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姥姥嗤道:「世上那有這種玄功?竟能續經接脈?竟能水淹不死?」
谷元亮截然道:「續經接脈並非難事,一個內功修為深厚的人,不但能運轉穴道,更能衝穴療傷。至於水淹不死,據谷某觀察,高少俠身賦異秉;不知是否已經習得一種域外魔功,叫做「瑜伽神術」的功夫,假如是的,就算在水中再淹十天半月,也一樣毫無損礙。」
莫姥姥和黃冉二人齊都一震,道:「什麼?瑜伽神術?」
谷元亮道:「不錯,瑜伽二字,出自梵文,意即苦修,一個得傳心法的瑜伽門徒,可以在泥上中埋上數月之久,不飲不食,渾身如冰,卻仍然能夠復活過來。」
金沙雙殘一直瞠目咋舌傾聽著,這時實在忍不住,歐陽天祐輕輕移步上前,一搭高翔手肘,迷惑地問:「老爺子是說他因練有瑜枷神術,並未死去?那麼,他為什麼許久不見清醒過來呢?」
谷元亮凝重地道:「這要看他昨日受傷的輕重了,假如傷勢輕,一二日內自會清醒,假如傷勢重,也許要昏睡十天八天。」
歐陽天祐長噓一聲,道:「才昏迷一天,已經引得滿城風雨,真要昏上十天八天,唉」
歐陽天佐卻低聲說道:「老爺子,天魔教會期就在明天,這件事,須得盡快才好。」
谷元亮聞言心頭微微一動,沉思有頃,毅然道:「窮此一日之力,且試試能否使他早些清醒過來,不知此地另外可有隱密的靜室沒有?」
黃承師接口道:「此地庭園荒蕪已久,房舍極多,都很幽靜,谷兄要怎樣的靜室?」
谷元亮道:「最好厚牆無窗,便於扼守,室中陰潮,便於行功,此外尚須功力深厚之人,輪流護關,三個時辰之內,不能讓任何人入室驚擾。」
黃承師想了想,笑道:「這個容易,後園中有座假山洞,十分幽密陰潮,正合使用,至於護關扼守,黃某等人自當勉力而為。」
莫姥姥聽了,岔口道:「這兒不是很好嗎?幹嗎又須另覓靜室?」
谷元亮笑道:「姥姥儘管放心,谷某雖然帶高少俠暫時離開這座小樓,實則並未離開園子,何況,劣孫阿媛,仍留在樓上,決不致拐人潛逃的。」
莫姥姥哼了一聲,道:「誰希罕姓高的,只怕我菁兒醒來時見不到他,又跟老婆子吵鬧了。」
黃承師道:「不妨,李姑娘和阿媛姑娘都負傷未醒,且讓她們同在樓上調息,三個時辰轉眼就過了,冉兄留在這兒協助傷者,黃某和歐陽昆仲,同為谷兄護關去。」
谷元亮頷首道:「如此分派,最是恰當,不過,歐陽兄弟只須一人隨我同往假山洞,留下一位,以免阿媛醒來,又生事故。」
他揚眉向莫姥姥一笑,又道:「谷某這孫女兒,也是自幼嬌養,任性胡為,半點虧也不肯吃的。」
莫姥姥哼道:「她要敢不聽話,老婆子的枴杖可不會寵她。」
谷元亮哈哈大笑,舉步下樓。
黃承師在前引路,歐陽天佐抱緊著高翔隨在後,三人穿越荒草亂石,不多久,來到一座假山下,果然鑿有一洞,洞約七尺,洞口低矮,加以野草掩遮,十分隱秘。
歐陽天佐將高翔安置在洞裡,正要返身退出,谷元亮忽然低聲喚住,附耳說道:「好好守住那擎天神劍黃承師,三個時辰之內,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踏進山洞。」
歐陽天佐駭然一震,脫口道:「這」
谷元亮沉聲道:「不要多問原因,高少俠已遭毒手,命在頃刻,我必須全力施救,其他無暇兼顧,三個時辰以後,倘有變故,不必顧我,趕快到小樓協助阿媛脫身,明日午刻務必早到君山,接應阿媛爹娘……」
歐陽天佐機伶伶打個寒戰,尚在遲疑,黃承師已在洞外叫道:「這地方合用嗎?天色已亮,最好能早些開始,午牌以後,丐幫要是來索人,恐怕就不得安靜了。」
谷元亮輕輕一推歐陽天佐,低聲道:「快去,千萬注意,不可露出神色,引起他疑心。」
歐陽天佐無暇細問,匆匆應了一聲,柱拐低頭退出了山洞。
谷元亮待他離開後,長噓一聲,盤膝坐下,摸索著解開高翔衣襟,在他脅下側面,適才被黃承師扶抱過的地方,赫然有一個紫紅色浮腫掌印。
洞中陰暗如同黑夜,谷元亮又雙目全瞎,但他手撫那紅腫掌印,臉上神情一片黯然,竟如親目所睹一般,半晌,才喃喃歎息道:「鬼蜮橫行,人心難測,黃承師呀黃承師,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這一來,卻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顫抖著取出藥瓶,將瓶中僅餘的三粒「金露丸」,一齊倒進高翔口中,雙手一陣捏搓,緩緩提起一口氣,兩掌一分,一按「百匯」,一壓「丹田」,竟將自己數十年苦修一點無精,化為一縷清氣,分由兩處穴道,渡進高翔體內……
半個時辰過去,谷元亮和高翔頭上,都冒出一層濃密的蒸蒸汗氣。
一個時辰過去,谷元亮面色蒼白,汗流而下,驟然間蒼老了十年,而高翔卻漸漸露出盎然生機,脅後掌印紅腫消退,身子也開始極輕微的蠕動……
又過了半個時辰,谷元亮似乎力絕氣盡,兩隻手掌,都在不停地顫抖。
但是他毫無中途頓止的意思,兀自咬牙苦撐,拚力將體內僅餘的一點真氣,源源循雙掌逼出……
隨著時間的消逝,滿天驕陽,照耀著荒園每一個角落,亂石林梢,一片燦爛。
歐陽天佐拄丁字拐,宛如木雕泥塑般挺立在洞口,一雙眼神,卻眨也不眨凝住在黃承師身上。
時刻在等待中過得特別慢,荒園裡除了嗽瞅蟲鳴,幾乎不聞人聲,自從天亮以後,小樓上燈火熄滅,樓中莫姥姥等人,也沒有絲毫動靜,可想而知,李菁和阿媛還沒有醒轉。
擎天神劍黃承師一直不安地在洞前踱步,去而復回,往來不停,時而仰望天色,時而又撫摸劍柄,顯得心緒極度不安。
當他低頭徘徊的時候,歐陽天佐僅是炯炯注視著他,但當他每一駐足或探手撫摸劍柄,歐陽大佐總是心弦震動,提氣蓄勢,拐尖也微離地面,慎防他會突然以難。
看看時已近午,黃承師突然笑道:「谷老爺子開始行功,已有兩個時辰,怎麼竟不聞一點氣息?「歐陽天佐冷冷道:「不知道。」
黃承師微微一怔,又道:「他不是說高少俠內傷早已痊癒了嗎?使他清醒,怎會須要許多時間?」
歐陽天佐冷漠如故,又答了三個字:「不知道。」
黃承師目中一亮,沉吟片刻,啞然失笑,道:「昨宵一夜未眠,總是擔心高少俠傷勢。如今天幸他們已經無恙了,咱們何不輪流守護,彼此都可以略作調息?」
歐陽天佐搖搖頭道:「在下不累,你要休息,儘管請便。」
黃承師點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黃某先行告便,守護之事,歐陽兄多費些神,等一會我再來換你。」
說著,獨自舉步離開洞口,向園中揚長而去。
歐陽天佐見他遠去,暗暗鬆了一口氣,側耳傾聽,洞中似有急促而低沉的呼吸聲,他回想谷元亮剛才交待的言語,心中既喜又驚,暗忖道:「轉眼就是三個時辰了,但願谷老爺子早些行功圓滿,別生事故,那姓黃的貌似忠厚,不像壞人,老爺子囑我特別留意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若說怕他擾亂行功,兩個多時辰他並無異狀,若說怕他傷了高翔,昨日高翔落在他們手中整整過了一天,要下手早該下了,為什麼非等到現在呢?」
歐陽天佐正在沉思不解,驀聽得身後草叢「沙」地一聲響。
