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幫總舵位於洞庭之南,三面環水,一面臨山,形勢險要,只要扼守住九回嶺的一條羊腸小路,洞庭幫總舵就有銅牆鐵壁之固,因為除了三面的水域之外,那是惟一的進入總舵之路。
洞庭幫,原是一個不受武林重視的弱小幫派,株守著洞庭湖的七百里水域,歷兩百餘年,頗有與世無爭之概。
但自二十年前由飛天蜈蚣路長遙接掌幫主之位以後,卻雄心勃勃,大事擴張,二十年中不但將總舵修建得龐大巍峨,而且擴展到水旱兩路,在大江南北建立了七十二處分舵,由一個不受重視的弱小門派,一躍而躋身於強大門派之林。
飛天蜈蚣路長遙出身黃山門下,但因做了幾件違背門規之事,被砍去一條左腿,逐出門牆,而後他遠走邊荒,學了一身絕藝,重回中原。
結果,輕而易舉的使他侵吞了洞庭幫,十年後興師問罪黃山,黃山掌門白眉叟項紀以及護法等二十餘人,俱皆死於他和他的爪牙手下,由此,黃山一派因之一蹶不振,十年來一直閉壇封山,不與世事。
自黃山遭殃之後,七大門派中的少林、武當、點蒼、峨嵋、衡山、北邙等六派方才注意到崛起江湖的洞庭幫已不可等閒視之。
但此各派多已中道式微,荏弱無能,加上各派團結不易,皆圖自保,故而使洞庭幫益加坐大。
經過前後二十年的擴充,飛天蜈蚣路長遙羽翼已成,頗以天下第,門派自負,於是公開招募勇士,到處敦聘高手,大有問鼎武林霸主之意。
在進入洞庭幫的惟一通路九回嶺中,原本只設有暗樁把守,但近來卻加派了明卡,而且到處均有路標,指示進入大寨之路,使這條以九回迷蹤聞名於世的羊腸小路變得有如陽關大道。
這並不是飛天娛蚣故意示人以秘密,實際上他已不懼於有人前來挑戰,因為他正招募四方豪傑,黑白兩道高手,那些路標乃是指引他們進入總舵大寨之用。
那天,一男一女踏入了九迥嶺。
兩個人風塵僕僕,但卻精神奕奕,毫無疲容,在嶺前略一打量,立刻大步向嶺內而行。
自然,那兩人正是紀昭洵與慕容筠。
忽然……
一聲長嘯劃空傳來,兩條人影疾射而至。
紀昭洵收步看時,只見兩人俱是青衣勁裝,手橫長劍,年齡約在四旬開外,想是布樁設卡之人。
那兩人向紀昭洵、慕容筠打量一眼,其中一人面凝笑意,道:「兩位風塵僕僕,是迷路至此,還是……?」
紀昭洵方欲答言,慕容筠卻搶先反問道:「這裡不是九迥嶺麼?」
那人領首一笑道:「不錯,那麼兩位……」
慕容筠微笑道:「洞庭幫路幫主廣招勇士,早已騰傳四海,我們不遠千里,迢迢趕來,莫非現在貴幫主已經不再招賢了麼?」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慕容筠、紀昭洵一眼,呵呵大笑道:「敝幫主禮賢下士,以廣攬四方英才為榮,怎會不再招賢,兩位既然是遠途趕來,快請!……」
與同時攔住去路的勁裝大漢側身一閃,退了開去。
慕容筠向紀昭洵眨眨眼睛,神秘地一笑,快步當先,向前走去。
九回嶺果然名實相符,其中的羊腸小路七回八迂,如非有路標指示,要想順利的走進洞庭幫,確然是大為麻煩之事。
九回嶺道路約有十餘里長,峰嶺起伏,密林如織,一路之上,時常可見有許多身佩兵刃勁裝疾服之人隱現其問。
但對兩人卻不問不聞,任由紀昭洵、慕容筠向九回嶺深處走去。
不多時,峰迴路轉,一片汪洋湖水遙遙可見,同時,巨廈連雲,聲勢壯闊的洞庭幫總舵大寨,也已呈現眼前。
那大寨,依山面水,壯闊秀麗,巨大的寨門前雁翅般排列著八名持刀佩劍的勁裝大漢,衣履鮮潔,刀光如雪,氣度果然不凡。
寨門上三個巨大的金字首先映入眼簾:「洞庭幫」。
左右各有一副四字楹聯,寫的是:「威鎮三楚,四方歸心。」
由簡單的八個字中,可以看得出洞庭幫已經不以現況為滿足,大有向外擴張爭霸的野心。
寨門之右,一幅數丈見方的木牌,高高矗立,上面寫著一片紅黑相間的字跡。
兩人甫行走到大寨門前,只見八名守在大寨門前的勁裝大漢中立刻奔來一人,在路中一站,朗聲叫道:「來客止步。」
紀昭洵;慕容筠雙雙收步站了下來。
那人目光森然一轉,雙拳微拱道:「兩位請道明來意!」
慕容筠輕聲一笑道:「聞說貴幫廣招賢俊,小女子等不揣固陋,欲圖一試。」
那人伸手朝那方木牌一指,道:「兩位且請看明招賢榜文,自然有人招待兩位。」說罷,不待答言,閃身退了回去,站於原位。
慕容筠眉開眼笑,悄聲說道:「這些人舉止沉穩,進退中節,倒都是受過嚴格訓練之人,果而一舉收服此幫,對你我倒是一大助力!」
紀昭洵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之感,倒沒有慕容筠那份嘻笑從容之態,當下略一頷首,向那木牌前走了過去。
只見那木牌開頭是「招賢榜文」四個朱漆紅字,而後是一段冠冕堂皇,洋洋灑灑,述明廣招賢俊之旨的長文,最後方是幾條規定。
紀昭洵仔細看去,只見那幾條規則是:「本幫幫眾共分五級,以胸繡金劍多寡以為識別,投效本幫之四方豪傑,概按武學造詣高低,分別錄用為各級鬥士。
一、五級鬥士,胸繡一劍,凡能三舉石鼎,高過頭部者,可得此位。
二、四級鬥士,胸繡二劍,凡能三舉石鼎,而又能在比武較技之中,擊敗本幫五級鬥士者,可得此位。
三、三級鬥士,胸繡三劍,地位與分舵舵主相等,凡能在此比武較技中擊敗四級鬥士者,可得此位。
四、二級鬥士,胸繡四劍,地位與總舵內外堂主相等,凡在此比武較技中擊敗三級鬥士者,可得此位。
五、一級鬥士,胸繡五劍,地位與總舵總護法、長老相等,凡能在比武較技中擊敗二級鬥士者,可得此位。「
規則到此為止。
兩人觀看甫畢,只聽步履聲響,五名洞庭幫人由木牌之後走了過來。
五人中有四名胸前各繡一劍,另一人則胸繡二劍,依照那木牌上的規則看來,五人的地位已可一目瞭然。
