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參透謁語得玄功

    羅通一面走著,一面想著老禪師剛才的話。

    回到禪房,剛剛跨進房門,心中突然一動,暗忖道:「老師父何以無緣無故要說『交友宜慎!?』又說『百日之期,已經去了一天』,這兩句話加起來,不是明明指責自己和麥潔七結交,一天時間,虛耗過去了嗎?不錯,今晚老師父留自己在他那兒用膳,飯後就要我回轉禪房來,就是暗示自己當以祖師遺訓為重。

    「因為自己今晚如在膳堂裡用齋,就會和麥潔七見面,說不定他要強拉自己到客房裡去下棋,也許還要自己秉燭談心,不就耽誤了自己來棲霞寺的百日期限嗎?」他越想越覺得有理,同時也想到祖父的叮嚀,自己真要好好用心去參研遺訓才是。

    關上房門,房中就已顯得一片漆黑了。

    但他心知事關自己一生的成就,和老禪師對自己期望之切,這些似乎都不下於爺爺,那麼這一切的安排,也就不再介意了。

    屋中只有一個蒲團,要坐就坐在蒲團上。

    既然坐了下來,你又一無所事,自然而然只好望著牆壁,專心一致地去參研祖師的遺訓了。只要靜下心來,過了不久,室內本來一片漆黑,但漸漸就會覺得亮了一些,「皈依三寶,玄門太極」這八個字也已可看清了。

    「這八個字包括了四個『數』字,數字又在那裡呢?」

    「祖師當年圓寂時,何以要說四個『數』字?意義究竟何在?數字?數字………………」

    「哦!」羅通突然想起老和尚才送自己到門口時,說過要自己:『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可證無上道』,他說的似偈非偈,莫非就在暗中指點自己?

    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每一句的第一個字,不就安著一個數字嗎?他一直抬頭注視著牆上那八個字,心念不住地轉動,眼睛卻始終沒有眨動過一下,當他的口中念到一、三、五、七時,眼睛看到的是皈依三寶的那個「三」字。

    這時他忽然想起「三」字上面的「依」,不就和「一」同音嗎?「皈依三寶」這一句,就隱藏了「一、三」二字,那麼下聯「玄門太極」的「太極」兩字,豈非就是「五、七」的諧音了。

    祖師圓寂時連說了四個「數」字,原來竟是暗示他老人家在達摩洞所手書的八個字中,有四個是「數目」字了。

    他這一想,不覺恍然大悟,一時心頭狂喜之餘,口中也低低的說道:「原來是『一、三、五、七』了!但『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麼呢?」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話聲甫落,突聞一縷細小之聲,在耳邊響了起來:「一者,依三太極,三者,依三太極,五者,依三太極,六者,依三太極………………」

    羅通神情一震,想在凝神細聽時,那聲在已寂。

    他心知一定有人在暗中指點自己,除了慈雲禪師外,不會有別的人了。

    「對了,昨晚那聲音曾說如果還想不通,不妨上千佛巖去看看!那麼,這四個數字的精奧,一定就在千佛巖了!」

    想及此處,突聽外面走廊有人叫了聲:「羅兄,你在那裡………………」那是麥潔七的聲音。

    羅通心頭不由暗自一震,他怎麼這時候還會找來?這禪房到底該不該讓他進來呢?

    不行。

    這是太極門的秘密,絕不能讓他進來,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吭聲。

    他沒有應聲,但心頭卻感到十分的不安,自己和他還是口盟兄弟,人家找來了,自己竟然躲在屋裡,故作不聞,不再理他,這還算什麼朋友?

    麥潔七是因晚餐時候,在膳堂裡沒見到羅通,心裡惦著他,才找來的。

    他聽羅通說過,住在禪房裡,他已經找了好幾處禪房,都沒有找著羅通,他是個任性的人,心裡想到了,就恨不得立刻找到他,管你現在是什麼地點,或是什麼時間。

    就當他一路尋到第三進,跨進月門洞,繞過一座佛堂,立刻就看到了一條長廊,兩旁各有一排僧房。

    「這裡果然是一處禪房,不知羅兄是否住在此地?」他心念一動立刻大聲叫道:「羅兄,你在哪裡………………」叫聲未歇,但見兩邊僧房中,飛快的一下閃出好多個人影。

    麥潔七立刻被他們嚇了一跳。

    藉著由佛堂裡射出的燈光,凝目望去,閃出來的一共有八個人,他們是同一時間,從兩邊僧房的八扇門中閃出來的。

    這八個僧人,穿著一式灰色僧袍,懷抱禪杖,合掌當胸,神色肅穆的站在僧房門中,不言不動,彷彿八尊雕刻地佛像似的。

    「他們沒有作聲,默默的站立不動,顯然有意阻攔自己去路,不讓自己進去了!」

    麥潔七定了定神,理直氣壯的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站在左首最前面的一個僧人徐徐說道:「施主請回!」