他聞聲大驚,丁字拐就地一旋,霍然轉身喝道:「什麼人?」
誰知喝聲方自出口,腦後忽感冷風迫體,兩柄長劍,已閃電般到了肩頭。
歐陽天佐成名多年,在黑道中也算得一流高手,但此時變生時腋,連想也來不及想,獨腿一邁,拋肩、轉身、手中丁字拐「潑風盤打」,向後疾掃了出去。
「叮」一聲脆響,其中一柄長劍,被他拐頭震開,另一柄卻略低了些許,劍尖直刺入左肩足有四寸深淺。
歐陽天佐只痛得悶哼了一聲,真力一洩,丁字拐險些脫手墜地。
他左足殘廢,全靠左手柱拐穩定身子,現在肩背又受了劍傷,功力頓時減弱了大半。
但他想到洞中的谷元亮和高翔,這時恐怕正當療傷緊要關頭,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敵人衝進山洞,此念一生,猛然一聲怒吼,左拐右掌,一齊奮力揮出。
拐掌之力交替而過,兩柄長劍微微一頓。
就在這一瞬間,歐陽天佐已轉過身來,掃目一瞥,卻見是兩個面目陌生的青袍老人。
那兩個青袍老人身材一般高大,相貌威猛,其中一個紫色面孔,另一個面色淡金,神情一派木然。
歐陽天佐強忍痛楚,沉聲喝道:「二位是誰?為什麼一言不發,便下毒手?」
那紫色面孔的冷冷一笑,道:「死在眼前,還問什麼姓名來歷,看劍!」
另一個面泛淡金的彷彿心意相通,喝聲出口,長劍一擺,已貼地掃將過來。
歐陽天佐拐頭一沉,一式「金針定海」,身形剛飄起,才閃開下三路,紫色面孔的嘿然冷哼,長劍又摟頭劈到。
兩個青袍老人無論功力火候,顯然都在歐陽天佐之上,雙劍合壁,上下交飛,攻勢凌歷難擋,未及數招,歐陽天佐持拐的左手,又被砍中了一劍。
一陣徹骨劇痛,「噹」丁字拐已經脫手落地。
兩名青袍老人同時欺身上步,紫色面孔的探手拾起丁字拐,面泛淡金的長劍一揮。竟斬斷了歐陽天佐唯一的一隻腳。
歐陽天佐慘呼一聲,雙掌猛按面,就像一隻斷尾壁虎,貼地滾到山洞洞口,一隻手迅捷無比地點閉了腿部血脈,另一隻手卻探囊扣了一把「淬毒鶴翎」。
他這種「淬毒鶴翎」乃是以劇毒鶴頂紅浸淫在細如米粒的碎翎之上製成,份量極輕,必須藉內力發出,正因為份量輕,一手可發百餘枚,故而十分霸道。
歐陽天佐獨腿被斬,自忖必死,但他卻放心不下洞裡的谷元亮和高翔,那兩名青袍老人功力深厚,暗器未必能夠傷得了人家,可是事至如今,除了拼住最後一口氣,盡量延緩他們人洞的時間,他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他咬牙閉氣,強自支撐著一點殘餘的生機,淬毒鶴翎雖在手中,卻隱而未發。
那兩名青袍老人一步一步向洞口逼近來,歐陽天佐以手代腿,緩緩向洞中爬退,怨毒的目光,直如利刃般要戳透兩人的心胸。
殘腿上鮮血淅瀝,在假山入口拖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創口劍傷外翻,露出一截白森森的斷骨,血,肉,斷骨,沾滿了泥沙……
青袍老人逼近洞口,雙雙駐足,紫色面孔的一個高高舉起那支丁字拐,陰聲道:「天意如此,你也怨不得咱們心狠手辣了。」
話聲落時,丁字拐倏忽下沉,疾然向歐陽天佐胸前插去。
歐陽天佐怒目暴睜,一聲虎吼,滿掌「淬毒鶴翎」也已出手……
寂靜的荒園中,響起兩聲淒厲的慘呼
拐尖疾若殞星,筆直插進了歐陽天佐的心窩。
同時,那百餘粒「淬毒鶴翎」,也有一半射中了青袍老人紫色面龐。
歐陽天佐呼吸一滯,渾身猛烈顫抖了一下,揚起無力的眼神,望望黝黑山洞,嘴唇牽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彷彿在說:「谷老爺子……我……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現在,只好先走一步了……」
可憐他滿腔忠義,這最後一點心聲,竟無法吐露出來,手握拐柄,終於無力地合上眼皮,一縷義魂隨風而散。
那紫面青袍老人一時大意,中傷之後,掩面踉蹌倒退了四五步,只覺面上似有千百隻蟲蟻在啃咬,忍不住哼出聲來。
另一個面泛淡金的老人,急忙挽劍舞起一蓬劍花護身,沉聲問道:「師兄,怎麼樣了?」
那紫面老人移開雙手,面泛淡金的老人「嗄」地一聲駭呼,驚得連退幾步,原來那一張紫醬色臉上,此時佈滿了蜂巢般肉孔,一絲絲烏血,順腮而下,只這頃刻之間,臉肉已爛去大半,面目猙獰,慘不忍睹。
紫面老人兀自不知自己變成什麼模樣,顫聲問道:「師弟,你看我臉上傷得可重?我只覺癢麻難耐,莫非那廝暗器中滲了毒藥?」
面泛淡金的老人定了定神,一低頭,熱淚紛落,突然揮劍撲到歐陽天佐屍體邊,一頓狂劈亂砍,將歐陽天佐剁了個稀爛。
紫面老人顫聲叫道:「師弟,搜……搜他,有沒有……解藥………
那淡金面色老人急忙低頭在殘屍中翻尋,半晌之後,才找到一小瓶藥九,另一隻滿蓄藥液的瓷瓶,卻已被他長劍砸爛。
他也顧不得查看藥丸是否解藥,匆匆打開瓶塞,一半餵給紫面老人吞服,另一半捏成粉末,替他塗在臉上傷處。
那紫面老人哼了片刻,癢麻漸止,不禁長歎一道:「師弟,咱們陰陽雙劍,也算武林中頗有名聲的人物,似此終日受人指使,生不如死,何時才能了結……」
面泛淡金的老人望望師兄那張血肉模糊的鬼臉,強忍住淚水,搖搖頭,呢喃道:「事已至此,師兄還提這些話何用。」
洞側草叢中忽然一聲冷笑,緩步踱出一個面罩黑紗的蒙面人來,接口道:「西門兄說得不錯,事已至此,難道二位敢懷著反叛之意嗎?」
兩名青袍老人聞聲一震,慌忙垂下頭去。
那人移步走到洞口,俯視歐陽天佐屍體,聳肩而笑,說道:「很好,很好,金沙雙殘是同胞兄弟,黑道中人眶毗必報,二位陰陽雙劍的名聲雖然響亮,結此死仇,今後也將不勝其擾了。」
話聲微頓,冷冷又道:「二位如果有心放棄教中職位,自願與天下黑白兩道為敵,本座倒可以幫稟教主,提前成全二位的心願。」
陰陽雙劍心弦同感一震,陰劍東方子瑜鬼臉牽動,搶著道:「在下師兄弟不敢有此異心。」
那人連頭也沒抬,冷冷問:「這話出自內心?」
東方子瑜脫口道:「絕無虛假。」
那人嘿嘿一笑,緩緩揚起臉來,面紗拂動,一雙精目冷冷向東方子瑜臉上傷痕掃了一瞥,從懷中取出兩面銀製小牌,托在掌心,道:「既然如此,本座以天字堂主身份,先頒號牌,等到君山會後,再行論功行賞,午刻已過,丐幫中人轉眼將到,你們先走吧!」
東方子瑜雙手接過銀牌,低頭一看,只見牌上樓著兩行小字,卻是「天字第九號」和「天字第十號」。
(OCR按:此處原書有漏。)
黃承師心頭一陣狂跳,握劍的手心,情不由己溢出絲絲冷汗,沉聲又叫道:「谷兄!」
連叫兩聲,谷元亮默然不答,恍如未聞。
黃承師足尖輕點,飄身上前,人到近處,才陡然發覺冷面閻羅谷元亮面色蒼白如死,肌膚枯癟,形同一具乾屍,赫然已經氣絕了。
諒他黃承師心膽再壯,也不禁寒意頓生,腦中意念飛馳,怔了一怔,一橫心、猛然探手撤劍
長劍出鞘,嗆地一聲龍吟,哪知就在這時候,地上的高翔忽然身軀蠕動,似要醒轉了……
黃承師目射凶光,力貫劍身剛把劍舉起來,洞外突然響起一聲脆生生的呼叫:「爺爺,爺爺」
聞聲知人,不用問,定是阿媛了。