只見那胸繡二劍之人有些傲然地掃了兩人一眼,淡淡的道:「兩位已看過所訂的規則了麼?」
紀昭洵赴前應聲道:「看過了!」
那名二劍鬥士只是冷冷地道:「石鼎重五百斤,就在木牌之後,兩位自忖可以一試麼?」
原來紀昭洵不過弱冠之年,雖然英氣勃勃,氣宇軒昂,但卻隱隱有些斯文之風,不像闖蕩江湖的武林人物。
慕容筠嬌小婀娜,如非一身短衣勁裝的裝束,簡直是一個千金閨秀,是以並未放在那人眼中。
慕容筠悄然一笑道:「五百斤是太重了一些,不過,我們既已千里迢迢而來,就試上一試吧!」
那名二劍鬥士帶著近乎不屑的微笑,反身向木牌之後走去。
只見木牌後是一片數丈見方的平場,中間擺了一隻石鼎,果然有五百斤左右,那二劍鬥士伸手一指,冷冷的道:「兩位請!」
紀昭洵心中大為不悅,右臂一振,就欲動手。
耳際間卻聽慕容筠輕輕笑道:「讓我先來好麼?」
紀昭洵面色微微一紅,道:「姑娘請!」
慕容筠面含微笑,連步赴前,玉腕齊舒,輕輕鬆鬆地把石鼎舉了起來,三起三落,放於原處。
那二劍鬥士,及四外一劍鬥士俱皆面露欽服之色。
慕容筠從容一笑道:「我可以及格麼?」
那二劍鬥士近乎恭維地一笑道:「自然,依照榜文所示,姑娘只要有意投效本幫,就已是五級鬥士之一了……」
目光一轉,道:「這麼少俠大概三舉石鼎也可輕鬆而為了!」
紀昭洵冷冷一笑道:「請恕下放肆,在下有一個不大相同的舉法!」
那二劍鬥士頗感興趣的道:「尊駕請便,只要連舉三次過頂,就算及格!」
紀昭洵微微一笑,就在距那石鼎丈餘之處,驀然掌心向上,平平向上一托。
那名二劍鬥士看得直眉瞪眼,不知紀昭洵是在弄什麼玄虛,但他立刻就又面色大變,原來就在紀昭洵遙遙向上一托之際,那只足重五百斤的石鼎竟像紙糊的一般,一下子升起一丈多高。
紀昭洵手掌一連托了三次,那石鼎也就一連升起了三次,紀昭洵手掌輕輕一收,那石鼎也就輕輕地落到了原處,在場的五名洞庭幫人個個像被點了穴道一般,雙目圓睜,張口結舌,神色之間,一副如癡如呆之態。
紀昭洵微微一笑道:「在下也可以及格麼?」
那二劍鬥士如夢初醒,啊啊!連聲的道:「自然,自然,以尊駕的神功大力,必然會受幫主重用……」
原先驕傲之態盡消,反而不停的拱手為禮,當先引導著紀昭洵與慕容筠向大寨之內走了進去。
大寨內處處均有衣履鮮潔的幫徒穿梭來往,在連雲的巨廈之內,整潔的庭院之中,氣勢不凡。
在那名二劍鬥士引導之下,紀昭洵昂首闊步,與慕容筠大大方方而行,不久就走到了一處廣大的院落之中。
那院落至少有數十丈見方,地面鏟得光滑平整,盡頭是一座高台,台上台下各有桌椅幕幔,夠得上莊肅華麗四字。
那二劍鬥士將紀昭洵慕容筠引入場中,滿面堆笑地道:「兩位且請稍待,招賢館上官館主不時就到。」
說罷,伸手抓起架在一角的-個鼓架上的鼓錘,在一面巨鼓上咚咚、咚咚、咚咚,每兩聲一頓,一連敲了三次。
然後,向兩人雙拳一拱,退了回去。
廣場中空空蕩蕩,並無一人,除了那面大鼓之外,尚有數排兵器架子,擺滿了刀槍劍戟等兵刃,一看就知,這裡是洞庭幫中的演武場。
那面大鼓約有丈餘方圓大小,音波蕩漾,隆然震耳,可以聲傳數里,至少在洞庭幫中處處可以聽到。
不久,只見一行人逶迤走了進來。
為首之人,是一個馬臉長髯的老者,胸前繡了四方交叉的四柄寶劍,一看就知是屬於堂主階級的二級鬥士,想來定是什麼招賢館的館主了。
在他之後相偕而來的共有二十餘人,其中三四五級鬥士皆有,但以胸繡一劍的五級鬥士為多。
那馬臉長髯老者目光淡淡地掃了二人一眼,一言不發,在眾人簇擁下,大刺刺地走向台前,在台下正中前-張高椅上坐了下來。
隨護之人,立刻雁翅般地在兩旁排了開來,其中一名五級鬥士向紀昭洵和慕容筠舉手一招,道:「快來參見上官館主!」
紀昭洵向慕容筠交換了一下目光,冷哼一聲,道:「在下等不遠千里而來,原認為貴幫真的禮賢下土,四方歸心,殊料卻如此作威作福,豈不與招賢二字大相逕庭!」
那端然正坐的馬臉老者正是招賢館館主上官龍,聞言怔了一怔,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兩人面前。
目光利箭般掃視了兩人一陣,道:「你們兩位如此倨傲托大,想必是身負絕藝的少年英豪了!……」
聲調一沉,接道:「兩位既是誠心投效本幫,理應有尊卑長幼之分,本座位居四劍鬥士,論年齡,也有做兩位祖父的資格,對兩位難道還要打躬作揖麼?」
紀昭洵冷冷一笑道:「那倒不敢,只請不要呼來喝去,倚老賣老,也就夠了!」
上官龍老臉變色,口唇抖索,似欲發作,但略一猶豫,卻把滿腔怒氣又硬行壓了下去,陰陰的一笑道:「兩位已通過頭關測試,如願充任五級鬥士,本座即可主持兩位人幫典禮,酌情派往總舵各堂或外路分舵效力屍紀昭洵負手傲立,淡淡一笑道:」如果在下不以一名五級鬥士為滿足呢?「
上官龍冷哼一聲道:「那也容易,可以依例向本幫五級鬥士挑戰,如能獲勝,即可充任四級鬥士。」
紀昭洵笑道:「在下初來乍到,不知應向何人挑戰,就煩尊駕指定一位吧!」
所有到場的洞庭幫人俱有憤怒不平之色,個個磨拳擦掌,似乎皆有與紀昭洵一決高下之意。
但礙於上官館主未曾下令,故而只有隱忍不發,但一雙雙目光卻像要噴出火來一般,俱皆盯注在紀昭洵與慕容筠兩人身上。
上官龍目光一轉,沉聲叫道:「伍伯超,下場陪陪這位高賢吧!」
人群中立刻走出一名五級斗土,躍向場心一站,叫道:「先請通名。」
紀昭洵朗應道:「紀昭洵!」
「紀昭洵……」
在場的洞庭幫人包括那招賢館主在內,俱都輕輕喃喃了一聲。
半數人是覺得這名字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半數的人卻是覺這名字奇怪,這個高傲的年輕人究竟何事恨天?
