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王只顧關心貧窮老者的安危,哪有閒心去和他們解說。說也奇怪,不管她多麼極盡目力,只能看出從大船上紛紛落水的人們,有的隨波逐流而沉,喪身魚腹,就是沒有看見那貧窮老者的身影在江心中出現。
女魔王穩立船頭,不由得暗暗後悔。她後悔自己一時處置不當,竟和這麼一個水旱兩方面功力俱臻絕頂的風塵異人交臂失之,雖深知以這位前輩的高超技藝,絕不會有什麼閃失,但總覺得有一種牽腸掛肚的懸念。
船行不足十里,就到了有名的兵書寶劍峽。天邊一輪紅日已漸漸西沉,女魔王令船老大在長江北岸選一處水流緩慢的地方,拋錨停下。
侯國英在這裡停泊的真正目的,是希翼能夠有機緣再和那位風塵異人見一面。說實在的,她本身就素有女中怪傑之稱,對那個貧窮老者的怪僻行徑,發生了極大的好感,想憑天下第一神劍乾女兒的身份,和這位老前輩真誠地論交。可是她失望了。
舟船一直停泊到次日卯時,不僅再也沒有見到那奇異的老者出現,就連那艘撞散了架的大船,也像是船散人亡之後一切消息都消失了。儘管女魔王這一次遇險後心思縝密,處處考慮周到,謹防還有其他的凶險出現,可實際上一葉孤舟頂風逆浪,曉航夜泊,竟然一點風險也沒有再行出現,平安地來到了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匯河合流的凌雲山腳下。歷史上有名的大唐開元年間,由名僧海通創舉雕刻的樂山大佛,就在此山的西壁。
女魔王和船老大父子五人沿江而來。一路上極得父子五人的細心照料,除去講好的船資外,又多賞了他們父子一百兩銀子。喜得他們爺兒五個千恩萬謝地回轉了湖北。
這時的天氣已是風和日麗,蟲飛草長的暮春季節。女魔王孤身單劍,來到了這座前後費時九十多年的佛像座前。真所謂: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佛像雍容大度,氣魄雄偉。耳朵中間,可並立二人。赤腳之上,可坐百人。堪稱世界之冠。
侯國英今日之所以來到棲鸞峰瞻仰石佛,確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為此處已地近峨嵋,自己的丈夫江劍臣想必早已秘密來到,就是不知道隱身在哪裡。偶然想起去年江劍臣大鬧河南火星台時,曾和無情劍冷酷心之師屠龍師太會過一面,當時以「踏虛如實」的輕功絕技,贏得了老尼姑的異常讚賞,不顧徒兒冷酷心的糾纏,毅然放棄了和江劍臣作對。在這一次大舉偷襲峨嵋派之前,以江劍臣的光明磊落行徑,說不定會提前一步公開告知屠龍師太,省得以後落下包涵。所以打發走船隻之後,就來到了石佛像前,為的是渴望一見丈夫江劍臣。
不料剛剛踏入倒坍大半的天寧閣,突然走出了兩個面貌猙獰、形象怪異的麻衣老者。不論從面容上還是從舉止動作上,都不難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二人是同胞兄弟、嫡親手足。
侯國英執掌兵戎多年,又身居高位,無形之中養成了種凌駕於一切人物之上的昂然傲氣,對兩個不知名的人物,哪裡肯放在心上!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就想舉步他去。
兩個麻衣老者互相一對眼神,陡地將身形向左右一分,正好形成了夾擊之勢。左首的麻衣老者首先開口問道:「尊駕可是泗水公劉廣俊之弟劉月卿二爺?」