    麥潔七道:「你們這樣攔我,想動武麼?」

    那僧人道:「貧僧不敢!」

    麥潔七道:「那就讓開!」昂首舉步朝廊上走去。

    他才一舉步,本來面對面站著的和尚,忽然身形一動,最前面兩人,已經並肩擋在麥潔七面前,仍由左首僧人說道:「施主原諒,施主請留步!」

    麥潔七道:「你們敢對我怎樣?」不理兩人,迎著兩人中間走來。

    兩個灰衣僧人動作奇快,禪杖當胸一橫,正好攔住了麥潔七的去路。

    麥潔七兩條眉毛一挑,似想抬手但依然忍了下去哼道:「你們…………要待怎樣?」

    左首僧人道:「施主,這是禪房!」

    麥潔七道:「禪房又怎樣?」

    左首僧人道:「禪房乃是僧侶清修之地,遊客應該止步!」

    麥潔七道:「我是找人來的!」

    左首僧人道:「禪房之中,沒有施主要找的人!」

    麥潔七道:「我問你們,我大哥羅通可住在這裡?」

    那僧人道:「小僧只知守護禪房,旁的一概不知,施主還是請回吧!」

    麥潔七心中暗道:「聽他口氣,羅大哥明明就住在這裡!」想了想,口中則道:「你不知道沒關係,我只要進去看一看,立刻就出來!」說得十分輕鬆。

    這些話一說完,他的身形忽然一偏,從右邊僧人邊擦身而過,閃了進去,這一下身法輕靈至極,快得如逆水游魚似的。

    但就在他身形閃動之際,另外兩個僧人及時掠上,又攔住了他的進路。

    這時前面的兩個僧人也急忙一個轉身,人影閃動之際,四支禪杖就像井字形似的,將麥潔七圍在中間。

    「此時施主若要退走,尚來得及!」

    「哼!」麥潔七冷笑道:「你們以為就憑這幾支禪杖,可以困得住我了麼?」話聲甫落,他的雙手突發,五指舒張,忽指忽掌,就在一招之間,竟然變幻極多,分向正面和左邊的僧人襲去。

    同時,他的右足業已接著飛起,朝右邊那僧人的腰際踹去。

    哇操!這小子還說不會武功,一出手就把當前二個僧人逼退了數步。

    說時遲,那時快。

    麥潔七趁這一瞬空隙,身形再一晃,朝裡掠了進去。

    驀地!一道掌風忽然迎面撲到。

    麥潔七雖然早有準備注意看為首的四個僧人,但這道迎面劈到的掌風來得卻是十分沉猛,當下忙身形一偏,掌風業已從他肩膀掠過。

    就在他身於略一停頓之際,八個僧人忽然同時跨上一步,八支禪杖業已從他四面八方交叉戳到。

    方才四個僧人的四支禪杖,是「井」字形的把他困在中間,但現在的情況可就比剛才的更加精辨。

    這一同八支禪杖是上下交叉,宛如織成一片細網,將他的頭、顫、胸、背,全都叉了住,分毫動彈不得。

    其實,這八個僧人同時跨上一步,也是大有文章的。

    本來你手不能動,至少你還有兩條腿可以用,練過踢腿的人,就是不用雙手,也可以踢出十七八個連環腿。但八個僧人跨上的這一步,就是針對練過腳法的人而設計出的,每個人跨出的步子,正好封住了你抬腿路數,使你雙腿同樣無法抬動。

    到了這種節骨眼,麥潔七才知道這八個僧人武功非同小可,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卻全然使不出來,心頭火不由為之大起。

    「你們想把我怎樣?」

    那僧人徐徐的道:「施主請退!」

    麥潔七道:「你們快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那僧人道:「施主恃技夜闖禪房,貧僧等只好把施主交給知客大師了!」

    麥潔七道:「知客大師又能把我怎樣?」

    那僧人道:「施主請吧!」他口中說著「請吧」,但八支禪杖卻交叉如故,只有站在麥潔七身後的兩個僧人,跨上的右腳給收了回去。

    不用多說,他們是要用八支禪杖架著他走出去了。

    麥潔七從未被人這樣折辱過,當場氣得滿臉通紅,哼聲道:「你們敢這樣對我,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那僧人仍然平靜的道:「施主請吧!」

