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
下弦月。
月光顯得有些昏暗,棲霞山成了一座碩大無比的暗影。
棲霞寺一片寂靜,萬籟無聲。
驀地大雄寶殿前的大天並中,忽然如風飄落葉,悄無聲息地瀉落七八條人影。
當前一個像是領頭之人,身形苗條,頭包黑娟,是個黑衣女子,她手中拿著一條大紅手帕,向身後輕輕一揮。
她身後是七個黑衣大漢。
立即迅速地在大天井中四散開來,列成了一座北斗陣式。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忽然響起,接著緩步走出一個灰衣僧人,雙掌合十,緩緩的道:「諸位夜蒞本寺,不知所為何來?」
站在前面北斗陣式的黑衣女子「咯咯」一聲嬌笑,脆聲說道:「大師父,奴家是找老方丈來的,麻煩你去請他出來答話!」
灰衣僧人面色凝重,徐徐說道:「貧僧廣慧,職司本寺知客,女施主有何見教,和貧僧說也是一樣!」
黑衣女子雖在黑夜之中,但一雙眼波,還是亮晶晶的發光,斜瞟了廣慧一眼,嬌聲道:「原來是知客大師,奴家失敬了,只是奴家來見老方丈,有要事奉商,大師傅……」
廣慧道:「貧僧怎麼了?女施主之意,可是貧僧作不了主吧?」
黑衣女子格的笑道:「奴家本來不好意思說出來,大師傅既然自己說出來了,奴家實不相瞞,正是此意!」
廣慧合掌當胸,徐徐說道:「本寺老方丈已有多年不問塵俗之事,有什麼事,女施主只管和貧僧說好了!」
黑衣女子朝廣慧大師明眸一溜,媚笑道:「大師若能作主,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廣慧大師凜然道:「女施主講說吧!」
「如此一說,奴家也就不客氣哩!」話聲甫落,她的右腕忽然一抬,霍地伸出兩根青蔥似的玉指,在廣慧大師的面前晃動一下。
廣慧大師唯恐她使詐,頓時朝後退了數步。
「噗哧!」黑衣女子嬌聲一笑,說道:「大師父怕什麼?奴家兩根手指,又不是兩把利劍,大師父有什麼好怕的?」
其實,某些時候女人的兩根手指,可能比兩柄利劍更要可怕喔。
廣慧大師被她這一消遣,神色已有得有些不悅,當下沉聲不耐的道:「女施主有何見教,請快說吧!」
「好!」黑衣女子仍然豎著兩根手指道:「奴家要兩個人!」
廣慧大師神色一沉,問道:「此話怎講?」
黑衣女子笑吟吟的道:「大師父連這句話都聽不懂?奴家是說要貴寺交出兩個人,這很清楚吧?」
廣慧大師故作不解,怔道:「那是兩個什麼人呢?」
黑衣女子道:「一個是太極門傳人羅通,一個是毒華陀!」
廣慧大師道:「女施主開玩笑了!」
黑衣女子道:「奴家沒有和大師父你開玩笑!」
廣慧大師道:「但女施主所說的那兩個人,都不是敝寺之人!」
黑衣女子道:「可是他們現今都住在貴寺!」
廣慧大師正色道:「不錯,羅施主是住在本寺,他是太極門的傳人,依山祖師是在本寺圓寂,他到本寺叩謁祖師遺像而來,本寺怎能把羅施主交給女施主呢?至於毒華陀並不在本寺,因此本寺無法交人!」他說話的口氣,已是十分強硬。
黑衣女子美目流轉,直到他說完之後,忽地臉色一沉,冷然道:「大師父,我說你作不了主,對嗎?」廣慧大師沒有吭聲。
黑衣女子又道:「奴家說出口的話,從不討價還價,你若作不了主,還是叫老方丈出來的好,否則……奴家可要不客氣-!」
廣慧大師勃然大怒道:「女施主要待如何?」
「噗哧!」黑衣女子嬌笑一聲,接著伸手一指她身後的北斗陣式,說道:「大師父看看他們,就知道了!」
廣慧大師依言望了過去。
這一望,只覺對方七個人的年歲都在三十以上,面目冷肅,眉宇之間,隱隱籠罩著一股濃重的殺氣。
尤其他們每人腰際間,各懸著一柄漆黑的刀鞘,列下陣式,右手皆緊握著刀柄,刀柄也是漆黑的。
經仔細一看,他們每人握刀的姿勢也各不相同,七個姿勢,所湊合的陣式,就更有濃烈逼人的煞氣。
彷彿整座北斗陣,隱約地散發出一股氣息似的。
「這是什麼凶陣,竟上有如此強烈的殺氣!」廣慧大師心中暗暗一驚,口裡卻說道:「貧僧看不出來!」
黑衣女子輕笑道:「就憑他們七個人,足可把棲霞寺翻過來,大師父信不信?」
「阿彌陀佛!」廣慧大師低誦了聲佛號道:「女施主好大的口氣!」
「哦!莫非大師父不信?」不待他答話,黑衣女子接著又道:「大師父可是想試試?」
廣慧大師沉下臉道:「貧僧不才,但也可稍稍看出女施主列下的陣式十分凶險,只因敝寺乃佛門清靜之地,女施主最好聽貧僧相勸,不可意氣用事才好!」
黑衣女子肅然道:「奴家乃是奉命而來,只要貴寺肯交出奴家說的兩個人來,奴家立時把此陣撤走!」
廣慧大師合掌當胸道:「女施主這麼說,不嫌太過份嗎?」