那名叫伍伯超的五級鬥士,在場中氣勢洶洶地喝道:「快些拔劍動手廣同時鏘的一聲,已將自己胯下的鋼刀拔出鞘來。」
紀昭洵雙肩微晃,已然*到面前,淡淡一笑道:「對付一個洞庭幫的嘍-,還值不得要我拔劍!」
那名叫伍伯超的五級鬥士聞言勃然大怒,沉聲厲叱道:「萬劍無情,這只怪你自己找死!」
自然,那名守在招賢榜文之後的四級鬥士並未說明紀昭洵曾以凌虛攝物之法,將那五百斤重的石鼎舉得三起三落,否則,也許會使他不致生輕敵之心。
但見刀光如雪,寒芒電掣,伍伯超一招「力劈華山」,向紀昭洵兜頭劈落,這一招十分辛辣,有將手無寸鐵的紀昭洵一刀劈死之意。
只聽哈哈一笑,紀昭洵忽然像變成了一團幻影一般,使伍伯超一刀走空,只覺前後左右一時都是紀昭洵的影子。
伍伯超既驚且怒,一面揮刀猛撲,一面大叫道:「這樣躲躲閃閃,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領的和我硬拚上幾招!」
喝聲中,十餘招已攻了出去。
但這十幾招簡直是盲目而攻,因為前後左右皆是紀昭洵的影子,一時實在難於分辨何者為實,何者為虛。
忽然,只見紀昭洵晃動的身影一收,笑道:「紀某就與你對搏一招試試!」
伍伯超雖然列身五級鬥士,但卻深諳擊技搏鬥之道在於搶制先機,當下見紀昭洵身形一收,登時運聚全力,一刀砍去!
但見紀昭洵身形動也不動,彷彿硬行挨了一刀,又彷彿右臂揮動,格在了伍伯超砍到的鋼刀之上。
總之,由於動作太快,不但伍伯超沒看清是怎麼回事,連在場的洞庭幫人也沒有看清這一招紀昭洵是如何接下來的。
實際上只聽噹的一聲,伍伯超手中的鋼刀已被震出兩丈之外,身子踉蹌退出三四步遠,一條右臂疼痛如折,再也抬不起來。
紀昭洵微微一笑道:「尊駕還能再戰麼?」
伍伯超滿面羞慚,氣喘噓噓的道:「在下自愧不如,遠非尊駕敵手!」
踉踉蹌蹌,退了下去。
招賢館主上官龍倨傲之色早已消退淨盡,見狀連忙湧身躍了過來,滿面堆笑的微一頷首道:「紀少俠武功出眾,既已擊敗五級鬥士,可就任四級鬥士!」
紀昭洵淡然一笑道:「可惜在下仍不以四級鬥士為足!」
上官龍白眉微鎖道:「這樣說來,紀少俠還要繼續挑戰了!」
紀昭洵負手微笑道:「那是自來,就麻煩尊駕再指派一位吧!」
上官龍回首一顧,道:「單天騎,陪紀少俠走上幾招吧!」
原來這些隨同招賢館主上官龍而來的洞庭幫徒,俱是同級鬥士中武功最強之人,正是幫主飛天蜈蚣路長遙派在招賢館中用以測試投效之人武技強弱,以便分級取錄之用。
一個胸繡二劍的四級鬥士立刻赴前,探手拔出一柄長劍,道:「紀少俠請!」
紀昭洵朗笑道「在下不便搶先動手!」
依然負手而立,腳下不丁不八,一付傲態。
那名叫單天騎的四級鬥士面泛怒意,吟哼一聲,一劍出手!
紀昭洵這次倒是乾脆得很,待至劍鋒刺到面前之時,驀的右臂一探,食中二指一挾,將對方的劍鋒硬行夾了起來。
單天騎一劍刺出,頓覺有如插進了山巖之內,雖然用力抽拔,卻無論如何用力再也抽拔不出。
紀昭洵哈哈一笑,忽然右臂一振,只見他食中二指指尖之上忽然射出兩縷白茫茫的霧氣,向劍鋒上一繞而消,而後又輕輕一振。
只聽單天騎啊的一聲驚呼,身子一陣踉蹌,向後疾退了下去。
原來他手中只握著一枝劍柄,那鋼鐵打造的劍鋒,竟在紀昭洵指尖上射出的白霧一繞之際,完全化成了一攤粉屑。
不但單天騎驚然失色,連招賢館主上官龍等人也無不暴出一聲驚呼,因為這種不可思議的神功,實在太駭人了。
紀昭洵行若無事一般*上兩步,笑道:「尊駕可願換劍再戰?」
單天騎搖搖頭道:「在下認敗服輸,不過……」
目光一轉問道:「尊駕將在下的寶劍蝕之成粉的白霧,算是什麼功力?」
紀昭洵淡淡一笑道:「告訴你也自無妨,那是『大羅神功』!」
「大羅神功?……」
單天騎困惑地喃喃了一聲,道:「謝謝尊駕賜教,在下拜領高招,告退!」
將手中的劍柄丟棄於地,徐徐退了回去。
招賢館主上官龍連忙飛身而至雙拳微拱道:「恭喜,恭喜,紀少俠已可受封三級鬥士,若蒙幫主外放,就是獨當一面的分舵舵主了!」
殊料紀昭洵冷冷一笑道:「在下不揣固陋,想再與三級鬥士一搏!」
招賢館主上官龍,啊了一聲,道:「紀少俠初人本幫,能得一舵主之位,也該滿足了,幫主是惜才如命,自會再行拔擢於你!」
紀昭洵冷冷地道:「尊駕不必浪費時間,快請指派一位三級鬥士!」
上官龍白眉深鎖,道:「好吧,歐陽舵主迎戰一陣吧!」
其實,在所有相隨而來的洞庭幫之中,只有一名胸繡三劍的三級鬥士,年約五旬,背插一雙護手雙鉤。
只見他輕應一聲,趨步上前,緩緩摘下護手雙鉤,道:「紀少俠請拔劍!」
雙掌以駢,道:「尊駕儘管出手!」
那複姓歐陽的三級鬥士對紀昭洵的難測武功,早已在前兩場比賽中看得清清楚楚,哪敢存有絲毫輕視之心,是以雖受對方奚落,並無慍意,當下慎重的雙鉤同旋,一取右肩,一奔下腹。
紀昭洵見狀倒也不禁微微一凜,因為這名三級鬥士不但鉤法玄奇,而且雙鉤揮動之間,嘯聲刺耳,凌厲迫人。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驚喜交進之情,看來洞庭幫中當真網羅了不少高手,難怪飛天蜈蚣路長遙會如此雄心勃勃。
當下身形一斜,避開快到肩頭的一鉤,五指一駢,向遞到小腹的鉤上彈去!
這是一招大出常規的搏鬥之法,那名歐陽舵主雙眉一皺,招式忽的一變,只見他分取上下的雙鉤,迅快的合攏了過來,向紀昭洵的右腕一挫一合!