只聽歐陽天祐的聲音正在勸阻她道:「谷老爺子這時正替高少俠療傷,你這樣大呼小叫,會擾亂了他老人家心神……」
阿媛橫蠻地嗔道:「我不管,我要去看看,到底翔哥哥好了沒有,爺爺!爺爺!」
那聲音竟直奔向假山而來。
黃承師心頭駭然一震,匆忙還劍人鞘,身子一轉,搶先衝出了洞口,果見阿媛在前,歐陽天祐在後,正向山洞奔來。
他心一動,一聳身反迎了上去,氣極敗壞叫道:「歐陽兄、楊姑娘來得正好,快幫忙追趕兇手,這兒出事了。」
歐陽天祐和阿媛同感一震,雙雙仁足,問道:「出了什麼事?」
黃承師遙向後園圍牆一指,急促地道:「剛才有兩名天火教徒,偷襲假山石洞,歐陽大俠已遭毒手,剛才兩個賊黨聽得楊姑娘的聲音,才越牆逃走,黃某因要護守洞口,無法分身,二位請炔些追下去。」
歐陽天祐聽了這話,面色大變,沉聲喝道:「我大哥怎樣了?」
黃承師故作肅容,頓足道:「唉!只怪黃某維護不周,他,他已經……」
歐陽大佑未待他說完,把頭一頓,搶到洞口,一見之下,猛然一聲厲叫。
阿媛也緊跟著奔到洞前,失聲驚呼道:「這是誰幹的?」
歐陽天祐目中落淚,一探手,將歐陽天佐屍體上那支丁字拐拔了出來,厲聲喝道:「是誰?誰幹的?誰殺了我大哥」黃承師垂頭道:「那兩人用黑紗覆面,認不準確,但武功俱都不弱」
歐陽天祐虎吼一聲,雙拐猛提,早已旋風般向牆頭掠去。
阿媛惶然道:「我爺爺呢?翔哥哥呢?他們怎麼樣了?」
黃承師道:「谷老爺子和高少俠還在裡面,老夫拚命擋住洞口,未讓賊匪衝進洞去。」
阿媛急道:「我要進去看看。」
黃承師連忙攔住,道:「谷老爺子吩咐,三個時辰未滿,任何人都不能人洞驚擾,姑娘最好等候一會兒。」
阿媛道:「不行,我只進去看看,決不驚擾他們就是……」
正說著,歐陽天祐又如瘋狂般越牆奔了回來,一把抓住黃承師的手臂,淚水滾滾,淒厲地叫道:「黃老當家,快告訴我,那兩人長什麼模樣?」
黃承師歎道:「倉促之間,他們又面罩黑紗,不能看得很真確,但是……」
阿媛接口道:「面目看不見,總可以分辨他們身上衣著,所用兵刃?或者武功路數?」
黃承師點點頭道:「那兩人年紀都在五旬以上,身材一般高大,都穿著青色衣袍,若論武功,不在黃某之下……」
阿媛脫口道:「他們是不是都用長劍?一個劍掛在左肩,另一個卻背在右肩上?」
黃承師道:「正是。」
阿媛目光一亮,回頭對歐陽天祐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陰陽雙劍。」
歐陽天祐切齒作聲:「好!陰陽雙劍,我不把你們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手足情深,他雙拐向地上一插,撲跪在歐陽大佐屍體邊,淚水滾滾直落,喃喃道:「大哥,大哥,你慢慢地走,等兄弟替你報了仇,從此江湖中再沒有金沙雙殘這份名號了,大哥」
阿媛聽得鼻酸,不期然也陪著流了許多淚。
黃承師卻勸慰他道:「人死不能復生,還須節哀應變才好,覓凶復仇之事,黃某人責無旁貸,總要相助一臂之力。」
三人唏噓半晌,莫姥姥和乾坤手冉亦斌領著李菁,也匆匆循聲而至。
李菁負傷甚重,雖經敷藥調息,臉色仍然蒼白得可怕,閃著一雙大眼睛,驚愕地望著歐陽天佐的屍體,顯得不勝虛怯。
莫姥姥問了經過,卻不禁勃然大怒,切齒罵道:「陰陽雙劍人面獸心,竟敢在李家荒園出手傷人,我老婆子倒要估量估量他們有多大能力!」
黃承師喟歎道:「這正是知面不知心,濟南陰陽雙劍,平時仗義疏財,俠名遠播,居然做出這般狂悖狠毒之事,黃某人實在料想不到。」
李菁依在師父身邊,忽然怯生生問道:「他們乘隙下手,偏偏又選中假山石洞,難道僅為了傷害歐陽伯怕麼?」
莫姥姥猛然一震,吼道:「對呀!快進去看看,高少俠和谷老頭子怎麼樣了?」
阿媛不待她說完,嬌軀一閃,當先鑽進了石洞……」
莫姥姥等人正待跟人,卻聽得遠處傳來轟然一聲巨響。
黃承師神色一動,沉聲道:「姥姥,午時已過,一定是丐幫窮化了來要人了,咱們這兒正亂,該怎麼辦呢?」
莫姥姥怒目道:「怎麼辦?水來土淹,兵來將擋,怕什麼?」
一句未了,石洞中猛然響起阿媛的尖叫驚呼之聲。
「爺爺……爺爺……」
歐陽天祐心弦顫動,一挺身躍起,鬼魅般衝進洞去。
片刻之後,洞中又傳來歐陽天祐慘厲地笑聲,接著,阿媛披頭散髮,滿面淚水從洞中衝了出來,戟指著莫姥姥,嘶聲罵道:「詭計!卑鄙的詭計!什麼化敵為友?什麼覓處療傷?這全是騙人的鬼話,你害死了歐陽大伯,又害死了我爺爺,老賊婆,你好毒辣的手段……」
莫姥姥直被她罵得如墜五里霧中,茫然不知何故?黃承師臉色一沉,叱道:「姥姥一片真誠,你怎敢如此胡說?」
阿媛淒聲大哭,回手一指,道:「好一個一片真誠,你看!」
洞口幽幽走出一人,滿面迷茫,竟是高翔。
只見他手上橫抱著一具屍體,一頭白髮披散下垂,肌膚枯乾蒼白,卻是谷元亮。
莫姥姥駭然一震,不由自主向後倒退了一大步。那李菁卻風目一亮,閃現出一抹既驚又喜的異樣光輝。
歐陽天祐柱拐走在最後,一臉怨毒憤憤之色,俯身扶起歐陽天佐的屍體,冷冷道:「血仇血了,常聞人誇譽白道人物如何坦蕩胸懷,如何義薄雲天,今日一見,嘿嘿!也不過是如此。」
頭一揚,又道:「阿媛姑娘,不必難過,一命抵一命,等見到令尊令堂之後,少不得三刀六眼,替老爺子報仇雪恨,咱們走吧!」
說罷,柱拐如飛,騰身上了後園圍牆。
高翔目如冷電,緩緩在眾人身上掃了一遍,最後凝注李菁悵然歎道:「前次懋功之事,在下出於無心,姑娘和令師既然已至青城尋仇,掌下洩噴,應該已經滿足,再說,縱然對在下不諒,敢不該遣怒於谷老前輩和歐陽大俠,唉!姑娘如此做法,委實也太過份了。」
李菁粉臉登時泛起一陣嬌紅,訝道:「我……我……」
莫姥姥喝道:「姓高的,你不要狗咬呂洞賓,咱們要殺你,也不屑使用那些手段。」
阿媛柳眉倒豎,接道:「好!話出如風,咱們走著瞧。」伸手一拉高.翔,雙雙縱身而起,一轉眼,便和歐陽天祐一齊消失在圍牆外邊。
三人去了一會,李菁才哇地哭出聲來,抱住莫姥姥哭問道:「師父,真的是您老人家殺了他們嗎?」
莫姥姥叱道:「胡說!別人冤枉師父,連你也冤枉師父了?」
李菁嚶嚶位道:「那麼……他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為什麼……」
莫姥姥天性不善辯解,聽了這話,頓時火高數丈,怒目道:「我怎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胡說?你問我,我去問誰?」
正說著,忽聽一聲朗笑,一個蒼勁的口音接道:「我說姥姥怎會失約?原來竟在這兒,劉鐵輝這廂有禮了。」
莫姥姥住口揚目,見一行六七人,並肩挺立在十丈以外。
為首一人百綻破衣,手持竹杖,胸前七個法結,正是丐幫幫主獨臂窮神劉鐵輝。
在他身側,緊隨著窮家二聖和幾個幫中高手,此外,還一個錦衣華眼,腰佩長劍的英俊少年,莫姥姥師徒雖然不識,黃承師和冉亦斌都認得是金家莊少莊主史雄飛。
史雄飛望見黃冉二人,面含微笑,搖搖一拱手,道:「幸會!想不到會在這荒園中又見到二位老前輩。」
