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騎並轡,細語唱隅,第二天,在開封城邊握手言別,金鳳儀果然毫未留難高翔,只殷殷叮囑早歸,便撥馬獨自回金家莊去了。
高翔收斂分馳的心神,揚鞭穿城而過,他深知開封城中金家家人往來人多,是以並不停留,一口氣奔出二十里,才停下來打尖休息。
由開封向西,一路皆是寬敞官道。
高翔日夜兼程,放馬疾趕,穿虎牢,越孟津,第四天正午,如期趕到了洛陽城西的邙山山林。
邙山素有「鬼地」之稱,山處函谷關北,瀕臨洛水,崇林峻巖,怪石峰峰,幽壑重疊,林深處夏日不見陽光,充滿陰森之氣。
高翔抵達山林時,正值午刻初過,極目遠眺,山中寂然如死,展動身法,首先在山腳下尋覓了一遍,卻沒見到藍天化的人影。
他猜想也許是自己來得太早了些,便依照約定,在洛水岸邊醒目之處的大石上,留下「《」圖記,然後席地休息。
那知這一等,直等到日薄西山,藍大化依舊蹤跡音然,曠野陰雲四合,漸漸已經天色人暮了。
高翔突然生出警覺,心忖道:「難道他是故意誆騙我到此來,等到深夜,邀約奸徒,想用當年對付神丐符登的手段對付我不成?」
但繼而一想,又覺有些不像,論理自己對他有恩無仇,他為什麼要詭計加害?再說縱慾加害,也犯不著要把自己騙到數百里外的邙山來?
不過,他既然來了,便不怯這些陰謀手段,毅然在山林前席地而坐,運行「鎖喉大法」,靜心默查週遭動靜。
半年來,高翔內力突飛猛進,這會一人定,反本還虛,雲台空明,百丈內落葉飛花聲響,也難逃過耳目,他一面靜坐調息,一面暗道:「假如他真有惡念,今夜好歹要留下一個活口,以便追查那神秘古堡是不是真在祁連……」
心念未已,猛然聽得山邊數里之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
「來了!」
高翔精神一振,凝神傾聽,那腳步聲顯然只有一個人,片刻之後,一條人影在江邊出現,略一頓止,迅即向山腳奔來。
他心裡暗叫慚愧,敢情來的正是藍天化。
藍天化直奔近三丈遠處,才發現高翔盤膝坐在一株樹下,身形立止,拱手道:「少俠來了多久了?」
高翔笑道:「不過半日光景,藍兄相約在此荒野山見面,究竟為了什麼緣故?」
藍天化神情萎頓,好像跟人動過手尚未恢復過來,輕聲招呼道:「少俠,請隨我來。」
高翔坦然挺身而起。
那藍天化在前引路,繞山而行,每行十餘丈便停下來凝神查聽,所經之處都是峰峰怪石,密林深澗,但高翔略一注意,便看出那些怪石森林中,隱約似有小徑,只是久無人行,已被野草掩蔽了。
荒山野徑,他要領他到什麼地方去?頃刻間疑雲復起……
行約數里,來到一片山崖下。
藍大化撥開草葉,崖下赫然有一個人工開鑿的石洞,洞口設有石門,裡面有石桌、石椅、石床,佔地極廣,足可容得下十餘人同住。
高翔目力犀利,此時天色雖已黑盡,但一眼望去,洞裡竟有糧食儲放,而且,壁角陰暗中,倒臥著兩具死屍。
他只是微微注視了藍大化一眼,並未追問,便舉步跨進洞口。
藍大化隨後跟進來,反身掩了石門,這才取火燃亮石桌上油燈,歉然笑道:「在下為了趕往江邊迎接少俠,時間倉促,連屍體也來不及收拾,少俠請勿介意。」
高翔沉聲道:「這是什麼地方?死的又是什麼人?」
藍天化道:「此地正是邙山鬼叟出入要地,乃是天火教特意設置的一個監視哨站,這兩人便是教中火字堂高手,在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們收拾了……」
高翔詫然道:「邙山鬼叟又是誰?你把我領到此地來幹什麼呢?」
藍天化道:「此事說來話長。少俠涉世未深,也許還不知道郵山鬼叟的名號,這老頭兒姓崔,名倫,孤做成性,從不與世人交往。聽說他自出娘胎,兩眼便不能視物,加以他父母貧困子女又多,因而極不得雙親鍾愛,曾經將他送給一個遠房親戚為養子,那親戚見他患的『睜眼瞎』,終生無治癒,便把他棄置荒山,假稱走失,隨他自生自滅。
「那時候,崔倫既因禍得福,二十五歲出道,第一件事,就是趕回養父家中,一口氣殺了全家十餘口……』高翔「哦」了一聲,暗歎道:「天下狠心父母,忤逆子孫何其大多?前有血手吳均、胞兄高翊,現在又有這位郵山鬼叟。」
他感慨地搖搖頭,道:「你只管說下去,後來怎樣了?」
藍天化繼續說道:「他屠盡養父全家,從此變得偏激殘忍,心狠手辣,肆意殺人,數十年來,在黑道中的確闖出了一份響亮的名號。但樹大招風,在他四十歲那一年,被仇家追殺,就在邙山之下落人重圍,一場血戰下來,崔倫終因目盲不便,身中數刀,險些送了性命。
「可是,他一輩子的運氣實在太好,重傷之後,竟未死去,拖著垂死的身子,掙扎爬上邙山,竟被他尋到一位前輩風塵異人留下的秘笈,名叫『聽音劍訣』。
「那本劍訣所記載,恰好正是一套奇幻無比的聽音辨位劍法,不但招式詭異,而且專以快招務人,不用眼視,便能運用自如,可說集天下快招之大成。
「崔倫初得劍訣時,尚不知是一本什麼玩意,養好傷勢,往洛陽城中購物時,取出給一位學究吟讀,一聽之下,這才大喜若狂,當天便把學究擄往邙山,日夕逼著為他吟讀書上口訣,等到全部記熟了,竟將那學究舌頭割去,方才放回洛陽。」
高翔聽到這裡,脫口道:「好毒辣的手段!」
藍天化笑道:「手段雖然毒辣,但人算怎及天算,那學究口不能言,手卻能寫,而且,此事傳到天火教中,竟引起教主絕大的恐懼,當時便密遣高手,趕來邙山……」
高翔岔口問道:「聽音劍訣跟天火教有什麼關係?怎會引起教主絕大的恐懼呢?」
藍天化道:「少俠總記得天火教門下,每於夜間偷襲敵人,而且,使用一種能發強烈閃光的東西,迷亂敵方眼神。」
高翔點頭道:「不錯,我正想問你,那發光的是個什麼東西?」
藍天化神色凝重地道:「那是一具特製的秘密工具,名叫『斷魂燈』,形如堅碗,碗下有槽,裝著半槽清水,堅碗之上,塗抹水銀,槽中放置一種奇異怪石塊,密封不使透氣,僅在碗心留一小孔,用機鈕控制火石。使用的時候,按動機鈕,槽中能射出一種水氣,那水氣遇火既燃,再經緊碗中水銀反射,便可激發強光,黑夜中最能迷人雙目。
天火教自從獨得這半部劍訣,再配以『斷魂灑』,這些年來縱橫江湖,不知傷了多少武林高手,試想,一個人武功再高,在雙目迷失之下,突被快招掩襲,豈有不失手落敗的道理。」
高翔歎道:「難怪連神丐符登那樣高手,也會在十招之下受了重傷,那天火教主,的確是個心機繽密,聰明絕世的人物,要不然,也設想不出這種厲害的東西來。」
藍天化笑道:「斷魂燈雖然霸道,卻在邙山之上,吃了大虧。」
高翔忙問因何緣故?
