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壯士、匹夫這兩個名稱,武鳳樓和萬歲的君臣之禮,及與賈佛西的叔侄之義,都幾乎行將破裂,適巧一個人進入了武英殿,給他們解和了。
進入武英殿的正是劉太后的乾女兒東方綺珠。燈光輝煌之下,只見她一臉憔悴,滿腹幽怨。那俏麗的面容,比上次在霸王城又瘦削了不少。武鳳樓心裡一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東方綺珠在崇禎帝面前行過了禮,聲音細如蚊蠅地說:「母后從王公公口中,得知……得知……」她連說了兩個得知,實在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武鳳樓為好,只好用手指了武鳳樓一下,才繼續說下去:「得知他已回來,特讓我來宣他前去慈寧宮。」
崇禎帝是力主武鳳樓和東方綺珠結婚的。見御妹能塌下面子,親自來駕前將武鳳樓喊走,當然樂意成全。於是,袍袖一抖,吩咐武鳳樓速去慈寧宮看望劉太后。他自己則又讓賈學士給講解墨子去了。
武鳳樓陪同東方綺珠走下了武英殿的台階,沿著西面的甬道向慈寧宮緩緩走去,老半天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出一句話。眼看快到慈寧宮了,突然從暗處閃出一個年輕俊美的宮裝妃子,撲到東方綺珠身側格格一笑說:「幹麼老繃著面孔,不理人家,要知道為了請人家回京,我也替你出了不少力。」話完之後,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上下不住地打量著武鳳樓。
東方綺珠怕武鳳樓失禮,儘管曉得這年輕妃子不拘禮節,也規規矩矩地介紹道:「武皇兄多日沒回宮廷,這是萬歲新選的田貴妃娘娘。快上前拜過。」
武鳳樓以臣下拜見貴妃之禮,給田娘娘磕過了頭,侍立在一側。
原來這田妃祖籍江南蘇州,其父田宏遇,也是科舉出身。田妃今年才一十五歲,面貌極為秀美,心思也異常靈巧,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尤為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不僅善窺人意,還騎得劣馬,拉得硬弓,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女孩子。崇禎帝極為寵愛,就連正宮周後、慈寧宮劉太后,也都很喜歡她。所以她才能逍遙自在,到處閒逛。宮女和她也很合得來。東方綺珠才回宮沒有幾天,田妃就天天磨著要拜她為師,學習武藝。東方綺珠被纏不過,只好哄騙她,說自己的武功不算太高,要想學到真功力,還是等武鳳樓回宮,他的先天無極真功才是武林之中的一絕。這不,剛得了信息,就追來了,張羅拜師學藝。
停了老半天,才聽田妃讚道:「怪不得萬歲爺經常誇獎武皇兄是天生奇材,人中龍鳳。今日一見,勝似傳聞。東方御妹真是天大的福氣!」
武鳳樓心想:你這才是哪壺水不開專提哪一壺,又得惹起東方綺珠的一陣傷心。他偷偷瞟了東方綺珠一眼,只見東方綺珠不光沒有淒苦之色,反而在兩片香腮之上微微綻出了一絲兒笑意。武鳳樓有些莫名其妙了。
田妃娘娘一直陪著二人進入慈寧宮,參拜過劉太后之後,還恭問了幾句病情,便去找那些宮女嘻嘻哈哈去了。
劉太后賜座之後,武鳳樓才看出太后確實面有病容,精神也萎靡了許多,斜倚在龍床之上,有一個小宮女正一匙一匙地餵她參湯。劉太后手腕上的一串念珠,引起了武鳳樓的注意,他疑視了好長時間。這一百單八顆念珠太奇特了,它是用上好的楠木精心雕刻而成。每一顆念珠之上,都刻有一尊佛像,坐臥站走,形狀不一,佛像逼真而生動。念珠呈深紫色澤,說明它已年代久遠,絕不是三百年五百年之物。這怎能不引起武鳳樓的極大好奇。
