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說得沒錯,佟武的確是個直腸子。
只是老人忘了,這個直腸子已經在朝廷裡混了六七年了。
宦海風波,比之江湖生涯,其凶險的程度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但佟武這些年來在宦海中卻是如魚得水。
這樣的成績,絕非一個「直腸子」所能達到的。
就算佟武原本是一個直腸子,現在也已變得九曲十八彎了。
三月三十。仁濟藥鋪。
剛剛與幾名店夥計一起吃完那頓很令他有些難堪的午飯,上官儀就微微吃了一驚。
他剛放下碗筷,一抬頭,看見於西閣急匆匆走進了藥鋪。
幾名店夥計和小王顯然也吃了一驚。
他們驚訝的程度絕不在上官儀之下。
因為自仁濟藥鋪開業以來的七年中,這是於西閣第二次在藥鋪露面。
他第一次來藥鋪,還是在七年前鋪子開張的第一天。
自那時到現在,仁濟藥鋪一直是由小王代為打理。
出什麼事了?
一看面上的表情和驚疑不定的目光,上官儀就知道小王和店夥計們心裡都有同樣的疑問。
上官儀並不知道這竟是七年來於西閣破天荒第一遭親自到藥鋪來。
他吃驚是因為於西閣的神情。
很顯然,於西閣正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上官儀還是從他死板著的臉、閃爍不定的目光和急匆匆的步伐看出了他內心的焦急、怒氣和震驚。
出什麼事了?
上官儀心裡也這樣想著。
看於西閣的樣子,似乎是有大難即將臨頭了。
小王忙不迭迎了上去,微哈著腰,臉上擠出一絲小心翼翼的微笑,恭聲道:「老爺,有什麼事派人吩咐一聲不就行了,何必大老遠親自跑來,……」
於西閣黑著臉瞪了他一眼,頓時將小王后半截話瞪回了喉嚨裡。
他腳下不停,也不理會幾名店夥計恭恭敬敬的招呼,一直往賬房裡走,只對小王丟下一句話:「你跟我來!」
小王心裡打了個突,臉一下白了。
「會不會是老爺發現了我在賬面上做的手腳?」小王心裡直打小鼓,挪動著兩條已不太聽使喚的腿,一步步向賬房挪去。
小王實在不能算是個很貪財的人,於西閣雖說為人稍嫌吝嗇,但對小王這樣的心腹還是比較慷慨的,每月付給他的工錢並不算少。只是小王很愛喝兩盅兒,能抽出空來時,也時不時地按捺不住去逛一逛青樓妓館什麼的。所以經常口袋空空,在藥鋪的賬面上做些手腳,撈上十幾兩銀子救救急,也是常有的事。
走進賬房,看著手西閣黑沉沉的臉上一雙噴火的陰沉沉的眼睛緊盯著自己,小王幾乎已經肯定,是自己做的假賬東窗事發了。
「老爺對我一向是很信任的,怎麼突然間想起查藥鋪的帳了?」
小王心念急轉。
「會不會是鋪子裡掌櫃的告了我一狀?」
他直覺得兩腿發軟,兩個膝蓋骨不住地哆嗦著。
如果於西閣再晚一刻開口,小王定會跪倒在地,主動招供了。
但於西閣一開口,小王立即鬆了一口氣。
「石花村的卜先生這兩天來過嗎?」
小王正飛快地舉起衣袖,擦著額頭上的冷汗,一聽這話,雖然鬆了口氣,卻又吃了一驚。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奇怪了。
「沒有。」
「是他沒有來,還是你沒有見到?」
這句話就更奇怪了。
小王用驚疑不定的目光怔怔地看著於西閣,怔怔地道:
「我每天都盯著上官公子,卜先生要是來找過他,我怎麼會不知道。」
於西閣慢慢點了點頭,喃喃道:「奇怪!」
小王更奇怪。
他實在想不通於老爺今兒是怎麼了。
於西閣自懷裡掏出一封信,丟在桌上,道:「你跑一趟石花村,把這封信交給卜先生。」
小王道:「是。我這就去。」
於西閣慢吞吞地道:「見了卜先生,你告訴他,這件事事關重大,而且很急,請他千萬不要耽擱了。」
他看了小王一眼,接著道:「你一定要拿到他的回信才能回來,明白嗎?」
小王道:「明白。」
嘴裡是這樣回答,其實小王心裡一點也不明白,反而更奇怪了。
他躬著身子,已快退到門邊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
「老爺,要是卜先生不在家呢?」
於西閣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去找!無論如何,天黑前你一定要帶著回信回城裡來!」
