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已是接近黃昏時分。
羅通才一踏進店門,就見一名夥計迅快地迎了上來,哈著腰,陪著笑臉道:「公子爺,你回來了!」他神態之間,顯得十分慇勤。
羅通笑了笑,漫應了一聲,便舉步往裡走去。
夥計仍然跟在他身後,陪笑到:「公子爺,有一位管家的,已經等了你許久!」
「管家?」羅通怔了怔,當下忙回身問道:「找我的?」
「是,是,是!」夥計臉上立刻浮現出一股諂笑,接口道:「這位小管家就是專程找公子爺來的,他出手大方,一下就打賞了小的五兩銀子……」
原來他得了賞錢,才會如此巴結的。
羅通又是一怔,詫異道:「那他人呢?」
夥計陪笑道:「那位小管家,叫小的領他到公子房裡去,現在,他就在公子的房裡等著!」
羅通暗暗思忖道:「這會是什麼人呢?」
夥計巴結地走在前面,忙替他推開房門,一面哈腰道:「小管家,公子爺回來了!」
「公子爺請進,小的給你打水去!」夥計說完這些話之後,迅速側身退下地走了。
羅通跨入房中,果見一名青衣小帽的書僮,垂首侍立,看到了他進門,立刻單膝一屈,說道:「小的叩見公子!」他生得眉清目秀,口齒伶俐,而且還帶著嬌嫩的稚音。
羅通覺得奇怪,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不由注目問道:「你是……」
那青衣書僮直起身,答道:「小的是奉……」
他眼角一溜門外,忽然朝羅通使了個眼色,繼而又道:「小的是奉老夫人之命,給公子送衣衫來的!」
羅通內功精純,自然聽到門外走廊上有腳步聲傳來。
再看到青衣書僮向自己使了個眼色,這「老夫人給自己送衣衫」的話,自然也是假的了那麼他來找自己,必然有事,也就順口「哦」了一聲。
夥計巴結地送上一盆熱水,接著又來泡茶,侍候得還不是普通的周到。
青衣書僮一揮手道:「這裡不用你侍候,你出去吧!」
「是!」夥計恭應一聲,迅即退下。
青衣書僮見他走了之後,便走過去掩上了房門。
羅通一直注視著他,終於忍不住地問道:「你到底是誰,找我何事?」
青衣書僮伸手從頭上摘下小帽,露出一頭烏黑的青絲,一手掠須邊散亂約秀髮,舉止十分柔美。
哈!這書僮竟然是個女的。
「你……」羅通怔了怔,當場傻住了。
青衣書僮不待他說下去,躬下身去,壓低聲音道:「小婢柔柔,是奉小姐之命,給公子送東西來的,為了掩人耳目,只得男裝打扮,還請公子恕罪!」
羅通已聽出一些眉目,仍然問道:「你家小姐是誰?」
柔柔嫣然一笑道:「公子其實早該猜到了,我家小姐就是和公子義結金蘭,情同手足的麥賢弟呀!」
她這一笑,眉目之間,神情冶蕩,頗有眉目傳情之美。
羅通早就知道她是麥潔溪派來的,當下聽及此處,業已證明自己猜想無誤,心頭不由一喜。
「在下走了之後,你家小姐沒事吧?」
柔柔溜了他一眼,含笑道:「堡主先前很是生氣,責罵了小姐幾句,但堡主膝下只有小姐一個,事情都過去了,也就沒事啦!」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羅通不由長吁了口氣。
羅通的目光一直盯注在她的臉上,當下接問道:「潔溪叫姑娘前來,是否有什麼指教?」
柔柔被他望得玉面一陣飛紅,忙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輕聲道:「小婢方纔已經說過了,小婢是替公子送東西來的!」
「哦!」羅通聳然道:「是什麼東西?」
「都在這裡了!」
柔柔腰肢一扭,伸手指了指放在床上的一個青布包裡,繼而又輕俏地走過去,伸手取過包裡,解了開來。
裡面果然是幾套衣衫,她翻起衣衫,取出一件東西,低聲道:「小姐臨行時一再交待,如果失落了,就要小婢的命!」
羅通目光一注,不由為之大喜,原來柔柔從衣衫中間取出來的,正是自己失落在麥香堡的通天犀扇。
他急忙伸手接下,一面用掌心輕輕地撫拭著,一面說道:「真是謝謝你們家小姐!」
柔柔嬌媚的道:「小婢好不容易改裝,給公子送來此物,難道公子也不謝小婢一聲嗎?」
「姑娘辛苦了!」羅通忙躬身一揖道:「在下當然也要謝謝你了!」
柔柔咧著嘴,嬌笑道:「小婢只是說著玩的,公子千萬別當真!」
她從衣衫之中,又取出幾張銀票,一包金葉,和一百兩一封的三封銀子。
「這銀票和金葉子,是小姐送給公子的盤費,公子出門在外,身邊總得多帶些應應急。」
羅通搖搖手道:「太多了,你」柔柔不待他把話說完,截道:「這是小姐親手包好交給小婢的,小婢總不能再帶回去吧,再說這也是小姐的一番心意………………」
她臉頰飛起兩片紅暈,羞澀的道:「還有的,公子就自己看吧!」
她把銀票、金葉子一起包好,塞入衣衫之中,又把青布包裡打了個結,這才轉身道:「好啦!小婢是偷偷溜出來的,還得趕回去呢!」
「公子有什麼話要小婢轉達的嗎?」
「這個嘛……」
