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太湖三十六寨

    牆外是一條窄巷,長約十餘丈,那翻天鷂子仇雲才到巷口,竟已遭人毒手,身上中了兩劍,倒斃在血泊中,這時,正有兩名灰衣蒙面人,俯身在屍體上搜查。

    高翔驚怒交集,一聲大喝,拔出七星金匕,飛步追了上去。

    那兩名灰衣蒙面人回頭發現高翔,並不戀戰,雙雙閃亮「斷魂燈」,借燈光掩蔽,如飛逃去。

    高翔還想追趕,阿媛已聞聲趕到,沉聲叫道:「翔哥哥,窮寇莫追,先看看這人還有救沒有?」

    高翔恨恨擺手,跟阿媛合力將翻天鷂子仇雲抬返客棧後院,檢視之下,一劍傷在左胸,貫穿肋骨,一劍傷在右腰,腎囊已破,俱是致命重傷。

    高翔揚手制住他傷口附近穴道,急間:「阿媛,有敷傷的藥物,快取些來。」

    阿媛道:「老爺子還留下半瓶金露刃,但是,他的劍傷這麼重,只怕……」

    高翔道:「別惜藥物,無論如何,先救人要緊。」

    阿媛溫順地取出半瓶「金露丸」,高翔接過,倒了兩粒,一粒塞進仇雲口中,一粒用唾液溶化,敷了傷口。

    翻天鷂子仇雲傷在要害,業已奄奄垂斃,好半晌,才幽幽睜開眼睛,喘息問:「高少俠,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藥?」

    高翔答道:「是谷老爺子的金露丸。」

    翻天鷂子猛然神情一振,目射異光感激而振奮他說道:「哦!是金露丸?難怪藥味這麼清香,谷老爺子的金露丸配製極難,平生所存本已不多,想不到仇某人晚生受了他老人家兩粒……」

    阿媛聽他提起爺爺,心裡一酸,淚水幾乎又要奪眶而出,連忙垂下頭去。

    高翔安慰他道:「藥物雖然珍貴難得,總是用來救傷活命的,這也沒有什麼。」

    仇雲搖搖頭黯然道:「不!可惜如此珍品,竟為我浪費了,我傷在要害,縱有仙丹,也難救治,但他們沒有在途中截住我,總算被仇某把那封信,交到少俠手中……」

    他目光一注阿媛,微驚地問道:「這位姑娘是」

    高翔道:「她就是谷老爺子的外孫女楊姑娘。」

    仇雲長噓一聲,道:「既然不是外人,仇某趁未嚥氣,尚有一言相告,二位最好趕快離開岳陽,萬萬不能再延誤,遲則變起,追悔莫及。」

    高翔驚道:「為什麼?」

    翻天鷂子仇雲喃喃地說道:「……黑……黑白兩道……都……在……在找你……們……」下面未盡之言,只張了張嘴,已經發不出聲音。

    高翔迅及探手一按他鼻息,竟已氣絕。

    阿媛愕然道:「黑白兩道,都在找我們?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高翔長歎一聲,答非所問地道:「自從我離開家,這些日子,黑白兩道高人已經見過不少,奇怪的是,白道中人大多心貌不一,虛偽奸詐,倒是黑道人物,反而個個都是鐵錚錚的硬漢。」

    兩人將翻天鷂子仇雲的屍體略作收殮,回房重新燃亮燈火,就在燈下並肩細看那封密函,原來竟是鬼叟崔倫所托,函中寫道:「世事詭異,難以預測,昔為崢嶸之骨,今作靦腆之事,屈節從賦,非圖苟生,實為少俠故也。

    「天魔教主姬天珠,入世知孽,挾煙視媚行無恥之術,跳樑小丑願,何足畏懼?雖有三怪四釵,婦人終難成事,蓋姬天珠與天火教主,夙有宿怨,勢不兩立,其創組天魔教,志不在圖霸武林;純為洩私怨,渲積憤,婦人心胸狹窄行徑。

    「老夫獲此秘密,始欣然受總教練之職,其益有二:一則借地安身,可保不受天火教騷擾,二則虛與委蛇,驅毒攻毒,料可伸助武林之振奮復甦,少俠聰慧,不待贅言。前傳劍訣,務須勤練,他日仗劍江湖,掃魔魅,震武魂,或可略有益助,老夫安危,不必懸念,接信之後,火速前往開封金家莊,據云:玉筆神君金陽鐘,與天火教大有淵源。此訊是否確實,尚待查證,慎之!慎之!崔倫謹具。」

    高翔看罷,欣然喜道:「原來崔老前輩竟有這層緣故,信中所說,恰與我設想不謀而合,看來金陽鍾大有嫌疑,只是……」

    他欣喜之色忽然一斂,皺眉想了想,又道:「只是,那姬天珠跟金陽鍾之間,有什麼私仇深怨?竟不惜特地創立天魔教,要與金陽鍾對抗?」

    阿媛接口道:「據我看,這封信本身便有幾點可疑。」

    高翔訝道:「哪些可疑?」

    阿媛道:「你說那鬼叟崔倫是個瞎子,既然眼睛瞎了,這封信必然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手筆,對麼?」

    高翔點點頭道:「唔!有理。」

    阿媛又道:「信是由這位翻天鷂子仇雲冒死送來的,假如鬼叟崔倫自己不能提筆,最可能的辦法,必然是由鬼叟口述,仇雲摘記,或著乾脆由鬼叟告訴仇雲,根本不須要再寫書信。你說對不對?」

    高翔驚愕道:「有理!有理!」

    阿媛淡淡一笑,指著信紙,道:「你再看看這封信上筆跡,字體娟秀,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這又是什麼道理?」

    高翔仔細看看一遍,果然正如阿媛所說,信上字體,秀而娟好,絕不是崔倫和仇雲的手筆,更加驚異道:「照這樣說來,難道這封信會是天魔教主故意安排的奸計?」

    阿媛卻搖搖頭道:「那也不至於,最少仇雲冒死送信,繳回墨玉令牌,足見這信是他從鬼叟那兒親自取來,再說,信如是假的,也不會引起天火教掩襲截殺搜查了。據我猜想,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鬼叟崔倫一定在天魔教裡是到另外一個女人暗中相助,由那女人代他寫信,交給仇雲……」