兩隻鉤上俱有十二支寸餘長的倒刺,只要被挫個正著,他的一條手臂勢必頓時挫成殘廢!
紀昭洵大喝道:「來得好!」
右掌不退反進,就在兩支遍是倒刺的雙鉤之間一絞一格。
但聽鏗鏘連聲,手持雙鉤的歐陽舵主連連後退,兩支護手鉤已經變成了一雙判官筆,像枯枝一般俱被震得一截一段,散了一地!
他微喟一聲,苦笑道:「尊駕神功絕學已臻化境,在下甘願認輸!」
言罷拱手而退。
招賢館主上官龍再度疾躍而至,近乎恭維的笑道:「紀少俠一鳴驚人,如今足可列身總舵,受封堂主之位了……」
微微一頓,接下去道:「就請隨本座晉見總護法,覷便叩謁幫主!」
紀昭洵劍眉微鎖,道:「貴幫之中屬下要見幫主,還須叩謁麼?」
上官龍沉凝地道:「幫主神明睿智,與君父無益,屬下有若子民,行叩謁之禮,那是十分應該之事!……」
紀昭洵道:「貴幫主現在總舵之中麼?」
上官龍怔了一怔道:「現在且不談這些,還是隨本座去見沈總護法要緊……」
紀昭洵搖頭一笑道:「倘若在下仍不滿足總舵堂主之位呢?」
「啊?……」
上官龍面色大變道:「難道紀少俠還想問鼎長老及總護法等大位麼?」
紀昭洵淡淡地道:「此地除尊駕外,並無二級鬥士,倘若在下再行挑戰,不知……」
微微一笑,住口不語。
上官龍面色陰沉,沉聲道:「本座受幫主之命,主持招賢大計。尊駕如果定要向二級鬥士挑戰,本座首當其衝,自然該由本座接著!」
紀昭洵頷首一笑道:「就請尊駕進招!」
上官龍眉皺得死緊,連連搖頭道:「外客向二級鬥士挑戰,依例須由一級鬥士監臨,尊駕既是必欲挑戰不可,且待本座擊鼓傳稟沈總護法裁奪……」
聲調一沉,道:「快請擊鼓上告!」
只見一名五級鬥士應聲而出,疾步奔向角落中的大鼓之旁,擎起鼓錘,咚咚、咚咚、三聲連響,一輪猛敲。
不久只聽步履橐橐,一行人快步而至。
當先一個身形矮小,頷下蓄著一撮山羊鬍子,雙目骨碌亂轉,給人的印象是短小精悍,胸前繡著整整齊齊的五柄短劍。
原來此人正是洞庭幫的總護法「三心老」沈及時!
在他之後,共有十六名昂首闊步,長劍出鞘的彪形大漢,年齡多在五旬左右,四人一排,威風凜凜。
最先一排的四人,胸前各繡四劍,另三排,各繡三劍。
招賢館主上官龍立刻帶領所有在場的洞庭幫徒,肅立一側,躬身俯首,由上官龍叫道:
「下座恭迎總護法大駕!」
短小精悍的總護法沈及時擺手一笑,目光一掠全場,道:「怎麼,莫非招賢館中出現奇跡了麼?」
上官龍頭也不敢稍抬地道:「有一位投效本幫的少年之人,姓紀名昭洵,連敗五四三級鬥士,進而並向下座挑戰,故而……」
總護法沈及時欣然一笑道:「果然有這種事麼?……」
不待話落,緩緩向紀昭洵走來。
一直袖手旁觀的慕容筠。忽以傳音人密道:「此人貌相奇特,必然詭計多端,紀相公小心應付!」
紀昭洵聞言微微一怔,細看時,只見沈及時果然一副神秘難測之相,怎然一見,甚難引起好感。
忖思之間,只聽走到面前的沈及時笑道:「是閣下要向本幫二級鬥士挑戰麼?」
紀昭洵傲不為禮的道:「不錯,正是在下!」
沈總護法目光一轉,細細打量了他一眼,道:「倘若閣下果而連闖四關,勝了本幫中的二級鬥士,依例將授與一等鬥士職稱,不知閣下是否接受……」
這一問倒把紀昭洵問得愣怔起來,吶吶了一下,道:「這……就要看比武之後的結果再說了。」
沈及時含蓄地一笑,道:「好,本座權任評判,兩位可開始了!」
徐步後退,向上官龍輕輕招了一招!
招賢館主上官龍連忙搶步向前,先向沈及時躬身一禮,而後方才轉向紀昭洵略一拱手道:
「紀少俠請進招!」
紀昭洵笑道:「尊駕不用兵刃麼?」
上官龍板著臉道:「本座自出道江湖以來,就是憑著一雙肉掌!」
紀昭洵大笑道:「這樣最好,在下也用不著拔劍了!」
說話之間,腳下不丁不八,仍是一付傲不在意之態,上官龍面色鐵青,只見他衣袂膨漲,緩出一掌,推了過去。
紀昭洵面含微笑,右臂一振,接了上去,但聽蓬的一聲,雙方俱皆肩頭低晃,表面看來,是不分勝負之局。
紀昭洵投注了上官龍一眼,輕聲道:「在下並無意與尊駕放手搏鬥,只要尊駕肯於認敗服輸,不妨就此作罷!」
原來紀昭洵不過只用了四成功道,而上官龍卻已將功力用到了九成以上。
但武林人物,多是名重於命之人,上官龍勃然大怒道:「胡說,你太藐視本座了!」又復右掌一振,全力推出一掌。
紀昭洵苦笑一聲道:「這就怪不得在下了!」
右掌揮動,以六成功力迎了上去。
但聽砰然一聲,兩人掌力又已接實。
這次的一掌之搏,已不同於第一招的輕描淡寫,只見上官龍一連退出六七步遠,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紀昭洵雙拳一拱,道:「在下失手了!」
上官龍強撐著不倒下去,驀然運集餘力,探掌就向自己天靈上拍去!
紀昭洵頗感意外,出手如電,抓住了上官龍拍出的右腕,苦笑一聲道:「尊駕何必因此輕生?」
上官龍緊咬牙關,一語不發。
總護法沈及時淡然一笑,揮揮手道:「勝負乃兵家之常,快將上官主扶了下去細心將養。」
上官龍吶吶的道:「下座……下座……」
但他一言未畢,卻被隨同沈及時而來的兩名二級鬥士迅快的連扶帶抱,帶出了演武場外!