藍天化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天火教以半部『聽音劍訣』,創教立派,雄視天下,自然忘不了世上還有一個持有全部劍譜的邙山鬼叟,於是,一連三次,派出教中高手,潛來邙山,圍攻崔倫,冀希一舉奪取全本劍訣,那知竟連番失敗,幾乎弄得全軍覆沒。
「你道為什麼?
「原來那邱山鬼叟雖雙目俱瞎,自習練『聽音劍訣』,武功更精,天火教仗以迷亂敵人目力的利器,對他絲毫也發生不了作用,反被他聽風辨位,使用快速劍招,連傷了十餘名高手。」
高翔笑問道:「啊!這一次他們總算遇上不怕閃光的對手了,他們就罷休了不成?」
藍大化道:「教主用武不成,改以利誘,這些年,費盡心機唇舌,欲說服崔倫人教,許以『天字堂』堂主重位,希望籠絡鬼叟,豈料老怪物軟硬不吃,一口回絕。教主無可奈何,才秘密在山腰築成這個石洞,經年輪派高手,監視鬼叟行動,所幸邙山鬼叟雖不肯人教,也無意跟天火教作對,平時裹足不出邙山,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高翔聽了這些故事,迷惑地問道:「這些事,跟咱們去雪山古堡又有什麼關係呢?」
藍大化神情一怔,道:「大有關係。少俠欲覓父仇,孤身一人,與天火教作對,如果冒然闖進雪山古堡,縱有通天本領,也擋不住天火教高手如雲,何況,設或被他們先用『斷魂燈』迷住眼神,偶一大意,難免陷身虎口。
在下愧得少俠活命賜藥之恩,粉身難報,但以在下這身功夫,在教中連第三流身手也說不上,心有餘力不足,除了為少俠領路以外,別無伸益。在下苦思之後,只有捨命協助少俠先取得『聽音劍訣』,酬庸大德,少俠如能習得劍訣上武功,以耳代目,以快打快,便不愁天火教鬼蜮伎倆了。」
高翔蕪爾笑道:「你這番美意,盛情可感,但我卻不想取得什麼劍訣。」
藍天化駭然道:「少俠是信不過在下?」
高翔搖搖頭道:「不!我有兩個理由,第一、那邙山鬼叟崔倫,與我無仇無怨,我若陰謀奪取劍訣,問心何安,第二、我自幼在黑暗石穴中練功長大,雙目適應之力,遠較常人敏銳,斷魂燈對我,未必能發生作用。
藍大化正色道:「少俠千萬不要低估了斷魂燈的厲害,以一對一,少俠或許不致被燈上強光所迷,但他們有一種百燈連續發射的手法,稱為『萬盞明燈朝天閾』,一經施展,滿室強光耀目,此滅彼明,長久不熄,任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會茫然迷失在燈光閃射之下,束手待斃,無力脫身。何況,那部劍訣正是天火教劍法的剋星,少俠千萬不能放過。」
高翔沉吟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就以禮相見,求取劍訣一用,邙山鬼叟與天火教既有嫌隙,大約總會同意的。」
藍天化把頭搖得似拔浪鼓一般,連聲道:「不行!不行!那老怪物性情怪誕孤僻,六親不認,他連天字堂堂主之位都不肯應允,怎肯同意借用劍訣。」
高翔笑道:「願意與否,其權在他,咱們不妨試試再說。」
藍大化招招手道:「少俠,請隨我來。」轉身向石洞走去。
那石洞本來已很寬敞,進入裡洞,更可看出工程之浩大精巧,重門疊戶,竟如巨宅府第一般。
藍天化推開一扇石門,領著高翔步人一間盤旋向上的石級小房,兩人撐燈拾級而登,直行了頓飯之久,方才抵達石級頂端,竟別無去路。
藍天化吹熄燈火,探手拉動石壁,剎那間,壁上裂開一個窗孔,極目遠眺,邙山主峰恰在對崖,敢情這兒已到了山壁頂端了。
高翔私心對天火教的處心積慮精密安排,由衷讚歎不已,憑窗遠望對崖葉林中,隱約透射出一縷光亮,連忙攏目凝視,嘿!屋宇門窗,盡都人目,原來是一棟石屋。
藍天化指著那棟房屋,道:「那兒就是邙山鬼叟崔倫的住所,如在白天,從這裡可以看見老怪物在屋前曬太陽,練功夫。」
高翔詫異問道:「屋中既有燈光,想必不僅崔倫一人居住?」
藍天化道:「從前,鬼叟屋中僅有一名啞奴,最近聽說老怪物又買了一個婢女,卻不知是真是假。」
高翔沉吟道:「欲往對崖,應該如何走法?」
藍天化用手向西遙指,道:「少俠看見那兒有片竹林了嗎?竹林之下,是一處深逾百丈的深淵,澗口寬約三十丈,兩岸有碗口大小粗繩,那就是唯一的通路。」
高翔驚道:「那啞奴和婢子出入,也由繩上經過嗎?」
藍天化點頭道:「鬼望居處,四面都是削壁,僅有此一繩通,那啞奴一身武功已得鬼叟真傳,從繩上來往,自是難不倒他。至於婢女,卻從未見她出山過,想必是不會武功的。」
高翔歎了一口氣,道:「似此看來,除了等天明之後,依禮求見外,夜間根本就無法飛渡天塹了。」
藍天化卻道:「欲近鬼叟石屋,最好趁夜偷越深澗,才有希望,如等到白天,那啞奴只消攔住繩端,任何人插翅也不能過去了。」
高翔笑道:「我按禮登門求見,難道他也不容我過澗?」
藍天化應聲道:「那鬼怪僻成性,根本不見任何外人,真如按禮求見,啞奴決不肯通報。」
高翔聳聳肩頭道:「我倒不信,咱們等到天明,你別露面,由我自己去見他。」
說著,掩了石窗,循級而下。
這一夜,高翔心裡一直默默盤算求見邙山鬼望時的措辭,天色微亮,兩人取出於糧,飽餐一頓,振衣而起。
他囑咐藍天化留在洞中,自己背箏囊,獨自出洞,覓路直奔那條深洞。
及待抵達崖邊,對崖石屋清晰人目,但見庭院,翠柏掩映,屋前田畦,屋後修竹,景致竟然絕美。
高翔沿澗而行,不久就找到那根粗繩,量度深澗兩岸,果有數十丈寬闊,斷崖臨空,深不見底那粗繩兩端分繫在大樹上,繩身隨著山風,不住輕輕搖動,要是崎不會武功的人,別說叫他攀繩過去,只站在崖邊向下一望,定然已經頭暈目眩,腿軟骨酥了。
這時候,對崖石屋寂然無聲,也不見人影,旭日初起,燦爛的陽光,照射在那一塊滿是綠苔的屋壁之上,隱約可見窗口繡簾低垂,顯然主人猶在夢鄉。
高翔按札循規,負手在崖邊徘徊等待,足足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太陽早升起半空了,石屋依然毫無人聲動靜。
他不禁有些忍耐不住,吸了一口氣,揚聲向對崖叫道:「崔老前輩在家嗎?晚輩高翔求見!」
叫聲蕩漾空際,對面卻沉寂如故,既不聞人聲回應,甚至連人影也不見出現。
高翔略提丹田之氣,朗聲又叫道:「在下青城高翔,求見崔老前輩!」
一連叫幾聲,枝頭宿鳥皆被驚起,那石屋中仍然無人回答。
高翔大感驚訝,三度揚聲,大叫道:「崔老前輩……」
誰知呼聲方一出口,身後卻有人「噗噗」一聲輕笑,接口道:「小弟弟,崔老前輩正在睡覺,你一大早跑來窮叫亂嚷,不怕人家不耐煩嗎?」
高翔猛吃一驚,霍地旋過身來,卻見一個渾身白衣的美艷少女,正俏生生立在三丈外一棵大樹陰下。
他自問耳目敏銳,身側十丈內些微聲息,萬難脫過兩耳,如今竟被這白衣少女直欺到三丈左右猶未查覺,這少女功力之高,不難想像。
可是,她會是邙山鬼叟的什麼人?難不成就是崔倫新買入山的婢女?