羅通想了一會兒,隨即正色道:「有勞姑娘,幫在下謝謝小姐,並請她多加保重自己的身體!」
柔柔靦腆道:「公子難道沒有貼心話,要小婢悄悄地告訴小姐嗎?」
羅通被她這一問,不禁俊臉為之一紅,當下吶吶道:「姑娘說笑了!在下和你家小姐情同手足,兄妹相稱……」
柔柔咧著嘴,幽幽道:「公子真是鐵石心腸,我家小姐連睡夢中都一直喊著羅哥哥,羅哥哥的!」
說到此處,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盯著羅通一溜,隨即又道:「公子看過包裡裡的東西就會明瞭了!」
羅通聳然道:「包裡裡還有什麼東西?」
柔柔神秘一笑道:「公子也真是的,你等小婢走後再看也不遲啊!」
她迅速地覆上小帽,朝羅通一躬身道:「小婢走了,請公子多加珍重!」
「對了!」她又接道:「這裡接近金陵,公子還是早點離去的好!」
說罷,一手拉開房門,迅速地閃了出去。
羅通聽她一再說要自己看包裡裡的東西,心中不禁起了疑,當下忙關上房門,隨即走至床沿邊,解開包裡。
沒錯。
裡面的幾件衣衫,果然都是自己之物。
除了一包金葉子,再看銀票的面額有五六百兩不等,一共是六張,共計三千四百多兩的總數。
「這些銀子,大概是潔溪的私蓄,她幹嘛都送來了?這一路上,我也用不了這麼多啊!」但他那裡知道,當一個女孩全心全意愛上你之後,她會把所有的東西都送給你,甚至包括她的貞操。
羅通收妥銀票,又在衣衫裡面,發現一個粉紅色的綢包,很小的一個綢包。
但你只要看上一眼,就會體會到這個小綢包顏色十分動人,尤其是包上的同心結,打得很精緻,定是香閨少女親身打的無疑。
羅通心頭微微顫動,因為,他根本想不出麥潔溪到底會送給他什麼東西?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同心結,打開綢包,只見最上面是一方繡帕,裹著一縷烏黑的秀髮,芳澤隱隱可聞。
下面是一件寶藍色的肚兜,繡著一雙併蒂蓮,針工精細,羅通心頭暗自一怔,不禁暗暗思忖起來。
「她生性爽朗,怎麼會把褻衣送給我呢?」肚兜下面還有一方白綾,中間有幾點殷紅的血跡,邊上寫著四個小字:「畫眉之愛」,像是用眉筆所書。
羅通不禁又吃了一大驚!
「這是她瀝血示愛,唉!潔溪,你這又是何苦呢?」
他取過秀髮,輕輕地吻了一下,又看了一回肚兜,更是香澤微聞,心頭上不禁油然而生一股遐思。
他把玩了一陣之後,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然後就寢去了。
次日,清晨。
他因麥潔溪相勸自己及早離去,於是就付了店賬,又到牲口市場挑了一匹白馬代步。
付過銀兩,跨上馬鞍,便出城而去。
就在他剛出城不久,忽聽身後竇鈴齊鳴,三匹健馬已飛馳而來,馬上三人皆一式青衣勁裝,年在三十以上的壯漢。當他們馳過羅通身旁時,皆回頭望了望羅通,然後再縱馬急馳而去。
羅通只覺得這三人怒目相視,神色極不友善,滿心以為自己擋了他們的道,才觸怒了他們。
所以他也不在意,繼續策馬前進。
不久,只聽身後又響起一陣馬蹄之聲,兩匹馬急馳而來,超過了自己,縱騎而過。
當先一匹馬上是一個胸垂花白長髯的老者,第二騎則是一個紅衣少女,雙肩交叉斜掛著兩柄長劍,紅色的劍穗隨風飛揚,看去煞是英武…………
在這兩匹馬後面,緊接著又有三騎掠過身邊,趕了上去,馬上的人個個都是身手極高的健兒。
羅通暗暗思忖道:「這些人看樣子武功都不弱,他們這般急著趕路,莫非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不成?」
這樣又趕了一、二十里的路程,到了牧馬口,道旁忽地出現一片縱深的雜林,一邊則是芋芋草地。他心中甚覺納悶,突然間從左邊林中閃出四個佩帶兵刀的漢子,在路旁一字排開,攔住了馬頭的去路。
為首的一個四旬開外的漢子,暴聲喝道:「朋友請下馬!」
羅通暗道:「光天化日,道上居然會有人攔路搶劫,這幾個歹徒還真是膽大包天了!」
想及此處,開口問道:「為什麼?」
為首的漢子道:「閣下可是從鎮江來的?」
「不錯!」羅通接道:「朋友有何見教?」
他身在馬上,說話之時,目光飄動,發現右邊樹林中也隱隱有人影閃動,心中越發加了幾分戒意。
話聲猶落,只見左邊林中走出一個方面大耳,貌相嚴肅,胸垂花白長髯的老者,和一個紅衣少女。
這兩人正是剛才在路上縱馬急馳的一老一少,他們居然也在此地出現。
羅通出入江湖,但看情形,也已感覺到事態不太尋常。
他暗感詫異,因為他們似是早已調查清楚自己的來歷,不知道在這裡欄著地,是何用意?忽聽那老者肅然邁:「閣下可是姓羅嗎?」
「在下正是羅通!」羅通點了點頭。
那為首的漢子道:「老爺子,就是他!」
羅通見到老者身後的紅衣年女,面罩寒霜,杏目圓睜地瞪著自己,目光之中,彷拂有著極大的仇恨似的。
他的心中雖然十分納悶,但仍然抱拳說道:「在下和老丈素昧平生,不知諸位因何要攔住在下的去路!」