黑衣女子哼聲道:「奴家方才說過,我說出口的話,是從不討價還價的,大師父若是想保全棲霞寺一千僧人的性命,那就得交人!」
「哈哈!」廣慧大師忽然仰天兩聲大笑之後,說道:「女施主未免也太看輕我棲霞寺裡的僧侶了!」他當胸的雙掌一開,兩隻大袖忽然向空揮起,臉色一沉,凜然道:「棲霞寺僧侶,都是佛門子弟,存心與人為善,且從不干與江湖是非,也絕不容許邪門外道之人,干擾佛門淨土,女施主不妨看看四周的情勢!」隨著他雙袖揮起,大天井四周的走廊上,同時出現了幢幢人影。
那是數十名灰衣僧人,一個個懷抱禪杖,幾乎正好把天井中,那七個黑衣漢子所列成的北斗陣式,圍在中間。
在這頃刻之間,一下湧出數十名僧侶,但卻聽不到一絲一毫凌亂的腳步聲。
只此一點,就可看出這數十僧侶,一身武功已是非同小可。
黑衣女子眼波流盼,口中格的一聲輕笑,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隨著扭動苗條腰肢,一直數到三十六,才用手巾抿抿嘴。
「一共是三十六個,好啊!原來大師父早有準備,在走廊上藏了精兵,差點把奴家嚇了一跳!」
黑衣女子語音一頓,接著又道:「哦!他們大概是棲霞寺的三十六天龍護法了,看來你們仗著人多勢眾,準備和奴家大大地廝殺一場-?」
廣慧大師傲立於石階之上,滿臉肅穆之色,合掌道:「棲霞寺僧侶,出家之人,不在江湖中,不問江湖之事,女施主若能率人離去,不傷了雙方的和氣,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否則……」
「大師傅要奴家率人離去?」黑衣女子淺淺一笑道:「奴家奉命而來,空手回去,你大師父也不替奴家想想看,叫奴家如何向上頭的人交待呢?再說,大師父雖然擺出了陣仗,奴家也曾聽說過棲霞寺三十六天龍護法之名,就還沒親自試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銀樣蠟槍頭,只是擺擺樣子罷了,萬一奴家就這樣被你們晚去,以後還能在江湖中混嗎?」
廣慧大師眉鋒一揚,聳然道:「這麼說起來,女施主今晚一定要試試敝寺天龍證法的威力-?」
「噗哧」一聲。
黑衣女子嫣然一笑,隨即嫵媚的道:「大師傅要奴家率人離去,總得讓奴家看個樣子,我看這樣吧!你要他們走前一步,讓奴家看看他們的身法、步伐,也許奴家會知難而退,這要求不算過份吧!」
「好!」廣慧大師點頭道:「可以,貧僧就要他們走上一步。」
話聲甫落,右手大袖朝上一揮。
那三十六名僧侶懷抱禪杖,凝神而立,不出一點聲息的原因,正是為了靜待知客大師的命令。
此刻看到廣慧大師的衣柚一揮,大家果然動作如一,往前跨出。
那知不跨還好,這一跨步三十六名僧侶忽然之間身軀晃動,不約而同的往地上撲臥下去。
羅通這一晚,當然仍坐在蒲團上。
但今晚的心情,可就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前兩晚他枯坐蒲團,苦苦思索著祖師遺訓,可謂心力交瘁,依然一無所獲。
今晚,他把早上從千佛巖看來的佛像,依樣葫蘆,學著佛像跌坐,在蒲團上試著練習。
他初次學樣,練的是第一排四個坐式。
因為他從小練的本就是太極門的扎基功夫,這會兒就好像念完小學接著念國中,課程本是銜接的,因此並不會艱深得摸不著頭緒。
羅通從前練的內功,就是佛像的第一排第一式,這回跌坐運功,由第一排第一式坐起,再進而練第二式,以至第三式,第四式,循序漸進,全身真氣,依次進入一個嶄新的境界了。正當他想再行演練一遍之際,突聽長廊外面傳來一個蒼老,且又匆促的聲音。
「羅少俠,你快出來!」聲音傳入禪房,傳入羅通的耳朵。
他心頭不由驀然一驚,暗道:「咦!奇怪,這不是毒華陀的聲音嗎?他怎會找來呢?」
不錯。
來人正是毒華陀。
他就站在長廊外面,提高聲音叫著。
他這一叫,長廊兩邊四間僧房中,同時閃出八個抱禪杖的灰衣僧人,合掌當胸,神色肅穆的站在門口。
只聽最前面的兩個僧人中,左邊那個僧人合掌道:「夜深人靜,老施主請回吧!」
毒華陀站在長廊前面,沒去理會他們,仍然大聲叫個不停。「羅少俠,麥香堡派來了黑衣羅剎田七姑,率領北斗煞星夜闖棲霞寺,廣慧大師雖然在寺中布下天龍護法,但本寺僧侶無法抵抗奇毒,前殿已十分危急,非少俠前去難以解圍,故老朽特地敢來報訊的!」他說得不急不徐,聽來十分清楚。
八個灰衣僧人不禁聽得聳然動容。
「在下來了!」羅通神色大變地衝了出來,滿臉俱是焦急之色。
八個灰衣僧人只是奉命保護,不讓外人干擾,自然不好阻攔。