女魔王表情冷漠地再一次掃了他們二人一眼說:「是又怎樣?」
左首麻衣老者傲然再問道:「聽說劉廣俊的一弟一子,在十年之前已雙雙死去,怎麼又冒出一個兄弟?」
女魔王侯國英語冷如刀地斥道:「這些與你們又有何相干?」
右首的麻衣老者面容一變,含怒問道:「你到底是不是劉廣俊之弟?」
女魔王巴不得在屠龍師太的眼睛底下鬧它一場,好為自己增添一些有力的證據。聽完右首老者的第三次逼問,乾脆傲不作答地轉身欲走。
如此一來,可把左右兩邊的兩個老者激怒了,右邊的一個怒斥一聲:「尊駕好大的譜兒!」話到人到,一招「漁夫撒網」,五指如鉤地向女魔王的肩頭抓來。
女魔王冷然一笑,輕輕巧巧地用一招「脫袍讓位」,就閃向了一旁。腳下不停,仍然向天寧閣外走去。
左邊的麻衣老者也一聲冷哼:「尊駕真夠狂的!」右腕一翻,立掌如刀,一招「劈山斷流」,斬向了侯國英的左邊太陽穴。
女魔王見他們二人疊次出手,攻擊一人,心中鄙視,有意折辱他們。嬌軀一晃,又用一招「解甲歸田」,避過一旁,腳下還是不停,照舊向天寧閣外走去。
兩個麻衣老者被輕視得老臉泛紫,互相一打招呼,雙雙騰空躍起。右邊的麻衣老者用的是「凶鷹橫空」,抓女魔王的當頂「百會穴」。左邊的麻衣老者施展是「大蟒吞鷹」,五指齊攏,直插侯國英肋下的「章門穴」。
女魔王也真會羞辱他們,雙腳一點,竟然用極為普通的一招「降階迎客」,形如兒戲般脫出了兩邊的夾攻。
兩個麻衣老者只氣得臉色巨變,形如厲鬼,一齊吐氣開聲:「打!」左邊是「刀劃鴻溝」,右邊是「厲弩穿心」,揉身撲擊而上。
女魔王侯國英噗哧一笑,右腳突然前點,一個「盤龍繞步」,不再前進,反而輕盈地閃向了左側麻衣老者的身後。
合兄弟二人之力,四次撲擊,不光皆未得手,甚至連對方的一招都沒有逼出,活活能把兩個麻衣老者給羞死。
雙雙一聲厲吼,打算一齊狂撲拚命。
突然從大佛旁側拔起來一條人影,身法極為飄忽,輕靈地落在了打鬥雙方三人中間。
撤退在一邊的侯國英一眼望去,看出是一個年過古稀的青衣老尼,手持一根枴杖,上上下下在端詳自己。
女魔王情知這老年尼僧就是無情劍冷酷心之師屠龍師太,故作不識地拱手道:「俗生沿江遊覽觀光來此,突遭這兩位來歷不明的怪客襲擊,多謝師太仗義解圍!」
老年尼姑合什道:「貧尼法號屠龍,乃此處凌雲庵住持。請問施主貴姓大名?仙鄉何處?真不認識這二位老施主嗎?」屠龍師太通名後又指了指兩位麻衣老者。
侯國英遲疑了片刻,終於答道:「俗生劉月卿,家住江蘇徐州。」
屠龍師太接著問道:「施主究竟認不認識這二位老施主?」
侯國英正色說道:「我記得剛才已向老師太說過,俗生沿江遊覽觀光來此,突遭這兩位來歷不明的怪客襲擊。」
屠龍師太扭頭向兩個麻衣老者說:「貧尼如果老眼不花的話,賢昆仲一定是素有鋼羽鐵翎之稱的公冶聞音、公冶解語二位施主了!」
聽到這裡,侯國英才知道出手襲擊自己的這兩個麻衣老者,竟然是橫行湘鄂一帶的鋼羽公冶聞音和鐵翎公冶解語。看起來他們二人的出現,確實和當年泗水公劉廣俊殺死袁常流有關了。最令人不解的是,泗水公劉廣俊在萬曆三十九年就辭去錦衣衛都指揮使之職不幹,直至崇禎二年秋天才患病故去,迄今已近二十年,三殘想報殺師殘身之仇,為什麼不向真正的冤家對頭劉廣俊討還血債,反而遲至今日向他的弟弟——我這個冒牌的劉家二公子尋仇報復呢?是畏懼泗水公身邊的護衛厲害,還是三殘的傷勢未好、武功尚未練成,或者另有其他原因?我何不趁地利人和皆對我有利,一舉制住了鋼羽鐵翎二弟兄,逼問出實情,既能摸清三殘的實力和底細,也能取得無情劍冷酷心的信任。