站在左邊的漢子,驀地「唰」的一聲,拔出了大剛刀,冷聲叱喝道:「閣下最好還是下馬來和我們老莊主說話!」
羅通劍眉一陣軒動,本待發作,但繼而心中想道:「這位老者看上去頗有身份,而且右邊林中還藏著人,倘若激怒了他們,全都殺了出來,那情況就對自己不利了。所以,自己何不依言下馬,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心念一轉,怒氣也就平息了下來,當下身形一動,飄然落到地上,含笑道:「諸位有話就請說吧!」
他近日練習「太極玄功」,進境甚速,這一飄身下馬,只是意念一動間的事,因此根本不見他踴身作勢,人就已經站在馬前了。
那老者身為一派名宿,竟然沒看清他如何下馬的,心頭不覺暗暗震動,忖道:「此子身法奇特,可見武功不俗,我得小心才是!」
想及此處,當下沉聲道:「閣下年紀輕輕,自己做了什麼醜事,還用老朽說嗎?」
羅通詫異道:「在下做了什麼?老丈應該說個明白!」
紅衣少女切齒道:「爹,和這種江湖敗類還有什麼好說的?女兒立誓要將他拿下,押到姐姐的靈前,剜出他的心,替姐姐報仇……」
她說到最後這幾個字時,已然目含淚珠,雙手一抬,「鏘鏘」兩聲,從肩頭上拔下雙股劍來。
只見她閃身搶出,右手長劍一揚,指著羅通斷聲喝道:「惡賊,你的扇子呢?不用假惺惺了!」
羅通聽她說出「替姐姐報仇」這句話時,心頭更是驚奇不止,一擺手道:「且慢!是誰害了令姐,姑娘總該說明白了再動手不遲!」
紅衣少女柳眉挑動,叱喝道:「和你這種淫賊還有什麼好說的?看劍!」
喝聲甫出,右手一送,「唰」的一劍刺了過來。
羅通聽她屬自己「淫賊」,方才又說他害死了她的姊姊,心頭不禁大為震駭之餘,身形輕輕一閃,便已讓開那要命的一劍。
「姑娘請住手,諸位莫要認錯人了!」
紅衣少女冷哼一聲,她右手長劍一招落空,身子一個輕翻,左手長劍接著刺出。由於他手中分握雙劍,這一展開劍法,雙劍如輪,連續刺出了八劍之多。
羅通被人莫名其妙地指為「淫賊」,對方非但不肯說明真相,更不容自己有辯白的機會,心頭不由大是氣憤。
「姑娘住手,你們不把事情的經過說個清楚,就認定在下是兇手嗎?」
他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施展出龍行九淵身法,巧妙地閃開了紅衣少女所刺出的八劍。
紅衣少女眼看羅通並未還手,就避開了自己八劍,當下不由為之一怔。
但姑娘家生來就是心高氣傲的本性,只聽她冷哼一聲,雙手劍勢忽然加緊,劍如風發,劍劍刺向羅通的要害。
這一輪猛攻,劍勢凌厲無匹,幾乎像雨點般罩下,但羅通的「龍行九淵」身法,專避各種兵刃,只見他長衫飄忽,在閃電般的劍光之中,從容穿行,紅衣少女鋒利的雙劍,竟然連他一點衣角也沒沾到。
羅通連連避她十餘劍之多,始終沒有出手還擊,他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那知紅衣少女似是一心想替姊姊報仇,故雙劍連揮,絲毫不放鬆。
正當她愈刺愈急,愈刺愈快之時,已把羅通一個人全圈入一片劍光中之際,眼前忽然人影一閃,羅通人已不見了。
原來,羅通並不想和她糾纏下去,當下輕輕一閃,人已脫出劍光之外,接著朗聲道:「老丈先請令嬡住手如何?」
白髯老者不想羅通的武功,居然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高出許多,心中之震驚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為,他的女兒自幼即拜在清音師太的門下,一手「清風明月劍法」,業已得老師父真傳,這會兒施展開來,有如清風明月,水銀洩地似的,無孔不入,無隙可乘,而對方居然視若無睹,從容進退。
尤其此人年歲尚輕,骨奇神秀,英華內斂,明明有著極高的身手,卻又出人意外的謙和,和昨晚發生之事,顯然大有出入。
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念頭一轉,頓覺此事大有蹊蹺,當下忙大聲喝道:「蘭兒,快住手!」
紅衣少女眼見羅通已閃出劍圈之外,當下身如旋風,一振手中雙劍,使出一招「雙龍搶珠」,又欺身飛刺了過去。
這會兒,羅通可就不再避讓了。
只見他伸手三個指頭,一下拈住她右手長劍的劍脊,輕輕向外一帶,一記「四兩撥千斤」,把紅衣少女欺過來的人隨劍帶出。
「姑娘且慢動手!」羅通沈喝了一聲。
紅衣少女經他一帶,身不由己向羅通身側衝出了幾步,右手的長劍自然也就落了個空。
白髯老者怕女兒有所閃失,再次喝道:「蘭兒,你退下來,為父的有話要問他!」
老爸都這麼說了,紅衣少女當然只好收起雙劍,惡狠狠地瞪了羅通一眼,這才往後退了去。