羅通奔出長廊,毒華陀喜形於色,一把抓住他的手,十分激動的道:「老朽總算找到羅少俠了,棲霞寺的僧侶,恐非那田七姑所率領的北斗煞星之敵,只有羅少俠不畏用毒,非少俠不足解圍!」
羅通急道:「那就快走吧!」
毒華陀苦笑道:「老朽不宜在此地現身,所以才來找少俠的,你和田七姑動手之前,可把老朽奉送的百草解毒丹合在口中,可防她使毒,僧侶們如已中毒,只要餵了一粒解毒丹即可沒事!」
羅通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還有!」毒華陀面容一整,正色道:「田七姑武功雖高,但絕非少俠之敵,只是她率領的北斗煞星,乃是麥香堡秘密訓練的殺手,聽說十分厲害,尤其七人聯手,威力更是霸道,少俠可得小心應付!」
「哦!我知道了!」羅通又點了點頭。
毒華陀欣然道:「如此甚好,老朽不便在此久留,少俠快去吧!」說罷行動如風,目光左右一掠,迅速地朝外閃去。
羅通不敢怠慢,也立即長身掠起,往前殿趕去。
廣慧大師眼看本寺最精銳的天龍三十六護法不過才跨出一步,就一起倒臥下去,心頭不禁又急又驚且又怒。
「女施主在他們身上使了什麼手腳!」
黑衣女子脆聲一笑道:「喲!大師父真會血口噴人,奴家和他們站的這麼遠,既未肌膚相親,如何在他們身上動手腳呢?唉!其實我早說了,你們三十六大護法,根本就是銀樣蠟槍頭,唬唬人罷了!」
廣慧大師勃然大怒道:「看來今晚之事,業已無法善了,現在只有把施主拿下了!」雙手當胸,舉步往階下逼去。
「嘻嘻……」黑衣女子仍然媚笑個不停。
「你大師父看來也只是銀樣蠟槍頭罷了,不如………………聽奴家相勸,把羅通、毒華陀兩人交出來,奴家立刻就走!」
「辦不到!」廣慧大師喝叱一聲,右手猛地凌空襲來。
黑衣女子嬌笑道:「你和奴家動手嗎?」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左手紅巾一揚,向前拂來。
驀地突然有人朗聲喝道:「大師速退,小心妖女使毒!」
只見一條青影快如閃電似的,一下子攔到廣慧大師身前,「卜!」的一聲,劃出一道扇面般的弧光,勁風如潮,往黑衣女子反擊了過去。
這一道勁風十分強烈,黑衣女子冷不防有人從橫裡閃了出來,一時間,不由慌忙往後飄退了出去。
再定睛望去,卻見擋在廣慧大師身前的,竟是一位面如冠玉的青衫少年。
只看他手拿折扇,俊目含光,站在那裡,恍如玉樹臨風,你說他有多英俊,他就有多英俊。
黑衣女子不禁看得癡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緊盯著他,一瞬不瞬。
這青衫少年不用說,自然是羅通了。
他一扇把黑衣女子逼退,立即從懷中拿出百草解毒丹塞在廣慧大師的手上,悄聲道:「大師,這是解藥,每人服用一粒就夠了!」接著,他目射奇光,冷冷道:「田七姑,你居然敢到此地來使毒?」
黑衣女子經他這一叫,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
「小兄弟好棒的功夫,你……你怎麼知道奴家叫田七姑,這是誰告訴你的?奴家閨字嬌嬌,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她美目含情,彷彿遇上了老朋友。
羅通微微一笑,繼而緩緩的道:「你不是要知客大師交出兩個人嗎?在下就是其中之一羅通!」
「喲!」田七姑嬌呼一聲,悅聲道:「小兄弟,你就是羅通?果然人品如玉,英俊得很,那就跟姊姊走吧!有姐姐我在,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羅通淡笑道:「在下為什麼要跟你走?」
田七姑嫣然道:「因為姐姐我是奉命請你走的,既然毒華陀不在這裡,那就只好委屈小兄弟跟我走一趟了。」
羅通見他眉眼妖蕩,絕非善類,聞一言不禁冷笑一聲,肅然道:「田七姑,你想知道在下的來意嗎?」
田七姑道:「你說呢?」
羅通正色道:「在下不想因為個人之事,擾及佛門清靜之地,故而現身相見,希望你立即率領北斗煞星,速離此地!」
「這也可以啊!」田七姑嬌笑道:「只要小兄弟跟我走,姐姐我立刻率領他們離開此地!」
羅通輕晃著折扇,搖頭道:「在下幾時答應你了?」
田七姑道:「姊姊不是答應你了嗎?你跟姐姐走,保證不讓你吃到半點虧!」
羅通斷然道:「在下不會跟你去的,你還是自己請吧!」
田七姑眨動俏眼,笑問道:「你是在替大師下逐客令?」
「不錯!」羅面反問道:「你能對棲霞寺的僧侶下毒,在下難道不能對你下逐客令嗎?」
田七姑歎息道:「這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姐姐我早讓他躺平了!」