忽聽左側的麻衣老者脫口讚道:「屠龍師太雖然春秋已高,招子之亮仍然不遜當年。愚弟兄正是公冶聞言和公冶解語。至於鋼羽鐵翎之稱,那個過是江湖上的朋友瞎捧場罷了。」
一見鋼羽公冶聞音對屠龍師太這麼傲然不敬,正對侯國英的心思,不等屠龍師太答話,冷聲斥道:「劉某人祖居徐州,賢昆仲盤踞湘鄂,劉某人出身於公侯門第,賢昆仲乃江湖綠林大豪,往日既無冤,今日又無仇,稱得上風馬牛不相及。我倒要問問,賢昆仲為什麼暗地跟蹤於我,並還突然下手傷害?現空門前輩屠龍師太在此,說不出個青紅皂白,賢昆仲就別打算離開凌雲山。」
鐵翎公冶解語陰冷地一笑說:「好一個出身公侯門第的劉二公子,比我們這些安窯立櫃、滾刀尖子混飯吃的江湖人還厲害得多。實話告訴你,我們弟兄既然敢伸手招呼你,就不怕你哥哥劉廣俊生前的那批護衛爪牙,更不相信泗水公劉廣俊會虎死威風在。就讓你哥哥的頭號打手駝背神龍,馬上能出現在你劉月卿的身前,我們弟兄照樣把他耿老直料理在地上。趁著眼前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凌雲山又是一塊花紅柳綠的好地方,既有我們哥們給你送殯,又有樂山大佛爺給你唸經,你就伸腿瞪眼西赴極樂吧!」
侯國英的一張嘴比徒兒李鳴還要犀利,她有心將屠龍師太扯進漩渦,使微笑說道:「公冶老二,你這個響噹噹的老江湖,今天可落下包涵了,你光顧一張嘴說得痛快,把人家凌雲庵主屠龍師太往哪擺呀?她老人家可是這座凌雲山頭號當家的,你們哥兒倆再想當孝子給我劉月卿送殯,大佛爺再想給我唸經,知道人家老師太願不願意將我埋在這裡?」
侯國英拿話這麼一挑撥,不光老大鋼羽公冶聞音心頭一凜,暗暗道聲不好,老二鐵翎公冶解語也深自後悔失言,肯定會引起屠龍師太不滿,說不定會因此而樹下強敵。連忙扭頭一看屠龍師太,見她果然已壽眉顫抖,面目變色,想出言解釋。
侯國英已「嗆」的一聲,從衣底抽出了紫電軟劍,一招「龍蛇飛舞」,宛如萬里長空,灑下來一溜銀雨,攻向了鐵翎公冶老二。
侯國英所以選擇在互相說話之間陡然痛下煞手,不是沒有道理的。第一,鋼羽鐵翎弟兄兩面夾擊,疊次攻出好幾招,侯國英一招未還,現在就是陡然出手,讓他們弟兄還真無話可講。第二,侯國英自從得悉襲擊自己的兩個麻衣老者,是橫行湘鄂多年的鋼羽鐵翎之後,就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用真殺實砍的功夫來拚搏,想保持不敗,固然可能,但要挫敗他們,活捉他們審問口供,就難上加難了。只有出其不意突然下手,先除掉一個,剩下一個就好辦了。
別看女魔王這一劍揮出勢如電光石火,迅如雨驟風狂,但鐵翎公冶解語橫行湘鄂多年,豈是浪得虛名之輩!一咬牙,為了逃出侯國英這招極為凶狠的「龍蛇飛舞」,不惜丟人現世地側身倒地,利用就地一滾之機,一招「餓鷹抓雞」,五指如鉤,凌厲至極地抓向了女魔王的足三里。
好個女魔王,在凌厲的一劍落空之後,下盤又遭受鐵翎公冶解語猛攻之時,突然一聲輕笑,身軀驀地拔起,玉臂一展,手中的紫電軟劍先化為「烏龍盤樹」,掃向了正要攻襲自己的鋼羽公冶聞音,硬生生地逼迫公冶老大後退了三步,然後手中利劍陡然又變為「毒蛇翻滾」,罩向了剛想躍起的鐵翎公冶解語。
女魔王的這連環三劍,確實厲害無比,饒讓你鋼羽鐵翎的武功高超,也敵不住宇內第一神劍醉仙翁馬慕起的秘傳絕技「龍蛇九劍」。
只聽鐵翎公冶解語一聲慘叫,拚命疾滾而出,地面上已留下了鮮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