    高翔未待他說完,陡然跳了起來,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那女的八成是魔女朱鳳娟」

    阿媛注目問道:「你憑什麼判斷?」

    高翔頓了頓道:「我也說不出什麼原因,但天魔四釵中,我總覺得朱鳳娟天性並非淫凶毒惡之人,如果說有人協助鬼叟崔倫,不會是別人,一定是她。」

    阿媛隱含醋意地笑了笑,道:「可是你也別忘記了,即使真是她,這也可能是出於天魔教主的授意……」

    高翔爽然道:「是否有詐,不難辨明,反正咱們也欲前往金家莊,大可趁機求得證實,事不疑遲,天亮以後,咱們就動身。」

    阿媛皺眉道:「這具屍體」

    高翔接口道:「咱們可以托丐幫為他收殮,派人送回洛陽去,為了掩蔽行蹤,連我們也不能從陸路走,最好僱舟溯漢水上行,到襄陽以後再走小路。」

    阿媛振衣而起,道:「那就索性現在先去丐幫,如果等到天亮,帶著一具屍體,只怕才出客棧大門,就會落在人家眼中了。」

    高翔點頭,道:「說的是,咱們立刻就走。」

    抱起翻天鷂子仇雲屍體,兩人先後躍牆而出。

    丐幫洞庭分舵,設在岳陽城西一間破敗的二郎廟中。

    高翔和阿媛帶著仇雲屍體,來到二郎廟,劉鐵輝以及窮家二聖正在調息傷勢,他們三人在君山分別被追魂手所傷,幸得阿媛各贈一粒金露丸,傷勢才沒有惡化。

    獨臂窮神劉鐵輝聽高翔述了經過,對運送仇雲屍體之事,一口答應,但丐幫眾人卻不贊同高翔前往金家莊踩探。

    劉鐵輝沉吟半晌,正色說道:「高少俠惦念父仇,急於查尋天火教主是誰,這一點咱們不難體諒得出少俠心情,但如說玉筆神君金陽鍾便是天火教主,卻使人不敢相信。前日在雲溪李家荒園,擎天神劍黃承師亦曾當面責問史少莊主幾個疑問,當時咱們也動了疑心,但事後細想,又覺不甚相符,高少俠千萬別中了人家嫁禍東吳的詭計對好。」

    高翔忙問:「黃承師說過什麼疑問?」

    於是,劉鐵輝便將李家荒園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高翔驚道:「這幾點疑問,正是黃承師曾經告訴過我的,不知那史雄飛怎樣回答?」

    劉鐵輝道:「史少莊主當時承認確有其事,但那日金陽鍾夜間回莊,卻是為了一件私事,並非有意迴避眾人,史少莊主曾面允第二天君山之會過後,要請金莊主親自為大家解釋,卻不料一場突變,群雄死傷而散,此事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高少俠欲往開封,我等自不反對,但最好仍以晚輩之禮正面相見,當面請他解釋,能信則信,不能信亦不致虧了禮數。如果暗中往探,一旦被人發現,終嫌不夠磊落光明,劉某直言,還盼少俠三思而行才好。」

    苦行丐呂無垢也道:「金陽鍾早已名滿江湖,受各方景仰,以他今日地位,與武林盟主有何分別,他何必又另設天火教,做那畫蛇添足之事?老化子也對黃承師的活有些不信。」

    高翔聽完這番話,不禁大感為難起來。

    論理說,獨臂窮神劉鐵輝的話絕對沒有錯,無論金陽鍾涉嫌有多重,在事情未能確定證實以前,暗往踩探,自是有失光明磊落之事。何況,金陽鍾和青城三老素所交往,且為父執,金鳳儀又對他情誼綿綿,一片真摯,他高翔自命英雄,焉能暗存猜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如果他依然照劉鐵輝的意見,正面請求金陽鍾解釋,不僅無法問出密室的密密,一旦打草驚蛇,再要查尋真象,那就更沒有機會了。

    況且,金陽鍾既為父執長輩,當面詢問心中疑點,不僅難以措辭,有些事根本問不出口,譬如「七星金匕』曾在秘室出現的事,金陽鍾只要反問一句:「誰在莊中看見過?」春蘭已死,叫他再怎樣回答?

    再如「冷面閻羅」谷元亮傷眼的經過,金陽鍾並未承認是自己目睹,僅稱是聽九天雲龍告訴的,這事如不能請出父親九天雲龍,如今谷元亮也已作古,死無對證,又怎能問得明白呢?

    劉鐵輝說的是理,高翔顧忌的是,情與理雖不悖行,有時卻難以兼顧。

    高翔沉吟半晌,終於愧然頷首道:「劉幫主之言,啟人癡迷,在沒有拿到確切的證據之前,金陽鍾仍是父執長輩,我的確不該生出窺探的心來。阿媛,咱們就等到了金家莊再相機行事吧!」

    兩人告辭退出二郎廟,天色初明,劉鐵輝和二聖親送出廟,幾人剛剛跨出廟門,忽見一條人影急急竄掠而至。

    獨臂窮神劉鐵輝瞥見是名丐幫弟子,忙沉聲喝住,道:「什麼事如此慌張?」

    那化子猛住身形,倉惶跪倒,答道:「弟子是本舵巡行小組何斌,有急事呈報。」

    劉鐵輝叱道:「有事按級呈報,你沒看見客人在嗎?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那化子被幫主叱責,怎敢吭聲,垂手跪在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直到劉鐵輝和高翔、阿媛作別,才急急對跟在後面的洞庭分舵舵主低語了幾句。

    舵主一聽,臉色頓變,喝問道:「這事當真嗎?」

    化子道:「弟子哪敢虛報,適才親眼見三派已經圍了客棧……」

    那舵主擺擺手,連忙將情報轉告了劉鐵輝。

    劉鐵輝也是駭然一震,立即揚聲叫道:「高少俠請留步。」

    高翔和阿媛已走出一箭之遙,聞聲卻步回身,詫問道:「劉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嗎?」

    獨臂窮神劉鐵輝面色鐵青,勉強笑了笑,拱手道:「適得急訊,須與少俠商榷,請二位人廟再談吧!」

    高翔聽了這話,真是滿腹疑雲,卻又不便再問,只得帶了阿媛,重又進入二郎廟。

    劉鐵輝一面吩咐閉門,一面分派舵中高手遠遠布樁,多放眼線,一切措施,如臨大敵,其情景甚至比開封邀鬥「忤逆雙煞」尤顯緊張。

    高翔只當丐幫又遭遇到什麼強敵,卻又是未便詢問,好容易等到劉鐵輝一切安排妥當,分舵弟子幾乎已經全部離開了二郎廟,殿中僅剩下二聖等三五人。

    獨臂窮神劉鐵輝面色凝重,回到大殿坐下,這才正容說道:「少俠和楊姑娘不必再回客棧去了,店中費用,老夫已令人代付,寄放衣物,不久也可以取到,只等僱船的弟子回來,老夫就親送二位至江邊登船。」

    高翔驚詫道:「前輩為何如此安排?難道……」

    劉鐵輝輕歎一聲,道:「不瞞少俠說,你們剛離客棧不久,那地方已被黑白兩道人物重重包圍,這雖然是出於一時誤會,但要解釋明白,卻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奏效的……」

    高翔勃然變色,道:「他們包圍客棧,是為了我和阿媛兩人嗎?」

    劉鐵輝點點頭,道:「正是。」

    高翔接口又問:「那些人是誰?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劉鐵輝搖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緩緩說道:「提起這件事,丐幫很早已聽到風聲,卻未想到他們發動得這樣快。推論起來,起因自然是楊姑娘令尊的兩粒霹靂震天球,追溯主因,乃是少俠雪山古堡之行,引起的謠傳誤會。」

    高翔極力鎮靜自己,正色道:「前輩能再說得明白些嗎?」

    劉鐵輝道:「自從少俠抵達洞庭,武林人物中便開始傳言,都說少俠此次前往雪山古堡,曾親手殺戮武林各門各派多年前失陷在天火教的高手近百人之多,不知這話可是實情?」

    高翔聽了猛然一震,竟怔怔他說不出話來。

    劉鐵輝察言觀緊,不禁又是一聲輕歎,繼續說道:「據說那些人,都是各派盲宿尊長,多年前被天火教脅持失蹤,生死成謎,各派弟子曾經多方設法尋覓,均未見到絲毫線索。半月之前,一夜之中,忽然都在各派中樞之地,見到當年掌門尊長的屍體,大多殘肢斷腿,血肉模糊,而屍體上,分別留著一張同樣的字條,說明乃系死於高少俠之手。」