白髯老者見紅衣少女退下去,這才朝羅通拱拱手道:「老朽鄧公樸,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鄧公樸是六合門的名宿,當今六合門掌門人江千里,還是他師弟,以一雙鐵拐,名震大江南北,昔年曾有「鐵拐震長江」之譽。
他因長江流域門派雜處,人物輩出,這「震長江」三字,豈不一哈子把人家全壓下去了?因此,他不想再用「震長江」這三個字,而改為雙拐鄧公樸。
這是四十年前的老話了,足見他名頭之響,身份之高了。
鄧公樸膝下只有一女,取名如蘭,自小即拜在九華神尼清音師太門下。
羅通從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也沒聽過雙拐震長江其人,只是朝鄧公樸抱拳一禮道:「原來是鄧老丈,晚輩有禮了!」說罷,略躬了躬身。
鄧公樸道:「小哥身手不凡,不知是那一門派出身?」
羅通道:「在下這些粗淺功夫,都是家傳的!」
鄧公僕道:「小哥從那裡來?到鎮江有何貴幹?」
羅通面容一整,繼而正色道:「在下從金陵來,因久聞鎮江有『天下第一江』之譽,昨日曾暢遊名勝,頗有不虛此行之感,方才令嬡誤會在下,和老丈殷殷垂詢,不知尊府發生了什麼事,可否見告?」
鄧公樸見他談吐文雅,不似凶戾之人,心中更是起疑萬分,當下一手拈鬚,微作沉吟,這才說道:「此事發生在前晚……老朽有一義女,名叫謝畫眉,家在南門外謝家塘,前晚遭賊人先姦後殺……」
「謝畫眉?」羅通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麥潔溪遣使女柔柔姑娘送來的一方白綾上,有「畫眉之愛」四個字,不知是否巧合?思忖至此,一面驚疑的道:「老丈怎會懷疑到在下身上呢?」
不待鄧公樸答話,鄧如蘭忽然冷笑一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證俱全,難道還不是你幹的嗎?」
「人證俱全?」起初羅通還怔了一怔,但他忽然淡淡一笑道:「姑娘所說的人證,不知是誰?」
鄧如蘭憤憤不平地用手一指四個莊了中的為首那個漢子,說道:「他叫謝長貴,是謝家莊的總管,前晚二更,聽到我姐姐的慘叫,第一個趕到後進,就被你用扇子點了他穴道的人,難道他還會認錯人嗎?」
話聲甫落,她再用手一指羅通,朝那為首的漢子道:「長貴,你再仔細瞧一瞧,到底是不是他?」
「回小姐,沒錯,就是他!」謝長貴躬了躬身,接看又道:「小的絕不會看錯,他前晚穿的就是這件天青長衫,手中還有一把烏骨折扇!」
羅通隨手取出通天犀角折扇,問道:「可是這一把?」
謝長貴溜了折扇一眼,朝鄧公樸父女倆連連點頭道:「就是這把,他就是用這把扇子敲在小的肩井穴上的!」
羅通緩緩的道:「朋友說此人身上穿的是天青長衫,手拿的也是烏骨折扇,但不知你可曾看清了他的面貌,是否也和在下一模一樣呢?」
謝長貴堅定道:「前晚夜色明亮,我怎麼會看錯,你這油頭粉面的模樣,燒成灰我也一樣認得出來的!」
「哈哈!」羅通忽然仰天朗聲一笑,繼而問道:「在下如果殺了你家小姐,那就是兇手了,對不對?」
謝長貴道:「殺了人,當然就是兇手!」
羅通冷笑道:「兇手是絕不會讓人認出面貌的,對不對?」
謝長貴道:「那也我是第一個聽到小姐的慘叫,而衝進屋去的人,你正好退出來,自然會面對面碰上的了!」
羅通哈哈大笑道:「如果在下換作是你,試問你被人撞上了,會不會殺了他滅口?」
謝長貴沒有吭聲。
羅通語音一頓,接著又問道:「在下若是能用折扇點你的『肩井穴』,同樣舉手之勞,怎麼不點你的『中庭』死穴,還留你這活口?」
謝長貴道:「你在匆忙之間,未必就能殺得死我!」
羅通微笑道:「在下若要點你穴道,又何須待你近身?」
他瀟灑地疾退三步,朝謝長貴的肩井穴上點去。鄧如蘭右手長劍一揮,叱道:「你要做什麼?」
羅通退了三步,和謝長貴約有六尺多遠近,他回身朝鄧公樸拱拱手道:「那謝姑娘遭人姦殺,兇手是否就是在下,老丈是個明理之人,想必已可明白了!」
鄧公樸聽了羅通和謝長貴的一番話後,心中當然已有明白了。
兇手姦殺義女,極可能是嫁禍之計,因為江湖上都知道謝家莊的謝畫眉是他的義女,按常理而言,是沒人敢向他下手的。
那人姦殺了謝畫眉,其目的是為了引自己出來,那麼這年輕人所言,似乎也有幾分可信之處了。
想及此處,鄧公僕不禁點了點頭,向謝長貴道:「你沒事吧!」
謝長貴好好地站在那裡,對鄧公僕的話恍如未聞,並未回答。
鄧如蘭接道:「長貴,我爹在問你話呢!」
謝長貴眨了眨眼,仍然沒有作聲。
羅通一旁笑了笑,接口道:「在下剛才點了他的『肩井穴』,姑娘沒有替他解開穴道,他如何能開口呢?」
「你……」鄧如蘭瞪大了雙眼,驚訝的說了一個「你」字,接著粉臉一沉,櫻口輕哼了一聲,舉手一拍謝長貴的肩頭,解了他的穴道。
鄧公樸早已看出羅通氣宇不凡,鐵定不是姦殺義女的兇手,剛才看他又露了一手隔空取穴,心裡不由暗暗思忖道:「此子不過弱冠年紀,竟然練成了這等絕世之學,日後成就,必是武林一代人傑!」如此一想,不由更堅定相信,兇手是另有其人了。