小王嚇了一跳,連聲道:「是,是,小的明白了。老爺放心,小的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
他額頭上剛下去的冷汗又爆了出來,兩腿又有些發軟。
跟了於西閣十幾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於西閣用如此嚴厲的口氣對他說話。
於西閣站起身,走到他身邊,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輕輕拍了拍他弓起的後背,抬腳走出賬房。
小王飛快地擦了擦汗,定了定神,緊跟著走出來。
於西閣走過上官儀身邊時,停了下來,目光閃動道:「上官公子,你好長時間沒見過卜先生了吧?」
上官儀心裡一動,道:「是。」
於西閣笑道:「想不想去見見他?」
上官儀一愣,道:「想當然想,只是沒機會呀。」
如果於西閣的目光能看透地的身體,一定會發現上官儀心裡已經笑開了花了。
於西閣轉眼看了看小王,淡淡道:「正巧小王有事要去石花村一趟,老實說,他一個人去我很有些不放心,想請上官公子也辛苦一趟……」
上官儀道:「沒問題。我去。」
於西閣微笑道:「有勞。」
他微一拱手,飛快地轉過身,走出店外去了。
上官儀清楚地看見,他剛一轉過身,面上的微笑就消失了,眼中隱隱閃出一絲憤怒而又有些慌亂的陰沉沉的冷光。
肯定發生了讓於西閣十分意外的事,而且這件事一定與卜凡有關。
上官儀想:「會不會和我也有關係呢?」
他和小王騎著馬,飛馳在通往石花村的路上時,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遠遠看見石花村外那一片茂密的柿樹林時,上官儀一直微皺著的眉頭忽然展開了。
他終於明白了於西閣遇上的是怎樣的一個意外。
他不禁有些好笑,同時,緊張的心情也完全鬆弛下來。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的確是個很幸運的人。
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上官儀一直想找一個能見到卜凡,而又不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的理由,但他終於沒有找到。
今天午飯時,他已經決定夜裡直接去潭柘寺找阿丑了,卻沒想到於西閣會突然出現,提出讓他陪小王「辛苦」一趟。
對他來說,這實在是個好得不能再好、太順理成章、太正常、太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的一個「理由」了。
石花村。卜宅。
前院裡有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
小王顯然鬆了一口氣,在門外栓好馬,整了整衣襟,擦去臉上的汗水,定定神,這才走進半開著的院門。
前院裡,白髮蒼然的管家人正在掃地。
掃帚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劃出的沙沙聲配合著清朗抑揚的讀書聲,聽上去竟似一曲渾然天成的旋律。
小王站住,道:「先生在家嗎?」
老家人停了下來,看了小王和上官儀一眼,道:「在。先生在書房裡,兩位請。」
他並沒有替二人引路,也沒有去書房通報,又埋頭掃起地來。
看來,掃地對於他來說,已成了一種樂趣,而一邊掃地,一邊聽孩子們讀書,對他來說,更是一種享受。
上官儀不覺有些感慨,微微搖了搖頭,踏著青幽幽的青磚地,向書房那邊走去。
卜凡果然在書房裡。
走進書房半開的門,上官儀不禁微微一怔。
卜凡的書桌上,竟然有一隻鴿子。
屋裡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卜凡正用一根又細又薄又軟的竹片,自一隻瓷盤中挑起糊狀的、紫黑色的藥膏,很仔細很小心地往鴿子的翅膀根上塗。
鴿子伏在桌上,一動不動,嘴裡不時發出一兩聲「咕——咕」的輕叫。
顯然,這只鴿子的翅膀受了傷。
翅膀受傷的鴿子,當然不可能飛起來。
一瞬間,上官儀明白了什麼。