劉太后的病體雖然懨懨不適,但不是什麼大的病症,東方綺珠回宮後,她一高興就減輕了不少。今天武鳳樓循規蹈矩,問疾叩拜,比以前馴服得多。她認為天威凜凜,武鳳樓怎敢永遠抗旨下去,暗暗替乾女兒東方綺珠高興,不由得參湯也多喝了幾口。她發現武鳳樓老是盯著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心裡一高興,脫下了手腕上的念珠說:「哀家娘門福祚淺薄,人丁稀少,只有瑞兒一線單傳,還極不成才。今上登基之後,哀家已無任何牽掛,暮鼓晨鐘,念誦經文,祝願國泰民安,天下大平。這次瑞兒倒頗有孝心,獻給我這串念珠,還有烏金佛像一尊,更篤定了我的成佛成祖之心。」說完後還高興地笑了笑。
聽說這串奇特的念珠是草包武清侯劉國瑞所獻,同時還獻有一尊烏金佛像,更令武鳳樓心中起疑,當下既不詢問,也不說破,陪著太后說起其它閒話。
直到看出劉太后有了倦意,武鳳樓才和東方綺珠對了對眼神,請太后安歇,退出了寢宮。二人一直來到東方綺珠的臥室,也就是二人拜堂成親的地方。這一路上,武鳳樓都是緊緊地貼著東方綺珠,沒有單獨走開的意思。東方綺珠憔悴的臉龐上,飛起了一陣紅暈。
武鳳樓附在她的耳邊說:「對太后手上的念珠,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還有那一尊咱們沒看到的烏金佛像。劉國瑞一個花花公子,紈挎子弟,上哪去弄這種佛門異寶!我先去臥室等候,你找個因由要來,咱們琢磨琢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
東方綺珠不忍拂武鳳樓之意,讓宮女先將武鳳樓請入臥室,自己就轉身走了。
不料回來時卻是兩手空空,一件也沒有拿回來。
武鳳樓正想詢問,東方綺珠早將聲音壓得很低說:「東西不需要拿回來,免得引起太后的疑心。經過我仔細辨認,已確定這兩件東西,都是峨嵋派的鎮山寶物。那串念珠不光是歷代掌門人在慶典上的必戴之物,而且那一百單八顆佛像還是一套完整的劍術,也只有峨嵋掌教一人才允許學習那套劍術。不知它怎麼到了我那草包表哥之手,這倒不可等閒視之了。」
東主綺珠的話未落音,臥室的房門開處,玉面無鹽東方碧蓮一臉驚恐的神情,滿身征塵的倦容,從外面閃了進來。
令人一望而知,是發生了極大的事情。
玉面無鹽一看武鳳樓也在這裡,和自己侄女東方綺珠狀極親密,臉上浮出了一絲喜色,但剎那間就消失了。
喝完了東方綺珠親自給姑母端上的茶水,玉面無鹽頹然向東方綺珠說道:「青城山遭受暗算,三位老爺子中毒癱瘓,命令你立即回山去接任掌門人,主持青城山百獸崖的一切事務,以應付外敵入侵。」
一聲晴天霹靂,幾乎震得東方綺珠昏了過去。武鳳樓猿臂一伸,就將她的苗條嬌軀攬進了懷內。東方綺珠身軀抖顫,花容失色,六神無主地流出了兩串清淚,情不自禁泣伏在武鳳樓的肩頭。
這場突然降臨的變故太大了,以青城三豹的深湛內力和江湖經驗,竟一下子讓敵人給投毒致癱了,顯見敵人的來頭不小,用心險毒。敢冒武林之中的大忌,說明他侵佔青城山百獸崖的決心。
目前的青城山,除去忠心耿耿的巡山八猛之外,內部空虛,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叫東方綺珠這年輕又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女孩掌門,怎能不急得她心亂如麻,倉皇無主。
停了片刻,她忽然轉過身來,向姑母說道:「青城山和峨嵋鄰近,你老人家可曾派人去飛報我的師父,請他老人家派人相助?」危難之際,東方綺珠想起了自己的授業恩師峨嵋掌教司徒平。
玉面無鹽一聽侄女提到峨嵋派,銀牙怒錯,杏銀暴睜,頓足說道:「青城山出事之前,只有峨嵋山福壽堂的管事金鑫去了一趟,別無其他人拜山。我和八猛估計,此次投毒必然是峨嵋派所為無疑,只是尚沒有拿到把柄而已。」
東方綺珠一聽下毒的可能是自己的師門峨嵋派,連氣加急,又昏死了過去。
