國英總是含笑相陪,每每示意他不可高聲。這就是蘭兒從宮女

    們口中聽到的情況。

    直到最後,侯國英才說出那份附逆名單藏在密雲別宮的一間暗室裡,只有魏忠賢和她自

    己各人一把鑰匙才能打開。江劍臣要侯國英先把那份附逆名單取出,讓自己抄寫一份,以免

    夜長夢多,再被魏忠賢單獨藏起。二人這才來到了密雲,由江劍臣抄寫的附逆名單,存入侯

    國英手中,她又把原件送回原處。

    一夜之間,二人還是各執已見。侯國英要派人把名單送出,二人一同遠走他鄉。但她始

    終不說出走向哪裡。江劍臣則堅持親自把名單帶走,明著說徵得大師兄的同意中再來接侯國

    英一齊離開,暗中請示蕭劍秋對侯國英如何處置。

    這一夜,二人本應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只因爭執不下,相反地卻都是憤然不歡。到

    底還是侯國英先讓了步,只許把名單交出,但一年內不准江劍臣離開她。

    江劍臣又討價還價,最後講妥兩個月的時間,如果真的有孕,那就十月滿足,來帶她和

    孩子。江劍臣明知這樣也辦不到,但看她精神抖擻,滿心歡喜地安排夫妻婚後生活的樣子,

    心中忽然覺得還是叫她先做一場好夢吧,就沒加反對,算是默認了。二人總算暫時統一了。

    侯國英對江劍臣極盡溫柔體貼之能事,今天晚上,她陪江劍臣去花廳賞月,正商談如何

    把名單送出,蕭劍秋突然出現了。

    話是由侯國英代敘,江劍臣點頭默認,而蕭劍秋因為只注意她的敘述,已在不知不覺中

    把侯國英命人送來的香茶喝了下去。等他喝完之後,猛然警覺,身入魔窟之中不該不加詳察

    就把東西胡亂入口,自己一向可不是這麼大意的。

    他暗自運氣一試,竟然沒發覺什麼不適,也就放下心來,他因對侯國英敵視太深,雖然

    從她的敘述中,也覺得她對自己的小師弟毫無虛假,可他怎麼夠讓未來的先天無極派掌門人

    娶這麼一個心狠手毒、惡名遠揚的女魔王為妻呢?

    那樣豈不害了江劍臣的一生?

    因此,他還是語冷如冰地說道:「侯國英,事情已經挑開,也不必再遮著蓋著了,咱們

    是水火不可同爐,你不殺我,我必殺你。你和我師弟之間的事,算是一場虛幻。我算是沒聽

    見,也不知道。你把名單交出,我帶劍臣回去。

    錯過今天,咱們是哪時碰上哪裡算,這是一。

    其二,你也可動用你密雲別宮中所有力量,看看姓蕭的單人獨劍能不能摘掉你的人頭首

    級。」

    蕭劍秋的話說得太絕了!侯國英不由得急怒攻心。但她一看江劍臣向她投來的乞求的眼

    神,隨即把一腔怨怒又壓了下來,緩緩道:「在你蕭掌門的眼裡,我侯國英是個殺人魔王。

    可是,你得承認我侯國英是一個堂堂的錦衣衛總督,大明武官正一品,算得上一個了不起的

    顯赫人物。我要不是看跪在你身前的你的師弟的面子,絕不能讓你活著離開我的這一座密雲

    別宮。話我是這麼說了,信不信由你!我再退一步求你,只要你饒恕了江劍臣,承認我們的

    婚姻,我馬上把名單交出,親自送你出宮。你看如何?」

    蕭劍秋孤忠愛國,公正耿直,哪裡會輕易遷就敵人?他冷然一笑說:「你想要我屈服在

    你的威逼之下?你看錯人了。告訴你,那絕不可能。」

    侯國英掃了江劍臣一眼,只見他臉色陡變。她心中一凜,知道先天無極派門規素嚴,又

    把心裡的怒火強壓了下去,說道:「只要你親口宣佈不追究江劍臣的一切,另外暫緩把他帶

    走。行是不行?」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