他已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臉上卻顯出了一絲驚訝,訝然道:「卜先生什麼時候也養起鴿子來了?」
卜凡抬頭看見上官儀,臉上立刻也顯出了一絲驚訝,訝然道:「是上官公子,你怎麼來了?」
上官儀淡淡一笑,卻不答話。
他已看出,卜凡面上的驚訝是做出來的。
他的表情做得十分真實,但他的眼睛卻出賣了他。
他的目光中只有欣喜,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上官儀能看得出,只因為上官儀是一個自幼就在江湖中打滾的老江湖。
小王就沒看出來,雖然他有一雙早已習慣於察言觀色的、跟班的眼睛。
他自懷中掏出於西閣的信,雙手捧給卜凡,道:「我家老爺讓小人送來一封急信,上官公子是陪小人一道來的。」
卜凡沒有接信,道:「是你家老爺讓他陪你來的?」
小王微微一怔,方道:「是。」
卜凡點點頭,這才接過信,隨手放在了一邊,道:「你們坐,坐,我叫人給你們泡茶。」
小王哪裡還有心思喝茶,急道:「卜先生,我家老爺急等回信,請先生……」
卜凡道:「哦?這樣啊……?」
他拿起於西閣的信,拆開,匆匆看了一遍,嘴角忽然閃出一絲隱隱的笑意。放下於西閣的信,伸手自書桌上的一匣書中抽出一張紙,疊好,找了個封套封起,遞給小王,淡淡道:「這是給你家老爺的回信。既然你家老爺急著讓你趕回去,我也就不婉留了。」
他轉向上官儀,微笑道:「上官公子,你就不急著走了吧?」
上官儀看了小王一眼,躊躇道:「這個……」
小王又一怔,忙道:「公子和卜先生好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現在,鋪子裡也沒什麼要緊的活兒…」
卜凡道:「那好,轉告你家老爺,上官公子讓我留下了,明天再回城。」
小王彎著腰向門外退去,一邊道:「是,是。卜先生放心,小人一定轉告。」
他已快到門邊了,卜凡忽然道:「等一等。」
小王恭恭敬敬地道:「卜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卜凡拈起一條潔白的布條,輕手輕腳地將鴿子受傷的翅膀包紮好,道:「把這個帶回去,交給你家老爺。」
他笑了笑,接著道:「你可不能在半路上把它丟掉!」
小王忙道:「小人不敢!不敢!」
卜凡道:「轉告你家老爺,好好替它醫治,別看它受了傷,就殺了下酒。」
小王賠笑道。「先生說笑了。」
卜凡笑道:「好了,不耽誤你了,你走吧。」
小王躬身道:「是。」
上官儀送小王到院門外,一直到小王騎上馬,飛馳出村口,才回到書房裡來。
卜凡微笑道:「真是想不到,上官老弟和小王這種人相處得還不錯。」
上官儀也笑道:「他這種人的確有他的可憎之處,但也有可愛之處。」
卜凡道:「對於老弟來說,應該還有可用之處,對不對?」
上官儀笑道:「不錯。」
他看了卜凡一眼,接著道:「我們來得很突然,但卜先生似乎並不吃驚。」
卜凡似乎怔了怔,旋即笑道:『「我竟然忘了老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真是什麼也逃不過你的眼睛。」
他頓了頓,又道:「你不想再問我是什麼時候養起鴿子來的了?」
上官儀道:「不用問。」
卜凡道:「你知道?」
上官儀點點頭,微笑道:「我知道卜先生除了釣魚之外,並沒有別的閒情逸致,所以那鴿子的主人,一定是於西閣。」
二人對視一眼,同聲大笑起來。
好半天,卜凡才忍住笑,道:「看樣子,你也知道於西閣養這些鴿子是幹什麼用的了?」
上官儀含笑道:「是。」
卜凡道:「小王急著送回去的是一封什麼樣的回信,你也知道了?」
上官儀道:「不錯。」
卜凡笑道:「你說說看。」
上官儀道:「藥方。」
卜凡點頭笑道:「的確是藥方。」
上官儀道:「卜先生知不知道這次是什麼人病了?」
卜凡指了指桌上於西閣的信,道;「原來並不知道,其實我也不想知道,看了這封信,才知道於西閣這次為何如此著急。」
上官儀想了想,道:「是朝廷裡的王公巨卿?」
卜凡搖了搖頭,道:「不是。是皇太子。」
上官儀一笑,道:「以後若有機會,我得好好謝謝這位太子。」
卜凡淡淡笑了笑,笑容看上去有些古怪。
上官儀又道:「當然,還得感謝那只鴿子。」
