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一聲真靈,江劍臣立即雙手下垂,改坐為跪,雙眼緊閉,涕淚交流。隨著喊聲,展翅

    金雕蕭劍秋急步走了進來。

    少林醉聖剛想罵人,被六陽毒煞戰天雷扯了一下,只得忍氣嚥下。蕭劍秋先向兩個老人

    見了禮,緩緩地走向了小師弟江劍臣。江劍臣已泣不成聲。所有時人都屏住了氣息。

    蕭劍秋抖顫著伸出手去,看樣子是想拉起三師弟。不料,剛剛伸出一半,又陡然縮回。

    不光江劍臣難過得心身皆顫,就是所有在場之人也無不變了顏色。醉和尚忍不住了,又想罵

    人。

    蕭劍秋卻突然面對李鳴道:「也許是我老了,也許是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如今之計,

    如何方妥?」

    所有的人,誰也想不到一向以沉穩果斷著稱的堂堂先天無極派掌門,竟會徵求一個門下

    黃口小兒的意見。

    換了別人,嚇死他也不敢說話。可李鳴畢竟是李鳴,他竟然把身子一挺,大大方方地說

    道:「就是掌門師伯不問我,我也該冒死多言了。依我看,您老應該命我師父立即再去青陽

    宮。」說罷,雙目懇切地看著蕭劍秋。

    李鳴這句話宛若晴天霹靂,震驚了所有的人。醉和尚想罵,戰天雷瞪眼,武鳳樓恨不得

    揍他三個嘴巴。可蕭劍秋卻先示意三人不得插口,反而以異樣的目光看著李鳴,說道:「鳴

    兒你說得對極了!這一次去,比上一次正確得多了。」

    李鳴不讓蕭劍秋再說下去,接口說道:「沒有上一次,這一次就一點也不正確了。」這

    小子也真邪,既勸動了大師伯,又全了掌門人的面子。果然,蕭劍秋立即命令道:「劍臣,

    速作準備,馬上再去青陽宮。只要你能捆住侯國英的手腳,不讓她再為奸宦出死力,就是大

    功一件,我會饒恕你的一切。」

    江劍臣哪裡還肯再去接近女魔王!還想出言懇求大師兄收回成命。戰天雷和醉和尚只求

    江劍臣能免去過錯,哪管以後的一切?一起附和,連聲相催。只有武鳳樓默默不語,暗替三

    師叔不平。

    蕭劍秋慘然一歎說道:「劍臣,原諒我!我的心中只裝了消滅魏閹,中興大明,北攘滿

    州,以安萬民。其他的,我都沒想。」說完,眼圈一紅,扭過臉去。

    江劍臣被大師兄的愛國愛民之心,激得奮然而起。武鳳樓已拿出戰天雷給三師叔買的替

    換衣服,想伺侯三師叔梳洗一番。李鳴又伸手阻止,同時還凜然說道:「你們也太把侯國英

    看低了!師父根本用不著去青陽宮。如果我猜得不錯,侯國英准已跟蹤來此,還必然動用了

    御林軍的兵力。」

    醉和尚剛想罵李鳴是白日說夢,蕭劍秋已臉色陡變,沉聲說道:「是我大意了!在京師

    附近,五萬名錦衣衛已織成嚴密的大網。一隻鳥雀也難逃女魔王的監視,醉師叔不信我信。

    看起來,只有鳴兒才是女魔王的唯一剋星。劍臣速去。」

    江劍臣也有些將信將疑。出了茅屋,來到門外,憑他的銳利目光,只一眼已瞥見樹林之

    中草叢之內,到處都埋伏有人,起碼有數千之眾。他不由暗暗佩服自己的缺德徒弟神機妙算,

    智計過人。

    還沒等他走近前面樹林,侯國英已帶著一個俊美書僮——她的心腹使女榮兒迎了出來。

    這一對冤家夫妻,生死對頭陡然相向,都不由得身心一顫。

    特別是女魔王侯國英,雖然仍是束髮金冠,但那一頭潑墨似的長髮卻是蓬亂不堪。往昔

    的桃花粉面,憔悴瘦損,三秋清波的妙目,也微微內陷。她朱唇顫抖,櫻口緊閉,呆呆地看

    著失而復得的心上人發愣,心裡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聚心頭。兩滴清淚,無聲地滾

    落下來。

    半個月以來,江劍臣無時無刻不對面前這個美貌如花、心如蛇蠍而又真心實意鍾情於自

    己的女人切齒痛恨,發誓要把她擊斃掌下。可乍然相見,見她為了自己竟憔悴如此,又為了

    自己遍佈眼線,且不借動用鐵甲,實在是用心良苦,也不由得微萌憐惜之情。

    侯國英畢竟不愧是一代女魔,只一剎時光,就恢復了常態。她急撲江劍臣懷前,微仰俏

    臉,忍住快要流出的淚珠,用纖纖玉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江劍臣的面頰,破涕一笑說:「我

