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聞言,心頭大震,雙雙驚呼道:「你說什麼?」
三花羽士口一張,瞠目變臉,維妙維肖地裝出一付失言之態。
九尾狐胡媚娘則裝出奪路而逃的架勢,虛揮一鞭,拍馬便往右側的一條岔道濺雪飛馳而去。
三花羽士一聲驚啊,馬腹一夾,縱馬追隨。
公孫小鳳也顧不得招呼斑衣神童,貝齒一咬,拔足便追。斑衣神童回過神來,也來不及多想,只好騰身相隨。
九尾狐和三花羽士兩匹坐騎,乃十絕谷千中精選的良足,饒得二人輕功不弱,一時間,也無法追及。
冰雪蓋覆下,天地一片渾白,兩小僅遙遙認定二騎背影,東西南北,全然不辨。
這樣奔馳了共約頓飯光景,前面兩騎,忽然首尾相銜,竄入一條狹谷之內,兩小唯恐敵蹤迷失,毫不思索,相繼飛身投入……
入谷後,兩壁陡削,左盤右繞,愈深愈險。
走在前面的公孫小鳳還不怎樣,但走在後面的斑衣神童,卻漸漸有點懷疑起來,當下向前大聲喊道:「喂,小鳳姑娘!」
公孫小鳳直如未聞,去勢不減,斑衣神童心頭一急,也忌諱不了許多,真氣一提,其疾如箭,眨眼趕至身後,大聲又喊道:「注意,這地方怪得很呢!」
公孫小鳳頭也不回,似甚有氣地答道:「就算地獄又怎麼樣?」
語音未竟,眼前忽見開朗,露出一塊寬敞異常的谷地,而前面的二人二騎,卻倏地不見。
公孫小鳳一呆止步,斑衣神童頓足道:「我說如何?」
公孫小鳳沒好氣地霍地轉過身來道:「『如』什麼『何』?」
斑衣神童搖搖頭,苦笑道:「別吵了,等著瞧吧!」
公孫小鳳未及答言,頭頂上空,突有人脆聲笑接道:「名師高徒,十全門下,畢竟不同!」
兩小愕然仰臉,原來谷頂四壁,有如涼台般向後空出,這時,東西兩邊均站滿了人,說話的,是位三旬上下的黃衣少婦,斑衣神童一眼即已看出,此婦正是十絕谷的大公主,崔蝶仙。
公孫小鳳訝然道:「十絕谷?」
斑衣神童促聲道:「我們快退!」
大公主崔蝶仙微笑道:「倒蠻天真的。」
兩小聽出對方話中有話,急急轉身,抬頭之下,不禁一呆;來路上,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已當道立著三人。
左邊站著三花羽士,右邊站的是九尾狐,而正中,捋髯冷笑的,正是十絕老魔陰古希……
同一天,宗岳和孔素棠正在川南江津附近,溯江而上的一條江船上。
兩小由於路徑不熟,加以冰雪滿地,人雖無所謂,坐騎卻有點受不了,因此兩人想到坐船。
冬天的江水,水流較緩,二人倚欄而立,縱情欣賞著兩岸雪景,別饒情趣。
船行二十餘日,抵達峨嵋山下的五通橋。兩小棄船登岸,進入鎮內,準備稍作拾掇,然後上山。
誰知剛剛進入鎮內,即聽到一陣傳言:「昨夜東莊蔡家,又發生一起。」
經過打聽,才知道所謂「一起」者,竟是一起「奸傷人命」案。而這種「奸傷人命」案,至日昨東莊蔡家所發生的為止,一共已有七八起之多,暴徒來去無蹤,顯為武林中人。
兩小對望了一眼,默默點頭,毅然有所決定。
兩小中,尤其是宗岳,因為有師兄文士儀喪德敗行的內心隱痛,更對這類強人感到深恨惡絕。
他想,七八案連續發生,很可能系一人所為。
此人連犯七八次,其膽大妄為之處,不難想見,也許一時之間,暴徒仍無意離去,所以,他決定留下來看看,能為地方除去一害,也是好事。
當天,他倆怕惹人注目,悄悄住進一家簡陋的棧房,連吃飯都移至房內,店家以為這對新婚少年夫婦怕冷,也未留意。
天一黑,二人將房門關上,裝做熄燈就寢。
事實上,經過一番扎束,二人已自後面小窗中脫身而出。
五通橋這個小鎮的範圍並不大,全鎮通共下過三百來戶。兩小於屋脊上約略審視了一下地形,決定分兩路抄搜。
宗岳往東,孔素棠往西,各繞半圓,然後在正北對面的一家樓房後面會合。