卜凡道:「此話怎講?」
上官儀道:「因為我一直想找一個來這裡的機會,卻一直都找不到。」
卜凡目光閃動道:「結果,機會突然找上門了,就像天上掉下餡餅來了?」
上官儀感歎道:「真是太巧了,如果不是自己碰上,我絕不會相信世上竟真有這種巧的事情。」』
卜凡端起茶壺,慢慢斟滿一杯茶,將茶杯推到上官儀面前,慢悠悠地道:「老弟急著找機會來這裡,不單單是為了找我聊聊天吧?」
上官儀微微一怔,道:「的確不是,我…·『·」
卜凡截口道:「你想見阿丑?」
上官儀怔住。
——卜凡怎麼知道他想見阿丑?
只有一種可能!
他忽然明白了,這次的機會並不完全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阿丑這幾天也一直在找機會和你見面呢。」卜凡微笑著,慢吞吞地道。
果然是這樣!
上官儀一時間很有一種想放聲大笑的衝動。
笑自己,笑自己的天真。
在經過了十幾年險惡的江湖生涯後,仍然殘存的那一點點天真。
一瞬間,他已明白了所謂的「運氣」是怎樣一回事。
當然,他仍然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只不過他已知道,「幸運」其實也是要靠人去創造的。
天上的確有可能掉下餡餅來,但絕不會無緣無故。
他不禁有些擔心,這次受的幾乎致命的內外傷是不是已經影響了他的分析能力和判斷能力。
他相信,如果在受傷前,他一定早已想到阿丑這幾天也一直在急著找他。
阿丑當然也想弄清楚,上官儀為什麼會破壞他綁架芙蓉的行動。
卜凡看著神思有些恍惚的上官儀,道:「上官老弟,想什麼呢?」
上官儀定了定神,淺淺啜了一口清茶,苦笑道:「這麼說,鴿子受傷不是意外,是人為嘍?」
卜凡道:「沒辦法,是我讓我的一個學生用彈弓打的。」
上官儀道:「鴿子沒有及時帶回藥方,於西閣就一定會派人來催取嗎?」
卜凡也淺淺啜了一日清茶,微笑道:「你是不是認為於西閣一點本事也沒有?我告訴你,他的醫術雖不能算上乘,但除了一些極特別的疑難雜症,還是能藥到病除的。」
上官儀恍然道:『』也就是說,如果他向卜先生求藥方,遇上的一定是特別的病情嘍?」
卜凡點頭道:「是啊,而且生病的人也一定是朝廷上的重要人物」
上官儀不懂。
卜凡道:「你想啊,他現在是太醫院裡最炙手可熱的御醫,一般人就算想請他問診,也不可能嘛。再說,那些奇奇怪怪的病,也只有那些飽食終日,腦滿腸肥的王公大人們才生得出來。」
上官儀不禁一笑,又道:「卜先生又怎麼能肯定他一定會叫我來?」
卜凡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與於西閣有多少年的交情了?」
上官儀搖頭。
卜凡道:「二十多年了。可以說,對他的瞭解,比他對自己的瞭解還要深。他是一個疑心極重的人。除了今天,以前十幾次鴿子從沒出過意外,他當然會懷疑會不會是你在替他抄書稿時,發現了我開的藥方。而且在上次我去京城時告訴了我。」
上官儀接道:「所以他讓我來,是想試探一下情況,對嗎?」
卜凡點頭道:「不錯。」
他稍一沉吟,又道:「以他的性格,我上次去過之後,他就應該不再讓你抄書稿了,對不對?」
上官儀不禁豎起了拇指,笑道:「卜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卜凡微笑,慢悠悠地道:「不能說『料事如神』,只不過我對他的性格、想法非常瞭解而已。其實世間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正確的推斷,絕對來自對事物本身的全面的瞭解和正確的認識。」
上官儀若有所悟,沉沉地點著頭,忽然抬眼四下看了看,道:「阿丑呢?」
卜凡道:「不用急,天黑後他才能自寺裡脫身。今天晚上他會來的。」
上官儀長長吁了一口氣。
既然阿丑也一直急著見他,卜凡又如此肯定阿丑晚間一定會來,他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
心神一定,思緒不免活躍起來。很快,他就想起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裡的茶杯,用盡量不太在意的口氣問:「卜先生近來做過什麼特別奇怪的夢嗎?」