    這一回,他話聲出口,八個僧人同時跨步往外走去,八個僧人這一走動,八支交叉的禪杖自然同時向外移動,麥潔七頭、手、胸、背,全被禪杖架住,他們走了,自然逼得你非走不可,而且是只能往後退走。

    麥潔七身不由己,一面後退,一面恨恨的道:「你們這些臭和尚,終有一天,要你們知道厲害,我要一個個把你們倒掛起來,剝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

    八個僧人沒有開口,只是一步步的架著麥潔七往外行去。

    羅通雖然沒有現身出去,但走廊上所發生的事,他都聽到了。

    其實,他本來是想開門出去的。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所居住的這間禪房,乃是棲霞寺特別留給太極門每一代傳人住的,也說是太極門的一個秘密,倘若他走了出去,麥潔七勢必也會跟著進來,那麼這個秘密不就被人知道了嗎?這條長廊上除了居中一間是自己住的禪房,其餘兩邊各有四間禪房,平日房門緊閉,不聞聲息。

    他一直以為是空著沒人居住,想不到卻住了八個僧人,而且是八個武功高強的僧人。

    任何寺廟,都有一個規定禪房遊客止步。

    即使麥潔七闖進來,也沒必要一下子冒出八個人去,更用不著每人懷抱禪杖,如臨大敵似的。

    這其中當然只有一個解釋。

    這八個僧人是專門負責守護此處禪房的。

    這裡為什麼要安排八間禪房,和住了八個僧人來守護呢?可想而知,他們的目的正是為了守護自己的這間禪房。

    因為這裡是每一代太極門傳人練功的地方,這個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因為自己正在裡面練功,不能有人驚擾。

    哦!麥潔七還會武功,他不是告訴我是應試來的,不會武功,還說要自己教他麼?他既會武功,何以要隱瞞著我呢?他想到今晚老禪師說過的兩句話:「小施主涉世未深,交友宜慎!」

    自己奉爺爺之命,到棲霞寺來,都沒和人打過交道,只結交了一個麥潔七,老禪師和自己說的話並不多,句句都隱含玄機,忽然說出這兩句話來,自然必有所指,莫非指麥潔七而言。

    想到此處,他不禁仔細琢磨自己和麥潔七結交的經過,和他初次見面的地方是千佛巖,當時因為他是一位讀書相公,談吐不俗,頗為投契,他就提議和自己結為口盟兄弟,隨著就搬來寺裡住。

    他明明會武,卻故意隱瞞自己……莫非他真是有所為而來?爺爺臨行前,也曾一再叮囑自己,此行關係自己一生的成敗,務必謹慎行事,不可疏忽。當時爺爺雖然沒和自己明說,到棲霞寺是練功來的,但卻一再暗示自己,江湖人心叵測,自己此行另有一個極大隱秘,要用自己的智慧去發掘,他老人家所指的,自然是祖師的遺訓了。

    羅通愈想愈覺得自己責任重大,當下不由騖出一身冷汗,自然更不敢開門出去與麥潔七見面了。

    麥潔七萬般委屈的被八個僧人,八支禪杖硬架著走上大殿。

    大殿神案上,點燃著一到蠟燭,燭光熊熊燃燒著。

    知客大師廣慧老和尚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臉色凝重,合掌當胸,獨自站在香案前面,在等候著似的。

    這時麥潔七已被架上大殿,八名僧人立即收起禪杖,各自退開。

    「啟稟知客大師!」八名僧人為首的一個趨前一步,說道:「這位小施主恃技擅闖禪房,已為小僧等帶到,請大師發落!」

    麥潔七氣得兩頰通紅,理直氣壯的道:「哼,知客大師,你們棲霞寺的和尚,持技欺人,我是去找人的,這有什麼不對?你們把我押到這裡來,這算什麼?想私設刑堂,拷打我不成?」

    「阿彌陀佛!」廣慧合十一禮,徐徐說道:「小施主請歇怒,天下名剎叢林,都是十方佈施,本寺僧侶怎敢冒犯少施主?」

    麥潔七怒道:「你們用八支禪杖架著我來這裡,難道你沒有看見?這還不算冒犯?難道要他們殺了我才算冒犯嗎?」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廣慧大師又低誦了聲佛號,正色道:「施主是本寺香客,僧侶們斗膽也不敢冒犯,事實上,是小施主是犯了本寺禁律。」