一念及此,警覺立生,慌忙錯掌當胸倒退了一大步,拱手道:「姑娘是誰?」
那白衣少女舉袖掩口,斜睨而笑,反問道:「你不是要見崔老前輩嗎?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高翔尷尬地笑了笑,道:「姑娘莫非就是崔老前輩新雇執事大姐?」
那少女搖搖頭,笑道:「不對,你再猜猜!」
高翔暗想:「藍天化說鬼叟身邊只有一婢一奴,此外並役說還有一位年輕姑娘,她究竟是誰?」
樹陰下,但見那少女年僅雙十出頭,眉如春黛,目似朗星,肌膚賽雪,著一襲純白衫裙,美艷之中,又有一股淡淡的哀怨之氣,委實令人難測身份。
不得已,只好抱拳道:「請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跟崔老前輩如何稱呼?」
白衣少女好像有些失望,螃首微低又仰,臉上笑容竟忽然隱去,黛眉斜剔,做了個做態,反冷冷問道:「你要見崔老前輩,有什麼事呢?」
高翔肅容答道:「只因有要事,必須面謁崔老前輩,求借一件東西,姑娘如願代傳求見之意,在下感激不盡……」
白衣少女截口問道:「你見他有什麼事?欲借什麼東西?告訴我也是一樣。」
高翔遲疑了一下,終於但然說道:「在下意拜求崔老前輩絕世無雙的『聽音劍訣』一讀……」
「聽音劍訣?」
那白衣少女始而驚愕,繼而咯咯嬌笑不已,笑得嬌軀震顫,渾身白衣波動,好像夏日湖面激起的片片波紋。
高翔被她笑得俊面泛紅,侷促地道:「姑娘因何好笑?」
白衣少女掩口道:「我笑你終屬年紀太輕,盡做決不可能的白日夢,小兄弟,奉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要學劍法武功,天下多的是名師,回去刻苦用功,豈不比站在這兒說夢話強得多了?」
這番譏諷嘲笑的話,登時勾起高翔滿腔怒火,但繼而一想,這少女行蹤詭異,身份難測,她說這種話,必非信口胡講,也許另有緣故?
於是,勉強又把快要發作的火氣忍住,沉聲問道:「姑娘怎見得在下是在做白日夢?又怎能斷言崔老前輩不會賜借劍訣?」
那白衣少女笑道:「我說他不會借給你,他就生今世也不會借給你,難道你不信?」
高翔道:「在下不知姑娘和崔老前輩有何關係,這話自是難信。」
白衣少女揚揚眉頭,道:「假如你知道了我跟他的關係,便肯相信了,是不是?」
高翔冷冷道:「那自然要看姑娘跟他究竟是什麼關係了……」
白衣少女笑得更甜,道:「好吧,就讓我老老實實告訴你吧,郵山鬼曳,就是我的丈夫!」
高翔駭然一震,張目脫口道:「什麼?你……你是他的……」
白衣少女嫣然頷首,道:「對了,我就是他的妻子,我們結為夫妻,已經快一年了,你年輕識淺,也許不知道,但是,現在你該相信我說的話,也就跟崔倫說的沒有分別了吧?」
高翔急聲又問道:「姑娘的稱呼是」
白衣少女螓首微抬,緩緩道:「白娘子白秀文。」
白娘子?白秀文?高翔反覆咀嚼這個名字,似陌生,又似有幾分熟悉,愣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來。
從這位自娘子年齡、容貌、神態……無論那一方面看,正當綺年玉貌,宛如一朵初開的芙蓉,那麼艷!那麼美!那麼豐盈嬌嫩!她竟會是一個又老又瞎的老怪物的妻子?這是多麼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啊!