卜凡一怔,不解地道:「做夢?我睡得一向很沉,很少做夢。」
他看了看書案邊的一卷唐詩,微笑著接著道:「不過,昨天夜裡還真做過一個夢。」
上官儀不禁緊張起來:「什麼樣的夢?奇怪嗎?」
卜凡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地方。昨天臨睡前,隨手拿了一卷唐詩,正好翻到李太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結果就夢見自己到了一處山巒雄奇,風景幽絕之地。唉,還真有些像太白詩中所描敘的,『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
上官儀不覺微笑,道:「卜先生也一定是像太白那樣,『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嘍?」
卜凡也微笑道:「的確,而且一睜眼,『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呀。」
二人一齊大笑。
卜凡漸漸止住笑,道:「你怎麼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呢?」
上官儀含笑道:「如果在卜先生的夢境中,有人問起我的來歷,請卜先生告訴他,我家住太湖附近,是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落魄秀才,和先生您只有數面之交,遠算不上熟悉。」
卜凡吃驚地看著上官儀,像是在看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怪物。
他實在沒弄明白,上官儀這一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上官僅仍然微笑著,只是笑得已很有些苦澀。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對不起,我本不想把卜先生牽扯進來,也沒想到會將先生牽扯進來。」
卜凡驚訝地瞪直了的眼珠子動了動,忽然問:「是不是已經有人做過這種奇怪的夢了?」
上官儀苦笑道:「是。」
卜凡道:「是誰?於西閣嗎?」
上官儀道:「是小王。」
卜凡道:「你知道其實他不是在做夢?」
上官儀道:「是。」
卜凡道:「所以如果我也做這種夢。所說的有關你的情況必須與小王說的一樣,對不對?」
上官儀道:「對。」
卜凡深深吸了口氣,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那些人已經發現你了?」
他的目光裡,再明顯不過地透出了關切。
真誠的關切。
上官儀心中湧起了一股熱流。
但同時湧起的,還有另一種更強烈的感覺。
他不能不為卜凡敏銳的感覺和精確的判斷力而震驚。
有生以來,他只知道兩個人有卜凡這樣快而且精確的反應能力——一個是他的師父,野王旗的老主人,另一個,就是他自己。
上官儀搖了搖頭,將突然間硬擠進腦海中的一些奇怪的感覺拋開。淡淡道:「的確有一些人已經對我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但不是追殺我的那些人。」
卜凡目光一閃,道:「既然已經有人懷疑,想必會很快引起那些人的注意的,對不對?」
上官儀歎了口氣,道:「是。」
卜凡道:「這樣一來,於西閣那裡已經不能算安全了。」
上官儀苦笑道:「也無所謂,反正我也打算開始行動了。」
卜凡沉吟著,慢慢地道:「上官老弟,江湖上的事,我可是一點也不懂。不過,我想所謂的江湖人,與普通人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而江湖中的事,和世間的一些事情也都有其相似之處…」
上官儀道:「卜先生有話請直說。」
卜凡道:「我想,老弟不會不明白『凡事預則立』這個道理。」
上官儀當然明白。
這個道理,他的師父在他七歲那年,就已經教導過他不下二十遍了。
