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不能算毫無道理,但一向極為護短的江劍臣卻認為刺耳了,他冷然問:「尊駕是誰?也想參與審問?」
瘟神老者也冷冷回答:「我是誰,這不關緊要,在下只想請問江三俠,怎麼會知道令高足李鳴沒有殺人嫌疑?」
江劍臣吃吃大笑了:「這很簡單,侯振坤要是能被我那劣徒一下子給殺掉,還配稱什麼乾坤雙掌。」他這句話更難聽了,夏振峰和戚振乾師兄弟二人頓時臉紅。
另一個厲鬼模樣的老者怒聲說道:「李鳴素有缺德十八手的外號,說不定會用缺德的招兒,謀殺了侯三哥。」
江劍臣心中一氣,話更難聽了:「謝謝你們吹捧我的劣徒,就算是李鳴殺的好了。」
江劍臣這一突然承認,還真叫對方四人有些張口結舌,沒法收場。
問話的老者臉色大變,脫口說道:「閣下太狂了,我……」
江劍臣被大師兄硬壓制著和女屠戶締結婚姻,心中本就一團怒火。下山後又和少林僧眾鬧了一場,火氣更大,再被四個人一再盤問,哪裡還能忍受得了,聽這老者的話音一轉,說出了一個「我」字他馬上接口問道:「你想怎樣?」
勢成騎虎,那老者發眉一張說:「想要你還個公道!」
江劍臣冷聲斥道:「憑你也配向江某人討還公道?我的工夫不多,以四聲為限,我從一數到四,列位要拿不出點什麼,我可要走了。」
這更不像話,簡直把對方四人都看作只有接他一掌的功力,太令人承受不住了。
就在江劍臣脫口數出個「一」的時候,那惡如厲鬼的老者擰身前撲,一隻大手黑如木炭,特別是手心部位黑得更甚,掌掛風聲向江劍臣拍來。
江劍臣一眼就看出對方練有奇毒掌力,即使自己的功力通玄,也不能和他硬對一掌。這就是他敢豁上了自己的本錢,心中暗笑,便故意揮掌迎去。
原來這惡似厲鬼的老者名叫陳士佩,外號人稱黑煞手,和硃砂手陳士欽是同胞兄弟,合稱為灤河二手。他是坤掌侯振坤的姑表兄弟,倚仗兄弟二人皆練有毒掌,才和一掌斷魂夏振峰相約,前來為表哥報仇。如今見江劍臣用掌來迎,意外一喜,心想:就算你鑽天鷂子掌力再狠,我寧願折了一隻手掌,也要讓你中毒身亡。他掌力加勁,直撲過去。
哪知就在兩隻手掌快要合在一起時,江劍臣卻猛地變招為「牽龍引鳳」,用極大的先無無極真氣,吸引住對方手掌,但又讓他沾不上自己的手掌。黑煞手陳土佩剛想喊聲「不好」
江劍臣已一個「銀龍轉身」修長的身軀一轉,再一招「天龍抖甲」,正好拍在了陳士佩的後背上。別看江劍臣只用了四成功力,也打得陳士佩一聲慘叫,直搶出去七八步遠,才勉強收住了身勢,嗓眼一腥,吐出了一口鮮血。他只此一招,就敗在了江劍臣手下。
常言道,「打虎還是親兄弟,上陣還須父子兵」。胞弟受傷,身為親兄的硃砂手怎能退卻,陳士欽運足了功力,一隻右手紅光隱現,掌心內已泛出了硃砂顏色之時,江劍臣已穩立如山地喊出了個「二」字。硃砂手像脫弦之弩,猛然撲上,一招「推山填海」,那只毒掌早奔了江劍臣的前胸。有了兄弟前車之鑒,硃砂手陳士欽提高了警惕。
哪知他變,鑽天鷂子也變了。江劍臣迎著陳士欽的手掌,不退反進,直搗中宮,兩指一併,點向了陳士欽的手掌。
硃砂手陳士欽心想:你江劍臣大不了用指力點穿我的掌心,可你卻非中了我的毒掌不可。
心中一狠,用硃砂掌硬向江劍臣二指迎去。哪知江劍臣卻將右臂一沉,伸出的兩根手指仍然不改,陡地一下敲中了陳士欽的腕間寸關尺。陳士欽右臂宛如觸電一般,那只運足了功力的手掌也頹然下垂了。
一霎間,江劍臣以一掌兩指,擊傷鬥敗了河北灤河二手,驚得一掌斷魂夏振峰和乾掌戚振乾心頭大震,張目失措!