武鳳樓只好用先天無極功力搶救了,先將東方綺珠抱放在臥榻之上,救人情急,也顧不得避什麼嫌疑,再說,二人已經拜過了花燭,還一同入過洞房,更不必講什麼男女之嫌了。一陣子推拿之後,東方綺珠才緩緩地醒來,看見武鳳樓一頭大汗,正為自己推拿並輸送真氣,心中是既悲且喜,一頭又撲入了武鳳樓的懷內,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武鳳樓也流出了不少眼淚。
玉面無鹽東方碧蓮素不講理,如今又在急怒交加、倉皇無計之時,更沒有好話說給武鳳樓聽。只見她銀牙一錯,恨聲說道:「我們青城山不涉足江湖已近十年,要不是你那該殺千刀的大師伯致書青城山求婚,何來如此滔天大禍!如今我們山究水盡,家破人亡。不如先宰了你,然後大家一齊死了省心。」邊說邊掩面痛哭起來。
這就是女人的本領,一哭,二死,三上吊。武鳳樓輕輕為東方綺珠捋著凌亂的鬢髮,憤然說道:「路見不平,還拔刀相助,何況青城、無極兩派幾代人的交誼!以上我之所以辜負綺珠妹妹,委實是萬不得已。如今三位祖父中毒,青城山馬上就有被峨嵋兼併的危機,鳳樓豈能坐視不管。請姑媽和綺珠馬上趕回青城山,接位主事。容我再約一些人手,立即隨後前去馳援,並想法營救三位老爺子脫險。」
聽武鳳樓不光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的身上,還許著代約幫手,前去馳援,特別是武鳳樓終於喊了一聲姑媽,對東方綺珠的稱呼已改成了綺珠妹妹,玉面無鹽想起自己以往對武鳳樓的那些無禮行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事情既已規定妥當,趁天色尚早,東方綺珠去劉太后跟前編造了一套謊言,說和武鳳樓去泰山重新還願,取得了劉太后的允准後,和姑媽東方碧蓮、武鳳樓出了城,與武鳳樓灑淚而別。
目送東方綺珠姑侄遠去,武鳳樓還是呆呆地木立在那裡。峨嵋派狼子野心,已把手伸向了江湖各地,這說明司徒平已具備了壓倒先天無極派的實力。自己新近剛剛接任掌門,全派上下不足二十人,如何和聲勢浩大的峨嵋派抗衡,他陷入了苦悶之中。
正在這時,突然三條黑影一瀉而至。潔白的月光照射下,三位相貌端正,威武雄猛,神情剛毅的青衣大俠,沉穩地出現在武鳳樓的面前。
目光銳利的武鳳樓早從長相、衣著、神情上認出了是遼東的邊氏三雄:邊城龍、邊城虎、邊城豹兄弟三人。古道愁腸,故友重逢,武鳳樓心中一陣子高興,連忙口稱:「三位邊兄廠深深地行了一禮。
老大邊城龍一把抓住武鳳樓的臂膀,動情地說:「賢弟榮任先天無極派掌門,愚兄弟三人本應前去祝賀,因兩國敵對,不敢前去嵩山,實乃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請賢弟原諒。」
武鳳樓知道邊氏三雄的突然來到必非無因,見他不說,也不好馬上追問,只好也客氣地說:「小弟年幼,才疏學淺,接任掌門實非所宜。鳳樓與三位兄長肝膽相照,何必這等見外。」
見武鳳樓態度誠懇,語出至誠,邊城龍決心以真情相告。他四下環顧,確信附近不會有人隱藏,才歎了一口氣說:「愚兄弟雖是漢人,卻世居在長白山下,屬大清國版圖,當年關外會獵,九皇子多爾袞就疑心重重。如今多次受挫於貴派,殺心大熾,以重金相賞,以勢力相逼,派出三批人員悄悄進關,均為賢弟和李鳴二人。這三批人中有愚兄弟和我們的兩位叔父,還有黑風峽的三抓追魂邵一目和陸地神魔辛獨,最厲害的一批是長白一尊朱彤陽親自率領二弟朱彤弓和手下總管一杵震八荒朱佩。君在明處,彼隱暗中,明槍容易躲,暗箭實難防。為了朋友之義,我們兄弟三人已將家中人口悄悄地匿藏在青龍橋一帶,決心脫離遼東,入關定居。只是我們的兩位叔父切齒痛恨江三爺的斷腕之仇,不管我們兄弟三人如何苦勸,都無濟於事,非趁機報仇不可。我三人為此特來洩露一切機密。」
武鳳樓知邊氏三雄皆熱血男兒,交友至誠,為了自己不惜遷出故土,不怕獲罪多爾袞。此次來找自己洩密,還不知在老駙馬府附近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查探出自己的蹤跡。
武鳳樓真被他們三人的交友熱忱感動了。