但,世上又那有自己冒認為別人妻子的怪事?任他高翔自負聰明,此時也人了五里霧中。
白娘子見他蹙眉不語,頗有不能置信的意思,粉頰不期然泛起一抹微暈,臉色一沉;道:「話已經說明,現在你可以走了!」
高翔突然心念一決,暗道:「此事必有溪蹺,劍訣倒在其次,這樁怪事卻非先弄明白不可。」毅然一抱拳,道:「請恕在下愚劣,在下千里來到邙山,未見到崔老前輩本人以前,不能離去。」
那白娘子聽了這話,陡然浮現一陣怒意,不悅地道:「這麼說,你是不肯相信我說的話了?」
高翔道:「在下並非不肯相信,只是姑娘如此青春年少,崔老前輩卻已年近古稀,而且,江湖中也未曾聽說他曾娶妻室,所以……」
白娘子眉峰一皺,目中已隱含殺機,嬌叱道:「所以你不肯相信,以為我是冒認誆詐,是嗎?」
高翔抱拳垂首道:「在下不敢如此誣謗姑娘。」
白娘子重重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大火教派來刺探郵山虛實的奸細,藉故求見,實則欲觀『聽音劍訣』,你以為我看不出這些鬼蛾伎倆?」
高翔昂然道:「在下若是天火教門下,怎會公然登門求借劍訣?行此掩耳盜鈴的蠢事呢?」
白娘子目光連轉,忽然又換上一臉嫵媚的笑容,輕歎一聲,道:「小兄弟,你一定在奇怪,為什麼我這麼年輕,卻甘願嫁給一個可以做我祖父的老東西,何況,他又是個瞎子,所以你起了疑心,對不對?」
高翔毫不掩飾,點頭道:「正是。」
白娘子聳聳肩,淡然一笑,道:「難怪你不信,這話對任何人說,人家也一樣不肯相信。但是,天下的事,唯有男女之情,是不能以常情來衡量的,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年齡有時候並不是感情的條件,這句話你相信嗎?」
高翔點頭道:「固然因人而異,不過」
白娘子搶著道:「不過,他年紀既然比我大了許多,又天生是個瞎子,在一般女孩子說,當然誰也不願意終生嫁給他,憑良心說,正因憐惜他年已垂暮,雙目不便,孤苦零丁,惹人同情,我還年輕,將來的日子還長,為什麼不能為他犧牲十年八年,伴他同度寂寞的歲月,用我的眼睛,來代替他失去光明的眼睛呢?」
她說到這裡,顯得極為幽怨難抑,長歎著又道:「你還是個小孩子,這些道理,你也許還不能瞭解,但是,你對我心存猜疑,卻是對我大大的不敬,好在彼此初次相見,也難怪你如此,現在,我也不追究這些了,你去吧!聽音劍訣我們老爺子視若拱壁,連我都不能見到,逞論借閱外人,所以,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早些離開的好。」
那白秀文娓娓而道,語氣神情,充滿人性慈祥,乍聽起來,幾乎令人不敢相信竟出自一個年僅雙十的少女之口。
高翔深深被她這番真情流露的言詞所感動,心裡暗暗慚愧道:「她年齡雖和我相仿,如此胸懷,卻是我遠遠不及的,一個人能夠犧牲自己,埋葬青春,這是何等難能可貴的事,看來求借劍訣果真無望了。
他嗟歎一陣,抱拳躬身道:「既然姑娘如此誠摯相告,在下不便勉強,就此告辭了。」
說罷,轉過身子,正要舉步下山,卻不料目光掃過對崖,猛瞥見石屋角落,有一片紅色衣襟一閃而沒。
那紅衣人影躲得難快,但高翔雙目能辨飛鳥,竟比它更快,僅這一瞬之間,心弦猛震,霍然停步
毒蝶靳莫愁!
不錯,那紅色衫裙太熟悉了,除了靳莫愁,還會是誰?
頃刻問,高翔恍熄大悟,記得朱鳳娟曾經告訴他!天魔四釵,正分途滲人江湖,難道白娘子白秀文也是四釵之一。
這念頭飛快在腦中一閃,虎腰疾轉,拱手笑道:「在下忽然記起一句重要的話,必須面稟崔老前輩,如果就此一去,將使在下終生不安,姑娘能不能給在下一次面謁的機會呢?」
白娘子鳳目圓睜,頗感意外,冷冷道:「這麼說,你仍然非見他一面才肯走了?」
高翔笑道:「這正是在下夙願。」
白娘子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閃動,目露凶光,終於陰笑道:「我要你離開,是給你一條生路,你若一定要見,等一下就不要後悔。」
高翔毫不為意,含笑道:「在下不辭千里而來,當然不會後悔。」
白娘子哼了一聲,素手輕揚,道:「那麼,就請過崖一晤吧!」
高翔抱拳一禮,退身而待,白秀文羅衫輕揚,腰不屈,腿不邁,輕如翩翩素蝶,飄然踏上那根長繩。」
只見她仰首踏繩,步履輕盈,如履平地,長達三十丈的粗繩,竟無一絲擺動顫抖,山風拂動她一身雪白衣襟,真個似月裡嫌蟓,廣寒仙子,御空而行。
轉瞬之間,白秀文已走過長繩,飄落對崖崖邊,負手而立,好像在等候高翔。
面對長繩,高翔卻感到為難。
他倒並不是沒有自信踏繩而過,而是擔心自己行到中途,白秀文如果驟下毒手,只消輕輕一劃,長繩割斷,墜人百丈深澗,便有十個高翔,也將摔成一團肉漿。
「可是,事已如此,難道自認膽怯,就這樣畏縮而退嗎?」
沉吟良久,委實難決。
對崖白秀文冷冷笑道:「怎麼?是等著用轎子來接你嗎?」
高翔臉一紅,豪念忽起,仰天一聲長笑,笑聲甫落,提足一口真氣,腳下輕邁,人已昂然踏上了那根長繩……
高翔被白秀文一激,豪念頓發,仰天發出一聲長笑!
笑聲甫落,吸氣邁步,昂然踏上了那根長達三十丈的系空粗繩。
他為了防備白秀文突下毒手,是以踏上繩端的時候,舉步悠緩,故作心怯不勝之狀,暗暗卻運起「瑜伽鎖喉大法」,一口真氣不洩,腳尖輕點繩身,整個人的重量,盡量虛浮空際,不使沉落。
只見他輕輕舉步,輕輕落腳,每一步度,約有三尺左右,但無論換步移身,那長繩竟紋風不動。
要知一個人若以輕身提縱之術飛越繩橋,自是速度越快越安全,高翔突然雙臂一張湧身凌空撥起,疾如電光石火,頃刻已越過長繩,飄落在崖邊。
白娘子冷冷一笑,道:「看不出你果然身負絕學,可惜年紀太輕,後勁仍有些不足。」
高翔也不辯解,僅只微微一笑,隨著白秀文向石屋走去。
登上石階,已可窺見石屋前廳情景,廳中寂然空空,並沒有靳莫愁的影子。
白秀文推開門扉,冷冷向一張木椅一指,道:「你在這兒坐一會,咱們老爺子還沒有起床,必須梳洗之後,才能見客。」說完,便昂然穿過一道內門,飄飄自去。
高翔略一例覽室中,陳設著幾件簡單而精緻的桌椅,壁間繫著刀劍等兵刃,竟收拾得窗明几淨,纖塵不染。
他不禁暗感詫異,從白秀文舉止行動,顯然對這棟石屋十分熟悉,穿門過戶,登堂人室,難道她真的是鬼叟崔倫的妻子?