    高翔臉上剎時湧上一抹愧容,俯首道:「不錯,那是我做的,但當時為了自己活命,也中了天火教主的借刀殺人之計,我……我事先並不知他們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們已迷失了心志……」

    劉鐵輝長歎道:「唉!這是一場百口莫辯的誤會,老夫初聞訊息,尚不肯相信,及待山左廖家神刀,滇邊降龍寺,以及仙霞嶺青雲觀主聯袂趕來湘北,才感覺事情嚴重。所以,一面委請二聖連夜兼程先來岳陽,一面分遣幫中伶俐弟子,打聽少俠下落,欲當面詢得實情,方能作排解的打算。哪知李家荒園我等晚到了一步,君山之下,楊大俠又挾怒打出兩粒震天球,殺機一起,血債糾纏,才有今夜的變故,唉!」

    高翔愕然望望阿媛,苦笑道:「現在才明白,原來那三艘方舟,竟是為了尋找我而來的。」

    阿媛卻憤然作色道:「我爹爹使用震天球固然不該,這件事卻跟翔哥哥無關,他們憑什麼倚多尋釁,咱們還有一粒霹靂震天球,逼不得已,大家不妨再拚拚看。」

    獨臂窮神劉鐵輝忙道:「楊姑娘,話不是這麼說,殺孽無邊,可一而不可再,何況山左廖家等三派,在武林中向來名聲正直,並非邪惡之流,此次為師門尊長而來,於情於理,也不能過份責怪他們。」

    阿媛哼道:「他們尊長被天火教囚禁了許多年,無力援助,偷生賊窟,生不如死,翔哥哥代他們解脫痛苦,他們應該感謝才對,怎麼有臉反來尋仇?」

    劉鐵輝道:「正是天火教趁機挑撥所致,我等將心比心,也難免會生此誤會……」

    高翔毅然起身,道:「既然如此,讓我親自去見見他們,當面將實情向他們解釋。」

    苦行丐呂無垢沉聲攔阻道:「三派正當憤怒之中,少俠如果前往,必然引起激憤,那時候,越描越黑,就更不好了。」

    高翔大聲道:「我不跟他們動手,只把那日古堡中經過面告天下群雄,請他們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他們換了我,又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可行?」

    他說這話時,內心痛苦,眼中蓄著兩眶熱淚,無限委屈,只恨無處傾吐。

    劉鐵輝黯然勸慰道:「少俠不必難過了,誤會總有解開的時候,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將來他們自然能慢慢瞭解少俠不得已的苦衷,好在三派掌門人並不認識少俠,昨日在君山也沒有跟少俠照面,老夫已經覓妥船隻,委屈二位一些,先脫是非之地,讓老夫慢慢設法向他們解說。老夫相信,他們也不是不識好惡的莽漢……」

    高翔不期默然垂首,阿媛卻揚聲道:「翔哥哥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這樣脫身一走,將來傳揚天下,豈不被世人恥笑咱們情虛膽怯了嗎?」

    劉鐵輝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二位就當權且看在老夫薄面,待得天火教真形暴露,諸事大白,那時不用多費唇舌,自然水落石出,誤會冰消。」

    高翔沉思良久,感慨地道:「媛妹,不可辜負各位前輩一番盛意,咱們反正要離開岳陽,就忍辱一時吧!」

    說著,仰面苦笑,長長歎了一口氣,喃喃又道:「唉!這真是『灌盡三江水,難洗滿身冤』。」

    冷丐梅真雙目一亮,接口道:「古來英雄豪傑,誰不是歷盡艱辛,受盡屈辱?少俠心胸磊落,氣度寬宏,常人難及,老朽正為武林慶幸得此奇才呢!」

    高翔抱拳一拱,慘然微笑,一言未發,轉身走出了二郎廟。

    劉鐵輝和窮家二聖親自護送,抵達江邊時,一輪紅日,已經高懸空際。

    丐幫弟子早雇好一艘江船,解纜待發。

    劉鐵輝直送二人進入船艙,緊緊握著高翔的手,激動地道:「少俠勿忘老夫之言,多多珍重,凡事忍耐謹慎,萬不可意氣行事,丐幫弟子,隨時願供驅策。」

    高翔苦笑頷首作別,劉鐵輝等退回岸上,吩咐船家放下艙簾,方才啟旋離岸。

    船離岳陽,婉蜒東下,高翔悶坐船艙,劍眉深鎖,終日未發一語。

    阿媛見他心情沉重,也覺憤憤難平,草草用了飯,倒頭便睡。

    膝隴一覺,輕舟順水,黃昏時,剛過白螺礬江面,忽然迎面駛來三艘大船。

    此處已是大江,水面遼闊,三數艘船迎面對駛,本來不會覺得異樣,高翔正悶坐窗邊,掀簾閒眺,目光過處,卻驀地眼中一亮,原來三艘大船船桅上,各插一面繡龍三角旗,旗上斗大一個「太」字。

    他心頭微動,暗忖道:「這些一定是太湖三十六寨的船隻了,施風掌盛世充大哥待我不錯,久欲往太湖一拜都未得便,今日難得遇上,理當過去見見……」

    但繼而又忖道:「唉!罷了,罷了,我滿身羞辱,蒙冤脫走,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人?」

    矛盾,羞愧,屈辱,自卑……複雜的情緒,使他木然未動,漸漸的雙方距離已近,夕陽掩射下,只見大船上水手盡多穿著黑色水衣水褲,攜帶鬼頭刀,分立舷邊。

    駛到近處,大船上水手突然揚起紅旗,大聲呼叫道:「停船!停船!」

    船家認得那面紅旗,正是代表水路綠林響箭,慌忙落下風帆,轉舵移舟,同時在船頭插上一面白色小旗。

    船老大拋過繩纜,親自跨上船頭,依照江湖規矩,抱拳拱手,拇指一翹,問道:「龍頭有何事見教?」

    正中一艘大船艙簾掀起,負手走出一個身著淡墨長衫臂纏黑紗的中年文士,含笑頷首,一雙精目,向江船上疾掃一遍,道:「老大是才從洞庭來的不是?」

    船老大遂急忙躬身答道:「正是。」

    中年文士又點點頭,道:「那麼借問一聲,貴舟是搭客?還是載貨?」

    船老大推笑道:「小的是行走兩湘水道的客船,今日受雇洞庭窮家幫,送兩位客人前往襄陽。

    中年文士眼中一亮,笑道:「既然是窮家的客人,彼此都是線上朋友,何不請來一見?你就說在下大湖錢算子馬無祥誠邀一晤,有事商詢。」

    船老大諾諾連聲,退人艙中,低聲將經過向高翔重複了一遍,道:「這位馬舵把子,是太湖水道上頂頂有名的高人,客官就見他一見,料來不會有什麼事故,小的靠江吃飯,不得不依水道規矩。」