    在聖泉宮早就說過,你是不捨得殺我的,你果然又回來了!不管你是奉誰的命令,也不管你

    是為了什麼目的,來了就好,我好喜歡!」

    說到這裡,突然低下聲音,對滿眼狐疑的江劍臣笑道,「你狐疑什麼?衝著你兩個老朋

    友嘴饞量大的勁兒,怎麼能逃出我的眼下?你大師兄等人都在此地是不是?」

    問到這裡,見江劍臣仍是默默不語,又噗哧一笑道,「我知道,準是缺德小子李鳴的主

    意叫你來的。」江劍臣不由得心頭一跳,暗歎侯國英的知己知彼,料事如神。

    猛然又聽女魔王侯國英悄聲說道:「只要有你,就是死我也認了,管他呢!」說罷,向

    榮兒揮手。榮兒先帶過兩匹御苑良駒,然後陡然拈弓搭箭,嗖的一聲,一支響箭騰空而起。

    驀地,齊刷刷從樹林中草叢內湧出了無數鐵甲御林軍,一色的左挎彎弓,右懸狼牙,果真應

    了李鳴的話兒。如果女魔王翻臉令下,三千鐵甲之師亂箭齊發,足可裂樹碎石,就更不用說

    人的血肉之軀了。

    在這一對冤家對頭相聚重逢之際,屋中的老少群俠也各找潛身之處,看得清清楚楚。等

    目送侯國英、江劍臣並馬而去,眾人才又回到屋內。

    頭一個就是醉和尚搶先讚道:「鳴兒這小子,缺德十八手人見愁的外號下,還得添上這

    『賽諸葛』三個字。」

    李鳴謝道:「醉爺們別捧我了,只求少罵我兩句就得啦。師父此去,准逼侯國英帶他去

    密雲別宮。魏閹少了她,必然凶焰大減。我和大哥要立即回去,後天準時出關。我倒要看一

    看凶狠到牙齒的多爾袞,到底能有幾個腦袋!」

    蕭劍秋關切地問道:「小千歲出關,帶哪些兵將?」

    李鳴不假思索的說:「還是鳳陽府的全班人馬,一個不多。」眾人一愣。

    李鳴笑道:「我已有成竹在胸,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錦衣衛御林軍都是魏忠賢的

    人,就是給咱爺們,咱也不能要。玉兒認了一個鬼爹,一個鬼娘,能不心疼鬼兒子?有幾十

    名惡鬼谷的人,換上官兵服裝,勝過千軍萬馬。我早吃一看二眼觀三了!」嘴裡說著貧嘴,

    拉著武鳳樓一齊拜別了三位老俠,向京城趕去。

    一進信王府,只見小千歲和老駙馬冉興正在大殿內閒談。老駙馬愁眉不展,小千歲卻沉

    穩若素。武鳳樓、李鳴暗暗讚歎不已,上前拜見,稟告了發生的一切。

    信王朱由檢聽罷,一言不發地拿過一個功勞簿,首先寫上了江劍臣三字。

    光陰易逝,一晃之際已到了出關日期。天啟病情略有好轉,金殿賞酒,信王跪辭當今。

    百官送至城外十里亭前,無不為信王一人五從,共計六騎出關會多爾袞十萬之眾而擔心。

    長亭餞別,百官呆呆目送。信王揮鞭先行,武鳳樓、冉興等隨後。離山海關不遠,路旁

    閃出小神童曹玉跪接千歲,並奏道:「小臣的義父、義母已精選一百名谷丁,派來護王爺龍

    駕。請求恩准。」

    信王大喜,吩咐快快傳來。曹玉轉身而去,不多時引來了一百名彪形大漢,一色的疾裝

    勁服,背插青光閃閃的鬼頭刀,人人魁偉,個個精悍,一望而知全都具有一身功力,確可一

    以當百,勝過雄兵百萬。

    信王慰勉了幾句,立馬十字交叉路口,不時四面觀望。眾人正不解其故,忽見一個儒生

    打扮的人策馬趕來。信王呵呵一笑,朗朗說道:「文佐武備,皆已齊全。出關!」

    原來,匆匆趕來的儒士,就是和鑽天鷂子江劍臣結成金蘭之好的賈佛西。這一來,更使

    信王雄心倍增,揮師出關,決心挫盡多爾袞的銳氣。

    信王一行,面對多爾袞陳師十萬,虎視眈眈,毫無所懼地出關而來。缺德十八手李鳴的

    馬匹傍著武鳳樓的坐騎,並轡而行,一面走著,一面低聲說道:「看樣子,侯國英拗不過我

    師父。她不光不再使壞,連在四壁合圍中我估計最頭痛的一路也停止了攻擊。這全是買師父

    的心呀!」

    武鳳樓問道:「鳴弟,你真能吃準草上飛孫子羽請來了武林異人?」

    李鳴很正經地說:「以孫子羽的為人和個性,等閒人物他也不請。又加上侯國英主使,

    怎能不謀定而後動。我心裡也老是犯疑,六神不定,真怕他請來了這個主兒。」

    說完,屈起食、中、無名三指,光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朝武鳳樓面前一晃。武鳳樓神