但那名啞奴怎的不見?還有,鬼叟崔倫一身絕學,縱使年登古稀,一個練武的人,也決沒有日上三竿猶未起床的道理。
他疑雲畢生,勉強耐住性子,端坐廳中凝神而待,目光始終不離那條粗繩,兩耳卻傾聽著屋中聲響,暗想:「只要你們不離開這座絕峰,倒要看看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石屋陰森冷寂,高翔靜坐了足有盞茶之久,直如坐在一座冷窖之中,那白秀文就像消失在門內,化作一股輕煙而散,整棟石屋,聽不到一絲聲息。
高翔越等越覺可疑,又不便冒昧人內尋覓,坐一會,又站起來負手徘徊一會,正感不耐,突然,通往內室的走道中,傳來一陣低微的嘎吱之聲。
那聲音,像一輛小車,緩緩在靜夜之際穿行於空曠的大街,顯得那麼單調而悠遠,但高翔聞聲辯別距離,卻很快判斷乃是一輛雙輪小車,正筆直走著緩緩向前廳而來。
他翟然整衣轉身而待,果真不多一會,走道門口出現了一輛簇新的兩輪車。
輪車寬僅尺餘,車上是一張高背靠椅,坐著一個滿頭白髮,雙目深陷,眸子白而無光的瘦若枯槁青袍的老人。
推車的是個短衣壯漢,膚色黝黑,臂上束著一隻酒杯般粗大的金箍。
白娘子仍然素衣長裙,伸出纖纖玉手,扶搭車柄,嘴角噙著一抹冰冷譏嘲的笑容。
高翔雙手抱拳,躬身為禮,道:「青城高翔,拜見崔老前輩。」
那青袍老人木然坐在兩輪車上,白果眼一陣亂翻,竟沒有吭聲。
短衣壯漢緩緩將輪車轉了一個方向,兩臂交叉抱護胸前,一雙眼神,卻的的注視著高翔,目光閃射著明顯的敵意。
高翔倒被他盯視得有些尷尬,拱手又道:「在下青城高翔,特來拜見崔老前輩……」
「罷了!坐下吧!」
那青袍老人一拂袖,開口出聲,音調竟冷如寒冰,白眼球一轉,又道:「你口口聲聲青城高翔,敢情是想拿你爹九天雲龍的招牌來嚇唬老夫不成?」
高翔一怔,登時恍然明白過來,這鬼叟崔倫出言不善,自是聽了白秀文蠱惑之言,而白秀文如非天魔四釵之一,又怎知自己就是九天雲龍的兒子?事實擺在眼前,崔倫只怕已落人天魔教掌握之中了。
他腦念電轉,微笑又道:「晚輩並未陳告先父名諱,此來純係出自對老前輩景仰,專程謁聆教的。」
「嘿!」鬼叟崔倫冷哼一聲,道:「聆教?聆什麼屁教!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夫數十年不見外人,誰的賬也不買,老實一句話,你要想借劍譜?那是在做春秋大夢,不看你是年輕後輩,只這上門騷擾老夫清修的罪名,便夠你吃不了兜著回去了。
高翔笑道:「求借聽音劍訣,並非晚輩此來主因,老前輩肯與不肯,都沒有什麼關係……」
鬼叟崔倫臉色一沉,叱道:「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高翔道:「晚輩久聞老前輩絕世之名,隱居邙山,向不與塵世交往,甚至不屑於天火教天字堂堂主厚祿重位,月雲野鶴,只求清高,晚輩欽佩無限,故特專程拜山,為的是一慰渴慕之念……」
常言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那鬼叟崔倫聽了這些頌揚之辭,臉色漸趨緩和,但仍然矯情作態,冷冷道:「這也算不了什麼,老夫與世無爭,但誰若以為老夫好欺,那卻是自尋死路。」
高翔笑道:「老前輩可知道最近江湖中,又出現一個天魔教?」
鬼皇崔倫面色一沉,道:「怎麼說?」
高翔道:「天魔教與天火教名稱只差一字,手段也一般陰狠狡詐,天火教乃是倚仗詭異藥丸,暗算正道老一輩的英雄,冀圖獨霸武林,而天魔教卻憑藉美色,蠱惑人志,荼毒天下,教中三怪四釵,儘是猙獰妖婦,紅粉骷髏,其為禍之毒,使人防不勝防。尤其是許多年老德高的武林耆宿,或因晚景孤獨,或因林泉無伴,往往一時失察,便墜入天魔教脂粉陷餅之中,身心皆被狐媚手段控制,一旦做出倒行逆施之事,半世英名,盡付流水,細想起來,可-可畏,令人為之扼腕深歎!」
他說這番話時,暗中留意白秀文神色變化,總以為她必定會流露出驚怒之色,誰知她卻平靜如常,嘴角泛出冷笑,好像早就料到高翔會說這些話似的。
話聲沉寂以後,那鬼叟崔倫木然如癡,半晌未開口,石屋中落針可聞,靜得令人異常心悸。
許久,許久,崔倫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
「唉」
白秀文原來平靜的臉是上頓時閃過一抹驚容,瞬息間,忽然咯咯嬌笑道:「老爺子也真是,好端端唉聲歎氣的,仔細別傷了身體,這小輩的話,那裡可信!我就不相信世上的英雄都那麼傻,輕輕易易就被幾個女娃兒征服了。」
語聲一轉,接著又道:「再說,縱然有什麼天魔教,咱們處在深山,從不踏進塵世,天魔教也拿咱們無可奈何呀,老爺子,您說對不對?」
鬼叟崔倫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道:「對!對!爭霸武林,全憑真才實學,豈是依仗幾個女孩子就能成事的,這些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白秀文滿臉得意之色,呢聲又道:「果真就算有什麼四鑲五鋇的,除非她們不到邙山來,要是來了,連我也不容她們。一個女人姿色固然重要,心地更要完美,不然,男人家怎甘心拜倒石榴裙下。」
鬼叟崔倫哈哈大笑道:「說得是,說得是,那天魔四釵即使美逾天仙,諒來也難及娘子萬一。」
白秀文嬌軀一扭,假意嗅道:「瞧您,怎好拿我們良家婦女去跟那些妖精相比呢!」
她漸說媚態漸露,旁若無人,竟在輪椅邊跟崔倫調起情來。
高翔冷眼旁觀,心裡雪亮,暗罵道:「這賤人,竟比朱鳳娟和靳莫愁不知又高明了多少,難怪老傢伙要落她圈套了……」
正尋思間,白秀文忽然附耳對鬼叟道:「老爺子要是沒有旁的事,就叫他走吧,您精神不好,應該多靜養,別說話大多傷神……」
鬼叟崔倫顯然陷溺已深,聞言頷首道:「你打發他走就是了」
高翔心念一動,忙拱手道:「得老前輩慈容,在下心願已足,自當拜辭告退,不過……」
白秀文粉面一沉,道:「不過什麼?」
