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心愕然說道:「在法王寺,公子不是已接受過拙夫的禮聘了嗎?」
雙方較量到現在,女魔王才看出無情劍對自己消了一切疑雲,應該是主動進攻的時候了。不答反問:「以夫人的卓見高識,真的認為我會接受貴派的禮聘,去屈身在司徒教主的座下?」
女魔王的這句既大膽而又極有份量的話,傳進無情劍的耳內,簡直像睛天一聲霹靂,震得她嬌軀一軟,花容慘變,顫聲問:「為什麼?」
女魔王猜知無情劍已清楚自己想說什麼,乾脆直言不諱地說:「大丈夫寧為雞口,不作牛後。我劉月卿不會在任何人手下聽吆喝。今天專程前來拜會夫人,就是想請夫人明確回答我一句話,在下協助貴派消滅了先天無極派以後,從武林一統之中,能給我留多大的地盤?」
侯國英也真算把冷酷心的脈給把准了,知道自己越是野心勃勃,越能免除冷酷心的懷疑,也越能和她臭味相投,越能得到她的信任和重用。
果然不出侯國英所料,不等她的話落音,冷酷心就衝口問出一句題外話:「公子既有此心,在法王寺為何不向拙夫提出?」
女魔王等的就是她這句問話,立即肅容答道:「寧當英雄麾下僕,不作庸人座上賓。司徒教主成不了大事!」
一句話說得無情劍芳心亂跳,六神無主。她是個野心極大、權力慾極盛的貪婪女人,早有凌駕峨嵋三尊和掌教教主之上的雄心,往日羽翼不豐,不敢過早地露出爪牙;如今讓易釵而弁的女魔王一吹一拍一撩撥,一股貪婪的火爭騰地燃起,點頭歎息道:「茫茫人世,也只有公子的慧眼,能看透妾身的內心。論武藝功力,拙夫司徒平確實堪稱當代一流,足可和江劍臣等一較長短。論起才智,比公子就差得多了。懇求公子鼎力助我,功成之後,妾身甘願割出長江以北,讓公子歇馬。」說罷從自己腕間脫下來一隻漢白玉鐲,一斷為二,一半裝入自己袋中,另外一半親自送到女魔王手上,鄭重地說:「以此為盟,妾身絕不相負!」
女魔王見目的已達,又見無情劍的態度由陰冷轉為柔和,由狐疑變為推心置腹,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個銀樣蠟槍頭的假大男人,把戲玩得太長了容易露出破綻。收下半隻玉鐲,抓住了無情劍的把柄,乘機退身在西窗下,默默地注視了良久,才拱手說道:「承蒙夫人如此錯愛,於酒酣面熱之中,互吐真誠。月卿於願已足,半月之後必赴峨嵋,再拜芳顏!」話未落音,人已翩然逝去。
說實在的,別看無情劍和司徒平已成婚二十多年,伉儷之間也極為相得,無奈司徒平心存爭雄之念,練武勤奮,平日間夫妻很少有時間溫存,更別說像今天和女魔王這樣淺斟低酌、喁喁私語了。再加上侯國英又別有用心,挖空心思來旁敲側擊地撩撥她、迎合她,自然言語投機,千杯嫌少了。特別是女魔王在臨走時還大膽地對她默默注視良久,更讓她越想越左。
不提無情劍讓女魔王給撩撥得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感,且說侯國英藉機脫身離開了黃鶴樓,採取走迂迴路徑,避開可能埋有峨嵋派眼線暗樁的地方,悄無聲音地來到了武昌城外的鸚鵡洲。
這鸚鵡洲系《鸚鵡賦》而得名。相傳東漢末年大名士禰衡,在守將黃祖的長子黃射大宴賓客時,即席揮筆寫就了一篇「鏘鏘成金玉,句句欲飛鳴」的《鸚鵡賦》。最後禰衡被殺,葬於此洲。歷代不少名人,藏船鸚鵡之洲,縱觀大江景色,留下了不少的詩歌賦。唐崔顥的「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李白的「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峽桃花錦浪生」,孟浩然的「昔登江上黃鶴樓,遙看江中鸚鵡洲」,都是傳頌一時的佳句。
草上飛孫子羽早已備好了一隻大船,傍於江邊。他自己化裝成一個老年艄公,恭迎島主侯國英入艙。
女魔王快步走進船艙,只看了一眼就格格地笑出聲來。
原來出現在這艘船上的,全是她的得力部下。秦嶺四煞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四身骯髒挺硬的水手衣服穿在了身上。聲威赫赫,向來以北方綠林大豪自居的虎頭追魂燕凌霄,竟換上一身滿是油膩的衣服,分明是想當這隻船上的伙頭軍。只有剛剛受傷未曾痊癒的陸地神魔臉色陰沉得嚇人,盤膝坐在艙內,拿著一隻燒雞,面前擺著一包雞雜、一包油炸花生米。右手摟著一隻酒罈,看樣子已喝夠了九成。女魔王一進來,陸地神魔只喚了一聲「島主」,嗓子眼就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似的。