「三心老」沈及時滿面笑意,向紀昭洵雙手連拱道:「閣下既勝二級鬥士,就已是與本座相同的一級鬥士了,不瞞紀少俠說,本幫中一級鬥士共有九人,如今加上閣下,可湊成十全之數了!」
目光向慕容筠一轉,接下道:「這位諒必是尊夫人,幫主此刻正在內寨大廳,本座即刻就帶領賢伉儷同去參謁……」
說話之間,舉步欲行紀昭洵微微搖頭道:「且慢……」
沈及時收住腳步,放低聲音笑道:「紀少俠諒必要向本座挑戰了!」
紀昭洵微笑道:「不錯!」
兩人是在演武場正中對立講話,與相隨而來的幫徒相距約在十丈開外,兩人聲音一低,其他之人即不易聽到。
沈及時面露詭笑道:「真人面前莫說假話,紀少俠此來目的究竟何在?」
紀昭洵暗暗一驚,忖道:這人果然狡猾得很,當下模稜兩可地道:「沈總護法因何有此一問?」
沈及時笑道:「這很明顯,本幫招賢規則,凡勝得二級鬥士者,可得一級鬥士之位,而一級鬥士已是本幫中除幫主而外,地位最高之人,今紀少俠欲向一級鬥士挑戰,就未免居心叵測,難測高深了。」
紀昭洵目光一轉道:「在下因連戰皆捷,激起了搏戰的豪興,想試試洞庭幫中究竟有無對手之人!」
這話說得很狂,沈及時卻沒有不愉之色,從容一笑道:「若勝了本座,大約紀少俠還有向敝幫主挑戰之意吧!」
紀昭洵怔了一怔,笑道:「沈總護法倒是深知我心!」
沈及時目光四轉,從容一笑道:「向一級鬥士挑戰,本幫無此規側,你我不妨以二成功力一搏,以定勝負。」
說著出手向紀昭洵腕脈扣來。
紀昭洵倒料不到他如此圓滑,當下任由他扣住手腕,卻反腕一搭,也落在了沈及時腕脈之上,以二成內力攻了過去。
沈及時雖是生得刁滑,但卻甚守信用,果然攻來的也只有二成力道。
其實,紀昭洵早已有備,倘若沈及時圖謀不軌,謊言詐騙,則自己的大羅神功立可發出。
那麼,沈及時至少會落個斷臂殘廢。
兩人一觸即分。
沈及時嘻笑如常,輕聲道:「紀少俠功力高過本座多多,本座服輸了!」
紀昭洵倒不由怔了一怔,因為兩人初搏一招,實際上不能說已分勝負,沈及時如此勇於認輸,倒是他不曾料到之事。
忖思之間,只聽沈及時又道:「紀少俠請少待,本座即刻恭請幫主親至!……」
目光陰陰一轉,笑接道:「不過,倘若本座即是幫主,卻不會當真與你動手相搏。」
紀昭洵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沈及時笑道:「這十分明顯,第一,一幫之主,豈可輕易與一個少年來客交手。正所謂『勝之不武,敗之足羞!』不論是勝是敗,都很划算不來。
第二、紀少俠既已投效洞庭幫,卻不以一級鬥士為足,用意十分明顯,至少,絕非誠心投效本幫之人。
那麼,在這種情形之下,縱然你武功高強,也是猛虎難敵群羊,只要幫主一聲令下,立刻就可將你擒住!「
紀昭洵心頭大震,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冷冷一笑,道:「如果貴幫主是條漢子,就該接受……」
沈及時陰陰一笑道:「紀少俠不必擔心,敝幫主的缺點是性情暴烈,禁不住受激,……
本座定使紀少俠達到目的也就是了……」
神秘地看了紀昭洵一眼,轉身叫道:「速傳急訊恭請幫主!」
同時,人往演武廳大門走去,所有在場的洞庭幫徒也都一擁跟了過去,各按職位尊卑,分列兩側。
一名三級鬥士應聲躍到鼓架之旁,擎起鼓錘,一輪急敲。
鼓聲敲得又急又快,紀昭洵細心聽去,方才聽得出是十聲連擊,一時鼓聲咚咚,震耳欲聾。
慕容筠輕輕湊了過來,笑道:「看來這事比想像的還要順利一些,眼見大功將成,紀相公年紀輕輕,就要做萬人之眾的一幫之主了!」
紀昭洵面色頓時一紅,道:「強佔他人基業,在下實不願為,何況……」
慕容筠立刻笑接道:「紀相公過於寬厚了,須知洞庭幫主路長遙,多行不義,與一統教主蓋霸天,俱是一丘之貉……」
紀昭洵苦笑接道:「那位總護法沈及時刁頑得很,只怕不如姑娘想像得那般容易!」
慕容筠眉開眼笑的道:「正因為他刁鑽詭詐,才是一大助力……」
紀昭洵皺眉道:「姑娘這話使在下不懂。」
慕容筠道:「他初見你時面泛煞氣,眼珠四轉,確有運用詭詐將你置於死地之意,但當你兩掌擊敗上官龍之後,他卻面露諂容,神色全變,敵意盡消。」
紀昭洵道:「這話在下仍然不懂。」
慕容筠道:「情形十分明顯,這沈及時是最會見風轉舵之人,倘若能夠助你成功,則在洞庭幫中今後他將是功勞最大之人,縱然你不能成功,也無他無損,他又何樂而不為……」
紀昭洵頷首笑道:「這人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了,但不知他的武功如何?」
慕容筠道:「能在洞庭幫中混到總護法的地位,武功自是不會太差,此人雖是刁頑詭詐,但卻也最易駕馭!……」
紀昭洵有些憂慮地道:「由洞庭幫中的情形看來,路長遙可能是個武功高於在下之人,也許一搏之下,我……」
慕容筠欣慰的一笑道:「莫非你有些害怕了麼?」
紀昭洵坦然一笑道:…咱倒未必:但若真的如此,卻未免有些不值:反而因此誤了大事!
「
慕容筠沉凝地道:「見機而作,也許不會出什麼差錯,不過,凡事都有兩個可能,既希望等待成功,但也得準備接受失敗。」
紀昭洵爽然一笑道:「姑娘這話有理……」
一言未畢,忽然又是一陣腳步雜沓之聲傳了過來。
紀昭洵轉目望去,只見演武場入口之處,一群洞庭幫人緩步而人,其中各級鬥士皆有,分組分隊,秩序井然。
至少有百餘之眾,相繼走人場中,步向高台,分別站於兩側,只有七八名胸繡五劍的老者踏上了高台。
紀昭洵看得怔了一怔,暗暗忖道:洞庭幫中的高手似乎都已到齊了,勝負成敗,這倒是一個決定性的關頭。
那些人進入場中,似是十分熟稔的各按既定位置或站或坐,除了一雙雙目光俱皆向場中的紀昭洵,慕容筠掃了一眼之外,聽不到一句談話之聲,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不久場外響起一串喝聲:「幫主駕到……幫主駕到……」聲音由遠而近,一波波傳了過來,益發顯得氣氛沉嚴,場面隆重。
一陳橐橐的步履聲終於踏進了演武場內。
紀昭洵早已定定的向人口處注視,當下見狀不由微微一驚!