卜凡接著道:「我對你的情況並不瞭解。但從你和阿丑談起過的一些事情來看,你要面對的應該是一個強大的組織。我知道你的身體已經復原如初,但以一人之力與一個強大的組織對抗,還是以謹慎為上。」
上官儀點點頭,道:「先生的話,我不會忘記的。」
卜凡忽然一笑,道:「好在現在你已經有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可去了。」
上官儀怔了怔,道:「什麼地方?」
卜凡笑瞇瞇地將小王送來的那封信推到上官儀手邊,微笑道:「恭喜你,上官公子很快就要被人稱為上官將軍了。」
上官儀已經有點讓他繞迷糊了,道:「此話怎講?」
卜凡道:「於西閣在信中說,我托他的事雖然很難,但他還是做到了。」
上官儀恍然道:「給我找一個前程?」
卜凡道:「不錯,只要交上紋銀一千兩,明天你是禁軍虎賁左衛驍騎營的一名校尉了。」
上官儀失笑道:「原來如此。這就是於西閣開出來的交換藥方的條件嘍?」
卜凡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現在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了吧?其實,我和他幾十年的老關係了,按理說他不該把事情想成這樣,再說,這麼些年我一直在幫他,這一次又怎會不幫呢?」
他一直平靜而明亮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困惑,他的目光也暗淡下來。
上官儀忽然發現,自打開的兩扇窗戶裡射進的陽光已變得有些昏黃。
窗外,已是夕陽滿天。
昏黃而又帶著暖意的夕陽側照著卜凡的臉,照著他微微皺起的眉心。
很明顯,他對與於西閣的這份友情一直是很珍惜的。
而且他很清楚,這份他一直很珍視的友情已經不可避免地綻開了一絲裂縫。
一絲只會越裂越大,不可挽回的裂縫。
上官儀沉默著,抬眼看著窗外滿天絢麗的晚霞。
他的心裡慢慢滋生起一股負疚之意。
如果沒有他的突然出現,卜凡是不會失去於西閣這樣一位多年老友的。
但很快,上官儀的負疚之意就減弱了。
他忽然覺得這樣對卜凡來說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情。
因為於西閣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夠格的朋友。
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互取所需,本無可厚非,但他竟然將卜凡幫助他取得現在的地位,並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裡無數次使他得以渡過難關,並進一步鞏固他的地位的藥方收入極有可能會因為他現在的地位而流傳後世的「著作」之中,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用「貪天之功,以為己有」和「盜名欺世」這一類的詞來形容這種行為,可謂一點也不過分。
甚至力度還稍嫌不足呢!
一直默默無言的卜凡沉沉歎了口氣,道;「不想這些事了。上官老弟,你一定有些餓了吧?」
上官儀一笑,道:「在于先生的仁濟藥鋪裡,現在的確該吃晚飯了。」
卜凡舉手撫了一下額頭,臉上終於綻開一絲微笑,道:
「你的傷勢也痊癒了,咱們喝點酒怎麼樣?」
*********
卜凡的酒量竟然很不錯。
說是「喝一點」,到了掌燈時分,桌上已有兩個空酒壺了。
除了眼圈四周升起了一圈暈紅外,卜凡的臉色沒有別的變化。
他正提起第三個酒壺,探過身替上官儀斟酒。
溫得恰到好處的女兒紅自壺中傾出,杯中很快斟滿了酒。
卜凡的手仍很穩定。
上官儀看著滿滿一杯,微微凸起的酒,道:『好酒。」
卜凡微笑道:「十五年陳的女兒紅,算不上太好,不過,在這裡已經很難得了。」
上官儀又道:「卜先生酒量很好啊。」
卜凡笑道:「哪裡,不瞞老弟,我已經有些頭暈了、」
上官儀也笑道:「彼此,彼此,我也不行了。」
卜凡輕輕一拍額頭,道:「哎呀,我剛想起來,阿丑急著要見你,你也急著要見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喝了酒,不會誤事吧?」