    高翔略一沉吟,道:「你去告訴他,就說船上是普通客商,已經睡了,不見也罷。」

    那船老大正感為難,阿媛也從隔艙聞聲而至,接口道:「翔哥哥就見見他有什麼要緊?順便也問他盛大哥歸葬的事,是不是真如金陽鍾所說。」

    高翔道:「我何嘗真的不願見他,只是咱們負冤離開洞庭,劉前輩一再叮嚀隱密行蹤,一旦相見,勢必耽誤行程……」

    阿媛不待他說完,搶著道:「怕什麼?咱們又不是害怕誰?這般躲躲藏藏算什麼意思!你不見他,我也要見見他。」

    說著,轉身推艙跨了出去。高翔無奈,只得也緊緊跟著登上艙面。

    那鐵算子馬無祥似乎想不到船上竟是兩位英姿颯颯的少年男女,微微一怔,隨即含笑道:「阻擾二位行程,馬無樣謹先謝罪,敢問二位如何稱呼?可是才參與群山天魔大會返來的麼?」

    高翔拱手道:「在下兄妹經商路過洞庭,買舟東行,並不知道什麼天魔大會」

    鐵算子馬無祥目光如炬,在兩人身上掃視一遍,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何用假言?二位英雄英華內斂,分明都有一身高明武功,豈似販賣之輩,馬無祥旁的不敢自詡,一雙鈍目卻尚未走過眼。」

    語聲微頓,神情變得肅穆凝重,接著又道:「不瞞二位說,馬某原本欲借洞庭魔教會期,前往尋訪一位少年朋友,途中因故耽延,會期適過,所以才沿江探詢訊息,純係摯誠,並無惡意,二位……」

    阿媛在旁忍不住,脫口問道:「你要找的少年,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馬無祥道:「那人姓高,單名一個翔字,乃是青城山莊九天雲龍的二公子」

    一句未完,阿媛已搶著一指高翔,道:「算你找對了,這就是翔哥哥。」

    高翔欲待阻止,業已無及,那鐵算子馬無祥一聽之下,登時面露驚喜之色,肩頭微晃,人已掠上小船,激動地道:「果然是高少俠?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盛大哥陰靈護佑,總算叫馬某找到高少俠了。」

    高翔詫異不已,追問道:「在下與盛世充大哥結識,繫在開封金家莊中,其後盛大哥遇害,伴靈護送回到太湖的,也是金家莊的人,馬大哥怎會知道高翔賤名,不辭千里,前來尋覓的呢?」

    鐵算子馬無祥仰天發出一聲長歎,道:「一言難盡,二位請移敝舟,讓馬無祥慢慢奉告詳情吧!」

    同時向舷邊水手沉聲道:「還不快替高少俠搬運行李,取十兩銀子,重重賞這位船老大。」

    高翔情不可卻,只得懷著滿腹疑雲,跨上了大船……

    鐵算子馬無祥迎接高翔和阿媛同登大船,立刻吩咐設席,三艘大船緩緩掉頭,向武漢駛去。

    席間,高翔又問起原因,馬無祥感慨萬千地道:「盛大哥一腔熱血,金府作客,原是要聯絡同道,共謀對付天火教,不料壯志未酬,便遭慘死,那日金家莊少莊主史雄飛護靈返回太湖,寨中弟兄恍如晴天霹靂,一再追問死因,那史雄飛語焉不詳,眾疑難釋。

    「馬某於悲憤之中,受命繼掌水寨,含淚設誓,無論如何要替盛大哥洗雪血仇,追查兇手;當時,大家雖然都覺盛大哥死得不明不白,但因玉筆神君金陽鍾一向望重武林,誰也沒有想到金家莊身上有何可疑?

    「但是,第二天,史雄飛才走,黃山擎天神劍黃承師即匆匆趕到太湖。」

    高翔猛然一震,恍悟道:「哦!他怎麼說?」

    馬無祥道:「黃承師特意趕來太湖,述說當夜盛大哥遇害經過,同時也告訴馬某一件驚人消息。據他說:盛大哥遇害之時,曾與高少俠和楊姑娘在房中密談,兇手誘使少俠等出房,趁隙下手,事後,盛大哥臨終時,又給了高少俠幾樣物件?」

    高翔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馬無祥接著道:「黃承師又說:兇手是誰,高少俠比誰都知道得多,他曾在第二天與少俠相逢於莊外林中,少俠親口告訴他,指出那兇手竟是金家莊少莊主史雄飛!」

    高翔駭然驚道:「什麼?他是這樣告訴你的麼?」

    馬無祥堅決地道:「馬某志切盛大哥血仇,句句實情,絕無虛假,難道黃承師說的不對嗎?」

    高翔苦笑一聲,道:「他這般張冠李戴,不知是什麼意思?」

    及見馬無祥茫然不解,才又繼續說道:「黃承師前段敘述,都是實情,但最後一句話卻是捏造。那天金家莊慘變發生,依我揣測,只疑心陰陽雙劍,後來在莊外林中,是黃承師告訴我,據他說:他曾在暗中窺見,下手之人乃是史雄飛,當時我猶不敢相信,他怎麼倒說是我告訴他的呢?」

    馬無祥切齒道:「是誰說的,無關重要,只要能查出真兇,不管他是陰陽雙劍也好,金家莊也好,咱們大湖三十六寨弟兄,捨命捐軀,也要替盛大哥報仇。」

    高翔吟沉吟一下,於是取出藥瓶、銀牌,以及那一片盛世充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黑色衣角,一一交與馬無祥過目,並且將經過詳情,複述一遍。

    那只藥瓶和銀牌,馬無祥都已見過,唯獨那片破碎衣襟,使他深深淪入追恨悲傷之中。他將那片衣襟反覆檢視,一再細看,最後問道:「依少俠判斷,這片衣襟最可能是淮身上的呢?」

    高翔凝容道:「當時我很疑心陰陽雙劍,後來見他們身上並非黑衣,是以存疑未敢忘斷,但是,第二天在莊外林子裡,卻見擎天神劍黃承師身上,竟是著的一襲黑衣!」

    高翔搖頭道:「那時林中黑暗,我也無法細看,交談未久,他便匆匆遁走,這一點倒沒有看得太清楚。」

    馬無祥立刻又陷入沉思之中,喃喃說道:「奇怪!奇怪!若論黃承師的身份名聲,以及與太湖交情,這事怎會是他幹的?」

    高翔歎道:「馬大哥!這正是咱們至今不敢定下誰是兇手的主要原因,世上稀奇古怪之事,的確大多了。俗語說:人心難測。就拿玉筆神君金陽鍾來說,如果黃承師無此可能,金陽鍾就更不可能涉上嫌疑了。」

    馬無祥用力一擊手掌,道:「對!江湖險詐,人心難測。要追查真相,就顧不得他們平素言行名望,也許金陽鍾和黃承師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也難說。高少俠,你願意將這幅衣角,送給馬某麼?」

    高翔爽然道:「馬大哥只管拿去,咱們跟盛大哥雖只一面之識,彼此坦誠論交,許為知己,他的事跟小弟家門深恨以及武林隱禍,都有極大關聯,小弟願與馬大哥攜手合作,共同追查那手段毒辣的天火教兇手。」

