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可笑,一貫性如烈火、自以為是的慈雲師太,數十年來,還真沒有哪個人敢在她的面前這麼頂撞過。氣得她大袖一揮,厲聲喝道:「天柱,給我拿下這個潑辣的賤人!」
女魔王侯國英縱聲一笑說:「我侯國英雖系一介女流,自信尚能心口如一,我實話告訴你吧!在你們沒有現身以前,我侯國英還真想含悲忍淚,退避三舍,將我最親愛的丈夫江劍臣,拱手讓給你的徒兒李文蓮,以報答她救母毀容之恩。如今衝著你這種倚老賣老、蠻不講理,我侯國英反倒要不自量力地鬥你一鬥。話我可說在當面,我和快刀啞閻羅前輩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就讓他拿刀砍我侯國英十八刀,我保險連動都不動,更別說以死相拼了。要動手,還是請你自己上!」說完,玉腕一翻,那把片刻不離身畔的紫電軟劍,早已挾著一溜刺眼的寒芒,亮了出來。
這就叫「君子可欺以其方」。女魔王侯國英不是傻子,她清楚地知道,慈雲師太這一次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她雖然不怕啞閻羅的那把快刀,但也絕不肯先和郭天柱拚個你死我活,然後以強弩之末,再來對付老庵主。所以一上來,倚仗著伶牙俐齒,先用話封死啞閻羅,因為憑快刀啞閻羅的身份,絕不會用刀去砍一個死不還手的女人。
果不出女魔王侯國英的所料,老庵主慈雲師太先是冷冷一笑,頓從雙目之中噴射出攝人魂魄的一股子厲芒來,然後反手從自己的背後,抽出一口青鋼短劍,左手一領劍訣喝道:「侯國英,這是你自尋死路,休怪我心狠,動手前我先讓你三劍。」
對付當年和無極龍齊名的慈雲師太,女魔王哪敢存一絲一毫的僥倖心理!不等對方的話落音,就用學自黑衣魔女鄔鳳仙那五招絕學的第一招墨鳳舒翼,斜削慈雲師太的左肩。
不容慈雲師太錯身躲閃,女魔王的第二劍綵鳳點頭,早又點向了慈雲師太的右邊眉尖。
慈雲師太冷然一笑說:「常言說,物以類聚。別說你的這幾手玩意是學自黑衣魔女門下,就讓鄔鳳仙親自前來,也不是我的十合之將。」一面說著,一面早身如飄絮,不光閃向了一旁,並還吐出了一句:「還有一劍!」
女魔王侯國英對自己的第二個師父黑衣魔女鄔鳳仙,異常敬愛,如今一聽慈雲師太大有瞧不起黑衣魔女之意,哪能不心頭火起!反手一劍,使出第三招金鳳剔翎,同時不等劍招用老,再次玉腕微震,一改而為玉風展翅,硬把慈雲師太逼退了半步。在搶得了一些先機之際,她的第五招丹風啄食,劍光霍霍,直扎慈雲師太的幽門穴。端的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連身法也是輕靈飄忽,神幻難測。
直到這時,慈雲師太才知道侯國英確實已非吳下阿蒙,不可輕侮。剛想揮劍反擊,智計百出的女魔王,早又把義父神劍醉仙翁馬慕起當年擅長的一套秘門絕技龍蛇八劍,施展了出來。
一向過於托大的慈雲庵主,已經開始有些後悔了。原來這一套龍蛇八劍,乃是號稱天下第一神斜馬慕起的獨得之稱。在雲海芙蓉馬小倩的手中施展,都令人震驚不止,更何況今天是女魔王本人呢!只見從第一劍狂龍鬧海起,緊接著青蛇翻滾、神龍掉尾、蒼龍入海、長蛇繞兔、龍蛇飛舞、雲龍三現,劍光閃閃,逼人而來。
就在最後一招龍頂摘珠尚未施展出來之際。陡地從角門內傳來一聲極為清越的聲音喝斥道:「國英住手!」
這種聲音一入耳,女魔王侯國英就驚得心頭一震。情知自己的丈夫江劍臣這一趕到,自己的殺身凶險雖能解除,事情反而更加麻煩討厭了。
慈雲師太一眼瞧見江劍臣,知道不需動武了,一聲冷哼,把劍插回鞘內。
鑽天鷂子江劍臣口尊:「師姑!」跪在了慈雲師太的面前。