江劍臣不願趕盡殺絕,他有意不再喊出「三、四」二字,轉臉向夏振峰說:「夏掌門,對侯振坤之死,我一定還你個公道。再會了!」說完,也無心再進嵩陽書院,就越過石碑走了。
陳士欽臉色一紅,向夏振峰說道:「陳某無能,又為貴派增添了新恥,我們兄弟這口惡氣難消,早晚必有一報。」
一掌斷魂夏振峰為人持重,倒還罷了。乾掌戚振乾心想:你們二人開始吹得多大,一照面,叫人家江劍臣只兩句話的工夫就全給擊敗,其中一人還被打成了內傷,吐出了鮮血。你們能用什麼辦法去報仇?別大言不慚了。
正在戚振乾暗暗哂笑的當兒,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恨恨地說道:「不剷除先天無極派,江湖上將一片焦土矣!」隨著話音,又走過來兩個人。
陳士欽驚喜地招呼道:「兩位賀兄,從何處而來?聽二位話音,好像和江三小兒也結有怨仇。咱們變成了同仇敵愾啦。」
說來也巧,出現的這兩個人,就是剛被一代嬌屠李文蓮在開封禹王廟給以重創的那兩位老者。
前文表過,這兩位老人的為人本來不算太壞,只是無意之中被女屠戶打傷,也間接和先天無極派結了大仇,因為這裡面又牽進了李鳴。他們二人也是嫡親兄弟,和灤河二手又是同鄉近鄰,都是河北人氏,家住雙塔山,年輕時被譽為塔山雙傑。
老大叫鐵翅神鷲賀文璋。老二叫八臂人猿賀文煥。
就聽老二賀文煥恨聲說道:「要不是有五嶽三鳥撐腰,女屠戶李文蓮和缺德十八手李鳴能敢這麼橫。」接著把禹王廟之事,詳細地告訴了眾人。
乾掌戚振乾為人陰險,馬上挑撥說:「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我不信江劍臣就沒有失神的地方。」
賀文璋說:「辦法不是沒有,就是怕武林人物恥笑。」
黑煞手陳士佩因被江劍臣打成了內傷,對先天無極派痛恨更深,連忙追問道:「辦法安出,請大哥一道真詳!」
鐵翅神鷲賀文璋說:「江劍臣本是人間棄嬰,蒙恩師無極龍收留養育。其母楊碧雲乃老將軍楊森的女兒,舅父楊鶴因反對楊碧雲嫁給司馬文龍,被江劍臣所殺。
楊碧雲現仍住承德楊府,只要我們買通了楊鶴族弟楊鳴,密切注意江劍臣的動向,事情就好辦。楊鳴一來是三邊總督楊鶴的中軍副將,二來又被江劍臣抓殘一臂,他現在升任了總兵,駐兵承德,只需調鐵甲三千,殺江劍臣還不易如反掌。」
陳士佩躬身一拜說:「但願如此,只要能除掉江劍臣,不光先天無極派會瓦解冰消,也出了江湖人物的一口惡氣。我們這就趕回承德,著手準備。」在場這些人無不和先天無極派結有深仇,自然會同心協力。
按下這夥人千方百計要害江劍臣不提。且說江劍臣離開了河南,就一直奔向京師。見了老駙馬冉興,知崇禎帝對處理武鳳樓之事隱有悔意,冉興打算和文淵閣編修學士賈佛西相機再向萬歲求情,從中調解這對君臣兼兄弟的敵對情緒。
江劍臣謝過了老駙馬千歲,才趕往承德楊府。
從北京到承德,近八百里。以江劍臣的腳力,只消五日。只是大白天,不敢放開腳步走路而已。就是這樣,下午未裡已到了楊府,拜見了母親楊碧雲。
老夫人一見他歸來,就撫兒痛哭。可憐她因胞弟楊鶴反對,年輕時和丈夫司馬文龍勞燕分飛,兒子又被胞弟私下拋棄。後來雖得和丈夫、兒子團聚,但丈夫又被胞弟害死。而兒子江劍臣為報父仇,又手刃了舅父楊鶴,演出了外甥殺舅的慘劇。
就連老夫人的暮年老父楊森也氣憤之下暴病而卒,到如今她還是一個人寡居。
江劍臣心中難過,正在勸解母親不要傷心,突然李文蓮從門外一跳而進,搶先勸著道:「三哥哥回家,親人團聚本該高興,娘反而傷心,豈不是自己糟蹋自己。