    馬無祥欣然大喜,連乾數杯,又問起高翔欲往何處,高翔並不隱瞞,便將欲入金府查探幾點疑團的為難之處,一一向他說了。

    鐵算子馬無樣笑道:「這有何難?馬某這就奉陪二位前往開封,高少俠只管明人金家莊,至於探查密室的事,盡可交給馬某人,馬某雖才疏力薄,自信還能替少俠完卻此心。」

    三人一見如故,傾心暢談,直飲至深夜,席間又商量如何著手,如何聯絡等等細節,方才散席歸寢。

    第二天船抵鄂州,馬無祥打發手下三艘大船駛回大湖,自己卻伴高翔和阿媛,遊覽鄂中名勝,登臨黃鶴樓,泛舟鸚鵡洲,盤桓兩日,另雇較小江船,溯漢水上行,遙指襄樊。

    在仙人渡捨舟登岸,三騎駿馬,兼程北進,疾行三日,已距開封不遠。

    鐵算子馬無祥拱手作別,道:「金家莊耳目頗靈,咱們再要同去,必使金陽鍾起疑,馬某先行一步,你們緩緩而行,抵達開封時,彼此能相差半日時光,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他正要縱馬先行,阿媛忽然揚鞭叫道:「馬大哥,等一等。」

    馬無祥勒馬回顧道:「楊姑娘還有什麼事?」

    阿媛偷偷望了高翔一眼,俯首道:「我跟你一起去。」

    馬無祥和高翔同感一驚,不約而同訝問道:「你……這是為什麼?」

    阿媛仰起面來,目注遠處,輕輕噓了一口氣,強笑道:「我想了很久,那金陽鍾對我早已存了猜忌的心,上次不歡而別,君山會上又成仇家,假如我再跟翔哥哥同往金家莊,必然會惹他生出警覺來,倒不如我跟馬大哥一路,暗中人莊刺探,翔哥哥卻依禮跟他相見,假如查出那間密室固然好,就算查不出來,反被他們發覺,這樣也不至於使翔哥哥無法下台,迫得非拉破臉面不可。」

    道理固然正大,但高翔略一沉吟,便猜出她的意思,定是為了金風儀,當下笑道:「這麼說,我上次也是從金家莊中不辭而別,再去相見,亦無意思,倒不如大家都從暗中踩探,反而方便。」

    阿媛正色道:「不!丐幫劉幫主說得對,事無佐證之前,金陽鍾總是你的父執,你這樣做,要是探查不實,顯得於禮有虧,我和馬大哥卻不同,出入金家莊,並無顧忌,成與不成,都不會影響到你。」

    馬無祥想了一會,笑道:「楊姑娘說的也是正理,依我看來,如果高少俠信得過馬無祥,楊姑娘就跟馬某同行,也無不可,好在咱們已定下聯絡之法,隨時互通訊息,這倒是使得的。」

    高翔見阿媛堅持分途,竟難勉強,終於默然應允,叮囑一番,在朱仙鎮附近,三人分作兩撥,馬無祥和阿媛並轡先行。

    高翔獨自策馬進入朱仙鎮,索性尋了一家客棧歇息一宵,第二天孤騎上路,黃昏時才抵達金家莊外。

    金家莊牆垣高聳,儼然如故,垂柳扶著斜陽,和上次並無兩樣,但高翔舊地重臨,心情卻大異先前。

    莊丁通報不久,一條人影從內莊疾迎而出,正是玉筆神君金陽鐘。

    金陽鍾一見高翔,臉色一陣激動,四目相對,眼中竟然蓄著滿滿兩眶淚光,用手指著高翔,嘴唇牽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翔初不料他對自己竟會這般親切,心中登時泛起無限愧作,搶行幾步,屈膝跪倒,叫道:「侄兒叩請金伯父安好。」

    金陽鍾大袖一拂,一把將他扶住,兩行熱淚,頓時奪眶而出,好半晌,才淒然笑道:「好孩子,伯父找得你好苦……」

    他臉上雖掛著笑容,其情淒楚,下面的話竟哽咽無以為繼。

    高翔天性純孝,不期然星目淚落,俯首叫了一聲「怕父」,也希噓無法成聲。

    過了好一會,玉筆神君金陽鍾才略帶埋怨他說道:「孩子,你心急父仇,壯志雖然可嘉,但你年紀既輕,閱歷又不足,盲目闖蕩,豈非事倍而功半?自從你不辭而別,老夫焦急,立命雄飛分派快騎追趕,後來還是風丫頭回來,才知道你獨自去了雪山。唉!傻孩子,這件事你怎麼不肯跟伯父商議而行,孤身涉險,萬一有了差錯,你怎能對得起九泉下的父親?」

    一口氣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道:「這些日子,你究竟去過雪山沒有?前不久風丫頭一直說你會往洞庭,咱們兼程趕去,又沒有見到你。」

    高翔垂首道:「總算不負苦心,已有些眉目了。」

    金陽鍾微微一怔,道:「你已經找到天火教總壇?見到了天火教主?」

    高翔道:「雖未見到天火教主,卻已經獲知天火教即將正式開山立派的消息,武林禍胎已成,轉眼就將爆發一場血腥之戰……」

    金陽鍾「哦」了一聲,面現異容,正要開口,忽聽身後叫道:「爹!高世兄來了,怎不請進廳中歇息,盡站在這兒則甚?」

    高翔一揚頭,才發現金鳳儀不知何時已至近處,正含情脈脈,直視著自己,慌忙見禮道:「世妹別來可好?」

    金鳳儀斂在還禮,不知為什麼,粉臉竟浮現一抹紅暈,只低低應了聲:「托世兄的福……」

    金陽鍾喝令莊丁接去馬韁,一手牽了女兒,一手攜了高翔,大步進入敞廳,侍女們奉過香茗,高翔目光一瞬,訝問道:「怎麼不見史世兄?」

    金陽長歎一聲,道:「唉!別提了,此次為了尋你,雄飛在君山之下,被金刀楊淦使用歹毒暗器霹靂震天球炸傷,險些送了性命,現在傷勢尚未痊癒,正在後莊調養。」

    高翔道:「為了侄兒,害得伯父和世妹千里奔波,史世兄更因此負傷,種種不幸,從此而生,侄兒真是愧作難安。」

    金陽鍾正色道:「以老夫與你父親多年知交之情,縱冒萬險,也是義不容辭的事,在伯父面前,不必拘禮客套,倒是你快把雪山之行經過,告訴伯父,咱們好好商量一個計策出來。」

    高翔毫不隱瞞,便將前往雪山古堡,如何闖堡動手,如何被迫殺死各派高手,以及天火教恐嚇之辭,一一詳述了一遍。

    金陽鍾凝神傾聽著,臉色時而驚訝,時而沉重,神情變幻莫定,等到高翔說完,突然脫口問道:「這麼說,你並沒有見到那位天火教主,他卻暗中將你認識清楚了?」

    高翔點點頭。

    金陽鍾頓足長歎道:「這一來,你禍已不遠……」

    高翔掀眉道:「伯父的意思是……」

    金陽鍾道:「你不知道,那天火教主心機陰沉,手段歹毒,一向行事毒辣,使人防不勝防,你父親費盡苦心,將你藏在石穴中撫養長大,不敢以你示人,正是懼他施展斬草除根的手段。如今你獨往古堡,正面跟他朝向,從此,他必欲得你甘心,而天火教徒盡皆深藏不露,也許早已匿身在你四周,對你下手,可說易如反掌……」

