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雷動

    八月十五夜,月華如水。家家笙歌,戶戶酒香。

    步月山莊內,卻是死氣沉沉的,沒有一點燈火,也沒有一點人聲,像是一座死莊。

    一條婀娜的身影出現在山莊大門外,似乎有所警覺地站住了。

    莊門大開,門裡黑洞洞的,靜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樣子。

    人影發出了銀鈴一般的輕笑聲:「好啊,姓綿的,竟唱起『空城計』來了。」

    話音剛落,莊門口突然出現了綿章氣宇軒昂的身影:

    「你說錯了,綿章明明在此。」

    來人後退了一步,又笑了起來,笑聲柔媚俏皮,充滿了誘惑力。

    「看來你還是個挺夠意思的莊主,殺你這樣的人我實在有些不忍心。不過戰表既已下了,我不得不來。」

    綿章居然也笑出了聲:「聽其聲而知其貌,想必你也是個很漂亮很迷人的女孩子。像你這樣的人,竟然充當一個殺人兇手,實在令人好笑。」

    來人嬌笑道:「綿莊主真會說笑話。其實我醜得很。」

    綿章拉長聲音「啊」了一聲,似乎有些懷疑:

    「真的?」

    「真的呀!」

    來人笑得彎了腰。

    這哪裡還像是殺人約會?這簡直都快成情人約會了!

    綿章等她笑聲稍歇,才冷冷說了一句:「姑娘請回吧、在下不願跟一個很醜很醜的女孩子打交道。」

    來人的身子一下繃直了。

    綿章的話,顯然刺傷了她的心,而且傷得還不輕。

    她突然冷冷地哼了一聲,輕叱道:「只要你能在我的『風雷』下熬得過半個時辰,我今晚就可以放了你。清吧,綿任主!」

    綿章轉眼之間就已盤腿坐了下來。眼觀鼻,鼻問口,口問心,抱元守一,澄心濾志。

    來人輕蔑地笑了一聲,左手一撈,已摸出了一個小巧玲攏的腰鼓,右手也變魔術一般多出了一個鼓槌。

    「彭!」

    一聲才出,聲震十里,裂人心膽。

    誰能料到,如此陰毒犀利的殺人凶器——令人聞之色變的「風雷」,竟不過只是一隻極小的腰鼓呢?

    綿章的身子突然輕輕顫抖了一下。

    「彭、彭、彭……」

    來人輕舒雙臂,似乎很輕鬆地擊著腰鼓,腳下緩慢地圍著綿章轉動。

    鼓聲越來越輕,越來越遲緩,可綿章卻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像個正在打擺子的病人。

    如果現在是白天,你一定能看見,綿章的面孔已漲成了豬肝色,豆大的汗珠也已匯成了道道小河,在他臉上流淌。

    來人輕輕笑了一聲:「綿莊主,我看你還是放棄抵抗吧,沒有用的。」

    話音剛落,她的背後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

    鼓聲頓住。

    擊鼓的女人也已頓住。

    綿章軟綿綿地倒在了莊門前的台階上,似已變成了一堆稀泥。

    擊鼓的女人冷冷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背後那人似乎有些不安地又咳了一聲,用暗啞的嗓音道:「實際上我一直就在這裡坐著沒動,只不過你來的時候沒有看到而已。」

    擊鼓女人的頭皮突然有些發麻,背上有如冷電閃過。

    如果有人能一直坐在附近而她並沒有發現,如果有人能在鼓聲最厲害的時候發聲咳嗽,那麼,她實在應該感到後怕。

    若是那人存心想要她的命,她實在早已死過不止一百次了。

    清冷而皎潔的圓月已升到中天,隱隱約約似可聞到桂花淡淡的清香,遠處的笙歌若有若無。

    擊鼓女人就那麼僵硬地站著,立在月光桂香之中。

    半晌,她才冷冰冰地說了一句:

    「你是誰?」

    背後那人好像歎了口氣,喃喃道:「我是誰?問得好!不過這句話好像該找來問。你無緣無故跑到這裡來殺人,你又是誰?」

    擊鼓女人的聲音有些嘶啞了:「你不用多問!我殺人自有我的理由。如果你現在想殺我,我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彷彿受不了這中秋之夜的風露。

    那人又歎了口氣:「我不會殺你的。」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急促:「難道你不覺得,殺人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擊鼓女人悄悄鬆了口氣。看來背後這人很天真、很善良,也很淳樸。這樣的人最容易對付。

    她也歎了口氣:「你是綿莊主的朋友?」

    「不錯。你為什麼要找他的麻煩?」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的聲音裡,居然有許多悲涼和酸楚:「你真的不會殺我?」

    「我已經說過了,殺人是一件很殘酷的事。」那人喃喃道:「因為你有時候想殺或已殺掉的人或許跟……跟你……」

    他停住了,似乎是在努力尋找著什麼字眼。

    擊鼓女人突然笑出了聲:「跟我是親戚?朋友?」

    「不錯。」

    那人的聲音顯得出奇的低沉。

    擊鼓女人的身子突然拔起,飛鳥一般掠入了莊外的一片樹林中。她好聽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不管你是誰,我訣不會放過你!」

    那人慢慢走出陰影,走到綿章身邊。

    月光下,你可以認出來,他就是幾天前剛戒酒的那個中年人——「酒閻王」。

    綿章已經爬起來了,正在打坐,身子也已不再顫抖了。

    那人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走過去,仰出右手,貼在他後背的「志堂穴」上。

    綿章的身子突然又顫抖起來,越抖越厲害。

    終於,他「哇」的一聲,噴出大口的黑血,

    那人收手,退到一邊。綿章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喘道:「好厲害的魔音,好厲害的風雷鼓!」

    那人沒有說話。

    綿章歎了口氣:「你為什麼不趁機殺了她?要知道此人不除,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遭殃了。」

    那人還是沒有說話。

    綿章喃喃道:「看來今日的錢麻子,已不再有往日的氣概了!」

    錢麻子?

    這個人會是錢麻子?

    那個被金船用毒、用飛刀殺死的錢麻子?

    任何人聽了綿章的話,都會大吃一驚,表示出他們極度的不信任。

    可惜,他們信不信實在也沒什麼關係。

    因為錢麻子只有一個。

    月光冷冷地照在錢麻子平靜的臉上,照在他額角的皺紋和斑白的鬢髮上,顯得有些淒清。

    錢麻子已經老了。

    誰都會這麼認為。即使他是錢麻子,即使他曾有過輝煌的過去,曾有過叱吒風雲的歲月,可現在,他已經老了。

    已逝去的年華,是什麼也拉不回來的。

    綿章心裡升起了濃濃的歉疚。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要求錢麻子幹任何事,更沒有任何理由責備錢麻子。

    道歉的話已湧到舌尖,錢麻子卻微笑了。

    「是嗎?」

    他伸出手,拍拍綿章的肩頭,轉身慢慢走入了黑暗之中。

    那是擊鼓女人逃走的方向。

《風雷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