女魔王見此情景,一切都明白了,知道這些忠心的部下,都想爭著護送自己前往四川巴蜀,可能辛獨因受傷被排斥在外。心中又感動又好笑地先湊到辛獨身前,伸出纖纖玉指,拈了兩粒花生米,丟進嘴中嚼了起來。
艙中的任何人都知道,女魔王侯國英生有潔癖,素來厭惡男人。當初任錦衣衛總督時,雖然在青陽宮、玉泉宮、密雲別宮三地各有一處住宅,身旁只有幾個女婢和一名貼身使女,就是以後作了代理石城島主,仍連一個男人都不用。平時就連女孩動過的食物,她也絕不會下嚥。今日竟然伸手就拿陸地神魔吃剩的花生米,真使辛老魔受寵若驚,眾人也無比激動。
女魔王侯國英一招手,先把草上飛孫子羽喚到近前說:「是你委屈了辛老大,讓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幾乎掉下了眼淚。」
一句話引得連辛獨也笑了。
侯國英緩緩說道:「據李鳴寫給我的信說,三月二十五日,他必按時趕到荊州府開元觀和我相會。與此同時,劍臣也帶著武鳳樓和東方綺珠以向司徒平稟報接任青城山掌門人為名,前去峨嵋,決心給峨嵋派一些顏色看。此舉是關係兩派聲威的頭等大事,一絲一毫也大意不得。你們這麼多人跟隨在我的身邊,要是明著拜山投帖,還真能抖摟出咱們石城島的赫赫雄威;可我這一回是改容易貌,以泗水公劉廣俊之弟劉月卿的身份,秘密前去臥底。若帶著你們浩浩蕩蕩地一起去,再厚的包子皮也得露出餡子來。
我今天可是一句話砸在船板上,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多了不帶,少了不帶……」
女魔王剛說到這裡,船艙中的人異口同聲地催問:「島主到底想帶幾個人?」
侯國英噗哧一笑說:「一個不帶!」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傻眼了。
侯國英深知這七個屬下都是血性鐵漢,為了怕他們暗中跟去,壞了這一次江劍臣力鬥司徒平的大事,寒著臉令草上飛孫子羽準備一桌極為豐盛的灑席,加上自己正好八個人,一直開懷暢飲到月上柳梢頭,滿天的銀輝,傾撒在浩瀚的江面上,好像浮起了一層錦鱗。
女魔王一再叮嚀七人,除留下草上飛孫子羽和辛獨二人相機行事外,秦嶺四煞和虎頭追魂燕凌霄限即日返回石城島,傳話代理島主侯國榮,要嚴加防範遼東多爾袞的侵犯野心。安排已畢,隻身跳下大船,一個人悄悄地僱舟逆水而上了。
舟行雖然緩慢,所好沿江上行,乾淨利索,除瀏覽江景之外,別無他事。三月二十四日上午,輕舟到達荊州古城。
女魔王手頭大方,船老大及幾個水手早拿她當作財神爺供奉。聽說這位闊公子仍要繼續西行,一再要求她不要另外換船。侯國英含笑答應了,吩咐他們停泊江邊,又交給船老大五十兩銀子,讓他買些必備食物,就一個人上岸去了。
荊州地處長江流域中流,鎮巴蜀之險,據江湖之要衝,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遠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是楚國官船的停泊碼頭。秦國滅楚之後,又成為歷代封王置府的重鎮要地。相傳這座古城乃蜀漢時期五虎上將之首關羽所築,原為土城,南宋時期才改為磚城。元朝初年曾拆壞一次,明初又重新修建。城牆高近丈八,厚十八尺,周長十八里。城門、敵台、堞垛等起伏曲折,狀似游龍,氣勢雄偉,固若金湯。也怪不得當年蜀漢劉備借了荊州之後,壓根兒就不打算再還東吳。而東吳的年輕統帥水軍大都督周瑜卻起誓非討還荊州不可。為了這一座城池,鬧得兵連禍結。吳主孫權為了它,不惜拿自己的親妹妹孫尚香來向劉備施展美人計。三十多歲的周瑜都督為了它讓諸葛亮三次給活活地氣死在蘆花蕩。就連浩然正氣、流芳千古的關聖帝君關雲長,也為了它夜走麥城而被害。
女魔王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城頭之上,對這些前古帝王將相,浮想聯翩,嗟歎不已。復極目四巡,見東側的賓江、望江,南面的曲江,西側的九陽,北邊的朝宗等六個城樓,巍然屹立在六座城門之上。
突然一個高大駝背的老人和一個方面大耳、雍容華貴的中年富商,從拱極門的台階上一前一後登上了城樓。一眼看清了女魔王改扮後的面容,當即就快步向她走來。