原來當先而入之人,身高丈二,狀若霸王,一縷灰白濃髯飄垂胸際,雙目神光若電,胸前整整齊齊繡了十柄金劍,倒著實有幾分威儀。
不問可知,此人就是洞庭幫幫主,飛天蜈蚣路長遙,在他身後只有兩名胸繡四劍的二級武士相隨,大踏步走進。
總護法沈及時垂手站於人口之處,首先超前俯首道:「下座沈及時參謁幫主!」說著單膝一屈,就要跪下去。
飛天蜈蚣路長遙左手一攔,朗聲大笑道:「總護法不必多禮!」
目光一掠,逕向高台走去,沈及時率眾相隨,侍候著幫主路長遙在正中巨椅上坐定,方才閃身退了下來。
路長遙面含傲笑,徐徐開口道:「沈總護法演武場擊鼓傳訊,急請本座,有何重大事故?」
沈及時連忙躬身俯身道:「幫主雄才大略,洪福齊天,自下令招賢以來,四方豪傑趨之若鶩,今日……今日……」
路長遙受了恭維,眉開眼笑地道:「總護法一向口若懸河,能言善辯,為何今天卻吶吶不清起來?」
沈及時又忙施一禮道:「幫主德威所及,今天引來了一位少年奇俠!……」
說著伸手向紀昭洵遙遙一指,道:「若將此人收用,足可為幫主股肱,較下座高強多矣!」
路長遙向紀昭洵又投射了一眼,笑道:「既是如此,依例比試,酌才錄用也就是了,又何必把本座請來?」
沈及時陪笑道:「此子已經連闖四關,連招賢館上官館主,也在他的掌力之下受震微傷!」
路長遙笑道:「以他的年紀看來,確為武林中不可多得的良才,本座即刻授他為本幫一級鬥士……」
沈及時微微皺眉接道:「但此子初露頭角,性頗驃悍,聲稱必欲一拭幫主武學造詣,若確實高過於你,方肯俯首受命!」
路長遙面色一板道:「這就未免太驕傲一些了!……」
聲調一沉接道:「本座以地位攸關,不便當真出手,就由總護法教訓他幾招,果而是可用之材,本座處當重用,否則,殺之逐之,總護法自酌情處理!」
沈及時忙又躬身一禮道:「下座罪該萬死,方才……」
路長遙微微皺眉道:「方纔怎樣?」
沈及時面露愧色地道:「下座小試一招,競遭敗績!」
路長遙震動了一下,道:「有這等事?……」
沈及時苦笑一聲,又道:「千軍易得,良將難求,此子性難狂傲,若能收伏,必為忠貞不二之人,而且,他武功雖然較下座猶高,但與幫主相比,卻仍有雲泥之差……」
路長遙沉忖了一下,道:「本座以萬眾之尊,出手與一名投效的少年之人比武較技,萬一傳揚出去,豈不貽笑江湖?」
沈及時陪笑道:「請恕下座妄言,下座亦曾反覆思考,苦無適當對策,以此子武功之高,除幫主而外,本幫中恐無其敵,若逐之不用,甚或驅眾殺之,非獨使本幫損失一名一流高手,而且勢必因此閉塞賢路,使天下有志投效本幫之士裹足不前,故而……
惟有幫主以武學德威並濟,收之撫之,始克為用!「路長遙微微一笑道:「這樣說來,是非要本座動手不可了!」
沈及時俯首道:「是為上策!」
路長遙被沈及時話語所動,一聲長笑,離座而起,只見他身形突由高台上疾射而出,有如一根平飛的巨樹樹幹,一射十丈,落於場中的紀昭洵面前。
在場的洞庭幫徒,在總護法沈及時率領之下,唰的一聲,同時圍了上來,有如一圈圍牆一般,將紀昭洵與路長遙俱皆圈在其內。
紀昭洵暗暗蓄聚功力,準備應付這最後一場,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搏鬥,耳際間卻聽慕容筠悄以傳音入密道:「此人顯然負有邪門神功,千萬輕視不得!」
路長遙面含微笑,向紀昭洵凝視了一眼,道:「本座輕易不與人交手,數年以來,你算第一人……」
目光森然一轉,道:「本座以三招為限,一分勝負!……
拔劍!「
同時,他自己也由眾人手中接過了一柄寒芒四射的寶劍。
紀昭洵不敢再輕率大意了,鏘然一聲,湛盧寶劍已然拔出鞘來。
只聽慕容筠傳音人密之言又急急的傳入耳中,道:「紀相公,務必聽我之言行事,我已有九成致勝的把握!……」
紀昭洵倒不由微微一怔「心中暗忖:」對敵搏戰,全憑武功強弱,倘若他武功真的高過於我,聽你之言又有何益!「
心中雖如此想,但他對慕容筠的機智畢竟頗具信心,只聽她徐徐又道:「這老賊自恃身份,必然讓你先行進招,記住,第一招只能用五六成力道,但卻必須裝做全力而為!」
紀昭洵心中大感困惑,但卻依言把力道運到了五六成左右。
只見霸王再世般的路長遙哈哈大笑道:「快些進招,本座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紀昭洵淡然一笑道:「如此在下有僭了!」
雙手擎劍,分心刺去!
這一招雖是用了不足六成功力,但表面看來,卻是全力而為之狀。
路長遙卻也不敢怠慢,長劍揮舞,灑出一片寒芒,以八成功力格出一劍!但聽鏘的一聲大響,紀昭洵被震得連退三步,路長遙也雙肩一搖,退了一步。
在場的洞庭幫徒俱皆情不由己的輕輕啊了一聲,顯然已被這場搏鬥吸引了心神,以致忘形而呼。
路長遙聲如沉雷般的呵呵一笑道:「果然不錯,難怪連沈總護法也在你的掌下失手……」
聲調一沉道:「但怕你仍然接不下本座三招!」
慕容筠的傳音人密之言又傳人紀昭洵耳中,道:「莫露破綻,偽裝已受微挫,第二招你必須冒著受輕傷之險,最多只能用四成功力出手!」
紀昭洵雖仍有些困惑,但卻不稍遲疑,當真又卸去了兩成功力,微裝氣喘之象,二度攻出一劍。
路長遙看得清楚,當下也把八成功力卸去了兩成,僅以六成功力,連劍向紀昭洵的遞到的寶劍上格去。
又是一聲震天大響,紀昭洵身形連晃,一連退出了七八步遠,而路長遙卻巍立當地,僅只雙肩動了一動。
紀昭洵對慕容筠的主意大感懷疑,但此刻無法相問「心中不由十分不悅,當下狼狽不堪的又復挺劍而上!
路長遙哈哈大笑道:「本座愛才如命,不願傷害於你,還不適可而止,定要搏完三招麼?」
紀昭洵朗笑道:「在下不是有頭無尾之人,既以三招為約,自然要三招搏完!」
只聽慕容筠興奮道:「兩招相搏,故以弱示之,以養成他的輕敵驕敵之心,成敗與否,都在這第三招一招之上!……」
紀昭洵猛然醒悟,不由心頭大喜,慕容筠的手段實在夠得上毒辣,她不但要擊敗路長遙,而且要將他致於死命!
路長遙戒意盡消,提聚的功力又卸去兩成,心中暗忖:「只憑四成功力,就已足可在第三招中把他的寶劍震飛。」
當下呵呵一笑,叫道:「最後一招了,快些攻來!」
紀昭洵冷然一笑,驀的功運全身,大羅神功貫注劍鋒,以十二成的極限,猛然劈出一劍!