「老朽看少俠之人品,絕非淫惡之徒,尤其是一身所學,更是出類拔萃,倘若真要殺人滅口,亦只是舉手之勞罷了!」鄧公樸語音一頓,又道:「因此,老朽深感義女遇害一事,其中必有隱情,此事關係少俠令譽,此處並非談話之所,不知少俠可否屈駕敝莊一敘?」
羅通拱拱手道:「老丈誇獎了……」
言及此處,只聽樹梢間忽然響起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人隨聲現,一道人影恍如飛鷹似的,瀉落揚中。
那是一個身著灰布袈裟的和尚,他身上的袈裟衣寬袖大,但人卻生得枯乾瘦小,雙掌合十當胸,站在那裡,就像根木頭似的。
鄧公樸一眼見到來人,不由為之一怔,急忙拱拱手道:「木大師請了,佛駕趕來,必有事故?」原來這枯瘦和尚乃是金壇白塔寺住持,法號明空,是少林「空」字輩的弟子,人稱木羅漢便是。
少林寺方丈是「大」字輩,連同寺中的四位長老也只有五位之多,而第二代空字輩中,也不過只有十多個人。
由此即可得知木羅漢的來頭已不算太小了。
「老施主請了!」木羅漢朝鄧公樸施了一禮道:「老納乃是應孫師弟之邀,匆匆趕來的!」
鄧公樸聽了更奇,問道:「大師說的,可是龍潭孫氏昆仲嗎?」
「不錯,老施主猜對了!」木羅漢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無數條的皺紋,伸手一指,說道:「孫師弟不是來了嗎?」話聲猶落,忽聽一陣鸞鈴和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放眼一瞧,一共是三匹快馬,急馳而來。
三匹馬還未趕到,樹林中已在此時竄出七八條人影,一字排開。
這些人個個身形壯健,有的甚至已拔刀在握了。
眨眼之間,三匹快馬,業已馳近了。
只見當前一匹馬上,是個四十開外的紫臉漢子,生得濃眉如劍,眼大且又有神,坐在馬上,自有一股逼人之氣概。
第二匹馬上的漢子,相貌和第一匹馬上的人極為類似,一望而知是同胞兄弟了。
第三匹馬上,則是個身穿紫色勁裝的女子,紫紗包著秀髮上眉頭露出紫色劍穗,騎坐馬上,身段婀娜,看去約二十三四歲。
三人馳近前,一躍下馬。
只見為首的漢子上前幾步,朝鄧公樸一抱拳道:「鄧前輩也在此地?」
鄧公樸忙還禮道:「孫總鏢頭久違了!」
那個被鄧公樸稱為孫總鏢頭的漢子又朝木羅漢行了一禮,說道:「有勞師兄趕來相助,小弟這裡謝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木羅漢低誦了聲佛號,繼而正色道:「孫師弟,孫氏鏢局到底出了什麼事?」
龍潭孫氏鏢局,開設已有三十年的歷史,正因地當金陵和鎮江之間,佔了地利上的便宜,一向生意茂盛,信譽卓著。
七年前,傳到過江龍孫伯達手中,因為他出身少林,有八大門派之首的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做靠山,江湖上黑白兩道人士,多多少少總得賣些交情,光憑這一點,孫氏鏢局走南闖北,更是無往不利了。
孫伯達有一弟一妹,弟孫仲達,妹子孫月華,都是家傳武功,江湖上就把他們兄妹稱為孫氏三英。
孫氏鏢局三十年來沒出過事的金字招牌,這回卻出了紕漏,難怪過江龍孫伯達連他師兄木羅漢都給請了出來。
孫伯達見到這位師兄,舉止卻是十分恭敬。
「回師兄,小弟最近去了一趟保定,昨天才剛回來,事情並不是出在鏢局所保的鏢上,而是出在鏢局子裡!」
「哦!」木羅漢一雙深陷的目光,驀地一亮。
「三天前的清晨,鏢局才剛開門,就進來一名青衫少年指名要找小弟,是局子裡的賬房接見的!」
「他找你何事?」
「那青衫少年口稱路過龍潭,要向鏢局裡借些盤纏,這原是常有的事,敝局賬房見他頗為體面,就捧出了五十兩銀子!」
「哦!那後來呢?」
「誰知那青衫少年連瞧都不瞧一眼,就放聲大笑道:「在下親自來到貴局,貴局一向生意興隆,最少也得捧出萬而八千的……」
「哼!此人口氣倒是不小!」帳房聽他口氣,分明是來找碴的,正待開口,那青衫少年似已等得不耐,手中的折扇朝那一封銀子一握,五十兩銀子連同紅套便射入棟樑,嵌入樑上,口中還大笑說:「既做不了主,在下只好自己動手了!」
孫伯達皺了皺眉,接看又道:「那青衫少年一把抓起賬房,走入賬櫃,取走了五張銀票,共計一萬一千八百兩,和一包金葉子,重量約有一百五十兩左右!」
羅通聽他說到青衫少年用的是折扇,心中方自一動,這會兒又說出五張銀票和一包金葉子,心頭更是大大的一震。
細望而去,那孫仲達和孫月華,在他們的大哥說話之際,各自手按劍柄,四道目光亦緊盯著羅通。
這現象彷拂是深怕大哥在說話時,羅通會突然繞跑似的。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們已認定羅通就是那名青衫少年了。