我頂怕看娘哭,最喜歡娘笑,請娘看在兒媳孝順的份上,你老人家就笑一下吧。」
說也奇怪,女屠戶這一撒嬌,老夫人還真地掛著淚痕笑了。
江劍臣雖然反感女屠戶滿嘴喊娘,自稱兒媳,可一看母親破啼而笑,他怎敢大煞風景,只好默然。
哪知老夫人卻大聲責備他道:「蓮兒這孩子心性仁厚,對娘孝順,很得娘的歡心,今後你只要敢有一星點兒錯待她,我與你絕不善罷甘休。給你說清楚,我寧願不要你這兒子,也不能不要我的這個賢德的兒媳婦。」
江劍臣不光默然,也發冷發顫了。因為他面對女屠戶不能不想起癡心苦戀著自己的侯國英,也想起他和侯國英所生的兒子江楓,更不能不想起侯國英為了自己而改換女尼裝束,茹素苦修的堅毅決心。但他怎敢向老娘說出來呀。
看見兒子始終默然,老夫人知道,江劍臣一時還不能忘情於女魔王侯國英,心中雖然有氣,但也不好過分逼他。
後來還是李文蓮強忍心中的悲痛,裝出滿臉笑容對江劍臣說:「三哥哥一路勞乏,先陪母親休息一會,蓮兒去為你準備酒飯,難得在一起吃頓團圓飯啊!」說完,悄悄地流著眼淚走了。
老夫人楊碧雲寒著臉訓道:「劍臣你也太不像話了,看文蓮是怎樣待你的,你卻始終寒著一張臉,幾乎能刮下三層霜來。叫她如何能下得了這個台。」
江劍臣怕李文蓮隱在外面偷聽,又不忍心頂撞母親,還是默默不語。
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流下了淚水,淒然地說:「你父慘死,娘早該隨之於地下。
因你從小被棄,未得過娘的疼愛,娘捨不了你,才過著白天強顏歡笑,夜晚以淚洗面的淒涼日子。
盼望著兒子、媳婦和孫子能承歡膝下,樂敘天倫,可你就是忘不了那個害你不淺的侯國英。「
江劍臣剛想作幾句申辯,突然新任總兵的楊鳴走了進來。江劍臣臉色一變,正想起身走去,老夫人楊碧雲開口說道:「劍臣,楊鳴原是你外祖父的身邊侍衛,以後才去三邊作了中軍副將,如今又升任了此地總兵。你不在家,他可沒少跑腿,你去上前謝過。」
江劍臣心中再不情願,但母親之命怎好不遵,只得作勢欲拜。那楊鳴怎敢受江劍臣的禮,慌忙用那只獨手攔住了江劍臣說:「末將怎敢受少爺的大禮,只求少爺不再怪罪於我,楊鳴就感激不盡了。」說完屈了一膝,反而給江劍臣見了一禮。
江劍臣這才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昔日楊鳴化裝成楊鶴,使真楊鶴得以從三邊重地逃回了京城。但他一個中軍副將,怎能不服從頂頭上司之命,再說他還被自己一時發怒失手抓殘了一臂。如今他雖已升任總兵,還能不念舊惡,替自己照顧老娘,其為人也就算很不錯了。
心念一轉,當下也還了楊鳴一禮。
略坐片刻,楊鳴就告辭而去。
整個下午,江劍臣都偎坐在老夫人楊碧雲的身旁,兩隻手輕輕地為母親捶背,還對她講些江湖見聞。一直到掌燈時分,才吩咐下人端上飯來。
楊氏夫人白天太高興了,連躺都沒躺一下。吃過晚飯後,實在乏極,就提前休息去了。
楊氏夫人長期居住在楊府後院的一座小樓上,樓下的擺設宛如一座佛堂,相當幽僻。義女鄔念慈已回原籍修墳墓去了,平常只有她一人獨居。後來雖有凌雲在此陪護,但老夫人怕耽誤了他的藝業,一月前就打發他去了天山。
見她老人家倦極睡去,江劍臣怕李文蓮糾纏,便想回前面書房裡去,可是,李文蓮突然阻住了他的去路,淒然地說:「三師哥,你就不能陪我一會嗎?」說完,這個被武林人物視為煞星的一代嬌屠,竟然流出了兩串淚水。
江劍臣知道自己對她太顯薄情,但為了侯國英,他又不得不強自狠下心腸。今晚見她這般淒苦,心中頓覺一軟,不由得慢慢轉過了身來。
燈光下,只見李文蓮臉色蠟黃,身軀搖晃,扶著椅背的一隻纖手也顫抖起來。