但聽絲絲怪嘯,隨著一片白光,有如貫日長虹,疾射而至。
路長遙大驚失色,匆忙中閃避無地,運功無及,紀昭洵的長劍已然劈到。
但聽鏘然一響,半聲慘呼,路長遙連人帶劍,俱被劈為兩段,鮮血四濺,當場死於非命!
「啊!……」
這是在場眾人的一聲驚呼!
但驚呼聲又戛然而止,一個個俱像被點了穴道一般,呆呆地愣怔了起來,一時做聲不得。
因為這變故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了,使人一時難以相信這是事實,但擺在面前的情景又使人無法不信。
紀昭洵緩緩收起寶劍,朗聲說道:「在下姓紀名昭洵,今日誅卻賊,實是為江湖武林除害,不需在下細說,關於此獠的所行所為,大約諸位比在下還要清楚……」
場中並無應聲,所有之人俱如木偶一般。
原來飛天蜈蚣路長遙向以殘暴手段治理屬下,把他自己在幫徒之中造成了神明一般的印象,在他的積威之下,使得人人不敢口出怨言。
此刻料不到這個被他們以神明視之的人竟被一個少年之人一劍砍為兩截,神明的印象破滅了。
但突然之間發生了這件不可思議的事,卻使他們無法立刻接受這一事實,是以所有的洞庭幫人,不率地位尊卑,俱皆啞口無言。
飛天蜈蚣路長遙的諸多殘暴惡行,所有洞庭幫自然俱皆清楚無比,但由他們以神明視之的幫主做了出來,卻使他們無法分辨是是非非,此時經紀昭洵一說,方纔如夢初醒,恍然而悟。
場中有了竊竊私語之聲,顯然已有人對此開始議論。
紀昭洵微微一頓,又道:「在下行俠江湖,以除暴惡為職責,在下有四句言志之詩,只為諸位一誦……」
話聲一落隨即朗吟道:「寶劍揮處寒光起莫將俠心比邪心懲奸除惡務須盡始知武林正氣存!」
場中肅靜無聲,沒有任何人開口。
紀昭洵悠悠一歎,又道:「在下只誅元兇,從者無罪,而後可另選賢明幫主,以主持正議為職志,……在下就此告辭了!」
目光向慕容筠一轉,雙雙向外走去。
忽然一縷尖細的聲音叫道:「紀少俠且慢!」
紀昭洵收步轉身,只見總護法沈及時躍身追了上來。
紀昭洵冷冷一笑道:「沈總護法可是心戀故主,要與在下再決雌雄麼?」
沈及時謅媚的一笑道:「紀少俠說哪裡話來,老夫……
老夫……「
紀昭洵朗聲道:「尊駕有話儘管明說,不必如此吞吞吐吐廣沈及時道:」紀少俠既是遊俠江湖,諒來沒有幫派門戶,……本幫雖不算強大,但已稍具規模,紀少俠如肯俯就本幫幫主,不獨是本幫萬餘徒眾之富,亦是江湖武林之幸!不知紀昭洵少俠……「紀昭洵推辭道:「這……這……豈不有失紀某初衷,反而使人認為在下有意侵入基業……
這是萬萬使不得的!」
沈及時忙道:「紀少俠言重了!……」
旋身四顧,大叫道:「紀少俠仁心俠骨,如能接掌本幫,實乃我等之幸,無奈紀少俠拒不應允,如今只好跪求了!」
一呼百喏,一時果真俱皆紛紛跪了下去。
紀昭洵大感為難,一時倒不由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慕容筠嘻嘻一笑接道:「洞庭幫新遇大故,紛亂無主,如此一走,倒未免使他們陷於惶亂不寧之境,至少,也應待局面粗定,物色出一位賢明幫主之後再走!」
她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傳遍全場,俱皆聽得清晰入耳,顯然這話她雖是向紀昭洵而講,卻是有意要其他之人俱都聽到。
紀昭洵為難地道:「既是諸位誠意相留,在下只好暫時留此了!」
場中頓時響起一片歡呼之聲。
沈及時尖聲朗呼道:「屬下沈及時,叩見新任幫主!」
雙膝一屈,就要行叩見之禮。
紀昭洵連忙伸手一攔道:「沈總護法不必多禮!」
於是,所有職位較高的洞庭幫徒,在沈及時安排下,一個個俱都趨前通名施禮。
忽然一個熟悉的面孔映人眼簾,紀昭洵倒不由為之怔了一怔。
那人是一名三級鬥士,在紀昭洵面前一站,怒目圓睜,叫道:「姓紀的,你的手段好毒!」
紀昭洵怒道:「你……膽子不小……你是……唐輝?……」
原來那人正是鐵面毒神唐義的首席弟子唐輝,自唐秋霞削髮而走之後,與十幾名師弟流浪江湖,最後投身洞庭幫,憑恃本身武功,做到三級鬥士。
唐輝冷冷的叫道:「別人尊你為新任幫主,但唐某不認!」
紀昭洵強忍怒氣道:「在下並不相強,你可以走!」
唐輝冷冷的道:「不錯,我可以走!大不了死在你手裡也就是了!……」
目光森然一轉,哼聲道:「唐某在等候幫主小姐,今後你我卻是死敵!」
紀昭洵怔了一怔,歎道:「那也隨你好了!……」
一言甫畢,忽見一個身著天藍衣裙,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突然由演武場入口奔了進來,急步奔到路長遙屍身之旁,俯身大哭道:「爹爹!爹爹!……」
原來她正是路長遙的獨生女兒路紀明。
全場又復趨於寂然,只有路紀明的哭聲隨風震盪,唐輝與十幾名原是川中唐門的弟子立於路紀明身後,神態肅然,一語不發。
路紀明捶胸頓足,旁若無人,直哭得天昏地暗。
紀昭洵緩緩走了過去,口齒欲動,欲語又止。
沈及時卻輕輕俯身叫道:「姑娘,姑娘!……」
路紀明忽然站起身來,揩揩淚痕,怒道:「沈及時,虧你還有臉皮叫我!」
沈及時面色微微一紅道:「令尊多行不義,屠黃山,滅吳門,二十年中,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今日雖遭慘死,但也……」
路紀明咬牙厲叱道:「我爹爹確然算得是一個武林中的魔星,所行所為,均無善念,今日一死,原是他應得之果,不過……」
聲調一沉,道:「沈及時,這話卻不該由你口中說了出來,你如果還有一點血性,就該自殺在我爹爹的屍身之前。」
沈及時吶吶地道:「良臣擇主而侍,良禽擇木而棲,沈某自忖並沒有什麼值得慚愧之處!」
路紀明忽然仰首向天,格格狂笑道:「與娼婦談貞,正像與你談義一樣,不過,沈及時,我要你記住,早晚有一天,我要親手砍下你項上的狗頭!……」
眸光四外一轉,強笑道:「恭喜諸位得遇明主,小女子就此告別了!」