    「禁律?」麥潔七冷笑道:「你是指我闖到禪房裡去?」

    「不錯!」廣慧大師點了點頭。

    麥潔七辯道:「我已經說過了,我是去找義兄羅通的,難道這也犯法?你們棲霞寺的禪房是皇官的紫禁城不成?」

    廣慧大師道:「天下任何廟宇、禪房,都是遊客止步的地方!」

    麥潔七道:「這就是你們的禁律?」

    廣慧大師注目道:「小施主身手不凡,應該是武林中人吧?」

    麥潔七避而不答,反問道:「要是武林中人又怎樣?」

    廣慧大師微微笑道:「本寺禁律,是不准武林中人進入禪房,小施主不聽勸告,恃技擅閒禪房,才為本寺僧侶所制!」

    「哼!」麥潔七冷哼一聲,乾笑道:「就算我恃技擅闖禪房,犯了你們的禁律,你們又能把我怎樣?」

    廣慧大師合十當胸,隨節正色道:「貧僧早知小施主是有來歷的人,出家人不在江湖中,自然不問江湖事,只希望武林中人不可擾及本寺。小施主既然自承是武林中人,貧僧只好請小施主自行離去了!」

    麥潔七神情一冷,哼道:「廣慧,你可知道後果嗎?」

    廣慧合掌道:「有因必有果,本寺僧侶不惹是非,也並不怕事,不入江湖,也不准江湖人到本寺來滋事,少施主像是讀書明理之人,就應明辨是非,是非只在一線之差,善惡存乎一念之間,好了,貧僧話到這裡為止,少施主請回房收拾行裝,即刻下山去吧!」

    麥潔七鐵青著臉,咬牙切齒的道:「我用不著收拾,廣慧,你給我記住了,這是你們惹我的,可怨不得我!」說罷,猛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廣慧大師一直跟到山門,這才合十躬身道:「施主好走,貧僧不送了!」

    麥潔七連頭也不回,急步下山,轉眼間,便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羅通坐功醒轉,天色才現黎明。

    他因昨晚領悟了「依三太極」的意思,急於想證實一件事,於是匆匆洗了把臉,就獨自往千佛巖而來。

    這時晨光乍現,山嶺間的晨霧也未消。

    羅通登上紫峰閣,眼看半山上只有自己一人,麥潔七並未來找。

    他還不知麥潔七已在昨晚,就被知客大師逼著下山了。

    「此刻趁他還沒找來,自己該仔細找找才是!」心念轉動,這就抬頭凝目,朝千佛巖上的佛像看去。

    他的腦際同時想著昨晚那縷極細的聲音在身邊說的話:「一者,依三太極,三者,依三太極,五者,依三太極,七者,依三太極!」想及此處,他的目光不覺注視到第一排由右至左,第一、三、五、七,四個神像,這四個佛像果然都是坐姿,看上去並無多大差異。

    但羅通畢竟從小就跟著爺爺練武,尤其是修練內功吐納方面,練的原本就是太極門的基本入門功夫。

    此時見到那第一尊佛像,竟和自己修練的內功完全一樣,幾乎十分熟悉。至於第三、五、七尊佛像的坐姿,在外人看來,根本毫無異處。

    他是練過太極門基本內功的人,經他仔細一研究,就可發現這三尊佛像,有很明顯的不同。

    而這種不同,是從第一尊而第三尊,而第五尊第七尊逐個演變而來的,這也正是修練內功各個的不同境界。

    羅通有了這個發現,心中不禁大喜過望,同時信心也大增了起來,當下暗暗思忖道:「一者,依三太極」這句話,應該是「第一排的一、三、五、七」,那麼由此類推,「三者,依三太極」,就該是「第三排的一、三、五、七」了。

    想及此處,目光就數到第三排,第一、三、五、七個佛像上去。

    果然這四個佛像,也同樣是四個坐像,但姿態各異,和第一排佛像有了很大的差別,而且相當明顯。

    他知道內功是循序漸近的,自己還沒有熟練第一排這四個坐像以前,對其他的坐像,是鐵定無法領悟的。

    羅通將所有的佛像全部看過之後,心中忽然想起那天毒華陀所說過的一段話。

    「老朽聽說太極門中,有一套至高無上的練氣功夫,叫做『太極玄功』,凡是練成『太極玄功』的,可以刀劍不傷,水火不損,百毒不侵……難道這十六式坐像,就是本門『太極玄功』麼?」

    驀地一聲佛號,從身後傳來:「阿彌陀佛!」羅通忙轉過身去。

    只見慈雲老禪師白眉低垂,一手撥著十八顆念珠,也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就站在羅通的身後。