同來的還有武鳳樓、曹玉、秦傑、馬小倩等人。除去雲海芙蓉馬小倩緊緊貼靠在女魔王侯國英身旁,傲不為禮外,其餘的人,紛紛按輩分,依次跪在了江劍臣的身後。
慈雲師太剛才被女魔王給窩的一肚子火氣,可有地方發洩了,先狠狠地踢了江劍臣一腳,恨聲罵道:「好你個沒有良心的奴才!蓮兒為了救你們母子,葬身火窟之內,被燒得九死一生,把一副如花似玉的容貌全部毀壞了。這還不算,她反而能替你克盡子職,侍奉你的老娘。這一切的一切,不光沒有換回她應有的地位,反倒使你得以空出身子,去和侯國英雙宿雙飛,這都怪你那死了活該的師父生前教徒不嚴所致。你今天要不老老實實地跟我回承德,和蓮兒成就百年之好,共同奉養老娘,我不光立即追去爾的一條性命,連你的老鬼師父,我都得扒出來鞭屍!」
這就叫買賣不成話不到。以女屠戶李文蓮對待江劍臣的一片苦心,並且捨身救護過江劍臣母子,還被燒成了重傷,並能代替江劍臣侍奉老母,更何況李文蓮還是楊氏夫人的親口承認的兒媳。所以,今天慈雲師太的這一番話,要是換一個能言善辯的人來說,不光鑽天鷂子江劍臣理缺詞窮,就讓已給江劍臣生下嬌兒的女魔王,也是無可應付。壞就壞在這位老庵主不僅不善詞令,而且性情暴躁,罵出的話實在難聽已極,有理反倒變成無理專橫了。
在場之人,別人還好,馬小倩哪能容忍得下!不等慈雲師太罵完,嬌軀一擰,撲到小神童的身側,纖手一伸,正好握住那口冷焰斷魂刀的刀把,拇指一頂繃簧,倉的一聲,抽出鞘外,出手就是一招龍頂摘珠,直奔慈雲師太的脖頸削來。
也是該著把事情鬧大,慈雲師太正在氣頭上,哪裡容得一個晚生後輩如此對她冒犯!這還不說、老庵主又根本認不出這位驕橫野蠻的小姑娘,是神劍醉仙翁馬慕起和終南樵隱馬慕岱二人唯一的小孫女,一看刀臨切近,左袖一抖一扯,正好裹住冷焰斷魂刀的刀身,藉著一扯之勢,右掌陡然以翻天印的手法印出,直拍馬小倩的左肋肋骨。
老庵主的這一掌,別看只用了三四成功力,要真打實了,馬小倩雖不致於立斃掌下,最起碼也得斷上幾根肋骨。
到這種時候,跪在地上的江劍臣想不出手都不行了,他一來不能眼睜睜看著馬小倩重創在老庵主的掌下,二來就讓別人想出手營救,不光沒有那種功力,在時間上也萬萬營救不及。勢逼無奈之下,江劍臣鋼牙一銼,挺身而起,雙臂一齊伸出,右手一招清風送爽,先把雲海芙蓉馬小倩送出圈外,左手一招卷地翻天,一下子托住了慈雲師太的右腕。
這一來,可把個性如烈火的慈雲師太給氣壞了,沉喝了一聲:「豎子該死!」右腕一翻,被托起的手掌陡然變為下搜九幽,直抓鑽天鷂子江劍臣的左肋軟肋處。
侯國英當然是知夫莫若妻,知道就是再給江劍臣添上三個膽,江劍臣也不敢和慈雲師太動真的。可已然動了殺機的慈雲師太就不同了,別的不說,只看她的這一招下搜九幽,根本就沒打算讓江劍臣再活著逃出手去。
只嚇得侯國英右手劍一招火燎殘蠟,拚命斜切慈雲師太的右腕,企圖阻止對方向丈夫痛下殺手。
雙方三個人的身形悠然一分,氣得江劍臣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埋怨她不該冒昧出手,造成以二對一的局面,更讓老尼姑佔去理了。果然沒出江劍臣所料,平素無理都得占三分的慈雲師太,哪能嚥得下這一口氣?左手一招五指分筋,硬抓侯國英的右肩,右手重新搭上劍把,倉的一聲,利劍出鞘,竟然亮出了華山派的七步斷腸紅劍法,她真打算拚命了。
江劍臣身為先天無極派第二代掌門人無極龍的嫡傳弟子,對師父當年情侶慈雲師太的這一套惡毒劍法,哪有不知道之理?情知不動手則已,真要引動了慈雲師太的殺機,女魔王侯國英在七步斷腸紅劍法下,不死非重傷不可。但礙於師門戒律,自己又勢不能和慈雲師太拚個死活……
就在江劍臣百轉迴腸、無可奈何之際,突然從角門走進兩個人來。
正在焦急欲死的武鳳樓,一眼看出進來的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大師伯蕭劍秋和號稱生死牌的尚天台時,身上的冷汗馬上就干去了一大半。