    高翔做然道:「侄兒孤身只劍,出入他總壇所在,他也並沒有把侄兒奈何得了。」

    金陽鍾正色道:「明槍易躲,暗劍難防,他從前不知有你,今後勢必不會再輕易放過,你在洞庭所遇,便是他借刀殺人之計。唉!傻孩子,你不知那老匹夫有多卑鄙……」

    高翔猛然心中一動,截口道:「難道伯父知道他是誰?」

    金陽鍾啞然一怔,面色頓時變得一片蒼白,愣了片刻,才搖頭苦笑道:「伯父怎會知道他是誰,這不過是從許多被害之人遭遇經驗,推斷而得罷了。」

    接著,語氣一轉,又道:「孩子,你形藏身份已露,千萬不能再獨自行走江湖,好好在莊裡安住一段日子,天火教既有開山立派之意,事情不久即可明朗。至於各派對你的誤會,伯父盡量設法代你解釋,憑我這張老臉,他們諒來總要賣賣交情的。」

    高翔口雖不言,心裡疑雲更盛,暗忖道:你話裡已漏出語病,就是不留我,我也要多住幾天了。

    玉筆神君金陽鍾立命排席,親切款待高翔,特地將自己書房收拾出來,備作臥室。

    高翔卻道:「侄兒幼居山洞,已經養成獨居的習慣,如住在伯父書房,只怕時常出入驚擾了伯父。」

    金鳳儀明眸一轉,笑道:「既然高世兄喜靜,不如把後園那棟小屋收拾出來,高世兄一定喜歡。」

    金陽鍾沉吟道:「這個……年輕人獨處深園,侍應不便,只怕不很合適……」

    高翔忙道:「不要緊,世兒最喜歡花草作伴,就依世妹的安排好了。」

    金陽鍾笑了笑,未再堅持,便命丫環打掃小屋,鋪設床帳。

    夜深席散,金陽鍾親伴高翔步人園中,兩名侍女持燈前導,扶花分柳,來到一棟精緻的小屋,內中陳設顯然都是新置的。金陽鍾叮囑道:「這間房子,本是拙荊在世時誦經之所,久已荒棄,園中時有怪異之事發生,賢侄最好不要獨自入園行走,倘欲散心,叫風丫頭陪你一塊兒為佳。」

    高翔暗笑,表面卻連聲應允,待金陽鍾去後,遣開侍女,獨自閉門行了一會功,便輕輕推門步人園中。

    他僅聞春蘭說起園中密室,並不知道秘室的確實所在,暗忖:「我今日初至,也許金陽鍾會叫人暗中監視我的行動,最好不要打草驚蛇,引他起了戒心。」

    略為閒散了一圈,遊目打量,自己所居小屋原來僅是園側一角,相距十餘丈處,有一個園門,隔門而望,小樓隱約透出燈光,想必那就是金鳳儀的繡樓香閨了。

    高翔徘徊小園門外,幾次要想越牆入內一探,終因小樓上燈光未熄,未敢造次,姍姍又回到小屋,和衣仰臥床上,心裡暗暗盤算著刺探的方法。

    大約三更方過,突然聽得一聲輕微的衣袂飄風聲響,從二十丈外輕輕掠過。

    高翔心念一動,金府深夜行人?難道是鐵算子馬無祥和阿媛?

    他人隨意動,翻身躍起,悄悄拉開一絲窗隙,抬目望去,果然,後園牆頭上,並肩立著兩條人影,正是阿媛和鐵算子兩人。

    高翔見他們居然毫不掩蔽身形,挺立在牆頭上,暗叫一聲:「荒唐!」手撥窗簾,正要閃身出屋,猛瞥見另有兩條人影,正藉著花草掩蔽,緩緩向園中而來。

    他來不及出聲招呼,順手從桌上抓起半截殘燭,手臂一揚,穿窗向牆頭上射去。

    風聲入耳,阿媛螓首一側,纖手疾探,將半截殘燭接住,一看之下,駭然輕呼道:「馬大哥,留神有人!」

    話聲乍落,一帶鐵算子馬無祥,兩人齊齊飄下牆頭,隱入一叢花樹之後。

    這時,那兩條人影,恰好也到了園門,身形雙展躍登牆頭……

    那兩人各著錦衣,腰懸長劍,正是玉筆神君金家莊的錦衣武士。

    兩人立在牆上,運目向園中仔細搜視了一逸,其中一個低聲道:「老張,奇怪吧!剛才分明看見牆上似有人影,怎麼一轉眼又不見了?」

    另一個搖搖頭道:「什麼大膽狂徒,敢到金家莊來惹事,我說莊主未免也太謹慎了,小姐住在園中,高少俠就在園門外,就算有人潛進莊來,有他們二位,還愁什麼?」

    那人笑道:「這就是你老張差勁的地方了,試想高少俠和小姐,都是知禮謹慎的人,一牆之隔,誰也不會輕越一步,有什麼響動,反而彼此都不便出來查看,所以莊主才命增加巡夜人手,這是為了替高少俠安全作想,正是莊主一番苦心。」

    老張也吃吃笑道:「如此說,那更是大哥不必多此一舉啦!高少俠和小姐,遲早還不是一雙兩好,索性由莊主替他們辦了喜事,金家姑爺,誰還敢動他?這園子裡也省下許多人手。」

    那人忽然輕哼了一聲,道:「事情只怕沒有這麼簡單,你不知道咱們那位少莊主的心事嗎?真要是小姐嫁了高家,嘿!以後的樂子可大啦……」

    老張連忙沉聲打斷他的話頭,道:「老趙,快別信口胡說,主兒就在近處,引起是非,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高翔幾次想推窗出來,無奈他們正談著自己,又忍耐住沒有動,直到此時,那兩名錦衣武士話聲斂止,正欲雙雙入園搜查,連忙輕咳一聲,依呀推開窗榻,閃身而出,沉聲問道:「牆上是誰在談話?」

    兩名武士回頭見是高翔,急急退落下來,抱拳致禮,道:「是小的們奉命巡視後園,不想驚動了少俠,怎麼少俠還沒有睡?」

    高翔故作一哦,笑著還禮道:「在下有擇席的習慣,初換住處,不易熟睡,這園子裡還有小姐和侍女們,何勞二位簧夜巡查呢?」

    那姓張的笑道:「莊主為了高少俠安全,才特命增加巡夜人手的。」

    高翔笑道:「金伯伯真是太周到了,在下住在園側,自信還能自保,二位儘管去歇息吧!有什麼事故,我會替你們留意的。」

    那兩名武士互望一眼,感激地道:「少俠如此謙虛隨和,小的們卻不敢怠忽莊主的嚴命。」

    高翔道:「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也睡不著,你們日間服勤已經夠辛苦了,深夜不必再勞累,這事不讓莊主知道就行了,二位只管去休息,一切有我承擔。」