    「老禪師早!」羅通躬身一揖。

    慈雲老禪師注視著他,點了點頭,含笑道:「施主天資過人,對祖師遺訓,大概已經全盤領悟了?」

    「老禪師好像是未卜先知,怎麼會知道的呢?」羅通心裡這般想,一面連忙虔誠的拱手道:「弟子愚昧,全杖老禪師指點迷津,方才稍有領悟!」

    「那就好,那就好!」慈雲老禪師仰首望天,徐徐的道:「大劫將與,山雨欲來,小施主行藏已洩,只怕已無法在這裡完成藝業了!」羅通怔了怔。

    慈雲老禪師又道:「你悟性甚強,盡這半日工夫,能把你看到的全數記下,自是最好不過,否則能記多少,就算多少。今天午後,你可以下山去了!」

    羅通詫異道:「弟子今天午後就要下山嗎?」

    「不錯,小施主初入江湖,老納不願你多招是非,所以要你提前下山!」

    「弟子不懂!」羅通滿臉疑惑。

    「其實令祖對本門『太極玄功』,已有十二成火候,他所以不肯親自傳授於你,是因格於歷代祖訓!」

    「這辦法原也不錯,但江湖上覬覦本門神功的魔頭不在少數,尤以近來為甚,老僧久有把此十八式佛像予於毀去之心,免遭魔障,但終不忍祖師所遺留下的手跡,從老衲手中毀去。自從小施主來了之後,老納就決定等小施主藝業完成再將它毀去,但目前形勢已有了很大的轉變!」「唉!」慈雲老禪師長歎了口氣,繼而皺眉又道:「為了不讓本門之玄功淪入邪魔之手,只好提前予以毀去!」

    羅通訝道:「老禪師真要毀去神像!」

    慈雲老禪師神色黯然的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小施主回去時,老納有兩句話煩請小施主轉告令祖!」

    羅通恭聲道:「老禪師請說!」

    慈雲老禪師道:「老衲是出世之人,令祖卻不是出世之人,就這兩句話,令祖聽了自然會明瞭的!」

    「弟子記下了!」羅通點了點頭。

    「那就好!」慈雲老禪師滿意的點了點頭,繼而肅然道:「小施主是本門最後一個看到這十六式佛像了,希望你多多珍惜,多多記下了!」話聲甫落,人已飄然離去。

    直到現在,羅通已完全證實了,這十六尊佛像,正是太極門的「太極玄功」,而棲霞寺也是太極門的弟子。

    慈雲禪師話已說得十分明白!為了不讓本門武功落入邪魔外道人的手裡,所以他即將毀去這十六尊佛像。

    羅通是太極門的弟子中,最後一個能親眼目睹這十六尊佛像的人,所以他必須珍惜這寶貴的半日時間,珍惜太極門玄功的雕像。

    他竭盡目力,竭盡心力,把十六尊佛像每一坐姿神態、手勢、目光所注,和衣折皺紋,甚至連每一細小之處都不放過,一遍遍的牢記在心裡,印進腦裡。

    許久………………許久………………時間已在不自覺中消逝………………半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午膳鐘聲,又一記記悠揚地傳來。

    羅通對那十六尊佛像投以最後一眼,心頭甚覺十分沉重,於是走下紫峰閣,不久就回轉寺中,他跨進膳堂,僧侶們這時業已坐滿一堂,開始用齋。

    左邊的一間小膳堂,那是專供遊客用膳之所也擺了一桌素齋,但卻空無一人。

    「咦!奇怪,今天一早就沒見著麥潔七的人影,這會兒都已經吃飯了,他怎麼還沒出現!」想及此處,羅通只好獨自在板凳上坐下來等他了。

    這時一名小沙彌走入膳堂,雙手合十說道:「羅施主請用齋了!」

    羅通含笑道:「等一等沒關係!」

    「羅施主還要等誰?」

    「麥兄還沒來啊!」

    「哦!他早就下山了!」

    「他下山了?」

    「是的!」

    「他什麼時候走的?」

    「好像是一早!」

    「哦!」羅通眉頭一皺,暗暗思忖道:「他下山去了,怎麼沒告訴我呢?對了口他一定是怪我昨晚沒理他,心裡不高興,才負氣走的!」想及此處,他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小沙彌見他沒作聲,施禮道:「施主請用齋吧!小僧告退!」話聲甫落,便退了出去。