黃承師和冉亦斌尷尬地笑著還了一禮,尚未開口,莫姥姥已經寒著臉問道:「姓劉的,你率眾闖園,震毀李家園門,是什麼意思?」
劉鐵輝不禁一怔,道:「姥姥難道忘了?敝幫二位護法,曾與姥姥有十日之約,劉某是為了高少俠來的呀?」
奠姥姥正值火氣旺盛,臉上毫無一絲笑容;一頓鋼拐,冷冷道:「什麼十日之約,姓高的剛走,老婆子沒有工夫跟你們嚕嗦,你們請吧!」
窮家二聖遽聞此言,頓時大怒……
窮家二聖見莫姥姥面色不善,居然一口否認三日前親口約定,頓時怒從心起。
苦行丐呂無垢提杖而出,厲聲道:「姥姥怎麼說?」
莫姥姥仍然冷冷地道:「我說高翔死不了,剛才已經離開此地,你們要找他只管去找,別跟老婆子嚕嗦。」
呂無垢怒眉連揚,嘿嘿笑道:「姥姥說得好輕鬆,江湖中人一諾千金,姥姥這般身份,說的話難道是放屁不成?」
莫姥姥喝道:「你敢辱罵老婆子?」
呂無垢叱道:「罵你又怎樣?你若傷了高少俠一根毫髮,窮化子今天要剝你的皮。」
兩人俱都性如烈火,一言不合,便要翻臉動手,卻分別被劉鐵輝和李菁勸住。
莫姥姥氣得渾身顫抖,反罵李菁道:「都是你這丫頭多事,早依師父脾氣,一頓枴杖在青城後山就劈死了那小子,誰敢找老婆子要人,你喜歡他什麼?傻丫頭,天下男人有的是,姓高的算什麼東西……」
她一氣之下,嘮嘮叨叨竟將徒兒的心事都抖露出來,只羞得李菁玉面嬌紅,連耳根都變了顏色,蓮足一跺,嗔道:「師父,您瘋啦?」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莫姥姥叫道:「不錯,我瘋了,瘋就瘋,你們通統給我滾出院子去,誰要再提高翔,請他先吃老婆子一頓枴杖,滾!滾!快滾……」
她掄起鋼拐,跨步上前,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首先一拐掃向劉鐵輝,劉鐵輝急忙閃身避開,仍然緊緊擋住呂無垢,不使他乘怒出手。
莫姥姥鋼拐掃空,暴喝一聲,又向吏雄飛頭頂砸落。
史雄飛一探腰際,嗆地龍吟,寒光陡起,昂然架住了鋼拐,含笑道:「兵刃無情,有話何不好好說?」
莫姥姥不認得史雄飛,沉聲叱道:「小雜種,你是誰?」
史雄飛傲然一笑,尚未開口,擎天神劍黃承師接口叫道:「姥姥,這位就是開封金家莊史少莊主。」
「開封金家莊?」
莫姥姥被這五個字一激,眼中頓進閃射出一種滿佈殺機的光芒,在史雄飛臉上身上滾來滾去,好一會兒才切齒出聲,桀桀怪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也有送上門來的時候?」
回頭叫道:「青兒!青兒!」卻不聞回應。
乾坤手冉亦斌輕聲道:「李姑娘哭著走了。」
莫姥姥揚眉四顧果然不見了李菁的人影,駭然問道:「她往哪裡去了?」
冉亦斌遙遙一指,道:「剛才越牆而去,也許是去追高少俠了吧?」
莫姥姥頓足道:「這丫頭,仇人見面,偏偏又走了,唉」
一聲歎息,收拐欲追,忽又停步,回頭道:「金陽鍾那老匹夫是你什麼人?」
史雄飛連番被辱,已有些發怒,冷冷道:「請你不要言語粗髒,辱及家師……」
莫姥姥仰天厲笑道:「小雜種,留你活口給他捎個信,老婆子與他勢不兩立,總有一天,親往開封掀了他的賊窩,叫他仔細留神些!」
話一說完,返身欲走。
史雄飛劍眉一軒,突然閃身擋住去路,沉聲喝道:「姓莫的,你把高少俠怎麼樣了?人未交出,就想走麼?」
莫姥姥叱道:「就算老婆子已經把他殺了,你又待如何!」
史雄飛做然道:「殺人償命,何須多說。」
莫姥姥臉色一寒,道:「殺人償命!說得對,懋功城中兩條性命,就該你這小雜種一命相抵,接招!」
招字才落,鋼拐一式「筆抹寒天」,疾飛而出。
史雄飛昂然不懼,一聲大喝,竟然揮劍硬架,拐劍相交,平空爆起一溜火花,兩人各自倒跨一步,史雄飛以劍迎拐,以弱敵強,居然勢均力敵,並未落甚下風。
在場眾人目睹這情形,都不禁對史雄飛刮目相視,以他的年紀修為、身份,能在出手一招上,跟威名遠播的莫姥姥平分秋色,足見身手不弱。
莫姥姥雖也暗驚,一則勢成騎虎,無法罷休,二則正在氣頭上,明知面前這年輕人武功造化不在自己之下,也只好力拼一陣再說了。
一聲虎吼,運拐如風,一連又攻出三拐。
史雄飛試出對方內力,不願再行硬拚,倏忽劍招一變,盡量避免兵刃接架,劍走輕靈,虛實交幻,化開三拐,立即振劍還手,霍霍劍氣,瀰漫四周。
兩人一交上手,各展快招,眨眼已對拆將近二十招,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但是,這情形卻使莫姥姥顏面難堪,怒火更熾。
她鋼拐本是重兵刃,論身份地位,樣樣都在史雄飛之上,別說失手落敗,即使跟史雄飛打個平手,當著丐幫高人,也算她輸了。
急怒之下,內力突地又加注三成,一支鋼拐,急如狂風暴雨,攻勢凌厲,著著搶制了先機。
一連十餘拐,竟將史雄悄逼退了一丈多。
莫姥姥豪氣如虹,呼喝連聲,拐上內力,頓時又加了三成,那支鋼拐;直被她舞得漫天蓋地,密如羅網,周圍五丈之內,全被一片勁風所罩,使得丐幫諸人和黃承師、冉亦斌等,都不禁連連向後倒退。
獨臂窮神劉鐵輝眉峰微皺,低聲道:「人言大巴山莫家神拐威猛無;雙,今日看來,果然並非虛譽。」
冷丐梅真卻淡淡笑道:「匹夫之勇,何能久持,依老夫看,再而衰,三而竭,不出百招,老婆於就要力不從心了。」
劉鐵輝點點頭道:「師叔卓見,自是不差,但這也要看對手是什麼人,如果今天不是史少莊主,換一個沉穩不足的人,只怕難熬過百招……」
話未說完,忽聽場中響起一聲長嘯
原來莫姥姥一鼓作氣,招招搶攻,果然犯了兵家大忌,拐勢雖猛,二十招一過,仍未得手,力道便漸漸有了枯竭之感。
史雄飛目光何等犀利,冷眼瞥見一個破綻,長嘯聲起,疾然一劍刺出,竟被他挑開層層拐幕,直透核心。
莫姥姥駭然一震,猛然拐式一撤,雙睛暴突,兩臂奮力一拗,那純鋼打造的枴杖,直被她彎成弓狀,嘿地吐氣開聲,繃彈而起,砸在劍身之上。
史雄飛虎口一熱,手中長劍脫手墜地,腳下倒跨了一大腳。
莫姥姥舉起手來,左袖袖口上,竟也被劍鋒破了三寸長一道裂口。
她一把扯下破袖,神色連變,突然仰天笑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那笑聲淒厲刺耳,恍如鬼嘯狼曝,史雄飛被她笑得呆在當場,既不便探手拾劍,也不便抽身退去,頭皮一陣麻,只得也跟著嘿嘿乾笑了兩聲。
苦行丐呂無垢冷嗤道:「以長凌幼,中劍失手,羞也羞死了,還有什麼值得好笑的?」
莫姥姥笑聲一斂,目中凶光激射,道:「不錯,若論常情,老婆子何顏再留,但對開封金家,卻是例外,金陽鍾偽善心惡,滿手血腥,他對天下英雄,陽示褒獎,陰施詭詐,何時又想過道義良心?」
史雄飛抗聲道:「金家莊俠譽卓著,仗義疏財,受天下同道敬仰,你說這話,有何證據?」
莫姥姥哼道:「花幾個臭錢,沽名釣譽,你以為便能掩盡天下耳目麼?若要證據,俯拾萬千,撇開私仇不論,單只金陽鍾暗創天火教,荼毒武林,便罪不容生!」
「什麼?暗創天火教?荼毒武林,竟是金家莊主金陽鍾?」
這句話有如平靜的池水中,投下一塊巨石,丐幫眾人個個震駭不已,情不自禁都張目注視著史雄飛,看他如何作答?