高翔含笑道:「不過在下自昨夜趕路人山,幾乎找遍了邙山周圍百里,已經整整一夜未進粒米,老前輩能否賜些飲食,使在下不致空腹在山奔走。」
鬼叟崔倫沉吟片刻,道:「念你尚知禮數,老夫就破例一次,娘子,叫啞奴去替他弄些吃的來。」
高翔連忙謝道:「怎敢勞累夫人。」
白秀文咯咯一笑,轉身進入後屋,其實她心裡暗罵:「小子,你嘴甜有什麼用,吃了老娘的洗腳水,不死也叫你脫一層皮!」
高翔見她洋洋得意而去,那肯放過這千金一瞬良機,聲音一沉,急急向鬼叟崔倫低聲道:「向聞老前輩足跡不出邙山已有數十年,不知何時完婚迎娶的?」
鬼叟崔倫陰沉滿面,默然不答。
高翔趁機又進一步,道:「方今江湖詭詐之徒猖撅,欲達目的不擇手段,晚輩久仰老前輩盛名,常言樹大招風,名重招妒。願老前輩居安思危,深體斯言……」
鬼叟臉肉突然一陣抽搐,沉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高翔率直地道:「老前輩從未見過娘子的容貌,或許以為她只是個面目平凡的婦女,假如您能看見她竟是如此年輕貌美,居然願意嫁一個比自己年紀大上三倍的丈夫,而且裹足深山,不履塵世……老前輩,其中用心,就不用可知了……」
鬼叟崔倫不待他說完,突然暴聲喝斷了話頭,激動地道:「你怎知老夫不悉她的年齡容貌?老夫目雖不便,卻能從她的聲音中,想像得到她的年輕和美貌,你說這些話,莫非有意要挑撥我們夫妻之情?」
高翔啃然一歎,說道:「老前輩既然不信,可否容晚輩再放肆說一句話?」
鬼叟崔倫沉聲叱道:「你說」
高翔道:「晚輩已經看見毒蝶靳莫愁,也潛匿在這棟石屋中……」
崔倫冷冷道:「靳莫愁是她遠房表妹,孤苦無依,前來投靠姐夫,有何不對?」
高翔苦笑道:「不瞞老前輩說,那毒蝶靳莫愁,正是天魔教四釵之一,晚輩曾在開封附近吃過她的虧,其人淫凶狠毒,武功不弱,四釵中已有二釵出現邙山,陰謀用心,已昭然若揭,老前輩如果還不肯相信,等一會可以再作一個小小的試驗。」
鬼叟崔倫渾身抖動,也不知是怒是恨?好一會才陰聲問道:「怎樣試驗?」
高翔道:「晚輩與娘子初次謀面,並無仇隙,但我預測,等一會她送來的飲食,定然下有劇毒。」
鬼更崔倫頭猛然一抬,道:「你怎敢如此誣謗老夫妻室?」
高翔道:「這是晚輩斗膽猜測,事實如何,恰可證明晚輩說的是真是假?老前輩等一會何不親自試一試?」
鬼皇沉吟片刻,終於哼一聲,舉手向輪椅後招了招。
那啞奴瞥見,連忙將手遞了過來,鬼皇握住啞奴手掌,用指尖在分掌心一陣揮動,啞奴立時面現驚容,掃了高翔一眼,轉身出屋而去。
他們一盲一啞,這種怪異的交談,高翔雖然看不懂,但他從鬼叟崔倫和那啞奴神情中,大約領悟到一點鬼叟已經有些相信自己的話了。
不久,啞奴俏然而返,懷中抱著一隻狸貓。
高翔含笑會意,尚未開口,走道上已傳來白秀文輕盈的步履聲。
珠簾掀處,只見她用小盤親手托著一碗白飯,兩碟菜,含笑放在桌上,道:「趁熱快吃吧,這是老爺子數十年來第一次款待外人,萊餚簡陋,卻很難得,吃飽了早些離開,以後再別到郵山來打擾老爺子清修了。」
高翔連聲稱謝,但然舉著,偷眼見啞奴已將狸貓放開,突然假作失手,竟將萊飯一股腦摔落在地上。
白秀文臉色一變,不悅地道:「怎麼!是嫌飯菜不夠精豐嗎?」
菜飯落地,那只狸貓循聲而至,片刻間已將殘萊飯吃了大半。
高翔長揖謝罪,暗中低頭看那狸貓反應,誰知結果大出他始料所及,那狸貓食後,毫無中毒現象,「咪嗚」一聲,敵溉嘴唇,跳到一隻小几上,蠟身而臥,意態十分悠閒。
啞奴低咳了一聲,鬼叟崔倫登時臉色一沉
高翔大失所望,起身道:「老前輩盛情,晚輩惜無口福,一餐之賜,只得心領,就此拜辭。」
那鬼叟崔倫冷哼道:「信口雌黃的小輩,希望你從此自行檢點,再入邙山,那時就休怪老夫沒有容人之量了。」
說完,一拂袖,快快垂頭退出石屋。
那白秀文直送他到繩橋邊緣,頗有監視他離去的意思,高翔臨去,實在忍不住一肚子氣惱,拱手冷笑道:「姑娘不愧高明,在下深感佩服。」
白秀文揚眉道:「別客氣,你能安然而來,安然而去,這已經是福份嗽!」
高翔仰天笑道:「天魔四釵在下已會三了,當真是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比一個棘手。」
白秀文陰哼道:「你別以為知道的事不少,就值得自負,年輕人若不知謹言慎行,遲早會招惹橫禍上身的。」
高翔拱手道:「敬聆教益,敢不牢記在心,但在下一命輕若螺游,生死二字,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語聲微微一頓,飛身掠過繩橋,待到了對崖,才轉面揚聲笑道:「請姑娘代為致意靳莫愁,在下天生是個愛管閒事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再來邙山,彼此難免總要照照面的。」
長笑聲中,振衣而起,瞬息問便隱人葉林之內。
他最後這幾句話,飄人白秀文耳中,使她神情激震,凶腈怒突,但她立在斷澗這一邊,空白憤恨,卻已經對高翔無可奈何了。
她目中凶光閃閃,切齒作聲,好半晌,才恨恨一跺蓮足,低聲道:「這一次算你命大,只要你敢再來,哼」
恨聲未落,那名啞奴突然如飛從石屋中奔了出來,對白秀文比手劃腳一番,白秀文點點頭,轉身進入石屋。
但那啞奴卻未跟隨返屋,扭頭左右張望了一陣,身形猛然離地射起,飄落在繩橋上,踏著粗繩,向對崖迅捷移奔……
高翔實則並未離去,正隱身林中,查看白秀文動靜,忽見啞奴過崖,心念一動,便躡蹤其後。
那啞奴行動十分詭密,伏腰疾行,向山下飛奔。竟像有什麼急事,又像害怕被白秀文發覺自己私離石屋,所去的方向正是出山之路。
他一口氣狂奔將近三里,竄上一座小山頭,揚目張望了一會,似乎顯得很失望,垂頭喪氣,又循原路向山上奔回。
高翔看得大惑不解,故意咳嗽一聲,從林中閃身而出,含笑向他點點頭,昂然大步跟他錯肩而過。
那啞奴一見高翔,欣喜無限,上前一把拉住他,口裡吱吱晤晤說了一陣,高翔茫然不懂,啞奴又折了一段樹枝,強捺高翔席地而坐,以枝作筆,竟在地上走筆如飛,寫了幾行字跡。
只見他寫道:「狸貓毒發,主人震驚,特囑啞奴來追少俠。」