    羅通的心情本就十分沉重,如今又聽小沙彌說麥潔七走了,心頭更覺惘然若失,當下拿起飯碗,真有食難下嚥之感。

    他勉強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

    慈雲老禪師要他午後下山,吃過素齋,自該向他辭行的。

    正待他要離開膳堂之際,只見那小沙彌又匆匆地走了進來。

    「知客大師要小僧進來轉告方施主,此時方施主最好不要到前面去!」

    羅通聽得奇道:「知客大師有沒有說為什麼呢?」

    「沒有,大師就是這樣交代小僧的!」小沙彌想了又想,又道:「好像外面來了什麼人……」

    羅通道:「什麼人?」

    「不知道!」小沙彌搖了搖頭,繼而又道:「知客大師已經出去看了!」

    羅通道:「我也去瞧瞧!」

    小沙彌急道:「羅施主,知客大師特別交待小僧,就是要請施主不要露面……」

    言及此處,羅通早已匆匆出了膳堂,人都不見了。

    正午。

    太陽如火。

    棲霞寺的山門前,忽然傳來一陣陣的馬蹄聲,接著就見著三匹駿馬,及門而止。

    前面一匹棗紅馬上跨下馬背來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頭戴瓜皮帽,身穿古銅色綢袍。臉上一直堆著笑容的中年人。

    後面兩匹馬上,則是兩個身穿青布長袍的壯漢。

    他們的身上雖然穿著長袍,但仍然掩不住趾高氣揚,一臉剽悍之色。

    人由古銅長袍的中年人領頭,大踏步地朝寺內走來。

    就在他跨進山門之際,一名灰衣僧人急忙雙掌合十,迎了上來,口中則喧著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

    古銅長袍的中年人腳步一停,不等他把話說完,即一擺手,大喝道:「你去叫廣慧大師出來!」能用這種口氣說話的人,當然是大有來頭的。

    灰衣僧人自然也看得出,來人氣派不小,當下連連合十,仰臉陪著笑臉道:「施主…………是…………」

    古銅長袍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麥香堡總管,杜雲飛!」他說話是態度極和緩,聲量也並不響,但這幾個字聽到灰衣僧人的耳中,彷拂是挨了記悶棍似的。

    「原來是杜大總管光臨敝寺,請恕小僧有眼不識泰山,杜總管請!」說罷,側著身,在前面引路。

    麥香堡總管在大江南北也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要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還沒人取說「不」字的。

    為什麼?其道理很簡單,就因為他是麥香堡的總管。

    杜雲飛一手撫摸他嘴上的八字須,一面緩緩地道:「大師父快去請廣慧大師,不必招呼在下了!」

    「是,是!」灰衣僧人合掌道:「小僧那就告退了!」話聲甫落,急急往後奔去。

    不久,廣慧大師聽到稟報,當然也就匆匆地趕了出來。

    他一腳跨進大殿,就合掌當胸,一面陪笑道:「阿彌陀佛,杜大施主光臨敝寺,貧僧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杜雲飛笑笑道:「好說,好說!」

    廣慧大師道:「此地非談話之所,杜大施主請至客廳奉茶!」說話間,忙抬手肅客,陪同杜雲飛走入長廊,然後進入一間小客廳,兩名青衣漢子則緊跟了進來。

    廣慧大師請杜雲飛上坐,自己在側首陪著落座,兩名青衣漢子並未坐下,只是垂手在杜雲飛的身旁站立著。

    一名小沙彌送上香茗,接著悄悄地退了下去。

    廣慧大師道:「杜大施主難得駕臨敝寺,小僧命廚下準備一桌素齋……」

    杜雲飛含笑道:「大師不用客氣,在下已經用過了!」

    廣慧大師面容一整,正色道:「杜大施主的光臨必有見示,不知可否有貧僧效勞之處嗎?」

    「哈哈!」杜雲飛朗聲一笑,說道:「大師太客氣了,在下此來的確是有一件小事,想請大師賜助!」

    他不愧是麥香堡的大總管,說話時,笑口常開,而且也說得十分謙虛,並無損他大總管的身份。

    天底下,只有半瓶子醋,才會狂妄自大。

    廣慧大師連連欠身道:「杜大施主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杜雲飛輕啜了口茶,這才慢條斯理的道:「在下乃是奉堡主之命,追緝一個人來此的!」

    廣慧大師心頭一沉,笑問道:「未知道麥堡主要追緝的是誰?」

    杜雲飛道:「大師可曾聽說過江湖上有個叫毒華陀的人?」

    廣慧大師苦笑道:「貧僧是出家人,從未在江湖上走動,故沒有聽人說過!」

    杜雲飛徐徐的道:「毒華陀此人善於使毒,以毒斂財,此人作惡多端,乃江湖上一個敗類,敝堡主不容許他潛伏在金陵附近,故技重施,毒害鄉人,故而命在下務必將他拿住,送官究辦!」