羅通冷笑道:「你不妨可以試試!」
田七姑嬌聲道:「姐姐這是給你面子,你是太極門的傳人,出道江湖就躺到地上,以後還如何做人?」
羅通朗聲一笑道:「放心,在下豈是如此輕易就讓人家擺平?」頓了頓,他又接道:「田七姑,佛門清靜之地,你是走不走?」
田七姑媚眼如絲,嬌聲道:「那要看你呀!」
「看我?」羅通怔了怔。
「對呀!」田七姑點頭道:「看你是不是肯跟我走?」
羅通俊目一抬,大聲道:「若你再不率人離開此地,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氣了!」
田七姑手中的紅巾忽然朝羅通迎面拂來,口中仍然嬌聲笑道:「我就不相信,你會是鐵打的心腸!」
她紅巾拂起,羅通的鼻中就隱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似蘭似麝的花香,心頭猛然一驚,瞪眼叱道:「妖婦,你敢使詐!」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他的右手向外一揮,一道扇影,恍如匹練般激射而出。
田七姑不防他會驟然出手,口中嬌呼一聲,急忙斜退而去。
她雖然應變得很快,但仍感到一道冷勁的風聲,掠身而過,頭上的青絲,還是被截斷了一小段。
這會兒可把田七姑給惹毛了。
只見她粉臉倏地一變,冷笑道:「羅通,奴家一片好意,你真不識好歹,也罷!你以為不怕毒,奴家就不能把你搶走了嗎?」說罷,左手一揮上即有兩個黑衣人一閃而至,屁話不說,兩道冷電般的刀光,無聲無息地捲了過去。
這兩個人久經訓練,知道兩人對敵,應該欺到敵人的某一角度出手最為有利。
因此,他們這一招配合得十分巧妙,兩人雖然互相配合,但各使各的刀招,出手詭異至極,也快速之極。
兩柄刀有如交剪般交叉而至,若是武功稍差之人,只此一招,恐怕就可被他們倆劈成數斷了。
羅通畢竟缺乏和人動手的機會,只覺對方使的刀法十分惡毒,來勢強烈凌厲,快得如同電光石火,頓使人有不知所措之感。
他手中握著折扇,一時竟然來不及出手,只是身形一閃,從兩人雙刀之間,閃了過去,兩道雪亮刀光,幾乎貼著他身子劃過。
凌厲的刀鋒,嘯聲入耳如濤。
但就在他剛剛閃出之際,兩個黑衣人一招落空,同時一飛旋,緊跟著轉過身來,劈出的刀勢,並未收同,隨著他們身子急轉,刀風盤旋,仍然交叉劈到。
正因為他們刀勢是隨人帶轉,承接著上一式而來的,因此劈出來的刀風鳴音有聲,更為強勁。
羅通仍然沒有看清對方的招數,所以並不敢硬接,還是身形快速的一閃,躲了過去。
他當然不知道麥香堡這些煞星所學的刀法,是從天下名門各派招式中,搜集而來的最惡毒,最凌厲的招術。
倘若你不熟諳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自然摸不透他們的路數,更看不清他們的招式了。
羅通仗著太極門特殊身法「龍行九淵」接連避過兩記刀招,心中也不禁暗暗感到驚駭不已。
「毒華陀說田七姑率領的是北斗煞星,非自己不足以解圍,但對方只出來兩個人,我連他們的刀法都看不清,還解什麼鴉子圍!」想及此處,兩個黑衣人卻如影隨形,緊迫盯人,兩柄刀比閃電還快,纏上了你,鐵定至死方休。
他們出手眼見愈來愈快,配合得也愈是佳妙,不論你閃到那裡,他們竟跟著攻到那裡,而且一次比一次快捷,使你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羅通折扇護胸,一連避開了對方五招,他年輕好強,心頭不禁微有怒意,暗道:「自己若是連對方兩個無名刀手都接不下來,還算太極門的傳人?」心念一動,身子突然像陀螺般急轉,手中折扇「豁」的一聲,業已朝外急掃而去。
這記龍戰於天,正是防身禦敵的招式,威力自然極強。
但聽「噹」的一聲響,兩個黑衣人劈來的刀勢,立即被他通天犀角折扇震盪開去。
兩個黑衣人同樣被震得連人帶刀,後退了兩步,那知這兩人正是典型的無敵鐵金剛,連氣也不透一口,一退即上,又猛攻了過來。
兩柄刀勢若奔雷,光若匹練,見人就剁。
羅通已試出自己扇招的威力,頓時精神為之變震。右手一圈,使了一式「怒龍推雲」,又是「噹」「噹」兩聲,封開了兩人刀勢,這回他不待對方出手,身形突然欺上,左手一揮,拍出一掌。
這一記他採取了先發制人,身法奇快,手掌推出,正好拍在左首一個黑衣人的背後。只是他緊記著爺爺的話誡,太極門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准出手傷人,這會兒,那黑衣人早已躺平哩!