可人微見輕的小搗蛋鬼秦傑,卻一跺腳埋怨說:「大師爺爺既然知道有這麼一場大劫難,搬請哪座尊神不好,為什麼偏偏請來這一位?」
別看慈雲師太身為華山派的掌門人,可她一眼看見了大師兄尚天台,不僅馬上反手將青鋼短劍插回鞘內,並還緊走幾步,來到生死牌的面前,稽首為禮道:「慈雲見過大師兄!」
鑽天鷂子江劍臣,悲涼淒楚地向侯國英說:「看今天的陣勢,你我夫妻離別的日子,恐怕真的要到了!」說完之後,才率領武鳳樓等人,上前與尚天台、蕭劍秋二人見禮。
尚天台先舉手揮退武鳳樓、曹玉、秦傑等人,然後才把臉色一整,向慈雲師太發話道:「事有事在,天塌下來,自有長人頂著。泰山再重,也壓不過一個理字,你又何必和一些晚生後輩一般見識?幸虧劍秋賢侄硬把我給扯出來,不然的話,我看你怎麼下得了今天這個台!」
馬小倩是何等聰明難纏的人物!一聽尚天台的語氣,不由得花容微變,放低了聲音向秦傑悄聲說:「孩子,這就叫至親不為偏向,同姓不算主謀。別看尚天台是和我爺爺齊名的大人物,在處理今天這一檔子事情上,我怕他很難把一碗水往平處端,偏偏陪他同來的又是你這素以仁義道德著稱的大師爺爺。要是能換上你的那位三太公,咱娘們就不會由著他們華山派欺負了。」
小秦傑先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後再伸出舌頭舐了舐自己的薄嘴唇,小大人似地冷然說:「撒出去的漁網沒收回,誰也看不清到底能網住什麼魚?」
馬小倩心中一動說:「瞧你這麼一說,莫非後面還會有人來?」
小秦傑暫不回答馬小倩的問話,反問:「從太師姑的話音中,你也聽出她是從承德來的吧?」
馬小倩毫不思索地點了點頭。
小秦傑胸脯一挺,正色說:「不管他是什麼樣的江湖人物,只要他從京城附近過,保準逃不出我師父手底下那些人的耳目,你說對不對?」
由於小搗蛋鬼的這幾句話聲音高,別說雲海芙蓉馬小倩聽了一個滿耳朵。就連侯國英都聽得清清楚楚,她那緊緊皺著的眉頭舒開了。因為她知道徒兒缺德十八手人見愁李鳴,目前正在京城榮任錦衣衛都指揮,雖然沒有過去自己做錦衣衛總督時的人馬多,光憑缺德十八手的那一份鬼聰明,江湖上一般的事情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同時也知道天山三公沈公達和八變神偷任平吾二位老人,目前都在東海八極怪叟段常仁那裡做客。李鳴只要使用上八百里加緊傳遞公文的方法,雖不能朝發夕至,最多頭天派人,第二天就能到達東海。心中一寬,轉臉再向生死牌尚天台望去。
只聽他使用非常嚴厲的口音,向江劍臣訓斥道:「看你的意思,以為我尚某人是想以大壓小、以老欺少、處事偏激,是不是?」
江劍臣剛想說話,蕭劍秋連忙賠著笑臉說:「尚叔父說哪裡話來!劍臣一個晚生後輩,嚇死他也不敢對你老存有不敬之心。只是慈雲師姑的吩咐,似乎有點兒……」
不容蕭劍秋再往下講,慈雲師太早搶過話頭說:「似乎什麼?似乎有點兒強人所難,是不是?就連這樣,我還是在尚師哥的力主下勉強答應的;不然的話,對他們這種以下犯上的罪過,我絕對不會輕饒!」
比慈雲師太更不講理的馬小倩,早聽出蕭劍秋在慈雲師太和尚天台二人的壓力下,被迫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也就是要姑爹江劍臣捨棄姑娘侯國英,立即跟隨他們回轉承德府。心頭一酸之下,立即犯起她那寧折不彎的執拗脾氣,前跨一步,口不擇言地說:「依我看,你們這兩個老東西,簡直是吃飽飯沒事撐得慌。誰想和我姑媽爭男人,最好還是讓她自己來,用不著你們閒操心,真是老而不死是為賊!」
要說馬小倩這小姑奶奶的膽子,真也大得離了譜。這幾句話除去難聽以外,而且還加上了罵頭,不光展翅金雕蕭劍秋嚇得臉色泛白,就連女魔王侯國英也著實嚇了一大跳。