    廣慧大師滿臉疑惑,不解道:「杜大施主之意,這毒華陀,可是隱藏在棲霞山中嗎?」

    杜雲飛淡笑道:「在下據報,此人目前正托庇於貴寺之中!」

    廣慧大師道:「只怕傳聞失實,敝寺並無此人!」

    「哦!」杜雲飛笑問道:「大師真的不知道嗎?」

    「阿彌陀佛!」廣慧大師低誦了聲佛號,繼而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怎會欺瞞大施主,何況敝寺也不會庇護一個江湖凶人!」

    「有大師這句話那就足夠了!」杜雲飛仍然含笑道:「只是有人目睹他進入貴寺,不曾離去,想必,他定是隱藏在貴寺之中了!」

    「這不可能!」廣慧大師道:「敝寺近月香客不多,不可能有人匿跡其間!」

    杜雲飛沉吟了片刻,隨即問道:「在下倒要請問一聲,不知目前寄住貴寺的,一共有幾位香客?」

    「這個嘛……」廣慧大師猶豫了一會兒,歉聲道:「貧僧雖然職司知客,但敝寺目前住了幾位香客,貧僧需查問一下,方可知道。」

    他之所以遲疑,乃是因寺中住了一位太極門的傳人,不願讓外人知道。

    杜雲飛微微一笑道:「那麼大師可知寄居貴寺的香客中,可有一位叫羅通的人嗎?」笑容仍然十分自然。

    「哼!他果然是衝著羅通來的!」廣慧大師暗暗一驚,但卻仍面不改色的道:「這件事貧僧不太瞭解,容貧僧一查便知!」言及此處,語音一頓,又注視著杜雲飛,滿臉疑惑的道:「只不知這位羅施主和杜大施主是……」

    杜雲飛淡笑道:「在下聽說他是太極門的傳人,少年俠士,頗想一見!」

    廣慧大師面有難色的道:「這個嘛……貧僧就難以作主了!」

    杜雲飛道:「大師無需為難,在下只是慕名求見,這位羅少俠現住何處,煩請大師領在下前去就是了!」

    「他若是不肯相見,在下也絕不勉強!」

    廣慧大師一時無一言以對,只得雙掌合十道:「杜大施主且請稍待,容貧僧問問羅施主在那裡……」

    言及此處,只見從門外飄然走進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書生。

    「不知那一位要找在下?」廣慧大師一見來人竟是羅通,不禁暗歎了口氣。

    杜雲飛目光一抬,看清來人雖是書生打扮,但卻生得有如風光霽月,英氣逼人,心中不由為之一怔。

    「這位小兄弟是……」

    羅通抱著拳道:「在下羅通!」

    「哦!」杜雲飛忙站了起身,欣然抱拳道:「原來是羅少俠,杜某久仰英名,方才多有失敬,羅少俠快快請坐!」

    到了這個節骨眼,廣慧大師一指杜雲飛,說道:「羅施主,貧僧替你介紹,這位是金陵麥香堡總管杜雲飛,杜施主!」

    「久仰!」羅通抱了抱拳。

    這時一名小沙彌替羅通途上香茶,隨即悄悄地退去。

    羅通注目道:「杜總管找在下有事?」

    杜雲飛淡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請教羅少俠一件小事!」

    「杜總管請說!」羅通望著他。

    杜多飛道:「在下聽敝堡主門下李三郎說,他奉命緝拿毒華陀時,曾在東峰龍王廟和少俠相執?」

    羅通點頭道:「不錯,在下確曾和李兄見過面!」

    杜雲飛道:「羅少俠聽信了毒華陀的片面之詞,而要三郎放過他?」

    「不錯!」羅通正色道:「那時李兄要強迫他回貴堡去,他堅持不肯回去,在下覺得回去與否,他自己該有權決定,別人不得強迫他回去!」

    杜雲飛含笑道:「羅少俠心懷坦蕩,俠肝義膽,在下無任佩服,只是少俠初涉江湖,不知江湖險詐,這毒華陀善於使毒,經常以毒斂財,害人不淺,乃是江湖中下五門的敗類。李三郎因既有羅少俠出面,不好和太極門傷了和氣,才行退走……」語音一頓,他接著又道:「這事既已過去,這會兒也不必多說了,只是在下有個問題想請教羅少俠……」他拖長語氣,注視著羅通,沒說下去。

    羅通問道:「杜總管但說無妨!」

    杜雲飛笑了笑,卻面有難色地說了出來。

    「在下說出來了,羅少俠幸勿誤會,羅少俠是太極門的高徒,自然不會和專以使毒害人、斂財的武林敗類為伍,但因羅少俠和他是一同離開龍王廟的,因此在下想請教羅少俠他此刻的去向?」他說得很婉轉,也很技巧,但卻句句緊逼,不肯放鬆。