高翔駭然,忙也運指寫道:「此事有無被白娘子知道?」
啞奴搖搖頭,又寫道:「主人囑咐,不得讓娘子知道,請少俠暫勿離山,今夜丑正初刻,主人親候於峰頂獅頭嶺,萬希隱密前往,另有要事相商。」
高翔問明獅頭嶺所在,欣然頷首,那啞奴又一再叮囑,然後抹去字跡,飛身登山而去。
這突然的轉變,使高翔眉飛色舞,狂喜難抑,回轉石洞,便詳詳細細告訴了藍天化,並且充滿自信地道;「狸貓中毒,足證那白秀文是天魔四鉸之一,我想她不使毒性當時發作,必是怕因而引起鬼叟崔倫的疑心,似此看來,她們謀奪聽音劍訣,或許尚未得手。」
藍天化也同意這一點,但他卻提醒高翔道:「天魔妖女奸詐百出,安知那啞奴不是受了白秀文唆使,故意假鬼叟之名,邀少俠往獅頭嶺晤面,屆時卻暗施毒手,加害少俠。」
高翔但然笑道:「四釵鬼緘伎倆,我已領教多次,那啞奴跟隨鬼叟多年,看來忠心耿耿,也許不致被白秀文利用,只要當心一些,何必畏懼。」
藍大化道:「今夜子時,在下先往獅頭嶺隱伏,果是鬼叟親自來則罷,否則,少俠聽在下嘯音為號,立可中止赴約,就不怕中他們詭計了。」
高翔仍然搖頭道:「似此安排,反是咱們不能推誠相見了,藍兄盡可放心等待,縱遇詭謀,我自信也能應付脫身。總之,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與人相交,必須肝膽相照,萬不可心存猜忌,貽人笑柄。」
藍大化聽了,垂首歎道:「少俠如此胸襟,令人感佩敬仰,相形之下,在下實深感慚愧。」
這一天,兩人在洞中靜坐調息;足不出洞,好在洞中蓄有豐盛食糧,就是住上三月半載,也不虞乏。
嘴天化一得空隙,便登上崖頂窗孔,偷窺鬼叟石屋,但整整一日,石屋平靜如恆,毫無異狀。
傍晚時候,高翔已經束扎停當,直等到深夜子時將至,才告辭藍天化,獨自撲奔上山。
他為了隱蔽身形,捨開正路,專撿林深荒涼之處飛登,足足行了半個時辰,才抵達位於主峰東側的獅頭嶺。
獅頭嶺名如其地,遠遠望去,渾然隆起,直似一頭蹲踞的猛獅,獅頭上籐蔓畢生,披散如發,地點十分僻靜。
此時距離丑時,尚有半個時辰,高翔先在嶺下繞行一匝,並未見到任何異狀,遂邁步登上嶺頭,尋一塊大石,據高而坐。
他猜想鬼叟崔倫年老輩尊,縱然來赴約,總會晚到一些時候,正想利用這段時間好好養精蓄銳,以備意外變故,卻不料才坐下不久,遙遙一條黑影,兔起偶落,疾若星丸躍射,直向嶺頭奔來。待高翔看清來人,不禁駭然起身迎了上去,敢情那來的正是啞奴,但啞奴背上,卻負著一個人,竟是鬼叟崔倫。
崔倫堂堂一代之雄,怎會叫人背負著前來赴約?
高翔幾乎脫口想問個明白,卻因見崔倫神情凝重,不便冒然出口,那啞奴衝著他點頭一笑,將鬼叟輕輕放在大石上。
鬼叟崔倫橘青色的臉上,沒在一絲笑容,雙拳緊握,顯得內心激動,正在強自克制,甫一坐定,便冷冷喚道:「高少俠」
高翔心頭一震,皆因這三個字出自威名武功震撼武林的鬼望之口,其份量當然大於異常人,他臉色一正,躬身道:「晚輩在這裡。」
鬼叟崔倫仰面向天,白果眼不住翻動,許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道:「老夫雖然孤僻絕世,隱居深山,不與人爭,但並非冷酷寡情之人,只因世道奸險,人心詭詐,天下幾無可信可托之人。數十年來,荒山歲月,深以為恨,但今日晨間得識少俠,對少俠之豪情雄心,耿直朗爽,使老夫無波心井,又生漣崎,少俠可算是老夫生平所見唯一忠誠之士。」
這番沒頭沒腦的頌揚之詞,頗令高翔茫然莫測高深,紅著臉吶吶道:「晚輩愚頑,怎敢當老前輩如此謬譽。」
鬼叟崔倫逕自又接下去道:「老夫不慣虛套,今日晨間少俠蒞臨山居,弦外之音,老夫亦深所領悟,但當時實因拙荊在側,許多話不便直言,故特囑啞奴邀請來此一晤,關於拙荊之事,少俠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高翔但然道:「不瞞老前輩說,對她的來歷身份,晚輩已洞悉無遺。」
鬼叟崔倫微微一震,淒然笑道:「這麼說,她真的是天魔四釵之一了?」
高翔道:「不但她和靳莫愁都是天魔四釵中人,魔教另有三怪,俱已散入江湖,白娘子處心積慮委身於老前輩,不言可知,其意定在謀奪聽音劍訣。」
鬼叟崔倫點點頭,道:「這一點,老夫已經微有所覺,你且看看老夫這雙腿。」
他掀起衣襟下擺,露出一雙小腿,竟然瘦削枯槁,猶如乾柴,難怪他白天坐在輪椅之上,此時又須啞奴背負才能應約。」
高翔倒吸一口涼氣,詫問道:「這是白秀文害的麼?」
鬼叟崔倫輕噓道:「倒也不能怪她,老夫定力不足,也該負大部分責任,她原是老夫命啞奴購來的婢女,人山之初,十分勤快。據雲父母早亡略知武功,略知江湖,無依無靠,老大一時不察,引狼人室,不到半月,便被她蠱惑發生了不可告人之事……」
高翔驚道:「以老前輩這一身修為,竟會」
鬼叟崔倫苦笑道:「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這暗箭又是經世美色,老夫活了六十餘年,垂老之際,終因自製無力,墜人了陷阱。」
他歎息一聲,又道:「那時,老夫正修習一種陰寒功夫,情慾旺盛,以致鑄上大錯,眼看將圓滿的玄功,也因無精渲洩,而走火人魔,兩條小腿從此也廢了。事後,雖然起疑,但以老夫這又瞎又殘之人,已經無力驅她離開邙山了。」
高翔聽罷,也不由為之浩歎,因又問道:「這些日子,她就沒有更進一步謀害老前輩麼?」
鬼叟崔倫淒笑道:「她志在聽音劍訣,劍訣沒有到手,怎會取老夫性命。」
高翔毫未思索,忙道:「那麼,老前輩千萬不能讓她得到聽音劍訣。……」
鬼叟崔化頷首道:「這自然,一年以來,老夫為這雙腿,和啞奴極力容忍,明知她日夜搜尋劍訣,卻假作不知,而那白秀文卻以劍訣尚未到手,不敢明目張膽,如此才算苟延時日,相安無事。」
高翔道:「但這並非久計,遲早被她得去劍訣,她一定會對老前輩痛下毒手的。」
接著脫口道:「老前輩,把劍訣收藏得很秘密嗎?」
鬼叟點點頭,傲然道:「也可以這麼說,因為,那本劍訣,早巳被老夫燒了。」
「燒了?」