因此他一掌落到對方後心,只是把左首黑衣人推得飛了起來,摔出去七、八尺遠。左掌出手,同時一個急旋,迫近右首黑衣人身側,折扇倏收,一點扇影,拍在對方執刀右碗之上。
那黑衣人閃避不及,右腕劇痛,「噹」的一聲,一柄厚背鬼頭刀,落到石板地上,火星四濺。
羅通這兩招當真身如風發,快到無以復加。
那知左邊那個黑衣人雖被摔得滿頭包,但他並沒有受內傷,當下又彈了起身,飛撲到羅通的身後,一聲不吭,舉刀就砍。
羅通忽覺腦後兵刃劈風,心頭不由為之大怒,他連頭也沒回,使了一招龍尾揮風,手中之折扇霍然向後掃去。
那黑衣人一刀劈下,突覺刀勢一緩,恍如砍在一團棉花之上,心中頓感不妙。
羅通隨身扇轉,折扇兜住刀勢,手腕一翻,業已壓住了鋼刀,左手飛快一指,點在對方右肩穴上。
那黑衣人右臂驟然一麻,立即垂了下去,五指一鬆,鋼刀隨之落地。
一旁的田七姑看得微微一怔,左手立即打出一個手勢,兩名黑衣人右手若廢,左手拾起鋼刀,迅快地退了下去。
田七姑俏眼一溜,笑盈盈的道:「小兄弟,好俊的功夫!」
羅通折扇當胸,冷然道:「田七姑,你現在可以率人走了吧!」
「喲!」田七姑媚笑道:「小兄弟,方才姊姊只是試試你罷了,倘若你如此看輕『北斗煞星』,那你就大錯特錯哩!」
羅通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叫她們一起上!」他在出手反攻兩招之數,就制伏了兩個殺手,心中信心大增,口氣當然也就大了。
「唉!」田七姑忽然歎了口氣,注目道:「你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你也不想想,麥香堡訓練出來的『北斗煞星陣』,若是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對付,那也不叫北斗煞星陣了!」
「哦!」羅通警然道:「是嗎?」
田七姑道:「倘若他們七人聊手,其威力何止十倍,行走江湖,如果像你這般逞強好勝是會吃虧的!」她居然關心起羅通來了,但她說的倒也都是真話。
羅通笑問道:「那你待如何?」
田七姑嬌笑道:「我還是那句老話,你跟姐姐去一趟麥香堡,姐姐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阿彌陀佛!」羅通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廣慧大師已低喧一聲佛號,搶先說道:「女施主可知目下形勢已變,如不知難而退,貧僧只好下令逐客了!」
「喲!怎麼?大師父的口氣怎麼又硬了起來?」田七姑一雙俏目從羅通身上緩緩移開,接著朝四下溜了一眼,不禁看得她粉臉為之變!
「好哇!大師父,真有你的!」原來,方纔已經被她迷倒的三十六個灰衣僧人,在這一瞬之間,忽然全數都站了起來。
驀地忽聽圍牆外傳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
「田七姑,你的任務已完成,可以帶他們回去了!」
田七姑微微一怔,抬頭道:「杜總管?」
「不錯,正是在下!」人影一閃,麥香堡總管杜雲飛已走了進來。
「阿彌陀佛!」廣慧大師施禮問道:「杜大施主深夜來訪,又有什麼見教了?」
田七姑見總管業已現身,她也就用不著再耗在這裡了,當下俏目一轉,朝羅通揮揮手道:「小兄弟,姐姐失陪了!」左手紅巾一揮,這是給北斗煞星撤退的暗號,人已隨著騰空飛起,越牆而去。
那七個黑衣人一聲不吭,跟在她的身後,紛紛往寺外飛去。
杜雲飛待他們全都離去之後,這才陰側側地一笑。
「田七姑使的『無影之毒』,只有毒華陀能解,他藏身在貴寺之中,已是鐵的事實,大師父如今還有何話好說?」
「這個嘛……」廣慧大師吱唔著,硬是答不出話來。
「杜總管此話似乎逼人太甚了!」羅通跳出來說話了。
「在下聽說麥香堡在江湖上也頗有名聲,不想居然訓練『北斗煞星』暗中使毒,這種下五門的行逕,簡直令人可恥、可恨、可悲,加上可歎。再說,你憑那一點斷定毒華陀就藏身在棲霞寺裡?就算他藏在此地,既沒犯法,麥香堡又能怎樣?」
杜雲飛被他搶白得不禁一呆,繼而嘿嘿笑道:「在下已經說過,田七姑的無影之毒,唯有毒華陀能解!」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了!」羅通眉鋒一揚,聳然道:「在下於龍王廟替毒華陀解了圍,他臨行時,送了在下一瓶解毒丹,方才就是利用這瓶解毒丹,替這些大師父解了無影之毒,所以毒華陀並不在此地,杜總管現在可以回去了!」
杜雲飛陰聲笑道:「在下僅憑你片面之詞,如何回去覆命呢?」
羅通反問道:「要如何你才能回去覆命?」
杜雲飛道:「羅公子既然說毒華陀不在這裡,那就委屈公子移駕敝堡向堡主作證,不知羅公子意下如何?」
「阿彌陀佛!」羅通還來不及開口,驀地傳來一聲低沉的佛號聲。
這聲佛號在旁人聽來,聲音並不怎麼響亮,但聽在杜雲飛的耳中,彷拂卻像悶雷似的,震得他耳鼓生疼,嗡嗡直響。