讓馬小倩這麼一罵,尚天台不怒反笑了,伸手攔住慈雲師太的前撲之勢,笑嘻嘻地問馬小倩:「你知道我是誰嗎?」
馬小倩說:「知道。」
尚天台雙眉一挑,輕喝道:「既然知道我是判人生死的尚天台,為什麼還敢罵我?」
馬小倩秀目一瞪說:「就因為你想判別人的生死易,想判我馬小倩的生死難!」
尚天台喝問道:「為什麼?」
雲海芙蓉馬小倩噗哧一笑說:「你別跟我吹鬍子瞪眼睛,我不光認識你是我的尚爺爺,你也准認識我是神劍馬慕起的孫女馬小倩!」
尚天台越發暴怒,厲喝道:「你想抬出馬醉鬼來壓制我?」
馬小倩嬉皮笑臉地歪頭說:「你心裡明白就行啦,何必說出來大家聽!」站在邊旁,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的小搗蛋,故意裝作正兒八經地大喊道:「尚太公,你老人家這場罵算是白挨啦,她可不是仗著她爺爺馬神劍,才敢罵你的。」
尚天台微微一怔問:「你說她是仗什麼?」
秦傑更加一本正經地說:「她是仗著你老人家絕不會跟我們小孩子一般見識!」
聽了小搗蛋的這句缺德話,連向來不善言笑的蕭劍秋都幾乎笑出聲音來,心中暗想:真正得李鳴陰損缺德真傳的,準是這小子。
就在這時,天山胖公沈公達、八變神偷任平吾,正好從角門跨進來,不用問,準是時刻關心自己師父、師娘的李缺德搬來的救兵,連蕭劍秋都喜出望外了。
常言說得好:一物降一物。不光慈雲師太最怕當年的小胖子,就連任意判人生死的尚天台,只要見了八變神偷任平吾,腦袋也得大上兩號。
不僅如此,沒等尚天台、慈雲師太和沈、任二老打招呼,突然從角門之外又傳來一聲:「東方公主駕到!」
隨著聲音,血玫瑰洪如丹在前,東方綺珠在後,跨進了角門。
在封建時期,講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賓,莫非王臣。別看東方綺珠在武林中的地位只是青城三豹的孫女,可她既已拜在東宮劉太后駕前,被收為義女,就連當年萬歲崇禎見了她,都得喊她一聲御妹,理所當然地是公主殿下的身份了。不管你生死牌在武林中多麼赫赫有名,更不管你慈雲師太早已出家多年,一旦見了她,都不能不以禮參拜。在這種場合上,就得看天山胖公沈公達的了。只見他挪動著臃腫的胖身體,極為費力艱難地率先跪在東方綺珠的身前,口稱:「天山沈公達,跪接公主鳳駕!」
這一下可熱鬧了。先天無極派中人,上自前任掌門人蕭劍秋,下至年齡最小、輩分最低的小搗蛋秦傑,以及女魔王侯國英、雲海芙蓉馬小倩,無不口稱公主,跪滿了一地。
生死牌和慈雲師太兄妹二人傻眼了。
事情逼到這裡,尚天台只好瞥了一眼自己的師妹,緊走兩步,屈膝跪倒,口稱:「山野草民尚天台,叩見東方公主。」
慈雲師太雖是出家僧尼,也不得不雙手合什,口念:「阿彌陀佛,貧尼參見公主。」
時時忘不了調皮逞能的小搗蛋,趁著大家不注意,向雲海芙蓉馬小倩先扮了一個鬼臉,然後眨巴眨巴眼睛低聲說:「喂,這你可得佩服我秦傑的神機妙算了吧?保險還有精彩的在後頭,你等著睜大眼睛看熱鬧吧,我的大小姐!」
氣得馬小倩偷偷地狠擰了秦傑一把,低聲罵:「你小子這是想找死,怎麼喊起大小姐來了,看姑姑我不揍扁你!」
秦傑被擰得齜牙嘴悄聲說:「在稱呼上,咱們可是一本糊塗帳。高興了,我現在就敢喊你大嫂子,你還不是三回看我六隻眼。」
說來也怪,馬小倩讓小搗蛋這麼一胡嚼亂唚,她反倒一聲不吭了。
二人扭過頭去,只聽東方公主用沉穩莊重的語氣說:「皇朝自先帝駕崩後,當今萬歲剷除魏閹而接登九五,全賴先天無極派的匡扶之力,其間又曾禮聘我的三位祖父為官中供奉,凡此種種,無不表明當今萬歲重視武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