    情一凜,又搖了搖頭,說道:「不能這麼巧吧。」

    缺德十八手苦笑了一下說:「大哥總不會忘了偷去火神爺南宮烈毒霧神針的那個高大身

    影的人吧!除非是這位與我義父齊名的六指追魂,還有誰有這等本領?」

    李鳴這麼一說,武鳳樓也不得不承認確有這個可能。兄弟二人正在低聲竊語,忽聽小神

    童曹玉驚呼一聲:「師父快看,後邊的那匹馬衝咱來了!」

    武、李二人扭頭後顧,果然見一匹黑馬豎鬃噴沫,疾馳追來。武鳳樓鑒於剛才二人的估

    計,防有突變,迅即甩鐙離鞍,人已倒穿而出。一百名谷丁刷地兩邊一分,李鳴、曹玉兩匹

    馬護住了信王、冉興、賈佛西三人。

    此刻,那匹黑馬閃電而至。馬上人騎術高超,陡然一勒,那匹馬幾乎人立起來。馬上騎

    者擰身離鞍,飄落武鳳樓面前,急呼:「大哥,想煞小弟了。」

    人影一晃,站在武鳳樓面前的竟是奉蕭劍秋之命前往天山稟告三公、已故狗屠戶魏方之

    徒天山飛蝗凌雲。武鳳樓乍見凌雲,那一幕魔窟救母時,魏方捨身試弩,以死相救之情浮上

    腦際,歷歷在目,悲呼一聲「二弟」,兄弟二人已相抱失聲。凌雲咬牙切齒恨道:「誓殺女

    魔王,為老恩師報仇雪恨。」

    信王已由李鳴稟明了一切,喚凌雲近前相見。凌雲雙膝跪倒,拜見千歲。然後,從身後

    取出一個長形布卷,遞給缺德十八手李鳴說:「奉掌門之命,離京追趕。路過一處集鎮之時,

    有一高大老人指名說送給你一樣東西。不等我細問,那老人已杳無蹤跡。我也不知何物,你

    拿去看吧。」

    李鳴不接東西,先衝口問道:「二哥,這位老人是否左右雙手都是六根手指?」

    凌雲先是一怔,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跌足一歎道:「我真該死!踏破鐵鞋難得一見

    的六指追魂,我竟然交臂失之,真正可惜!」說罷,連連歎氣。

    李鳴默默地接過了布卷,掂了一掂說:「這肯定是火神爺的毒霧神針了。六指追魂竟然

    偷了給我,怪事!」

    兵行正急,哪有他仔細尋思的機會?逐收起了布卷,隊伍又踏上了征程。

    眾人在山海關住了一宿,次日日出,出了山海關。但見邊陲荒漠,莽莽蒼蒼。前方一無

    遮攔,早已一眼看見黑壓壓的一片營帳。

    信王恨聲說道:「滿人猖狂,一至於此!果然牧馬長城之下了。武皇兄。派人下書。」

    凌雲初離天山,躍躍欲試,剛想自告奮勇前去下書,賈佛西已揮手阻止,然後奏道:「先皇

    曾冊封努爾哈赤為遼東總鎮,至今未變。今千歲以御弟之尊,親王之貴,理應俟其來拜。」

    信王一愣,改顏謝道:「若非先生一言,豈不有失天威?覓地紮營。」

    因為曾在山海關住了一宿,一切應用之物俱已齊備,連一百名惡鬼谷谷丁也換上了親兵