剛才從林中走出的八名大漢,可能是孫氏鏢局的鏢師,此刻也緩緩地圍攏上來,十六道目光,同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羅通的動靜。
羅通當然也發現了這不尋常的現象,但他仍然神色不動,甚至還朝他們微微一笑,只是沒開口罷了。
這也難怪。
白天沒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他既沒幹那回事,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木羅漢刀鋒般的眸子,溜了羅通一眼。
他覺得這年輕人神定氣閒,氣度從容,若說三天前闖孫氏鏢局的青衫少年就是此人,那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勁敵。
他一面打量著羅通,一面問道:「那後來呢?」
孫伯達噴火似的目光瞪著羅通,沉聲道:「這廝臨走時,還口出狂言,要小弟把月華嫁給他為妻,否則……」
孫月華嬌臉一紅,插口道:「大哥……」
「為兄的總得把那天的情形,向師兄說清楚了!」孫伯達顯得十分無奈。
木羅漢點頭道:「他怎麼說,否則怎樣?」
孫伯達咬著牙,恨恨道:「那廝言道,倘若咱們若是不答應這門親事,孫氏鏢局從此休想在江湖中走動!」
木羅漢沉哼道:「果然狂得很!」
語音一頓,他又接問道:「此人可曾說出他是誰來?」
「說了!」孫伯達道:「他自稱是羅通!」
羅通聽得又是一怔,那人果然又把一個大黑鍋送到了自己的背上。
既然孫伯達已說出自己的名字來,羅通當然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於是,他微微一笑,拱拱手道:「孫兄說的羅通,就是在下……」
孫伯達臉色微變,沉喝道:「孫某早知朋友就是羅通了,不然孫某兄弟也不會專程趕來了!」
羅通含笑道:「孫兄也許誤會了,在下叫羅通那是沒錯,但在下並非三天前向貴局去借盤纏的那位朋友!」
孫仲達一旁冷笑道:「怎麼,朋友不敢承認了?」
羅通面容一整,繼而正色道:「在下一向做事,從不抵賴,但不是在下做的事,叫我如何承認呢?」
鄧如蘭站立一旁,低低的叫了聲:「爹!」
鄧公樸忙向女兒以目示意,要她不可插嘴,先看看情況再說。
他忽然發現有人欲陷害這名年輕人,先姦殺了義女謝畫眉猶嫌不足,又扯上了孫氏鏢局,好把木羅漢也請了出來。
請出了木羅漢,豈不是又引出了少林派了嗎?由此即可得知,此人這條借刀殺人之計,設想得不僅周密,心思更是狠毒無比。
鄧公樸究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發現此中另有隱情,所以他決定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順便……他心中還有著另一個打算。
木羅漢終於轉過臉,正視著羅通,徐徐說道:「既然施主不承認,總該可以有個解釋吧?」
羅通淡淡一笑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許有,但面貌卻未必相同,因此,在下覺得鏢局的賬房先生一定認得出那人的面貌,請他來看看那人是否就是在下,我想……那也該足以證明了!」
「嗯,施主說得極是!」木羅漢並不表示反對。
孫伯達冷笑一聲道:「閣下以獨門手法點了許先生的經穴,只能開口說話,卻無法行動,而想以此話來拖延時間,好找機會脫身是嗎?哼!孫某早料到你有這種借口了!」言及此處,孫伯達手一揮,只見兩名漢子抬著一張軟榻如飛而來。
才上躺著一個五十出頭的老者,睜大著眼,不時的喘息著。顯然躺在這榻上的,就是孫氏鏢局的賬房許先生了。
孫伯達要兩名漢子把軟榻放在地上,然後問道:「袁先生,你可要看清楚了,那天在鏢局裡搶走銀票,自稱是羅通的,可是此人?」
說出這些話的同時,用手指了指羅通。
那賬房先生目光轉動,溜了羅通一眼,張口喘息著道:「回總鏢頭……沒……沒錯,就是他……」
「是麼?」羅通神色大變,詫異道:「你看清楚了,是在下嗎?」
那賬房先生恨恨的道:「難道我……我還會看錯……就算你……燒成了灰,我……我也認得出來……」
羅通聞言不由頭皮一麻,頓時呆住了。
孫伯達冷笑一聲,回身朝木羅漢躬身一禮道:「啟稟師兄,這就是敝局的許賬房,被羅通以獨門手法點了經穴,只能說話,無法行動,小弟無能,無法找出他彼制的經穴,還請師兄慈悲,救救許先生!」
木羅漢並沒有吭聲,但他卻緩步地走到軟榻邊,蹲下身子,然後伸出一隻枯乾的手來,在那賬房的身上摸了一陣。