史雄飛渾身顫抖,臉色鐵青,才怒聲喝道:「姓莫的,你……你憑什麼血口噴人……」他顯然已經氣極了,話聲斷斷續續,停了一會,又道:「你簡直在胡說八道!」
莫姥姥桀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自以為天衣無縫,哪知秘密早落在別人眼中,難道真要老婆子拿出證據來?」
史雄飛顫聲吼道:「什麼證據?你說出來!說出來!」
莫姥姥嗤笑道:「老婆子本想把這些話留待將來,當著天下群雄之面,揭露金陽鍾偽善面目,你現在一定要聽,不會後悔?」
史雄飛毫未遲疑,接口道:「你說!你說!」
莫姥姥怒眉連軒,道:「好!小雜種既然嘴硬,咱們就當面揭穿,公諸於世,好在窮家幫消息快,耳目多,倒不愁傳不出去。」
接著,臉色一沉,回頭道:「黃老當家的,你就把話抖露給他聽聽吧!」
丐幫家人盡都一驚,十餘道目光,齊又移向擎天神劍黃承師,獨臂窮神劉鐵輝暗暗向二聖遞個眼色,悄然退開了一步。
窮家幫人最重信義,二聖和劉鐵輝曾經面允協助高翔查詢天火教虛實,假如嫌疑真落在金家莊頭上,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史雄飛。
擎天神劍黃承師初時頗顯得為難,片刻之後,毅然舉步而出,向史雄飛拱手笑道:「少莊主,事無不可對人言,終有一天,紙包不住火,我看,少莊主心裡雪亮,根本不須黃某多嘴饒舌了?」
史雄飛面色由青變白,又由白轉青,沉聲道:「晚輩與家師一向敬重黃老前輩,想不到老前輩來金家莊作客,竟是包藏了禍心……」
黃承師哂然笑道:「黃某秉公執言,彼此無仇無隙,當不致無中生有嫁禍金家莊。一切事故,黃某均系親目所睹,這不是巧言詭辯所能掩飾的。」
史雄飛哼道:「那麼,你就但直說出來,讓大家公斷是非,金家莊自信並無不可告人之事,不怕挾嫌誣陷。」
黃承師吃吃笑道:「少莊主不愧口齒伶俐,黃某不揣冒昧,想請教少莊主幾樁疑團,不知道少莊主肯為天下同道解答一番嗎?」
史雄飛點點頭道:「好,你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當然可以解答。」
黃承師頭一揚,冷冷道:「黃某意欲請教三點:第一、大湖三十主寨總舵主,旋風掌盛世充盛當家,因何慘死金家莊?兇手是誰?第二、那日金陽鍾分明業已返莊,為什麼不肯露面,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跟我等相見?第三、金陽鍾趁夜返莊,不經正門,卻從莊後小經行走,甫抵後莊,便與少莊主在一間密室商議了半個多時辰,請問令師徒商議的究竟是些什麼呢?」
一連三點質問,只間得史雄飛神色大變。
莫姥姥嘿嘿笑道:「小雜種,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們師徒滿口仁義,時時以俠義自居,誰知骨子裡卻有許多秘密,這真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絕……」
史雄飛半晌無語,額上冷汗直冒,緩緩回過頭來,求助地望望丐幫眾人。
苦行丐呂無垢冷哼一聲,道:「金家莊名滿江湖,我等久所仰慕,這些中傷之言,少莊主儘管據理駁斥,天下自有公論。」
他這話表面似仍維護著史雄飛,實則話中之意,不問自明,等於是催促史雄飛快一些答覆。
荒園之中,情勢變得出人意外的複雜,丐幫眾人本是為了高翔而來,而今卻被天火教三個字所吸引,敵友之勢頓變,人人都對史雄飛生出無限狐疑,竟將高翔的事暫時放在次要地位。
史雄飛默然良久,長歎一聲,苦笑道:「黃老前輩所問,件件都是事實,但是,世間之事,常因一時誤會謬誤千里,其中內情,卻並非如諸位想像那麼簡單……」
莫姥姥臉色一沉,叱道:「正因不簡單,才予你答辯的機會,你若說不出道理來,便足證明你們師徒正是天下公敵,人人皆可痛懲。」
獨臂窮神劉鐵輝正色道:「少莊主,方今天下亂源已起,天火教野心日明,這事非同小可,少莊主最好不必再隱瞞什麼,以免誤會更深,難以化解。」
史雄飛點點頭,道:「關於太湖旋風掌盛老前輩在金家莊遇害,在場之人,尚有高少俠、楊姑娘和陰陽雙劍。慘案發生,又值深夜,金家莊為了這件事,業已廣派得力弟子分頭追查疑凶,相信真相不久當可大白,在下不必徒費唇舌,強予辯解。」
劉鐵輝頷首道:「這也有理,但黃兄所提另兩點疑團,你……」
史雄飛精目一閃,接口道:「關於家師夜間返莊,曾與在下密議這兩點,在下並不否認,的確有這件事,不過,這只是金家莊私務,根本扯不上天火教的關係……」
黃承師陰笑道:「若無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何暗夜往來,行止詭異?偏巧金陽鍾秘密返莊,盛世充便遭了毒手,而且,又是被天火教神秘的斷魂燈閃光所害,天下巧事,倒都集中在金家莊中了?」
史雄飛怒目道:「咱們自問無愧於心,何須多作解釋,人人俱有不願公之於世的私事,你怎能強人所難?」
黃承師聳聳肩頭,道:「黃某早知少莊主不會但直見告的,言盡於此,是非已明,黃某已經不必多嘴了。」說罷,抱拳向丐幫眾人和莫姥姥一拱手,轉身退了下去。
史雄飛雙拳緊握,狠狠道:「黃承師,我們跟你無仇無恨,你為什麼定要陷金家莊於不復之境,你有什麼目的,你……你說……」
黃承師淡淡笑道:「黃某不過是就目擊之事,照實而言,不惜招致金家莊怨恨,甚至有一天,我和盛世充一樣,落個不明不白而死,為了武林正道,亦在所不惜,這就是唯一目的。」
史雄飛雙目盡赤,渾身顫抖,忍無可忍,突然一聲厲叱,張臂疾撲而上,十指如鉤,逕向黃承師迎胸抓去。
他身形一動,黃承師和冉亦斌雙劍連閃,立時逼迫而上。
寒光交織中,史雄飛形微挫,就地一個旋身,探手便欲搶奪自己那柄長劍。
指尖堪堪將要觸及劍柄,莫姥姥嘿地一聲冷哼,飛起腳尖,竟將長劍踢飛,手中鋼拐一式「沉魚落雁」,蓬然正中史雄飛背心。
招沉力猛,史雄飛身形微挫,就地一個旋身,探手便欲搶奪自己那柄長劍。
一名丐幫弟子竹杖一舉,也準備出手,劉鐵輝連忙喝道:「本幫弟子,不許妄動!「大步走上前去,獨臂一探,搭在史雄飛腕脈穴上,低聲道:「天火教荼毒武林,關係非小,少莊主如果不能為眾人解破疑團,金家莊勢將蒙受極大不利,利害得失,務請三思。」
史雄飛感激地點點頭,掙扎道:「前輩規訓固是正理,但此事同樣關係著金家莊聲譽,在下未稟明家師之前,怎能淬然公諸天下。」
劉鐵輝沉吟了一下,道:「這話也有道理,不知莊主現在何處?」
史雄飛道:「家師為了阻遏天魔教,業已趕到洞庭,最遲明日就可到了。」
劉鐵輝揚目厲聲道:「一切疑慮,留待明日面詢金莊主,事未得證實之前,丐幫弟子嚴禁對外宣揚。」
同時,肅容一躬身,又道:「我等此來,本為高少俠安危,姥姥既言高少俠已去,但不知他傷勢是否痊癒?去了什麼地方?也使我等有所遵循。」
莫姥姥寒臉道:「你問我,我去問誰?他既能離去,自然不會是死了抬出去的,誰知道他跟谷瞎子那不要臉的丫頭藏在什麼地方?哼!」
劉鐵輝恍然頷首,回頭叫兩名弟子扶住史雄飛,揮揮手,退出了李家花園。
莫姥姥心念愛徒,並未攔阻,黃承師卻有些悻悻然,冷嗤道:「人往高處攀,水往低處流,窮光蛋巴結有錢人。嘿嘿!人說窮家幫窮得傲,看來也只是虛謬之辭而已……」
這番話劉鐵輝分明能聽見,但他並未出聲,而且更約束了幫中的弟子,匆匆而去。
天色漸暗,李家荒園又沉淪在一片寥寂之中,一個浪潮過去了,另一個更巨大的浪潮,卻正默默湧向君山……
天魔教聚會洞庭君山,本來是一件極端秘密的行動。
但自從朱鳳娟洩露會期,消息不脛而走,江湖中傳話迅速,半月以來,早已沸沸揚揚,武林中人幾乎都把這一天看成天魔教故示威力,大有君臨天下之意。