經過一番詳詳細細的查察,約於二更後,二人在樓房後面會合了,結果是,二人全都一無所見。
孔素棠低聲說道:「離去了也不一定。」
宗岳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毅然道:「也許是的,不過,我們還是再搜一遍吧!」
跟著,指了指東方鎮外道:「那邊那個大莊子便是蔡家,那一帶住戶比較集中,你去;我去西邊鄉下,四更左右,再到此地碰面。」
孔素棠點點頭,分手離去。
時近歲尾,朔風如刀刮針刺,而兩小卻毫不為意,疾行如飛,雙目如電,在鎮郊四周縱高竄低,冀希有所發現。
三更過去,四更也過去了,兩小回到原處,仍然是毫無所獲。
宗岳搖頭一歎,輕輕說道:「今夜不行了,回店吧!」
第二天,向店家套問,昨夜果然平安無事。
兩小聽了,為之苦笑,內心感到甚為矛盾。如說暴徒業已他去,這對本地而言,固屬佳事,然而,兩小卻以不獲暴徒為憾。俗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暴徒將去的地方,又將如何?同時,昨夜平安無事,也並不一定就表示暴徒已經離去,因為風聲大,暴徒斂跡一宵,亦頗可能。
孔素棠想了想,低聲道:「我們去峨嵋,也不在於這一天二天,宗哥,你說是嗎?」
宗岳當然知道她這話的用意,於是點點頭道:「是的,今夜我們再看看吧!」
這一夜,居然又平安渡過。
第三天,兩小決定離開。他們收拾好行囊,走向鎮中唯一的一家酒店,預備好好用一頓午餐,然後上路。
推開虛掩著的店門,店內爐火正旺,暖氣襲人。
兩小見店內地方雖然不寬,卻還乾淨,先有了幾分好感,經小二招呼,在離爐不遠的一付座頭上坐了下來。
這時店內,坐了約莫五六個客人,人據一壺,面對後院悠悠下飄的雪花,自斟自飲,樂也融融。
兩小酒菜剛剛端上,忽聽身後有人輕輕吟哦道:「謫仙一去五百年,至今醉魂呼不起……」
兩小進門時,已將屋中諸酒客面目全部看清,根本就沒發覺到其中有甚高人雅士,這時吟哦入耳,不禁相顧一怔。
兩小緩緩掉過頭去,看清之下,不由得又是一怔。
近後院門口,此刻正坐著一名衣服破爛,滿臉皺紋,頭髮已半呈斑白,而目神卻頗甚清澈的老人。
吟哦之聲,便系自此老口中發出。
對於二小的注目打量,破衣老人渾如不覺,慢慢舉起酒杯,飲了一口,又吟道:「我老詩不二,非復薛與岑……」
孔素棠杏目眨動,忽向宗岳低聲問道:「這不是『陸游』的詩句麼?」
宗岳點點頭,卻同時站了起來,向破衣老人遙遙欠身,朗聲道:「飲酒賞雪,適逢雅士,乃人生一大樂事,在下兄弟驚喜之餘,偶而矚目,尚望長者不要誤會才好。」
經這一說,孔素棠方才恍然領悟老人忽而念出這兩句,與當前情景毫無吻合之處的前人詩句用意,不由得笑接道:「如長者不棄,在下兄弟甚願移樽相陪。」
老人原本板著的瞼色,經兩小先後致意,立轉和緩。
宗岳見知心人這樣說了,破衣老人並無拒絕表示,於是,立即喊小二搬過酒菜,雙雙走去老人座前,含笑一躬,分兩邊打橫坐下。
老人矜持地問過二人姓名後,淡淡地捋鬚說道:「老朽山野村夫,姓氏早忘,尚祈包涵。」
二小已看出此老為武林健者,現見對方避諱不提,知道一般風塵奇人在後輩面前,十九如此,遂唯唯否否,含混過去。
老人酒量甚宏,敬者不拒,酒到杯乾,十來杯下肚後,談鋒漸健,上下古今,無所不至,學識之淵博,令人心驚。
談到後來,二小於欽佩之餘,暗暗一遞眼色,便一說一搭的將話題逐步帶入本地近日來所發生的奸案上面,希望看看老人對這事的反應,誰知老人似早瞧透他倆心意般,僅輕輕哼了一下,說道:「武林中的事,老朽不懂。」
兩小知道此老迴避著觸及本身身份,一笑作罷。
兩小同時猜測,此老在武林中之輩份,一定不低,有他在此,強人仍然逍遙法外,此老可能在暗地-咬牙切齒,視為奇恥大辱也不一定呢!