邊城龍又說:「我們的二位叔父受他人愚弄挑撥,兩次敗在令師叔江三俠的刀下,如今還是不自量力,第三次出頭尋仇。懇請賢弟轉告令師叔江三俠,念其已各斷去右腕,請饒恕他們二人的狂妄之罪,我們兄弟三人在此替二老謝罪了。」三個人就要行禮。
武鳳樓一把扯住了他們,沉吟了一會說道:「小弟有刻不容緩的要事在身,勢難陪三位兄長盤桓。我想請求三位兄長將寶眷馬上送往石城島,三位兄長也可以在那裡暫時存身。冒昧出口,請兄長們三思!」
邊氏三雄聽武鳳樓讓他們去石城島投奔女魔王侯國英,心中一喜,剛想謝過武鳳樓的引薦時,突然一個乾啞苦澀的嗓音罵道:「認仇作父、叛國投敵,你們三個不孝的東西把邊氏祖先的臉面都給丟淨了。」話到人到,正是邊氏三雄的二叔一劍殘邊天福,後面跟隨的是他三叔一筆勾邊天壽,一劍一筆同時出現了。
武鳳樓悚然一驚,心想:這兩個老魔頭嗅得真準,來得也真快。
一劍殘邊天福又罵邊氏三雄道:「你們三個不孝的孽障,置殺父之仇不報,叔父殘腕之恨不雪,想暗地入關給武小兒送信,豈能瞞得過我們的眼去,尾隨到此,果然找到了武鳳樓小兒。沖在你們的這一點上,我還承認你們三人是邊姓的子孫?」隨著話音已拔出了他的那把三尺六寸的重劍。
與此同時,一筆勾邊天壽也抽出了自己那三十六斤重的特大號鐵筆。兄弟二人和武鳳樓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看樣子要以二對一。
這兩個姓邊的老魔要不是手狠招辣,也絕得不了這兩個嚇死人的綽號。橫行在江湖之上時,一劍殘邊天福的劍術確實是一招就可以殘人。他的三弟一筆勾邊天壽更凶、更狠、更毒辣,那支比別人鐵槍還重的大鐵筆,向來都是一筆就勾去了對手的性命。自被獨步武林的鑽天鷂子江劍臣一招殘去了二人的右腕,他們兩年多來閉門不出,苦心潛性,改用了左手揮劍、筆,一切招式都變成顛倒使用,比以前更為陰險毒狠了。
看到二人蓄勢待發的架勢,武鳳樓知道光憑口舌是難見功效了。為了邊氏三雄的緣故,自己又不能真和他們一死相拼。靈機一動,他決心發揮自己五鳳朝陽刀的威力,硬逼這兩個老傢伙知難而退。主意打定,塌肩沉肘,抽五鳳朝陽刀出鞘了。
老二一劍殘邊天福暴喊一聲「上」,兄弟二人的四隻腳下,好像安上了彈簧,一射即出。施展的還是一劍殘身、一筆勾魂的毒狠招數,雙雙撲向了武鳳樓。
成心想折辱這兩個凶狠老魔的武鳳樓,輕身提氣,一連兩次移形換位,輕靈地闖出了一劍一筆織成的光幕,還是刀尖指地,橫眉冷對邊天福、邊天壽二人。
邊氏兩個老魔一劍不能殘身,一筆不能勾魂,這是第三次了(以上兩次是對付鑽天鷂子江劍臣)。老臉一紅,互相一碰眼神,連喊都沒喊,又一次彈地而起,比上一次更為猛烈地撲向了武鳳樓。
有了第一次閃避的經驗,武鳳樓的心中更有底了。又是一連兩次移形換位,輕巧地脫圍而出。
兩撲不得,一劍殘邊天福、一筆勾邊天壽二人的臉色已變成了深紫,一齊冷哼了一聲,提聚全身所有的功力,長劍撒出滿天星,鐵筆蕩起卷風雷,第三次撲出了。
一見時機已到,武鳳樓不閃不避了。只聽他一聲輕嘯,聲震四野,手中的五鳳朝陽刀紅紫光華大熾,「當、當」兩聲巨響,磕退了一劍一筆,豪氣飛揚地掂了掂手中的五鳳朝陽刀,冷冷地向二邊說道:「二十年以來,你們兄弟都吹噓是一劍殘人、一筆勾魂。敗在我三師叔刀下,還可以說他老人家是當代武林第一人,其情尚有可原。武某年輕藝淺,一連三次撲擊,又無奈我何,足以證實二位是吹破牛皮了。再試一下如何?」
可能兩個老魔是豁出去了,邊天壽看了一眼乃兄,也不怕三個侄子在一旁恥笑,低喝了一聲「上」,第四次又攻出了一劍一筆。
武鳳樓知道該是給他們些顏色看的時候了,手中的五鳳朝陽刀電閃迎出,只聽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大作,三個人驟然分開:武鳳樓還是刀尖指地,傲然自若;邊氏兩個老魔,卻像是鬥敗了的公雞,驀地低頭垂翅,一劍一筆被斷去了半寸長的尖子。邊天福臉色慘變,羞愧難當,手臂一抬想橫劍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