於是,會期之前,岳陽城中人潮洶湧,正邪各門各派,紛紛兼程趕到,一向平靜安祥的洞庭湖濱,頓成藏龍臥虎,龍蛇雜混之所。
正道武林,以天魔教為邪派妖孽,自然不惜全力阻止其擴張,邪道各派,視其為有力對手,也不願天魔教聲勢過大,加上另一些非正非邪,純被魔教四個嬌滴滴美人兒艷名所迷,從中推波助瀾,一場盛會,早已醞釀成熟了。
這一天,午時未到,洞庭湖上業已萬艇攢集,大大小小的船隻,早被人租購一空,或單人獨舟,或三五成群,有意無意,船頭都遙遙指向一個地方君山。
湖面上艇帆如雲,千百道目光瞪得發直,千百隻頭頸伸得發酸,直勾勾都凝注在一個地方君山。
從湖面上望過去,君山之巔,除了一座寬敞的綵棚,一直死沉沉不見絲毫動靜,眼力強的,也只看見綵棚下有幾行座位,並無人影。
時間尚在辰未已初,距離午刻,還有一個時辰,主角既然還沒有登場,大家樂得泛舟遊湖,養精蓄銳。
一艘薄底單桅快艇,悄然穿過蟻群般船陣,向君山腳下飄去。
船舷窗簾低垂,看不見裡面坐的什麼人,操舟的卻是右腿折斷的獨腳大漢,頭戴一頂闊沿笠帽,帽沿拉得極低,掩去了半個面龐。
輕舟滑到山腳,在距離岸邊數十丈處拋落錨旋,那個獨腿大漢斜依船尾,狀似悠閒,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卻在山腳下掃視不已。
此時湖中船艇縱橫,不下數百艘,對這只快艇誰也沒有注意。
過了片刻,船艙中一個少女嬌脆的聲音問道:「歐陽怕伯,看見我爹爹和娘了嗎?」
獨腿大漢搖搖頭,道:「山上並無一人,湖面船隻又多,一時哪能找得到。」
船艙窗簾掀起一角,露出一男一女兩張俏俊秀麗的面龐,正是高翔和阿媛。
高翔凝目四顧,讚道:「這兒位置很好,湖面船隻欲近君山,必須在附近靠岸,除非伯父和伯母已經先上山去了,否則,絕脫不出我們視線的。」
阿緩秀眉緊攢,愁容無限,用一種略帶憤恨的語音道:「爹和娘身上,有從幕阜山梁家借來的霹靂震天球,一枚震天球,可以毀滅十丈方圓生物,今天莫老婆子和陰陽雙劍不來便罷,否則,我真希望……」
高翔探手攔住她肩頭,柔聲道:「阿媛,別說這種話,冤有買,債有主,咱們自然要替老爺子和歐陽大怕報仇,可是,也不肯濫殺無辜」
話方及此,船尾撐舵的歐陽天祐突然沉聲道:「咳!噤聲!」
窗簾疾落,兩人縮頭退進艙裡,各據一絲縫隙,屏息向外偷窺。
只見一艘梭形快艇,輕快地從船舷滑過,快艇頭上,挺立著一個瀟灑英俊的青衣少年,腰懸長劍,顧盼神飛。
高翔渾身猛然一震,暗叫道:「啊!是他?」
阿媛輕聲問道:「他是誰?」
高翔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那快艇一轉,貼著岸邊掠駛而過,青衣少年微微一晃肩頭,人已躍登岸上,傲然仰面看看天色,竟然意態悠閒地露出一絲陰笑,喃喃自語道:「還好,午刻未至,恰是時候。」
說著,緩步向登山小徑行了幾步,轉過身來,手撫劍柄,遙望滿湖船隻,面上笑意更濃,尋一塊山石,大馬金刀坐了下來。
高翔待他坐定,才輕輕噓一口氣,低聲道:「他就是雙煞中的血手吳均,看樣子,哥哥和他已墜人天魔教脂粉計中,等一會君山之下,難免一場血戰了。」
阿媛微微一驚,道:「你那位哥哥一定是守候在陸路那一面了?」
高翔點點頭道:「君山陸路,有丐幫諸老負責,強欲闖山的人不會多,殺孽也不會太重,但這一邊群雄畢集,血手吳均又是心狠手辣之徒,只怕……」
話聲未完,倏忽而止,輕輕推了推阿媛,兩人目光透過窗簾空隙,卻見數條平底大船,正冉冉向岸邊駛來。
第一條船上,艙篷盡撤,擺了一桌豐盛的酒筵,席上坐著一僧一道,和一個滿面虯髯的彪形大漢。
那憎、道、俗三人,個個都在中年,雖然面前擺著酒席,誰也沒有舉著拈杯,六道精光四射的眼神,卻炯炯向高翔這條小船上掃視。
大般之後,緊跟著三艘長形方舟,品字形緩緩行駛,一艘舟上坐著六位披紅色袈裟的和尚,一艘舟上坐著六名星冠道人,另一艘卻整整齊齊排坐著六名俗裝大漢。
大船在前,方舟隨後,很顯然地,這是三批不同門派的武林,坐在方舟上的是精選弟子,坐在大船上的卻是三名首腦。
那十八名弟子人人正襟危坐,不言不動,竟似曾受過極嚴可靠的訓練,微風拂過,六名僧漢卻一色暗椿色勁裝,腰際橫跨厚背鬼頭刀。
前面大船之上三人,面色一片凝重,眼中隱隱射出一股兇殺之色。
四艘船從小艇側面駛過,那僧道俗三人,連眼也沒有轉動,一直注視著高翔乘坐的這條小艇,好像他們之所以催舟遊湖,目的不在君山,卻是專為了看看其他船上有些什麼人物似的。
歐陽天祐垂頭而坐,假作打吨,笠沿掩住了整個面孔,斷腿收藏在股下,乍看起來,純然是個平凡的駛舟老漢而已。
大船上三人注視良久,那紅衣僧人眉頭緊皺,忽然低聲道:「道兄看出有何可疑之處嗎?」
星冠道人搖了搖頭,道:「不太像。」
俗裝大漢發出一陣粗啞的聲音,接口道:「金沙雙殘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會一個人落了單子不對!咱們走吧!」
擊手一招,四艘大船櫓篙齊動,破浪而去。
阿媛睹此情景,芳心駭然一震,等到四艘船去遠,才隔艙沉聲叫道:。「看樣子,他們是特地來找你的?」
歐陽天祐裝睡如故,卻漫聲應道:「他們與我無怨無仇,找我何干?不過是看我這支枴杖,引起疑心罷了。」
高翔驚問道:」伯伯認識他們是誰嗎?」
歐陽天祐緩緩答道:「那虯髯大漢,是山左廖家神刀當今掌門,人稱天刀廖成思,一手破雲十三刀法,已有十二成火候。」
高翔輕啊一聲,似甚驚愕。
歐陽天祐又道:「那紅衣僧人,便是滇境降龍寺住持,大名鼎鼎質疆第一內家高手,人稱飛龍活佛……」
高翔又是一震。
歐陽天祐接著又道:「那道人乃是仙霞嶺青雲觀觀主赤精子,以百零捌招青雲劍法享譽武林,當年號稱浙西三仙,如今僅存」
高翔未等他說完,已忍不住脫口道:「這幾人都是正道武林知名之輩,怎會聯袂出現洞庭,目的似乎又不像為了天魔教,這是什麼道理?」
正說著,忽聞一陣沙啞歌聲隨風入耳,唱道:
「黑龍江上一條龍,
掀波催浪雄風,
生平卻無凌雲志,
只願終老脂粉業。」
隨著歌聲,一陣恣意蕩笑,只見一條寬敞的巨肪破浪而至。
船上盛筵正當熱鬧,四五名侍者圍擁服侍,一條額生雙瘤的猙獠壯漢,赤裸雙臂,據案狂飲,左右陪著七八個粉頭歌妓,羅衫盡卸,僅穿著貼峰肚兜褻衣,強顏歡笑,坐著陪酒。
那猙獠壯漢時而舉壇牛飲,時而左擁右抱,一雙手隨意摸索捏弄,直把巨肪當作娼妓床鋪,猖狂輕薄,旁若無人。
那雙瘤怪漢,不用說,正是色魔龍君。
巨舫才駛過不久,又有幾艘薄底快船,匆匆從舷側掠過,船上人盡都穿著水衣水褲,背插單刀,運槳如飛,顯見都是常在水面上討生活的高手。
這些船來來往往,不時駛近岸邊,主要原因正是為了血手吳均搶先登岸,大家以為天魔教人已出現,紛紛催舟趕至,及得發覺吳均並未登上君山,於是駛舟逡巡,再也不肯遠離了。
其中只有飛龍活佛那艘大船,目的似乎與眾不同,總是不停地穿梭於船陣之中,好像在尋覓什麼絕世仇人,船上僧道俗三人,個個殺機隱現,不言不笑,狀至冷漠。
四艘船結成菱形,穿來駛去,漸漸靠近了龍君那條巨肪。
歐陽天祐倚臥如故,口裡卻冷冷笑道:「嘿!熱鬧來啦!等著瞧吧!」
高翔和阿媛輕佻窗簾,並肩脹望,果見那四艘船跟龍君的巨舫擦舷而過,天刀廖成思忽然向巨舫上怒目瞪了一眼,沉聲道:「這孽障好狂,竟敢當眾宣淫,肆無顧忌,武林中怎容得這種敗類,二位要不要管這樁事?」
飛龍活佛和赤精子對望了一眼,赤精子淡淡答道:「廖施主,咱們志在報仇,其他閒事,能忍則忍,哪管得了許多……」