高翔一驚,不期然有些失望,但瞬息又釋然笑道:「燒了正好,那東西既然引人覬覦終是不祥之物,毀之不足惜,但是,這消息卻千萬不能被白秀文知道。據晚輩所知,一月之後,天魔三怪四釵,都將前往洞庭聚首,假如一個月以內她們還找不到劍訣,說不定採取斷然手段,老前輩不能不未雨綢纓,早作準備。」
鬼叟冷笑道:「老夫雖已燒燬了劍譜,其實全本劍訣,早已熟記於胸,除非她們能逼老夫背誦出來,否則,縱有狡計,也屬徒然。」
忽然笑容一斂,又道:「不過,話雖如此,那賤人一日不離邙山,老夫便一日如芒在背,難以安心,是以邀少俠晤談,有一事相商,尚希少俠不致推卻。」
高翔道:「長者命,不敢辭。但,晚輩曾跟毒蝶靳莫愁照過面,只怕孤身雙手,力有不及,難為老前輩分憂。」
鬼叟崔倫道:「這一點,老夫豈能不知。趁今夜時機,曠野寂靜,老夫意欲為你口述聽音劍訣,由你強記習練,窮半夜時間,你能記多少。交換條件,是由你替老夫驅走毒婦,撥出背芒。」
高翔聽了,又驚又喜,又無比自信,吶吶道:「聽音劍訣乃世上精妙深湛之學,晚輩只怕無法很快領悟,豈不誤了前輩的大事……」
鬼叟崔倫笑道:「所謂聽音劍訣實則只有一個『快』字,不過,這種劍法最宜於盲人習練,少俠雙目完好,也許難得神髓。但以你的聰明天資,一悟百通,對付白秀文,應該已綽有餘裕才對,老夫不善虛套,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他執著啞奴的手,在他掌上比劃了一陣,啞奴躬身退去,乃是受命望風巡查,鬼叟崔倫折了一段樹枝,叫高翔以枝代劍,立於大石之下,然後探手人懷,取出一具小巧玲嚨的五弦小琴,橫置膝上。
高翔看得不解低問,道:「老前輩需琴何用?」
鬼叟崔倫含笑道:「神劍如電,其訣如歌,所謂『聽音』,一則聞聲辨位,仗劍克敵,一則循歌起舞,以補心拙,你仔細聽著」
言談中,神情逐漸凝重,舉首向天,捻指撥弦,低徊漫吟,琴音悠揚而起。
鬼叟崔倫一派肅穆,隨著琴音漫聲唱道:「天蒼蒼兮意茫茫,日膝隴兮月無光,安得劍虹兮耀四方……」
只聽他吟聲凝重,詞意軒昂回闊,高翔情不由己,被他歌聲所感染,雙目微瞌,舉枝平胸,意態莊嚴,心如止水。
鬼叟輕弄琴弦,又唱道:「狂風一脈起,劍隨萬涓流,激昂摧屋字,低徊意悠悠,左栽花,右插柳,昂吐貫日月,豪氣吞鬥牛……」
高翔瞑目靜聆,頃刻間,已人忘我之境,只覺那歌聲而動,隨歌而森。
這真是世上最奇妙的劍法了,所有招式,盡皆溶於意念之中,只要記住歌詞音韻,舉手投足,招式自然而出。
鬼叟崔倫唱完第一遍,高翔紋風未動,整個人就像木雕泥塑的一般。
崔倫問道:「意境如何?」
高翔喃喃道:「宛若長江大河,無休無止。」
鬼叟崔倫猛然一驚,道:「是覺其意深遠,一時難以領會?或是……」
高翔搖搖頭道:「不!晚輩只覺其意未盡,似乎整套歌訣尚未完全。」
鬼叟崔倫臉色大變仰天發出一陣怪笑,道:「天縱之才,天縱之才,初通神韻,老夫竟瞞不過你,好!你再聽第二遍。」
琴音歌聲再起,這第二遍,無論音韻歌詞遠非初次可比,彈琴作歌的鬼叟崔倫如癡如狂,高翔展動樹枝,循聲起舞,一老一少登時都進入忘我的境界。
頓飯之後,琴聲冥然而止,萬籟復歸寂靜,高翔張目低頭,手中樹枝,竟只剩下不足半尺,原來他神志全被這套奇異的「聽音劍訣」所吸,舞到快速之際,罡風激漩,樹枝早已折斷,竟未查覺。
他雖然從來沒有習練過劍法招式,但石穴中苦度一十八年,武功心法,已有深厚的根基,所謂「武道」,本是萬流一源,一悟百通,加以他天資聰慧,幼諸音律,如今以認通意,因意運劍,居然將一套神妙莫測的劍法,深深熟記在胸中了。
鬼叟崔倫眼不能見,耳朵卻遠較常人敏銳此時側耳傾聽,但聞高翔呼吸均緩,毫無吃力的現象,乾癟的臉上,立時綻開一陣苦笑,頷首道:「不必考驗,老夫知你已盡得劍訣神髓,今後進境,端視你臨敵時應用變化,這些全在閱歷,不足言傳。老夫辛苦守護若拱壁的聽音劍訣,已經傳給了你,希望你不要忘了適才承諾才好。」
高翔肅然道:「老前輩厚賜之德,敢不拚力圖報,晚輩想現在就去會會那白秀文,如能不負期托,天明之後,當再來嶺上迎接老前輩返回石屋。」
鬼叟點點頭道:「也好,以你的悟力心得,勝她應無疑問,只不過……」
他黯然輕歎一聲,又道:「一年來,她與老夫終屬夫妻之份,你只須驅她離去,不必傷她性命。」
高翔應諾告辭,離了獅頭嶺。
途中遇見那名啞奴,高翔以樹枝代口,叮囑他好好守護主人,然後才展開身法,獨自向石屋中趕去。
抵達斷澗,距離大明僅有一個時辰不足,高翔為了實現「天明成功」的諾言,先在林中取出那柄「七星金匕」插在腰際,一提真氣,飄身上了繩橋。
對崖石屋中一片寧靜,黑漆漆不見燈光,想來那白娘子和靳莫愁都在夢鄉,等一會,當她們從香夢中驚醒過來,看見自己這不速之客去而復返,不知將會多麼驚訝呢!
高翔一面想,一面又覺得這情形的確有些好笑,心裡暗道:「白秀文雖然身列天魔四釵之一,總算尚無大惡,最好能夠好言打發她離開,但那毒蝶靳莫愁,卻是殺害春蘭的仇人,萬萬不能放過……」
他想著這些事,人卻未停,漸漸已行到繩橋中段,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冷笑道:「高翔,你果然回來了?」
高翔駭然回顧,一望之下,渾身猛震,敢情就在粗繩繩端,並肩出現一白一紅兩個人影,正是白秀文和靳莫愁。
靳莫愁一手戴著皮手套,一手提著長劍,咯咯嬌笑道:「高少俠,可惜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為什麼不先想想,咱們姐妹是幹什麼的,那老鬼深夜潛出石屋,能夠瞞得過咱們姐妹嗎?」
白秀文冷哼接口道:「你敢重回此地,總算是言而有信,既然你對這兒如此眷戀,索性就多留些時候,咱們姐妹卻要失陪了。」
高翔立在繩橋中心,欲進退,距離都在十餘丈外,情知不妙,一聲虎吼,身形疾轉,閃電般旋身猛向崖邊撲了回來。
但,他快,靳莫愁的長劍比他更快,身軀才轉,劍鋒已落,腳下粗繩立被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