侯國英的眼力是何等銳利,目光一掃之下,就認出那高大駝背老人是江蘇徐州泗水公劉廣俊的過命知己弟兄、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駝背神龍耿直。那個方面大耳、雍容華貴的中年富商,自然是江湖人物個個喪膽,武林豪客人人頭疼的缺德十八手人見愁李鳴。果然按信中所說的時間,準時趕到了。
李鳴趁附近無人,連忙跪倒給師娘磕頭見禮。駝背神龍耿直兩年前在徐州劉府已和侯國英相識,也高興地雙手拱起,連連問好。
女魔王侯國英先和駝背神龍互致問候以後,才伸手扶起徒兒李鳴,笑著埋怨道:「你這孩子也真會亂抓官差,怎麼連耿直大哥也讓你給拉來了!你在信中不是說要秘密從事嗎?」
駝背神龍耿直連忙插口道:「侯島主,這事你可不能冤枉李鳴賢侄,是我耿直硬纏著跟他來的。我們是兩天前碰上的。」
女魔王當然知道李鳴的人緣極好,開始還認為是駝背神龍有意替李鳴解脫,也許是有事相求於缺德十八手李鳴。微微一笑,就不再向李鳴埋怨了。
哪裡料到駝背神龍卻面色一正,極為認真地向侯國英說道:「島主打算去峨嵋山臥底,隨便起個什麼名字都行,反正天下之大、山林河海之中有得是高人隱士,她無情劍到哪裡查對去,不料島主竟冒充了我把弟泗水公劉廣俊的幼弟,還幫助無情劍冷酷心擋退了金睛神鷲石抱冰兄妹,在整個武漢三鎮幾乎鬧得無人不知,恐怕非引來一場大麻煩不可!」
女魔王侯國英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狂傲任性,見駝背神龍說得這麼認真,也不由得微微一皺眉頭,向二人解釋道:「開始我何曾想冒充泗水公劉家的人,只向他們報出來古彭劉月卿五個字,是石抱冰張冠李戴給我硬聯的宗。
當時我只想取得美人蛇的信任,就順水推舟地默認了。就是因此而引出來天大的麻煩,我也只好認了!」
一聽說是誤打誤碰促使的,駝背神龍認真地說:「泗水公劉廣俊是萬曆二十九年被宣進京城出任錦衣衛都指揮使的。我那時和他尚無深交,只知道凡是在那五年當中掉窯落網的,不管跌翻在誰的手中或讓誰拾起來的,一古腦兒都將冤仇記在了劉廣俊的身上。侯島主從天啟三年,就榮任了錦衣衛總督,對這樣的事情,自然比耿直還要清楚。泗水公一看情況不對,才裝病辭官,返回了原籍徐州。除帶回幾個貼身的護衛外,還暗中多處聘請好手,來保護自己的全家,還對外聲稱幼弟劉廣傑、獨子劉仲光先後患病死去。我那時正厭倦江湖,經人引見,就去了他的家中,一直呆到你和玉兒因追緝七凶前往徐州,我才離開了那裡。」
女魔王聽駝背神龍所說,和石抱冰的所言完全吻合,就截斷耿直的話頭反問道:「這些事情,我從石家兄妹口中早已得知。如今泗水公劉廣俊已然作古,按人死不結怨的江湖規矩,有哪些黑道人物還好意思去和一門孤寡為難。」
駝背神龍接口說:「島主所言,雖然極是,可你忘了,只要傳揚出去你劉月卿就是徐州泗水公劉廣俊的幼弟,還能沒有人出來找你的麻煩,尋你的晦氣!」
侯國英冷冷一笑說:「就衝著劉廣俊是為了官拜錦衣衛都指揮使,結怨江湖的這一點,我也得把他卸下的挑子重新擔起來,再加上你老兄又是劉府舊人,從現在起,我女魔王就貨真價實地承認我是泗水公劉廣俊的幼弟,所有過去欠的一切老帳,統統歸我替他來還!」
駝背神龍耿直將大拇指一挑,脫口讚道:「侯島主真不愧為一代女傑,也怪不得有那麼多人甘心為你賣命。從現在起,我駝背神龍也該歸入你的麾下了。」
女魔王知駝背神龍所以這樣說,是為了追念和泗水公劉廣俊的交情,不過真要有他隨在自己的身邊,更能為自己冒充劉廣俊之弟,增添極為有力的佐證。當下連退兩步,拱手謝道:「侯國英末學後進,怎敢委屈你這赫赫有名的駝背神龍作跟隨,豈不折煞人了。」
駝背神龍耿直正色說道:「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你女魔王要是還官居正二品,執掌錦衣衛權柄,用八抬大轎也別想能抬去我耿直。就衝你孤軍敢抗多爾袞的這份豪氣及膽識,老朽甘願牽馬墜鐙。」
女魔王讓駝背神龍說得心頭一熱,一把抓住了耿直的手臂,激動地說:「國英早年蒙大哥六指追魂、二哥秦嶺一豹抬愛,在密雲別宮內結為生死弟兄。今日又蒙老哥哥不棄,以古稀之年,歸入我石城島中。容小弟稟明久、許二老哥哥,變三人一盟為四人,回石城島後,大家再敘年庚,反正這個老四我是當定了。」說完,倒身就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