天刀廖成思仰天笑道:「二位都是出家人,自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你們不管,我廖成思卻忍不下這口氣。」
手撫刀柄,轉面叱道:「孩子們,停船!搭纜!」
駛舟水手們應了一聲,槳櫓齊止,數柄鐵爪一舉,迅疾搭住巨舫船舷,那天刀廖成思按著刀柄,徐徐站起身來。
龍君捧著一隻酒罈牛飲,聞聲目光一落,咧開大口,對天刀齜牙笑道:「媽巴子的,老傢伙是瞧著好酒口癢?還是瞧著女人手癢?咱老子沒有撩撥你,你倒撩撥起咱老子來啦?」
天刀廖成思怒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這孽障當眾肆淫,眼中還有咱們中原人物沒有?」
舫上眾女見他言語不善,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紛紛掩胸抽腿,奔人艙中躲避去了,侍者們也都拋盤棄盞,一湧而逃。
龍君抿抿嘴唇,道:「好小子,你是特為找碴而來的?」
天刀廖成思冷哼道:「正要懲治你,為武林除害。」
龍君神色一變,蓬地摔了酒罈,喝道:「他媽的,你是吃了熊心豹膽,管閒事管到咱老子頭上來了?咱老子有銀子,愛怎樣玩就怎樣玩,還沒有聽說誰敢掃老子興致,來來來!量量你有多大斤兩!」
說著,雙臂一張,推席而起。
天刀廖成思舉手一揮,喝道:「除此惡獠,死活不論。」
方舟上六名跨刀大漢哄應二聲,一齊撤刀,嗆嗆連聲,刀甫出鞘,人已湧身躍上了巨舫,動作整齊劃一,十分美妙。
龍君一見,厲吼道:「好呀!打群架?小子們是活膩了!」
這一聲厲吼,宛如晴天霹靂,那六名跨刀大漢微微一怔,竟被龍君飛身搶人,拳打腳踢,險些被逼落水中。
但這六人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高手,六柄刀霍地疾分左右,以進作退,迅速將龍君捲入了核心。
這時候,湖面上群雄正閒極無聊,望見這邊動了手,如蟻船艇,盡都紛紛叫鬧著湧集過來。
那龍君天賦異秉,刀劍難傷,哪把這六柄鬼頭刀放在心上,左臂一格,噗噗連聲,兩柄刀砍中小臂,竟然分毫無損,反被他翻腕一把,奪去了一柄。
廖家神刀弟子駭然一驚,措手不及,又被他右手一抄,抓住另外兩柄,向懷裡一帶,飛起足尖,踢中時間。
悶哼聲處,人影翻飛,兩名大漢竟被踢落湖中。
天刀廖成思神色一震之下,大喝一聲,親自拔刀搶上巨舫。
龍君鐵臂搶動,兩柄刀一齊脫手擲人湖心,厲笑道:「你來也不行,咱老子就挨你兩刀,誰要在乎,誰就是灰孫子。」
他依舊赤手空拳,欺身而上,拳風一揚,當胸直搗了過來。
天刀廖成思身形微側,腳下斜探半步,手中刀隨身飛起,一式「蓮池斷藕」,刀鋒疾閃,已抵龍君咽喉。
這一招出手火候,可說已達化境,誰知刀柄相交,當地一聲響,龍君不過微微一滯,頸項下竟連刀印也沒有留下一條。
廖成思駭然,猛然一個旋身,掄起刀背,狠狠劈落。
他抽刀換式,快得難以形容,龍君才轉過半個身子,肩頭已結結實實挨了一刀背,只砸得他兩眼亂翻,凶性大發,驀地一低頭,竟然張臂向廖成思雙腳抱了過來。
廖成思心知不能力敵,一聲清嘯,凌空拔起,空中一折一轉,變成頭下腳上,刀尖下指,直向龍君腦門戳落。
這一來,他卻上了大當。
龍君天生鋼頭鐵骨,腦門雖是致命之處,卻不怕刀砍斧劈,頭一仰,沉樁定身,大吼一聲,雙拳已連環擊出。
廖成思空有滿身絕世刀法,一時竟無從施展,及待刀尖戳中對方,才想起這傢伙頭跟身子一般硬朗,忙要撤招閃避,終於遲了一步。
只見他一刀無功,前胸反被拳風掃中,翻身落在艙面上,立足不穩,一個踉蹌,直向舷外跌落下去。
突然,兩聲佛號,飛龍活佛和青雲觀主雙雙長身飛上船頭,赤精子左掌一探,托住了廖成思後腰,飛龍活佛禪杖疾橫,及時擋住了龍君。
圍觀群雄之中,正道中人莫不憤慨填膺,躍躍欲動,邪派人物卻鼓掌大笑,湖面上掀起一片沸沸揚揚的聲浪。
這時候,一葉輕舟,正揚帆從君山腳下繞駛過來,迅速向岸邊移去。
群雄都被龍君巨舫吸引,竟無人注意到那艘小舟馳岸抵邊,艙篷啟處,一對中年男女飄身登了陸地。
那中年男女踏上陸地,揚目略一張顧,便並肩向登山小徑行去。
阿媛偶一回顧,不禁一震,脫口道:「咦!那不是爹和娘嗎?」
高翔急忙掀起艙門,匆匆鑽了出來,歐陽天祐揮去竹笠,騰身躍起,仔細一望,果然正是金刀楊淦夫婦。
但這時候,楊淦夫婦已經走近血手吳均踞坐的大石邊,吳均露齒一笑,按劍而起,手一擺道:「請留步!」
金刀楊淦精目一抬,冷冷打量了血手吳均一眼,道:「閣下有何見教?」
血手吳均嘻嘻笑道:「見教不敢,只是這條路,今天不便通行,二位最好請回,免招無妄之災。」
金刀楊淦勃然而怒,嘿嘿笑道:「聽你口氣,敢情是天魔教門下?」
血手吳均一派傲漫,冷冷道:「這個麼,二位卻管不著。」
金刀楊淦仰面冷笑道:「咱們上山不上山,閣下也一樣管不著,芸妹,咱們走!」
一手攜了谷芸華,昂首大步向山上走去。
血手吳均吃吃笑道:「郝姑娘說的不錯,午刻未到,果然就有不怕死的送上門來啦!」容得金刀楊淦夫婦走近,兩臂一抖,肌骼一陣畢剝脆響,左手如鉤,逕向金刀楊淦時間扣了過來。
吳均一身血氣魔功已具八成火候,只要被他手指搭上,血氣隨至,極難抵禦,前在開封支舵,丐幫五結令丐龍形掌陸昆,便在猝不及防之下,雙眼俱被血氣鼓破,端的毒辣無比,不可輕視。
金刀楊淦哪知厲害,驟見他竟敢向自己出手攔阻,心頭一怒,反手一掌,疾然拍出,叱道:「小輩大膽!」
血手吳均聳肩一笑,扭腕猛翻,直迎而上。
雙方肌膚甫將接觸,金刀楊淦突然發覺這狂做少年掌心竟發出一股無形吸力,似要將自己腕時吸向掌握之中,心頭駭然一震,登時直氣一提,抖腕欲丟,竟已遲了一步,血手吳均火熱的掌心,業已觸及肘間……」
正在這時候,忽聽一聲暴喝:「吳均,放手!」
血手吳均五指才收,聞聲微微一怔,扭頭望去,卻見三個人影如飛而至,那出聲呼喝的人,赫然竟是高翔。
他渾身一震,如見鬼魅,連忙鬆手退開兩步,脫口道:「你……你還沒有死?」
歐陽天祐和阿媛同時奔到,阿媛淒楚叫了一聲:「爹!娘!」張臂撲上前去,淚水已像斷線珍珠般滾滾而落。
谷芸華一把摟住愛女,詫異地問道:「乖孩子,別哭,你們怎麼會守候在這兒?爺爺和歐陽大伯呢?」
網嬡香肩聳動,哀聲道:「爺爺和歐陽大伯……他們……他們已經……死了……」
金刀楊淦夫婦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喝問道:「什麼?死了?」
阿媛淚如滂沱,點點頭道:「是的,他們都在昨天被大巴山莫老婆子害死了」
谷芸華聽了這話時驚得雙眼反插,身軀搖搖欲倒,高翔連忙閃身上前,探手將她扶住,金刀楊淦呆若木雞,停一會兒,才顫聲問道:「怎麼回事?阿媛,你再說一遍,老爺子是怎樣被害死了的?」
阿媛一面哭,一面斷斷續續述說昨日李家荒園經過,谷芸華聽完,心如刀割,叫了一聲:「爹!」放聲大哭起來。
金刀楊淦目中噴火,探手取出三粒烏黑色錢制彈丸,托在掌心,切齒道:「好陰險毒辣的手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咱們還管它什麼大魔教,索性找那姓莫的賊婆子,叫她嘗嘗霹靂震天球的滋味。」
他殺機一起,轉身便欲登舟離去,阿媛忙叫道:「爹!不必四處尋她,那老婆子今天一定會到君山來,咱們守候在這兒,豈不省事些!」
那血手吳均自從見阿媛現身,一雙色眼始終未離左右,聞言嘿嘿一笑,接口道:「這位姑娘說得對,與其四處去找她,不如守株待兔,在下不才,也願相助姑娘一臂之力,凡是登山的人,一齊截留此處,任姑娘辨尋仇人,手刃親仇。」
阿媛扭頭叱道:「不要臉!天魔教門下賊徒,誰要你多嘴!」