忽見他枯乾的臉上,幕地浮現出一股濃重的怒意,溜了羅通一眼,這才憤憤不平的道:「羅施主年紀輕輕,出手竟是如此狠毒,你以『五陰手法』點閉了他三處經穴,無怪師弟找不到他受制的經穴了!」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他功運雙手,在那賬房身上三處穴道上連推了三把。
驀地令人意料不到的事,卻突然地發生了。
只見那賬房大叫了一聲,接著雙目暴凸,四肢也不住的牽動,然後全身也跟著起了一陣的顫抖與抽搐。
木羅漢似是被這突起的變化嚇得一呆,急忙收手問道:「許施主感覺那裡不對了?」那賬房顯然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就在這一瞬之間,已是面如死灰,同時雙腳一伸,嘴角間隨著緩緩流出鮮血,一看就可得知,他已回姥姥家報到去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木羅漢口中連誦佛號,伸著的一雙枯瘦手掌,也彷拂被傳染似的,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他倏然站了起身,雙目寒電四射,直逼視在羅通的臉上。
「施主好狠毒的手法,好毒辣的心機,你竟然要老納替你殺人,替你當劊子手?」他跨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羅通逼來。
羅通其實也被剛才那一幕,看得暗暗心驚,那賬房臨死前一口咬定自己,顯然他是百口莫辯了。
他緩緩退了一步,急道:「大師最好冷靜點,此事只怕另有蹊蹺,大師千萬別中人奸計了!」孫氏兄妹一肚子的瓦斯,在這瞬間也已引爆了。
孫仲達已從肩上撤下一對虎頭釣,孫月華也拔出三尺青鋒,兄妹三人不約而同地朝羅通圍了上來。
「不!」木羅漢從口中吐出一個凝重的「不」字,接著又道:「你們都退下,他假手老納替他殺人,如此惡毒之徒,老納非親手將他拿下,廢了他的武功不可!」
孫氏兄妹眼看木羅漢已動了真怒,當下不敢違拗,只得鼻子摸摸,默默地退了下去。
羅通見他說得如此肯定,心中一把無名之火不禁油然而升。
只見他腳下一停,冷冷笑道:「大師可知出家之人首戒嗔念,大師沒有把事情搞清楚,就一口咬定是在下了嗎?」
木羅漢一臉俱是激怒之色,雙手作勢,怒聲道:「那許施主已認清楚是你了,這難道還會錯嗎?」
羅通朗聲一笑道:「在下若是點了他的五陰絕脈,當時何不乾脆殺了他?還留下活口,讓他出面作證,指認在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假冒在下」
「住口!」木羅漢如獅子般的吼道:「同名同姓的人也許有,面貌則未必相同,這是你自己說出口的話。如今那許施主已經指認出你的面貌來了,你狡辯又有何用?」
「所以此事才大有蹊蹺啊?」羅通正色道:「大師乃少林高僧,佛門中人講究因果,應該查究因是如何起的,才會有此惡果,如能查出因來,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鄧如蘭輕聲道:「這姓羅的花言巧語,強詞奪理,一定不是好人!」
鄧公樸道:「女孩子家不准胡說!」
鄧如蘭嘟著嘴道:「本來就是嘛!他害死了畫眉姊姊,爹還幫著他說話!」
鄧公樸低叱道:「你懂什麼!」
這時只聽木羅漢大聲道:「因是你種,果是你償,用不著多說了!」
羅通搖了搖頭,苦笑道:「這麼說來……大師已認定了在下。對於在下所言,是不肯見信了?」
木羅漢道:「我佛如來也不會相信你所說的謊話,老衲業已下定決心,今天任你說破了嘴皮子,老納也非要廢了你的武功不可!」
「哈哈哈……」羅通聞言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因為在下已經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羅通冷哼一聲,隨即緩緩的道:「此人所以要點了那位賬房先生的五陰絕脈,好讓你木大師來解,他假手於你,殺了賬房先生,就可以激怒你木大師,因為大師根本就是一位憨頭陀,激怒了你,就無理可喻……」木羅漢抓狂了。
木羅漢更是怒不可遏,他身上一襲既寬又大的僧袍,脹的鼓了起來,雙手五指不停的伸屈作勢,大聲喝道:「狂徒,你準備了!」
羅通年少氣盛,聽到他罵出「狂徒」二字,更是按捺不住了。
「就憑大師,未必廢得了在下的武功,你只管出手好了!」他說話的時候,仍然隨便一站,好似絲毫不作準備,但其實暗中早已運集了功力,只是外表看不出來罷了。
羅通叫他「憨頭陀」,原意是氣不過他,認定了自己是殺賬房的兇手,說他無理可喻,誰知這句話卻讓他叫對了。
這位木羅漢年歲雖大,火性卻未泯,是個典型的剛愎自用之人,此刻心頭雖是怒極,但他終究是出身少林,奉派出來住持白塔寺,是個獨當一面的人,羅通絲毫沒有準備的樣子,他自持身份,當然不肯率先出手了。
所以,他大聲喝叱道:「你還不準備嗎?」