    羅通道:「在下當時只是在龍王廟避雨,若不是李兄說出他叫毒華陀,在下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怎會知道他的去向?」

    杜雲飛笑問道:「那麼羅少俠是不知他的去向了?」

    「在下不知!」羅通神色十分堅定。

    杜雲飛笑道:「但有人卻看到他和羅少俠一路來到了棲霞寺!」

    羅通被他去道破,他究竟是缺乏江湖經驗,聞言不禁玉面一紅。

    「棲霞寺乃十方之地,山門長開,任何人在什麼時間都可以進來,他若是跟在下身後而來,在下如何得知?」

    「嗯,羅少俠此言極是!」杜雲飛點頭笑接道:「少俠也許不知道這沒錯,但有人見他進入棲霞寺一直沒離開,這也是事實!」言及此處,他忽然站了起身,轉到廣慧大師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然後緩緩道:「直到目前為止,毒華陀極可能仍藏匿在貴寺之中,在下希望大師仔細查看查看,在下明日來聽大師的消息,告辭了!」話聲甫落,又朝羅通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兩名青衣漢子亦緊跟了上去。

    廣慧大師不敢怠慢,只手合掌地在前領路。

    羅通暗道:「事情都已過了好幾天,麥香堡卻仍然不放過毒華陀,只不知毒華陀現匿何處,是不是真的躲在棲霞寺中?」

    不久,廣慧大師已匆匆回轉。

    他朝羅適合掌當胸,臉色凝重地皺眉問道:「羅施主,你知不知道毒華陀是否真的藏匿在本寺中嗎?」

    「在下不知道!」羅通正色道:「當日毒華陀確曾說過,他得罪了麥香堡主,唯有老師父可以化解,因此他是和在下一起來的沒錯!」

    「那麼他人呢?」廣慧大師神色微變。

    羅通道:「他到了寺前,就往右邊走去,沒有進來!」

    廣慧大師肩頭一皺,歎聲道:「看來他果然藏匿在本寺之中,唉!此事非同小可,貧僧非得稟報老師父才行!」

    羅通接口道:「在下也要和老師父拜別,不如我們一同去吧!」說罷,雙雙走了出去。

    不久,兩人已匆匆地來到方丈室。

    廣慧大師走近階前,腳下一停,合掌躬身道:「弟子廣慧,和羅施主叩見老師父而來!」

    一名黃衣小沙彌從裡面走了出來。

    「老師父請羅施主和大師父入內相見!」

    廣慧大師直起身,朝羅通欠身道:「請!」

    「不敢,大師先請!」廣慧大師也不推辭,腳步一跨,便隨著小沙彌進入禪房。

    只見慈雲老禪師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含笑道:「廣慧,你和羅施主同來,莫非有什麼要事嗎?」

    羅通恭敬道:「弟子是向老師父叩別來的!」

    「哦!」慈雲老禪師一揮手,藹然道:「小施主請坐!」羅通依言坐定。

    慈雲老禪師轉對廣慧大師道:「廣慧,有事嗎?」

    廣慧大師走上幾步,躬身道:「弟子若無重大事故,不敢前來驚動老師父!」

    慈雲老禪師一手撥著檀木念珠,一面道:「你說!」

    於是,廣慧大師便把麥香堡總管找上門一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慈雲老禪師低誦了聲佛號,緩緩道:「麥香堡果然找上棲霞寺來了!」他並沒有提毒華陀一事。

    廣慧大師躬身道:「弟子因杜雲飛來意不善,不敢擅自作主,特來向老師父請示一番!」

    慈雲老禪師淡淡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毒華陀若真的跨入棲霞寺,求我佛庇護,老衲豈能強迫他走向毀滅!」

    羅通一旁暗忖道:「聽老禪師的口氣,似乎毒華陀已和他照過面了!」

    廣慧大師合掌當胸,躬身道:「弟子愚昧,方才…………」

    慈雲老禪師微微一笑道:「佛門清靜,一切如常,只要心頭無事,一切自可無事,不要庸人自擾了!」語音一頓,轉對羅通道:「小施主今日只怕走不成了,且待明日清晨再走不遲!」話聲甫落,他已緩緩合上雙眼。

    廣慧大師不敢多問,悄聲道:「羅施主,老師父已經入定了!」

    羅通朝老禪師恭敬地行了一禮,兩人便悄悄地退了出來。

《羅通掃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