    兩名武士連聲道謝,躬身退去。離了後園,高翔還聽見老趙輕輕對老張道:「人說高少俠謙虛知禮,果然不錯,看來比那一位少莊主強多了……」

    語聲漸渺,兩人已遠離了後園。

    高翔直等到他們去遠,方才閃身掠過園牆,低叫道:「馬大哥,阿媛,你們可以出來了。」

    鐵算子馬無祥和阿媛聞聲轉出花樹叢,馬無祥讚道:「金陽鍾不愧武林翹楚,手下家將,耳目身手已如此了得,方纔若非少俠飛燭告警借口將他們遣走,咱們險些露了形跡。」

    阿媛抿著小嘴笑道:「當然啦!人家是聽了姑爺吩咐,怎敢不遵?」

    高翔俊臉一紅,沉聲道:「媛妹,不許笑鬧,此地並非安全之地,請到我的房中再談吧!」

    他招招手,領馬無祥和阿媛越牆退出後園,回到小屋中,不敢燃亮燈火,三人就在黑暗裡坐下。

    高翔把自己人莊後跟玉筆神君見面經過,大略說了一遍,又問起二位探園情形,鐵算子馬無祥搖頭道:「我們也是昨日才到開封,現住在城中西大街水竹軒,那兒並非客棧,主人曾與太湖有過交情,借地暫住,以便躲避金家莊耳目,昨天夜裡,我和楊姑娘曾來往裡踩探地形,但是並沒有進入後園……」

    高翔詫道:「為什麼?」

    馬無祥道:「咱們才到前廳,就看見玉筆神君正接待一個怪客,兩人在廳中對面而座,低聲交談,左右連一名侍女丫環也沒有,好像正談論著什麼極機密的事,我們臨時起疑,便在廳外潛伏竊聽,但他們語聲極低,竟聽不真確。看那神情,彷彿是那怪客有事要求金陽鍾協助,而金陽鍾卻極力推辭,兩人爭論了幾句,結果竟不歡而散,三更過後,那怪客就獨自走了。」

    高翔心中一動,忙問道:「那怪客是男是女?你們見過沒有?」

    馬無祥搖頭道:「那人用彩中覆面,穿的綾羅衫裙彷彿是個女人,但說起話來,語聲粗啞,舉止動作,又像是個男子,當時把我們都弄糊塗了。」

    「身著羅衫,面罩彩巾,語聲粗啞……」

    高翔細細咀嚼這幾句話,突然機拎泠打個冷戰,脫口道:「難道會是天魔教教主姬天珠?」

    馬無祥迷惑地道:「我沒有見過姬天珠是何模樣,但昨夜那人,非男非女,妖形怪狀,實在叫人看了嘔心。」

    高翔立即追問道:「他三更後離去,你們有沒有跟下去看看他落腳之處呢?」

    阿媛搶著道:「誰悅沒有?咱們差一點回不來哩!」

    高翔愕然注視,忙問經過。

    鐵算子馬無祥臉上掠過一抹慚愧之色,緩緩道:「楊姑娘說的不錯,咱們若非躲得快,險些無法全身而返,那人離開金家莊,臨去的時候,曾經狠狠對金陽鍾說過一句:『好!你既然仍舊執迷不悟,將來不要後悔。」說完,獨自離去,並未經過莊門,卻飛身由莊後小徑越垣而出。

    「當時,金陽鍾木然坐在廳上,既未起身相送,也沒有攔阻之意。

    「我和楊姑娘對那怪客起了疑心,便悄俏躡蹤追出後莊,那人身法十分快捷,直飛出半里多,道旁早有一個十分醜惡的老婆子牽馬而待……」

    高翔聽到這裡,忍不住岔口道:「那老婆子是不是滿頭白髮,一身黑色長袍,背後有一隻革囊,放著十二柄飛刀?」

    阿媛點點頭道:「一點不錯,正是那模樣。」

    高翔跌足道:「這麼說,那怪客必是天魔教主姬天珠無疑了,你們追下去又如何呢?」

    馬無祥驚愕地望著高翔,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那姬天珠腳程本來已比我們迅速,又有坐騎代步,兩騎一直向東馳去,我和楊姑娘只得放開身法追趕;誰知竟暴露了身形,被那老婆子發覺。

    「那婆子桀桀怪笑,反手疾揚,抖手打出兩柄飛刀,我們奔得正急,險些躲避不及,楊姑娘揮劍震落了一柄,長劍差一點被震飛脫手,我一看不妙,仰身倒臥,雖然躲開正面,肩頭衣衫,已被劃破。

    我們不敢再追,扭頭便跑。

    「那老婆子返身勒住坐馬,一連又發出三柄飛刀,這一次虧得我已有準備,手中扣了一把鐵算子,用滿天花雨手法打出,才算將飛刀擊落,狼狽回到城中。楊姑娘和我都出了一身冷汗,檢視肩上衣襟破裂的地方,敢情那老婆子飛刀上竟是淬過毒的,天幸未被她傷著了肌膚。」

    高翔聽罷,默然凝神沉吟良久,才黯然歎道:「今天我抵達莊中時,金陽鍾對我愛慰有加,當時我真的有些動搖,暗責自己不該誣陷了他,誰知他果然心口不一,陰懷詭詐,實在叫人不寒而悚。」

    頓了頓,又道:「鬼叟信中,只說金陽鍾跟天火教有極深淵源,卻沒想到他跟天魔教原來也有交往,我住在這莊中,日夕與虎狼作伴,豈不是太可怕了?」

    阿媛道:「到現在為止,雖然還不能確定金陽鍾是不是天火教主,但事實證明,最少他跟天火教,天魔教都有關係,他還口口聲聲要為你雪冤復仇,這不都是騙人的鬼話麼?咱們索性跟他翻了臉,把這些虛偽奸詐,公諸天下。」

    馬無祥卻搖頭道:「事不可操之過急,我的意見,反正他現在暫時對高少俠並無加害之意,高少俠盡可假作不知道這些秘密,仍然留在莊中,咱們裡應外合,先找到他確切身份的證明,然後決裂公諸於世,也還不遲。」

    阿媛嘟著嘴道:「話雖然不錯,但誰知道他現在對翔哥哥是什麼心意?說不定他已經起了謀害之心,才故意留翔哥哥住在莊中,早晚遭了他毒手,還不知是怎樣死的呢!」

    馬無祥想了想,從懷中拿出一瓶藥未,遞給高翔道:「這是馬某早年得來的一瓶『犀角粉』,功能解毒避毒,少俠留在身邊,每餐用飯之前,只消用舌尖沾食少許,如遇毒物便會自然嘔吐出來,最是靈妙。我想金陽鍾如要暗害高少俠,用武不難防備,必然會在食物中下毒,有這東西,就可無慮了。」

    高翔接過藥瓶,苦笑道:「人與人相處,敵友難分,到此處處猜疑戒備的地步,委實也太沒有意思了。」

    馬無祥正色道:「方今世道好險,人心莫測,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金家莊高手如雲,戒備周密,少俠難得有此機會住在莊中,行事便利不少,只好委屈一些,暫時隱忍防備,也許不需多久,能夠查出一個結果,是友是敵一旦分曉,就不必再冒險了。」

    阿媛默然想了一陣,也覺有理,忙取出身邊半瓶「金露丸」,一併交給高翔道:「這半瓶藥丸你也留在身邊,萬一有變,咱們馳援不及,也可以用它法傷療毒,還有那一粒霹靂震天球,如到必要的時候,不妨使用奪路脫身。」

    高翔長歎道:「我自會當心的,今天時已不早,你們暫且回城去吧!讓我冷靜地想一想,明天夜晚,你們可以直接來這兒見面,但仔細留意我窗口燈光兩暗兩明以後,表示巡夜的人已經走了,你們才能進園裡來,千萬不要似今夜大意了。」

    商議定妥,馬無祥和阿媛悄悄潛出金家莊,高翔親送二人離開了後園,返身回屋,閉了房門,躺在床上卻思緒紛亂,久久無法合眼。

    事至如今,他已經差不多可以確定金陽鍾對待自己全是一番虛情假意了,但是,他心裡仍然有一個死結解不開,那就是這些事,金風儀究竟知不知道?