血手吳均並不生氣,仍然邪笑道:「姑娘罵錯了,在下其實並非天魔教門下,只是受人之托,代人辦事……」
阿媛螓首猛搖,道:「不聽!不聽!不聽!」
血手吳均縱聲大笑不止,那神情,倒像被阿媛一頓罵,罵得十分舒服。
距岸數十丈畫舫之上,飛龍活佛和青雲觀主已經雙雙出手,劍杖交揮,緊緊圍住龍君,無奈兩人武功雖高,龍君天生銅筋鐵骨,一時也奈何他不得。
天刀廖成思略作調息,揮刀重又加入戰團,畫舫上人影翻飛,武林三大門派高人,合戰龍君,刀光劍影,眩人眼目。
那龍君奮戰不疲,肩背等處,也不知被砸了多少禪杖,挨了多少刀背,但他昂然不懼,放手搶撲,勇猛如故。
三派掌門人深知他不畏刀劍,是以處處留意,飛龍活佛招沉杖重奮然主攻,天刀廖成思和青雲觀主赤精子卻互輔不足,丁字形圍住龍君,存心跟他擠耗內力,盡量遊走閃避,抽空子攻出一掌,總不落空。
湖面群雄重又鼓噪起來,大家都看出三派掌門人,竟然背棄武林戒規,聯手對付一人,尤其黑道群雄,看得怒火漸升,磨拳擦掌,蠢然欲動。
激戰正酣,突然有人大聲叫道;「午刻到了,大家快看!」
群雄聞聲一齊扭頭向君山望去,登時人人一呆,嘩叫之聲頓止。
只見君山頂端,不在何時飄起一面巨大的長形彩幡,幡上繡著一個赤身露體的美艷少女,隆乳豐臀,曲線玲瓏,渾身一絲不掛,只在兩股之間,掩著一隻五彩繽紛的彩蝶,振翅伸須,恰好遮住了妙處。
微風過處,彩幡隨風飄拂,遠遠望去,似乎那裸女正在扭曲五體,搔言弄姿,風情萬種,令人目眩神亂。
群雄目睹這奇妙香艷的彩幡出現在山頂,一個個如醉如癡,幾乎忘了置身何處。
龍君正處危境,一見那彩幡上的妙人兒,眼中一亮突然精神抖擻,鐵臂橫飛直劈,一口氣隔開了刀劍和飛龍杖。
不知是誰搶先叫道:「天魔大會開始了!」
一聲呼叫,百口交應,剎時間,數百艘船艇,突然捨了畫舫,宛如蝗群蔽空,爭先恐後,飛一般向岸邊駛去。
龍君一見,早忘了爭強鬥勝,厲聲大吼道:「天魔教妞兒是咱老子的,誰也不准動一動!」
此時群情激盪,誰還聽得見他的吼叫,飛槳齊奔山腳,性急的等不及船隻近岸,紛紛躍身登上陸地,搶先疾行。
龍君大感恐急,一掄拳腳,衝出重圍,回頭道:「三個小子且等一會,咱老子不能落後,先將妞兒搶到手,咱們再打。」
一頓足,撲通鑽入水中,舞臂划水,破浪疾奔。
這時,走得快的,已經奔近登山小徑,正興高采烈,突見一個腰懸長劍的少年當路而立,厲聲喝道:「想死的,只管過來。」
群雄駭然止步,有人舉目打量血手吳均,似乎並無驚人之處,於是冷笑問道:「朋友是什麼意思,難道天魔教要你這樣招待客人嗎?」
血手吳均傲然笑道:「不錯,在下負責從午刻到子夜,任何人不得由此登山,誰要是不相信,儘管過來試一試,看看這話可是嚇唬人的?」
一個身著皂色長衫的中年文士,搖著折扇,排眾而出,揚眉道:「朋友,今日趕來君山的,誰不是武林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說這話,未免太狂了些吧?」
血手吳均冷哼道:「狂不狂全憑藝業,並非空口說白話。」
皂衣文士面色一沉,道:「這麼說,在下絕情谷無情秀土路曼飛到要討教。」
四下裡群雄轟然喝采,齊道:「對!路谷主好好教訓這娃兒,叫他知道天高地厚。」
無情秀士得意洋洋,輕搖折扇,問道:「朋友也報個名號,如何?」
血手吳均冷漠地道:「你能在我掌下走滿三招,再問名號不遲。」
無情秀士勃然大怒,涮地一收折扇,向袖中一插,招手道:「來來來,路某人三招之內,如不叫你在地上翻三個觔斗,從此江湖中再沒有絕情谷這個名稱。」
血手吳均目光一聚,緩緩地掃了群雄一眼,左手仍然扶著劍柄,右手一圈,當胸一掌拍出。
無情秀士路曼飛嘿地吐氣開聲,一抖袖口,內家真力反捲過來。
雙掌堪堪相觸,血手吳均驀地五指疾轉,竟然飛快地一把扣住了路曼飛手腕,仰天一聲大笑,血氣陡發。
這無情秀士也是武林頗有名氣的一方之雄,甫一出手,便被對方詭異手法所制,激怒之下,沉聲暴喝振臂一摔。
可是,他喝聲方才出口,腕脈問忽覺一股熱力直透經絡,情知不妙,另一隻手掌猛可揚起,正待拚力劈出一掌,波波兩聲,一雙眼珠,已被血氣鼓破。
血手吳均存心顯露功力,手上一緊,無情秀士滿臉頓時變得一片血紅,吳均輕輕一帶他身子,使他轉面對著群雄,掌心一登,輕叱道:「去吧!」
隨著這一聲輕喝,只聽蓬地巨響,無情秀士路曼飛整個肚腹內腑,竟被血氣攻破,一蓬血雨,夾著斷腸殘肚,向群雄當頭灑落下來。
眾人吶喊一聲,紛紛向後倒退,剎時退出三丈以外,無情秀土的屍體,這才滾倒在血地上。
群雄面面相顧,個個怵目驚心,駭然忖道:「好傢伙,這是什麼武功?」
血手吳均舉首望天,冷冷道:「有哪一位不相信的,只管上來。」
話音緩緩蕩漾在眾人耳際,滿場一片死寂。
突然,一聲震天大喝,道:「他媽的,怕什麼?你們不去,老子鮑超來鬥鬥他。」
隨著喝聲,一條鐵塔般粗黑大漢,昂然擠出人群。
那大漢約有三十六七歲,紫膛臉,掃帚眉,豹眼厚唇,兩鬢又濃又黑的耳毛,分豎在鬢角,聲若洪鐘,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痛,腰纏鐵鏈,鏈頭繫著一柄斗大鐵錘。
人叢中有人輕語道:「這下有得好瞧了,那娃兒功大再怪,還能當得鮑家寨八十六斤的大鐵錘,他這鐵錘施展開來,周圍丈十潑水不進,看這小子如何應付!」
鮑超大踏步走上前去,嘩啦一聲,解開腰問鐵鏈,一手提錘,一手提鏈,低頭看了無情秀士屍體一眼。突然鐵鏈一抖,掄錘一揮,錘身距離屍體少說還有五六寸,勁飛掃過,竟將無情秀士屍體帶飛而起,遠遠射出數十丈,撲通墜人湖中。
血手吳均看在眼裡,心頭微微一震,忖道:「別看這傢伙是個粗人,掄錘帶屍,竟能遠達數十丈外,這份內力,倒不可輕視。」
於是,轉面笑道:「鮑兄跟河北保定府鮑家寨大力天王鮑常春如何稱呼?」
鮑超豹眼一翻,道:「他是我爹。」
血手吳均微笑道:「如此說,你還非在下對手,還是趁早退下去,不必在送性命。」
鮑超怒道:「怎麼?你敢看不起我老鮑?亮兵刃,咱們且走幾招解解手饒!」
血手吳均陰笑道:「你忘了鮑常春是怎麼死的了嗎?」
鮑超猛然一震,目中精光四射,叱道:「好小子,你……」
血手吳均傲慢地點點頭,道:「不錯,那天在下與盟兄路經保定,在酒樓上看中一個賣唱的妞兒,略作調笑。你那不知死活的父親竟敢出面挑釁,惱得我盟兄怒起,使用追魂十二煞手取了他性命,甚至滿酒樓店伙顧客,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你爹空有大力天王稱號,實則井底之蛙,令人可笑……」
鮑超臉色大變,踏進一步,馬叱道:「你就是那殺人後留字在壁上的忤逆雙煞?」
血手吳均聳聳肩頭,道:「難道殺人的事,還有偽冒的不成?」
鮑超聽到這裡,滿頭髮梢根根豎起,雙目盡赤,吼道:「好王八羔子,老子前來洞庭,正是要找你,不要走,吃我一錘!」
話出,招動,健腕一抖,那柄重達八十六斤的大鐵錘,呼地一聲,去勢如電,逕奔吳均額前擊到。
血手吳均不屑地二聲冷嗤,頭一歪,舉掌橫切錘身,腳下卻乘機向前欺進一大步,意欲搶人內圈,使他長鏈無法施展。
那鮑超心急父仇,竟然粗中有細,身形微仰,倒退兩步,一抖手腕,錢錘倏忽回奔,反砸後背命門,變招既快,手法也靈巧非凡,顯見在這柄鐵錘上,的確下過一番苦功。
群雄望見,爆起一陣如雷彩聲。
轎手吳均俯腰低頭,那柄飛錘貼著後腦掠過,唰地一聲響,竟將他頭上英雄巾凌空帶起,直飛向三丈高空中。
血手吳均赫然震怒,足尖疾點地面,不退反進,身形緊隨著錘後,如飛搶了過來。
人群中有人大叫道:「鮑老大,狠狠打這小兔息子,別教他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