他一時不由大聲失色,腳下連退了兩步,仰首道:「是那一位高人?」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空中說道:「老僧慈雲,請杜施主轉告麥施主一聲,此事與羅小施主無關,明日午刻,老僧當親往貴堡,當面和麥堡主解釋誤會,老納如此一說,不知杜施主可否回去覆命了!」聲音就在空中飄忽,但每一個字,聽在杜雲飛的耳中都顯得特別鏗鏘有力。
杜雲飛不曾想到棲霞寺的老方丈一身武功,竟有如此超凡入聖的境界,心裡暗暗驚駭不已。
他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當然懂得如何見風使舵,當下忙向空中拱手道:「有老方丈這句話那已足夠了,在下不敢不遵,告辭!」話聲甫落,頭也不同地縱身飛起,一溜煙地走了。
次日,清晨。
羅通很早便起了床,因為今天是他離開棲霞寺的日子。
大清早,他就獨自來到這座古剎的後面,參拜了達摩洞,舍利塔,上了紫峰閣。
抬頭望去只見千佛巖景色依舊,只是和本門「太極玄功」有關的十六尊佛像,已經剝落得面目全非了。
不但佛像的臉上,失去了原有那種精奕奕的神辨,就是有許多衣折也都模糊不清,尤其有幾尊佛像必須用手勢來表示部位的,那些手指,現在也都已折斷。羅通不由看得暗自感歎不已。
這些石像,不知已經歷過幾百年了,這定是太極門祖師費盡心智的藝術作品,但卻毀在幾百年後的今天……慈雲老禪師是一位有道高僧,他這一決定,當然有他獨具的慧眼,看到了某些別人看不到的後果之後,這才毅然決然的從他手中毀去這十六尊佛像。
羅通初出江湖,雖然看不出眼前江湖上有什麼風暴,也不知這場風暴到底有多厲害,才會使這位老禪師出此下下之策?於是,他懷著沉重又黯然的心情,徘徊良久,才行離去。
吃過早膳,收拾好行囊,正待去向老方丈辭行,只見廣慧大師合掌當胸,業已走了進來「貧僧奉老師父之命,替羅施主送行來的!」
羅通道:「多謝大師,在下正要向老師父告別的!」
廣慧大師道:「老師父正在行功,羅施主不用去了!」
羅通道:「未知老師父有沒有指示?」
廣慧大師道:「老師父說:他要說的話,都已經告訴施主了!」
羅通道:「那在下這就告辭了!」
「這些日子多有打擾,在下謹向大師父致謝!」
廣慧大師笑道:「羅施主好說,敝寺和太極門淵源極深,本是一家人,羅施主說謝那就太見外了!」兩人說話之間,這會兒已出了山門。
羅通同身道:「大師父請留步!」
廣慧大師停下身,合掌一禮,說道:「小施主請一路保重,貧僧不送了!」
羅通亦拱手還了一禮,這才舉步往山下走去。
麥香堡在金陵城西,這一帶的地名,叫做龍蟠裡。
據古老傳說主朝時候,有一條黑龍在這裡顯露,金陵城龍蟠虎踞,就是因此而來。
這天正午時分,麥香堡門前,忽然來了一乘敞轎,抬轎的是兩個光頭赤足的灰衣僧人,坐在轎內的則是一個身穿青灰僧袍,白眉低垂,形容枯槁的老和尚,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棲霞寺的老方丈慈雲禪師。
麥香堡石階上,正中間兩扇黑漆大門,平常是不輕易開啟的,但今天卻是敞開的。只見敞轎尚未抵達大門,大門內已迎出了一行人來。
為首一人是身穿緞玄狐皮袍,身材高大的老人,此人生得方面大耳,濃眉鷂目,顏下一繒拂胸蒼須,臉色黑中透紅,神辨奕奕,走起路來,虎步龍行,大有八面威風的氣概,他正是麥香堡堡主麥當雄。
跟在他身後的是麥堡主的三個門人,大弟子鐵扇公子顧青綸,已有三十出頭。
二弟子鐵戟二郎遊子超,約莫二十八九,三弟子就是鐵筆李三郎,也有二十三四了。
待在麥堡主身側的,則是總管杜雲飛,平日裡,杜總管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在堡主面前,他就顯得一臉誠敬,俯首貼耳了。
麥香堡今天是以迎接貴賓之禮,來接待棲霞寺的老方丈的。
江湖中能得麥香堡這種禮節相待的人,除了八大門派的掌門人之外,大概也只有棲霞寺老方丈一個了。
敞轎及階而止,兩個抬轎的和尚便從肩頭放下轎來。
麥當雄已快步地走下石階,拱著雙手,洪聲一笑道:「老禪師法駕光臨,麥某已經恭候多時了!」
慈雲禪師跨下轎子,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麥老施主如此多禮,豈不折煞老納了,罪過,罪過!」
這時麥當雄的三個門人,由鐵扇公子顧青綸為首,紛紛走上一步,一起躬身作揖道:「弟子叩見老禪師!」
「三位施主好!」慈雲禪師連忙還禮。
麥當雄抬手肅客道:「老禪師請!」
「麥老施主先請!」他陪同慈雲禪師一直進入書房,分賓主落座。
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麥當雄含笑道:「老禪師請用茶!」
慈雲禪師端起香茗,輕啜了一口,說道:「老施主有兩三年不曾到敝寺去了,老納屢想親至府上問好,只是老納年歲漸老,已經走不動了,若不是為了毒華陀一事,必須向老施主當面解釋,還真不想下山了!」他開門見山就提出毒華陀的事來。
「哈哈!」麥當雄朗聲一笑道:「這是小事,老禪師又何必親自枉駕,只要派一位寶剎師父捎個信來,說毒華陀不在寶剎,有老禪師一句話,在下還會不相信嗎?」