江劍臣認真地說:「小師妹,你何必為了我這個不幸的人自尋苦惱。想我江劍臣幼遭遺棄,不識父母,團聚之日,父親遭舅舅殺害,外祖父悲憤而亡。為了去青陽宮臥底,既獲罪於師門,更不容於朝廷。我心中早沒有兒女情長,只有英雄氣短而已。以小師妹的麗質,何愁不得意中人?我今生只好辜負你了。」說完,也流出了淚水。
李文蓮歎了一口氣說:「我何嘗不知道三哥哥意不在我,但蓮兒自黃河古渡一見,就身陷情網不能自拔。何況師父既一力主婚,母親又決意成全,夫妻之份公認,婆媳之情已成,真使蓮兒六神無主啊!趁著婆母已入睡,又沒有外人,我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別無奢望,你看可好?」
江劍臣默默點了一下頭,表示可以。
女屠戶李文蓮悄然說道:「我要你在婆母、恩師和蕭師兄面前,承認我李文蓮是你的妻子。」
她剛講到這裡,江劍臣臉色一變,剛要搖頭回絕,女屠戶玉手輕搖,又低聲說道:「三哥哥莫慌,我只是說,要你在這三人跟前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但這不等於就是你真正的妻子呀!」
江劍臣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女屠戶的俏麗臉龐上突然現出了一絲笑容,緩緩說道:「只有這樣,才能一不傷婆母之心,二不激恩師之怒,三可解大師兄的困境。至於蓮兒……」
江劍臣這才聽出了女屠戶的本意,心中不由得也得淒然。但心想,除此之外,又有什麼法子可想呢?當聽她說到了「至於蓮兒」這半句話時,他插口問道:「你想怎樣?」
李文蓮收起笑容說道:「我的今後,不要你管,只求你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使我有個台階可下,也好在人前有個交代。其實我也只是借用你一個『江』字而已。
請相信,我女屠戶絕不會再死皮賴臉地硬沾你。一個人是生死由命的,我死之後,再借你江家三尺土地,堆一孤墳,就萬事全消了。」
江劍臣本是鐵血男兒,聽了她這番淒楚欲絕的話語,心中一慘,剛想勸慰,女屠戶突然臉色一變說:「外面有人!」
江劍臣的應變本能是何等迅速,腳下一點,已躥到樓窗之下,朝外一看,只見小樓四周已圍滿了不少弓弩手和長槍手,附近房頂上也潛伏了不少兵將。情知大事不好,這是有人要暗害自己。
就在江劍臣暗中窺探之際,女屠戶李文蓮已貼在江劍臣身旁道:「蓮兒該死,楊鳴白天拜訪,就應當引起我的疑心,偏偏我百轉柔腸,沒加分析。這廝目前身為總兵,掌握兵符,肯定想一報三邊總督楊鶴之仇,二消自己殘臂之恨。但不知有哪些江湖人物在幕後為他撐腰壯膽。」
江劍臣神色不動地說:「十萬鐵甲軍中,我尚敢殺其主帥;一個小小總兵,奈我江劍臣何?」
李文蓮臉色一變,玉手亂搖說:「三哥哥,我真是當局者迷啊!他要沒有充足的準備,楊鳴匹夫再笨也不敢動咱們,我猜想他一仗有江湖中厲害人物相助,二伏強弓硬弩,三來知道咱有老娘連累,使咱們施展不得手腳,說不定還準備了火攻毒計。」
聽李文蓮說得有理,江劍臣不由得頭上冒汗了。是呀,兵聽將令,只要楊鳴老賊一聲令下,弓弩手壓頂,長槍手強攻,先用火攻燒樓,再有江湖人物相助,就算自己和李文蓮二人不怕,可自己的老娘怎麼辦呀!他不得不仔細思索了。
看見江劍臣頭一次聽得進自己的話,李文蓮頓覺得苦中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