    論理,親如父女,金陽鍾如果創立天火教,荼毒天下武林,為時十餘年,再怎麼秘密,金鳳儀也不可能絲毫不知內情。

    那麼,她也是存心跟金陽鍾串演雙簧,合作詐騙自己的麼?

    這,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雖然閱歷不多,但自從第一次見到金鳳儀,就直覺她絕非奸詐邪惡之人,懋功城中仗義援手,正是受這種思想所激發。後來兩度相處,從任何言行細節,他都只覺得金鳳儀純真坦誠,雍容高貴,如果說金鳳儀也暗懷機詐,叫人如何能相信?」

    再說,金陽鍾如果真是天火教主,放眼天下,十九已入掌握,他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機誆騙自己?其目的又安在?

    在未到金家莊以前,他總是盡量設想金陽鐘的可疑之處,現在,他又盡量替金陽鍾搜尋理由來解釋、辯護,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卻越想越覺其中解不通的疑問大多……

    從午夜,到天明,他反覆不斷推敲、苦思,轉瞬紅日已升,灑了滿室金黃,可憐他仍然怔怔仰臥在床上,竟未求得任何結論。

    不久,金陽鍾派人來請往前廳用餐,高翔強顏起身,略作梳洗,步出小屋,臨動峰前,果然私自服了少許「犀角粉」。

    前廳餐室中,金鳳儀早巳坐在桌邊等候,兩人互望一眼,微笑頷首,高翔卻覺心頭噗噗狂跳,臉上不期然湧現一層淡淡的紅暈。

    金鳳儀似乎毫無所覺,含笑問道:「世兄昨夜睡得還安穩嗎?」

    高翔不知她何以忽然問起這句話,暗吃一驚,急忙應道:「啊!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金鳳儀詫異地注視他一會,笑道:「許多人有擇席的習慣,初換一個地方,常常不能人睡,我只是想問一問,世兄為何有些神思不屬呢?」

    高翔越發心驚,愕然道:「你……我……沒有啊?誰說我神思不屬啦?」

    金鳳儀掩口噗嗤一笑,道:「還說沒有呢?瞧你……連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

    高翔渾身冷汗,金陽鍾卻打須微笑,似乎對這一雙兒女相處融洽,感到特別欣慰,搖手道:「擇席之病,只有太少出門的人才會習染,你高世兄行走江湖,出入逆旅,要是也有擇席的習慣,那不是天天都不能睡覺了嗎!」

    說著,哈哈一陣大笑,相偕入席,舉杯歡飲。

    這一席早餐,三人同桌,金陽鍾父女吃得十分暢快,高翔卻強顏假笑,食不甘味,一顆心七上八下,驚凜不已。

    從金鳳儀的問話,好像她已經知道昨夜園外事故,但從她神色笑語,又像是並非有心,高翔是個不慣作偽的人,直弄得如坐針氈,好生尷尬。

    餐後,金陽鍾正色對高翔說道:「老夫尚有點瑣事,必須離莊數日,鳳兒乃女流之輩,雄飛又重傷未癒,你在莊中,就等於半個主人,上下使喚,賢侄要多多偏勞,好在他們都已有一定執事成規,只須督促些就行了,誰要是不聽賢侄指派,只管替老夫責罰。」

    高翔聽了,既驚又喜,謙謝道:「伯父外出,史兄尚在,侄兒粗鄙,只怕不堪重托。」

    金陽鍾笑道:「賢侄無家,老夫無子,今後這兒就和你自己家裡一樣,不須過於謙虛了。」

    於是,領著高翔往後莊看視史雄飛,高翔留心察看,只見史雄飛面色蒼白,雙腿創痕纍纍,內傷亦重,根本無法起床,其情顯非虛假。

    他因史雄飛曾在雲溪李家荒園協助丐幫為自己赴援,以致負傷,心裡頗生感激之意,殷殷慰問一番,退回前廳,金陽鍾稍作囑咐,果然動身離莊而去。

    金陽鍾一走,史雄飛臥病,金家莊中已無可畏之人,這正是天假良機,有三天時間,大可放手搜查,暢所欲為,但是,高翔卻反而踟躅起來。

    他審度情勢,疑心又起,暗忖道:「晨間金鳳儀言語古怪,金陽鍾突又藉詞離莊,難道說他們已經發覺昨夜之事,故意布此陷阱,要誘我墜入圈套不成?」

    但轉念又想:「我矢志為桑柳二位師怕報仇,為父親脫困,為武林同道解難,別說是陷阱,便是刀山油鍋,又有何懼,良機不再,管它的,先干了再說。」

    繼而又搖頭忖道:「不能!不能!金陽鍾如果對我起疑,故佈陷阱,又怎會將莊中請事盡皆委託於我,他這樣做,全系以子侄親人相待,我若趁此欲遂私念,暗室虧心,豈非有失光明磊落?」

    不瞬間,暗自又毅然道:」高翔啊高翔!大丈夫但求心正,不慮小節,金陽鍾如果真的是天火教主,實乃天下公敵,即使他對我再事籠絡,我又怎能被一己私心蒙蔽了大志,無論如何,我要先查個水落石出才罷。」

    兩種反覆不同的思想,不停地在他的腦中翻騰,一時之間,委實難以決斷。

    金鳳儀見他怔怔的不言不語,神色晴陰不定,忍不住訝問道:「世兄這次到此地來,兩日之中,都顯得心事重重,有什麼疑難事?何不告訴小妹,也好為世兄分憂?」

    高翔連忙笑道:「沒有!沒有!世妹不要多心,說起來,只因此次雪山之行,誤造殺孽,竟與各派結仇,有時難免自怨魯莽,憂恨難遣這是有的。」

    金鳳儀歎道:「那是被逼不過,任何人也只好這般處置了,現在微有誤會,久後自能明白,世兄又何必總是耿耿於懷呢?心裡煩悶,小妹陪你去後園散散步可好?」

    高翔心中一動,隨口道:「愚兄久欲入園一遊,只因伯父曾說,園中常有怪異,所以……」

    金鳳儀搖搖頭,淒然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怪異的事,那是爹爹思念先母,不願有人人園亂撞罷了。」

    兩人一邊說著閒話,一邊並肩進入後園,穿花扶柳而行,但見園中鑿地成池,堆石為山,滿裁四時不謝之花,遍種八節常青之樹,花木掩映,濃蔭瀰漫,景色怡然。

    高翔心中有事,對眼前景物,哪有興致領略,腳下有意無意,專向那僻靜的地方行去,穿過一叢梅林,忽然瞥見林中陰暗之處,有一棟磚造小屋。

    他目光如電,一眼就見那棟小屋獨處暗中,屋外圍有竹籬,卻不似有人居住,當下霍然停步,笑問道:「鳳儀世妹,林中那棟小屋,是什麼人居住的?」

《紅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