羅通雙手一拱,一臉毫不在乎的神情,淡笑道:「在下就這樣接你木大師幾招,有何不可?」
哈!這話簡直狂得可以。
一旁的鄧公僕眉頭不由一皺,心中暗暗思忖道:「這羅通畢竟年少氣盛,焉知木大師乃少林第二代『空』字輩數一數二的高手?」
「哈哈哈!」木羅漢狂笑道:「好個狂徒,接招吧!」話聲甫落,他的雙手忽然一抖,兩隻衣袖恍如兩道匹練,朝羅通迎面激射了過去。
這是一記「鐵袖功」,也叫『袖裡乾坤』,是少林七十二藝之一,系以內功發出,雙手反隱在衣袖之下。
兩隻衣柚貫注了內力,同樣也蓄有凌厲的招數。
倘若敵人全神貫注拆解他匹練似的衣袖,他袖裡的雙手就可反賓為主,出手襲擊對方的胸前五大要穴。
但敵人如果識破底蘊,暗中留神他袖底的雙手時,這拂出的一雙衣袖勁力可以立刻加強,就像兩道捲湧的巨浪,一樣制敵先機,以袖力傷人。
這一記雙袖齊發,是木羅漢已憤怒到了極點,才使出來的。
本來這袖裡乾坤應該把雙袖連續拂出,才能虛實互見,明暗相間,使敵人不明虛實,他卻可以虛實由心,才是袖裡乾坤發揮的精妙之處。
他雙袖齊發,這一擊卻摒棄了虛招,全以真才實學拚搏,意思也就是說,鐵袖在前,雙手在後,志在全力搏擊,一舉克敵。
羅通初出江湖,當然不知道少林派這記「鐵袖功」可虛可實,也可以和你連續硬拚四記掌力。
他目睹木羅漢雙袖鼓風,拂出兩道凌厲的袖風,朝自己面問卷襲而來,勢道極強,本待和他硬接,但他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如果我和他硬接,優勝劣敗,勝負立分,這和尚是少林寺的僧人,我敗給他不好,他敗在我手下也不好,不如和他保持個不勝不敗,也可不傷了兩家的和氣。心念一轉,羅通就連手也沒學,身形輕輕一偏,讓了開去。
木羅漢拂出兩道衣袖,有如匹練直捲,眼看對方仍然沒有準備的模樣,只是望著自己,連閃身的動作也都沒有。
他本來雙袖後面,暗藏了一記「排山掌」,此時因羅通不閃動,他心頭雖怒,但寨見是少林出身,不願取對方性命,只得把蘊集在雙袖上的力道減弱,袖底雙掌,也立即化掌為爪,身形一欺,閃電般朝他的雙一肩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
他雙袖拂出之時,羅通明明站在前面沒動,但等他雙袖力道減的那一瞬間,羅通的人影忽然不見了。
這會兒非但雙袖拂了個空,就連抓出去的雙爪,也隨著抓了個空。
木羅漢在少林寺「空」字輩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一身武功之強,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
只見他眼光一溜,看見了羅通仍然還是那副樣子,因此他趁著飛撲之勢,身子骨忽然一旋,左手倏出,橫向羅通的腰際抓去。
羅通已打定了主意不和他動手,因此在他左手抓來之際,左足忽然斜跨了變步,又避了開去。
木羅漢的左手幾乎就是貼著他腰際而過,仍然連他身上的衣衫都沒抓到一點,這可把他給惹毛了。
只聽木羅漢狂風一聲,雙拳連環擊出,但見他雙臂直上直下,發出「呼呼」風響,進退如風,又朝羅通搶攻了過去。
在場之人,個個都是江湖人物,立時看出木羅漢所使出的,正是少林寺名震江湖的一百零八手「羅漢拳」。
「羅漢拳」少林寺僧每一個都會練,但在木羅漢的手底下使出,氣勢果然不同,每一拳都把拳中的精華,發揮得淋漓盡致,遠遠望去,好像真有一尊降龍伏虎的羅漢,現出金身來,正在施展無邊法力似的。
威勢之強。
罕有其匹。
「木羅漢得享其名,果非幸致!」每人皆發出一聲讚歎。
這是眾人平時難得一見的絕藝,也是木羅漢仗以成名的一套拳術,因此他每出一招,眾人便是一聲喝辨。說也奇怪。
木羅漢這套「羅漢拳」雖然練到精純無比,威力極強,無懈可擊,令人擊節讚賞,但好像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不像和人在動手似的。
因為羅通自始至終都沒有還出半招,你左拳打來,他向右側避,你右拳擊來,他向左讓開,幾乎沒有一記是毫釐之差,但就慢了那麼半拍,本來明明可以擊中的,可是記記擦身而過,結果還是落了個空。
如此一來,大傢伙本來是給木羅漢喝的辨,卻也無異是給羅通喝了辨。
羅通所使出的,乃是太極門「龍行九淵」的身法,是一種專避敵人兵刃、拳掌的特殊身法。
看上去好似東一閃,西一側的毫無章法可一言,實則暗含易理、綜九宮、八卦、河洛之數施展開來,即使是最強的敵人,也休想傷得了他分毫。
太極門本就是很少在江湖中走動,何況羅通和他爺爺陸地神龍行走江湖之時,中間已間隔了數十年之久。
在場之人,最多也只是聽過陸地神龍之名,自然沒有人看出,羅通使出的是什麼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