「阿彌陀佛!」慈雲禪師一手撥著十八顆檀木念珠,口中低誦了聲佛號,緩緩道:「毒華陀其實就在敝寺之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麥當雄眼眸中忽然飛過一絲異色,點點頭道:「他棲身貴寺,求老禪師托庇的!」
說到此處,他忽然重哼一聲道:「他怎麼不求見我?」
慈雲禪師道:「老僧正為此而來,老施主命大福大,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否看老納薄面,放過毒華陀?」
「這個嘛……」麥當雄想了想,點點頭道:「照說,在下和老禪師方外論交已非一日,老禪師的話,在下敢不從命,只是……」他拖長語氣,臉上微有為難之色,接著道:「老禪師也許還不知道,此人善於用毒,一向以毒斂財,在江湖上可說是作惡多端,在下此次是受江湖同道所托,務必除去此人,情非得已,老禪師乃佛門高僧,何苦庇護一個凶人?」這些話說得十分委婉,其實就是不答應放過毒華陀。
慈雲禪師淡淡一笑道:「老施主有所不知,老納是佛門弟子,佛家有一句話『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錯,毒華陀以前確實做了不少惡事,但只要他肯回頭向善,放下屠刀,佛門廣大,不究既往,老施主可否容他有自新的機會?」
麥當雄皺眉道:「就算在下答應了老禪師,只怕江湖同道也未必肯輕易放過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慈雲禪師一聲佛號,合掌道:「老施主在武林中一言九鼎,江湖豪傑,還有誰不尊重老施主的?」
「好吧!」麥當雄爽朗的道:「在下看在老禪師佛面,權且作個主,毒華陀住在棲霞寺,托庇於老禪師,只要他一日不離開棲霞寺,在下保證沒人敢動他一根汗毛,但若一旦離開棲霞寺,江湖同道有不利於他的行動,在下就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了!」
「阿彌陀佛!」慈雲禪師合掌施禮道:「老納在此謝過老施主了!」
「老禪師不必客氣!」麥當雄一手摸著蒼須,沉聲一笑,又道:「在下想請問老禪師,太極門傳人和貴寺似乎淵源極深吧?」
慈雲禪師含笑道:「太極門祖師依山大師當年是在敝寺出家,也是在敝寺圓寂的,因此每一代的太極門傳人,在出道江湖以前,都得前來本寺,瞻拜祖師遺像!」
麥當雄點頭道:「如此說來,太極傳人至今仍在貴寺作客了?」
慈雲禪師合掌道:「老施主問此做啥?」
麥當雄深沉一笑道:「在下頗想見見那位羅少俠!」
「阿彌陀佛!」慈雲禪師低誦了聲佛號,繼而緩緩的道:「老僧和羅小施主乃是方外好友,羅小施主來時,羅老施主曾托老納加以照應,老施主望重武林,老衲也想拜託施主,他初出江湖,亦請多加照應才是!」這話是暗示,他自己受陸地神龍之托,有保護羅通之責。
麥當雄大笑道:「老禪師好說了,羅少俠之祖父號稱陸地神龍,威震八方,還用得著在下照應嗎?」他話聲方出,忽然發覺自己和慈雲禪師分賓主而坐,本來只隔著一張紫檀茶几,但不知何時,自己連人帶椅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向橫移開了三尺多遠。
這明明是老和尚暗中施展神功,以一種無形內力,把他移出去的,目的就是在向他示威,麥當雄平日縱然睥睨江湖,目空四海,但這一驚,卻也非同小可。
他立刻想到了一點,太極門的「太極玄功」據說功參造化,可傷人於無形,心中不禁暗自忖道:「莫非這老和尚練的也是太極玄功不成?」
他想及此處,心頭上儘管感到無比駭異,但臉上神色卻絲毫不變,當下一手掀髯,一面呵呵大笑道:「老禪師勤修佛門神功,神功玄妙,在下三生有幸,得睹無上神功,衷心佩服,真要五體投地了!」
哈!他果然老奸巨滑,笑得好像非常愉快。
慈雲禪師看在眼裡,卻暗暗地罵在心裡。
這人果然是當世之梟雄,喜怒皆不形於色,看來莽莽江湖,當真亂源種於此人身上了。他心裡這般想,口中則道:「老施主誇獎了,武功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三山五嶽,多得是奇人異士,老衲這點微末之技,何足論哉?只有仁者無敵,唯善為寶,還望老施主三復斯言,老納告辭!」話聲甫落,人已緩緩站了起身。
麥當雄是何等人物,自然聽得出老和尚的話,隱含警告之意。
只見他眸中異芒一閃,跟著站起身子,仰首洪聲一笑,拱拱手道:「老禪師語重心長,在下自當拜領佳言!」
「老施主言重了!」慈雲禪師合掌一笑。
麥當雄對慈雲老禪師真的很恭敬,一直送出大門。
他平時送客,只到大廳石階為止,從不送出大門來的。
慈雲禪師到了門口,回身合掌一禮道:「老施主請留步了!」
麥當雄連連拱手道:「在下恭送佛駕!」
慈雲禪師再施一禮道:「老施主請回!」
話聲甫落,人已跨上敞轎,仍由兩名赤腳和尚抬起轎子,穩健如飛,往大路上奔行而去,麥當雄目送轎子遠去,目中厲芒連閃,一張臉色,也漸漸地凝重起來。
顯然,他內心正在計算什麼。
一個有著極大野心的人,當然要清除一切有礙他行動的阻力,更何況,棲霞寺就在他的近側哩!