兩小正思忖間,破衣老人目光偶瞥天色,忽然起身道:「老朽尚有他事在身,失陪了!」
宗岳聞言,慌忙站起身來拱手道:「老丈只管請便就是了。」
老人掃了桌上杯盤一眼,抱拳虛虛一送,連謝也沒謝一聲,逕自轉身,大步踏雪出門而去。
孔素棠目注老人背影,脫口讚道:「真豪爽,不愧一名隱士。」
說著,因不聞宗岳答腔,回過瞼來一看,見宗岳正在瞪著門口發呆,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宗岳從沉思中驚醒,茫然張目道:「你……笑……什麼?」
孔素棠抿口輕笑聲說道:「花錢請人吃喝,到最後,嘴一抹,走了,連謝也沒落到一聲,越想越有點不舒服是不是?」
宗岳噢了一聲,忙笑道:「那-,那-!」
孔素棠又笑道:「那麼你剛才發什麼呆?」
宗岳輕輕一歎,眸凝虛空道:「有兩件事,令我想起一個人。」
孔素棠哦了一聲道:「誰?」
宗岳垂下頭去道:「家師兄。」
孔素棠重覆念道:「你師兄?」
蔫有所憶,抬臉注目道:「是不是那個於年前投入十絕谷的文士儀?」
宗岳點點頭,低聲答道:「是的,就是他。」
孔素棠不解地問道:「哪兩件事令你忽然想起他?」
宗岳低低歎了一聲道:「本地的這串血案,以及剛才那位破衣老人才華。」
孔素棠呆了呆,迷惑地道:「關於血案,我明白,因他自入十絕谷,據說已跟好幾位公主不乾不淨的,可是破衣老人的才華,又與他何關?」
宗岳一歎仰臉道:「剛才,那老人在我們面前,談古論今,口若懸河,我們幾無置喙餘地,因此,我想到,今天的宗岳,若換了文士儀,局面可能不一樣。」
孔素棠不信地道:「他會強過你?」
宗岳肅然而黯然地點點頭道:「事實如此,在他劣跡未萌之前,除了家師,他可說是我宗岳最敬仰的人。」
孔素棠不服地道:「你強過他的地方,譬如品格、血性、心地等等各方面,你做什麼一筆抹煞,不提來說呢?」
宗岳苦笑道:「提別人,當然該提人家長處呀!」
孔素棠抿嘴一笑,接道:「再加一項:『涵養』。」
宗岳搖頭苦笑,沒有開口。孔素棠想了想,忽然正容說道:「現在的你,武功早在他之上,你遇到他,也已不止一次,像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你做甚還留著他?」
宗岳垂下頭,輕輕搖了一下道:「我不能……我也不忍。」
孔素棠奇怪地追問下去道:「為什麼?」
於是,宗岳將師父臨危時交代的三件心願,為知心人低低說了一遍,孔素棠默默聽完,點點頭,沒有開口。
宗岳見時辰已過正午,一歎起身道:「棠妹,我們上路吧!」
孔素棠沉吟著,忽然低聲道:「坐下我有話說。」
宗岳一怔,坐下來訝然問道:「什麼事這樣緊張?」
孔素棠前後看了一眼,悄聲道:「本地血案系何人所作,我忽然想起來了。」
「『想』出來了?」
「是的!」
「是誰?」
「就是你正懷念著的那一位!」
「文士儀?」
「文土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