    的服飾,由賈佛西坐鎮指揮。安營已畢,信王和武鳳樓等人在中間大帳內計議。直至天黑,

    也不見多爾袞派人前來。

    晚飯用罷,凌雲、曹玉出去巡查。武鳳樓陪侍信王和賈佛西、冉興、李鳴等人閒談,不

    覺已到夜深。李鳴一使眼色叫出武鳳樓,來到帳外,悄聲道:「大哥,你注意沒有?凌二哥

    和玉兒這一巡查,竟有兩個更次。別是巡查到清營去了吧?」

    武鳳樓也覺不對,安排李鳴守護,自己要去尋找二人。李鳴說:「千歲御駕在此,大哥

    重任在肩,豈可輕動?我去去就來。」

    武鳳樓一想也是,吩咐一聲:「小心」,自回大帳去了。

    武鳳樓剛走,凌雲閃出,埋怨道:「你自己想去一探虛實,偏得把大帽子扣在別人頭上。

    我還好說,叫玉兒一個晚輩能服氣嗎?」

    曹玉立即接上說:「我只求能去,絕不怪……三叔。」這小子真機靈,剛來了一個凌二

    叔,就把李鳴降為老三了。

    李鳴說:「去是去,可都得聽我招呼。否則,回去睡覺。」凌雲、曹玉乖乖地答應了,

    一行三人悄沒聲息地貼了上去。

    由於潛行得妙,很快接近了清營。李鳴在前,二人隨後,剛一掩入,就發現兩個懷抱槍

    刀的清兵各依樹木而立。仔細一看,毫無傷痕,只是沉沉睡去。遠遠看去,還真像守望的模

    樣。李鳴靈機一動,順著這條巡查線路直插了進去。說也奇怪,每逢有兵勇值崗之處,皆是

    如此。

    這時,夜已三更。雖只初秋季節,可關外氣候已然冷風襲人。天邊半鉤斜月,微微下垂。

    李鳴好像對下手人有了準確的估計,對凌雲曹玉二人說:「今晚已不需要大幹,別引起暗中

    下手相助之人的不滿。」

    凌雲、曹玉雖感失望,也不敢違背。一直撲身到兵營中間一座極大的牛皮帳前。這大帳

    方圓二十多丈,帳門口懸掛八盞氣死風紗燈。最妙的是,兩邊守護的八個兵勇和一個頭目也

    都是沉睡不醒。

    李鳴一打手勢,要二人順原路先走,並把退路看好,自己卻「一鶴沖天」,落在了大帳

    之上。用日月五行輪的月輪輕輕一劃,將牛皮帳頂割裂了一個一尺五寸長、一尺寬的大口子,

    身子一順,一個「夜叉探海」,直撲下去。

    哪知他剛剛落下,陡然聽見牛皮帳外有一對男女驚呼的聲音。同時,腳步聲也逼近了帳

    前。乍然身陷絕境,換了別人,早已亂了方寸。好個李鳴,他不光不慌,反而往內帳鑽去。

    內帳巨燭將盡,一個錦衣貴胄仰面沉睡。李鳴眼利如刀,早已一眼看見錦榻的檀木條幾

    上放著一張筆力遒勁、墨跡未乾的字箋,上寫「十萬烏合之眾,實實不堪一擊」。李鳴把握

    時機,隱身帳後。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