羅通離開了棲霞寺,一時沒有一定的去所。
又聞金陵龍蟠虎踞上八朝古都,是東南人文薈萃之地,我既已到了棲霞,如果不去金陵一遊,豈不白來了?心念一決,羅通也就邁開大步,往山下走去。
棲霞山下的棲霞鎮,本是一個小小的山村。
但因它地當金陵城外,既是金陵的門戶,又是金陵到鎮江的第一站,也是鎮江到金陵的最後一站,所以它是商賈行旅的必經之路。
就這樣的,小市鎮便漸漸繁榮了起來。
這棲霞鎮和別的鎮甸稍有不同,就因它在金陵腳下,因此許多商賈行旅趕不進城,就必須在此落腳。
出門人貪圖小利的多,城裡食宿較貴,能省則省,早點在棲霞鎮落腳,食宿自然比城裡便宜得多。
因此棲霞鎮雖然不大,但一條街上,大小客店不下十來家之多。
客人們住了店,不見得躲在房裡不出來,既要出來遛-,茶樓、酒館就少不了。
棲霞鎮的一條直街、除了客店,就是茶樓與酒館。
羅通下了山,還是大清早,當然不是找客店落腳的,他要去金陵,只有在鎮上才能雇得到車子。
就在他剛走到棲霞鎮的大街之際,忽然迎面走來一個頭盤小辮,身穿藍布大褂的矮老頭他一眼見到羅通,口中就「嗨」了一聲,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你不就是小龍哥嗎?幾時來到金陵的?幾年不見你,居然長得這麼高了,小老兒幾乎認不得了!」這人一開口,彷彿就像遇上故人之子,一雙士豆眼,不時上上下下地朝羅通打量。
羅通根本不認識他,只當對方認錯了人,忙愕然道:「老丈……你可能認錯人了!」
這些話尚沒有說出口,那矮老頭已笑接道:「是麼?小哥可是想不起小老兒來了?」
「你在想想看,小老兒是誰?」他望著他直笑,笑的樣子十分滑稽人老了背也彎了,就顯得他更矮,矮的只到羅通的肩膀下。
但他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許久沒見面的親切感。
羅通實在想不出他是誰,當下仍然搖頭道:「老丈只怕認錯人了!」
「沒錯,沒錯!」矮老頭臉上依然笑嘻嘻的道:「小老兒這雙老眼,可沒昏花,從來也不會認錯人。嘻嘻,小哥小的時候,小老兒最喜歡摸你的頭頂,如今你長高了,小老兒卻越老越矮,已經摸不到小哥的頭了!」
羅通被他一直握著臂膀不放,好像認定他真是故人之子,但自己卻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只是人家一番熱忱,親切的招呼自己話舊,自己當然不能掙脫他的手。
「老丈……」言及此處,那矮老頭已搶著說道:「來!來!別老站在大街上說話,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羅通急道:「老丈,在下還有事」
「別忙,別忙!」矮老頭一指對面的小店說道:「咱們是老鄉,小老兒已有多年不曾見到你了,咱們總得敘敘舊吧!」
「街上不是談話之所,來一咱們喝酒去!」他不由分說,拉著羅通就往小店走去。
對面,正是一家小酒館,門面並不大,只有三張桌子。
羅通身不由己,業已被他拉進了酒館。
這時還是大清早,故小酒館內一個客人也都沒有。
矮小老頭拉著羅通坐在一張板橋上後,就扯開嗓門叫道:「喂!夥計,拿酒來!」
一名夥計三腳兩步地迎了上來,招呼道:「老客倌,早啊!」他似乎和這老頭很熟,招呼得很親切。
「不早了,日頭就已經這麼高了!」說出這些話的同時,已在桌子橫頭坐了下來,接著道:「你給咱們先來三斤花彫,下酒菜,有什麼就拿什麼,要快!」
那夥計看了兩人一眼,放好兩副杯筷,唯唯應是。
羅通忙道:「老丈,在下並不會喝酒!」
「不要緊,咱們敘敘嘛,誰叫咱們是老鄉?嘻嘻!」矮老頭一面嘻嘻笑著,一面說道:「小哥不會喝,少喝一點也就是了!」
羅通注目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
矮老頭摸了摸山羊鬍,聳肩笑道:「小哥到現在還沒想起小老兒是誰來?」
羅通苦笑道:「在下實在想不起來!」
矮老頭擠著兩顆小眼睛,模樣煞是滑稽。
「大家都叫小老兒『老凌』,這麼多年叫下來,小老兒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老凌,就老凌吧!所以,現在小老兒就姓『老』,名『凌』了!」
羅通一邊暗笑,一邊說道:「但在下並不叫小龍!」
「怎麼不是!」矮老頭瞪著兩顆小眼,認真的道:「小哥怎會不是小龍哥?你爹小時候,小老兒也叫他小龍,也喜歡摸他的頭頂,後來你爹長大了,有了你,小老兒只好叫他大龍,你爹既叫大龍,你不就變了小龍了麼?小老兒改叫你小龍,你小時候,小老兒還抱過你,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小老幾身上撒了好大一泡尿,這些話,轉眼又有十多年了!」他說得口味橫飛,舉起衣袖,抹了一把,好像十分得意似的。
羅通聽得不覺心中一動!爹小的時候,他叫爹小龍,這不是說,他和爺爺是朋友麼?對了!爺爺的外號叫做「陸地神龍」,那麼爹小時候,他叫爹小龍,就沒有錯。
爹生了自己,他叫爹大龍,就叫自己小龍,他雖沒說爺爺是老龍,但已很明顯的說爺爺是老龍了。
這人會是誰呢?看他一付猥瑣、滑稽的模樣,也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想到這裡,忍不住問道:「這麼說,老丈是家祖的朋友了?」
「嘻嘻!」矮老頭縮縮頭,聳聳肩,笑道:「認識,認識,咱們是老鄉嘛!」
他正好說到這裡,夥計已端著變壺酒,放到桌上,另外兩個盤子,一盤是鹼水花生,一盤切開的鹵豆乾。
「老客倌,實在抱歉得根,下酒菜只有兩盤是現成的,兩位客倌將就用吧!」
「有酒就好!」矮老頭一把接過酒壺。
他先在自己面前斟滿一杯,接著拿起酒杯「咕嚕」一聲干了下肚,點點頭道:「酒還不錯!」
說罷,這才替羅通斟上一杯,說道:「小哥,你也來一杯!」不待羅通開口,又在自己杯中斟滿酒,又是「咕嚕」一聲,一飲而盡,再斟滿一杯,又一口喝乾。
如此之事一再循環,轉眼間,他已連干了六杯。
羅通頓時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