在場的洞庭幫徒俱皆面有愧色,俯首不語。
只見唐輝忽而趨步路紀明之前,躬身一禮道:「屬下等忠於姑娘,願聽驅遣!」隨在他身後的十餘人也都一齊拜了下去。
路紀明奇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這話可是衷心之言麼?」
唐輝指天矢日的道:「天地為證,唐輝生死不渝!」
路紀明忽然激動得眼淚都流了下來,顫聲叫道:「末世之中,能有諸位這樣不畏權勢,不慕富貴,不顧生死,不忘故主的血性漢子,亡父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微微一頓,道:「小女子獨力不便,就煩勞諸位將亡父屍骨收殮一下……」
唐輝朗應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即刻指揮著那原屬川中唐門的十餘名弟子迅快地弄來一具棺木,將砍為二段的路長遙屍身,小心翼翼地收殮了起來,一切舒齊之後,方才向路紀明道:「姑娘,可以離開這裡了!」
場中一直沉寂無聲,連紀昭洵也有些側然。
他緩緩走了過來,歎口氣道:「姑娘,在下……」
路紀明昂然一抬頭道:「如果你要斬草除根,現在正是時候!」
她眸光中的兩股怒火,使紀昭洵不由為之怔了一怔,當下強笑道:「姑娘誤會了,在下……」
但路紀明並不容他多說下去,搶先狂笑道:「我知道你叫紀昭洵,我也知道你殺死我爹爹的狡計,我爹爹固然該殺,但父仇卻不能不報……」
紀昭洵苦笑道:「那也只好任憑姑娘了!」
路紀明道:「既然你要假冒偽善,不斬草除根,則以後隨時隨地,你都會有受我報仇的危險!……」
眸光一轉,恨恨地又道:「一個是你,一個是沈及時,我發誓與你們不共戴天!」
站在一旁的唐輝插口道:「姑娘,與他們多說無益,可以走了!」
路紀明重重哼了一聲,蓮步輕移,向外走去。
唐輝等十餘人抬著路長遙的棺木,面色沉肅,隨在路紀明的身後徐徐而行,緩慢的消失於演武場外。
慕容筠忽然趨向紀昭洵身旁,輕聲道:「這些人都留他不得,最好由你我親自在九回嶺半途中截殺了他們,以絕後患!……」
紀昭洵吃了一驚,道:「殺了他們?……為什麼?」
慕容筠沉肅地道:「那幾個川中唐家的門人,還沒有什麼值得重視之處,但路長遙的女兒路紀明……」
紀昭洵接道:「奪人之業,殺人之父,又何忍再殺其女!
……「
微微一頓,又道:「何況,那女孩武功並不如何高明,又有什麼值得顧慮之處!」
慕容筠皺眉道:「可怕的不是她的武功,而是她的心計!
……在這樣突遇大禍的環境之下,她居然能不憂不懼,有條不紊,實在不是一件簡單之事,今日不除,他日後悔就太晚了!……「
紀昭洵忽的慨歎一聲道:「在下對姑娘可謂言聽計從,但這事,請恕在下不便照辦,……
我絕不能再做出這種殘暴不仁之事!」
慕容筠歎道:「好吧,看來除了一統教主蓋霸天之外,咱們另外又多樹立了一個強敵!」
當日夜晚紀昭洵高坐在洞庭幫大寨聚議廳內,慕容筠、沈及時分侍左右,一干洞庭幫中的高手,凡三級鬥士職位以上者,大多在座。
值得一提的是洞庭幫已改為蕩邪門,紀昭洵順理成章地成了蕩邪門門主。
原來在大寨門前的洞庭幫三個大字,已經拆除了下來,新做的「蕩邪門」三個大字,正在向上安裝。
左右兩副「威鎮三楚;四方歸心」的楹聯,也已換過,新換上去的兩副楹聯,寫的是:
「振奮武林正氣蕩除江湖邪魔!」
整個蕩邪門中處處燈燭輝煌,歡聲雷動,紀昭洵的連戰皆捷,與一劍劈死路長遙之事已經傳遍全幫,他們又把紀昭洵看成了新的神明。
大寨中的紀昭洵正在分派職務,所有內外各堂堂主俱皆依舊,沒有一點更易,沈及時也仍是總護法,只不過加了一個與總護法地位相若的軍師,由慕容筠擔任此職。
至於一切制度,大多如前,門主胸繡十劍,軍師總護法胸繡五劍,鬥士二字,一律改為武士。
匆促之間,已算大局底定。
在慕容筠的示意之下,紀昭洵遣開二級以下武士,只留下堂主以上的高級門人細商決策。
待至大部門人退去之後,慕容筠微微一笑,開口道:「本座既蒙門主提攜,賜佩五劍,視同一級武士,並畀以軍師重責,對本門今後大計,本座不能不先行提……」
總護法沈及時欠身一笑道:「軍師指教!」
慕容筠笑道:「沈總護法在洞庭幫中共耽了多少時光?」
沈及時尷尬一笑道:「前後凡十五年之久。」
慕容筠道:「如此說來,沈總護法對於距此相距七十里的綠林道應該十分的熟稔了吧!」
沈及時雙眉微鎖道:「本座只知綠林道盟主是只手撼山凌天罡,此人有勇無謀,不足為懼,而且近年以來,論實力,綠林道遜於洞庭幫,故而一直相安無事!」
慕容筠一笑道:「路幫主生前曾有併吞天下之志,大概他第一個目標應該就是綠林道吧!」
沈及時忙道:「軍師法眼如炬,事實確然如此,但尚準備未足,路幫主生前雖有兼併綠林道之意,但至少也將要在兩年之後才能有所行動……」
慕容筠忽道:「不論你相信與否,咱們門主並無併吞天下之意,但目前卻必須兼併綠林道,成為當世之中的第一門派。」
沈及時陪笑道:「這是自然,以門主的雄才大略,當然不會以本門現況為足,不過……」
目光骨碌一轉,道:「軍師準備以多少時光訓練屬下,多少時光準備一切必需事故,各地分舵抽調多少人回來,預計在多久之後向綠林道進攻!……」
這一連串的問題,說得慕容筠噗嗤笑了起來。
只聽她乾乾脆脆地道:「明天進攻綠林道,就由在場的諸位與門主及本座同行……」
眸光轉向紀昭洵道:「這樣可以麼?」
紀昭洵頷首道:「急不如快,就是明天辰時吧!」
「明天辰時!……」
沈及時等人卻俱皆吃了一驚,吶吶的道:「門主不是開玩笑吧?」
紀昭洵霍然離坐而起,冷凜無比的道:「明白辰時正,在座諸位仍然齊集此處,同攻綠林道,如若諸位中有畏懼此行之人,本座亦不相強!」
不待話落,向內寨走去。
慕容筠拋下了一個微笑,姍姍跟著走去,只留下沈及時等人像吃了毒藥一般,嚥不下,嘔不出,只有瞪大了兩眼,發怔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