上官儀道:「不會。」
卜凡看了看他的臉色,道:「還是你的酒量好,臉上一點也沒紅嘛。」
上官儀失笑道:「卜先生忘了t這一張臉可不是我的臉。」
卜凡一怔,旋即大笑起來。
他的確忘了上官儀一直帶著張人皮面具。
上官儀笑道:「要不要我把面具摘下來?卜先生就能看見,我的臉早就紅透了。」
卜凡一面笑,一面道:「不用,不用。」
他伸出筷子,指著桌上的菜餚,接著道:「吃菜,吃菜,多吃點菜,壓一壓酒。」
上官儀吃了幾口菜,頓了頓,慢慢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想通。」
卜凡道:「你說。」
上官儀道:「卜先生當然是一個讀書人,正所謂『學而優則仕』,憑先生的才能,為什麼一直安於現在這種生活呢?」
卜凡眨了眨眼睛,道:「這樣的生活不也很好嗎?很安逸,很舒適,自己想做些什麼,就能做,沒有什麼條條框框的限制,也不存在討厭的繁文縟禮。可是一般人夢寐以求的逍遙自在啊。」
上官儀想了想,又道:「古人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卜先生如此高明的醫道,這樣閒置著,不覺得可惜嗎?」
卜凡瞪大眼睛道:「不能說是『閒置』吧?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病了都會來找我,而且……」
他用筷子指了指上官儀,接著道:「你老弟的傷,也是我治的嘛」
上官儀忙道:「一時失言,先生莫怪。」
卜凡一笑,道:「開個玩笑嘛。其實,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一直有醫者之實,為什麼不要醫者之名呢,對不對?」
上官儀道:「不錯。」
卜凡的語氣突然深沉起來:「聲名之累人,有時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你想,我要是果真成了一個名醫,附近的這些村民還有機會上門來求診嗎?」
上官儀道:「我知道先生的想法。這種安逸的生活也的確算是一種享受,但一想到於西閣這種人,總覺得世上盜名欺世之徒能夠生活得很自在,肯定與先生這樣有真才實學的人不願出山有很大的關係。」
卜凡怔了怔,很快舉杯道:「不說這些,來,來,喝酒、喝酒。」
很快,第三壺酒也快見底了。
卜凡拎起酒壺晃了晃,笑道:「有時候,喝點酒也是件很愉快的事。今天可是喝了不少,就到這裡吧。」
上官儀回首看門外,不覺有些吃驚。
不知不覺間,夜已深了。
阿丑呢?
他怎麼還沒有來?
*********
阿丑還是老樣子,進門都兩柱香工夫了,連一個字也沒有說。
卜凡看看阿丑,又看看上官儀,搖晃了一下腦袋,道:
「酒喝多了,頭暈。你們談吧,我先休息去了。」
他前腳出門,阿丑跟著就開腔了。
上官儀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阿丑這樣是不想將卜凡也牽連進來。
他也不想。
「你是血鴛鴦令的人?」阿丑第一句話就讓上官儀吃了一驚。
上官儀道:「不是。」
阿丑一雙綠豆般的小眼睛死死地盯著上官儀,眼中隱隱暴出懾人的精光。
看來,他認為上官儀在撒謊。
「不是?那你為什麼要救那個女人?」阿丑緊接著追問,口氣很冷。
上官儀已經感到了自阿丑眼中逼過來的殺氣。比他冷冰冰的口氣更冷的森森殺氣。
「你是說芙蓉姑娘?」
阿丑不答。
上官儀這句明知故間的話顯然使他的敵意進一步加深了。
上官儀歎了口氣,道:「她救過我。」
這下輪到阿丑吃驚了:「你是說,她就是在我碰上你之前,救你的那個女人?」
上官儀道:「不錯。」
阿丑眨巴著小眼睛不說話了,顯然是在想什麼問題。
他眼中凜冽的殺氣已經消失了。
上官儀慢慢地道:「就在我被擊成重傷時,聽到了她的一聲怒叱聲,然後我就昏迷了。幾天前在京城裡看見她在街頭賣藝,才知道救我的人原來就是她。」
阿丑道:「你以前不認識她?」
上官儀道:「從未見過。」
阿丑又沉默了。
上官儀道:「那天夜裡,我一直在暗中跟蹤她,是想查清楚她的身份,沒想到會有人想綁架她,更沒想到綁架的人是你。」
阿丑道:「我們走了之後,你是不是繼續跟蹤她了。」
上官儀道:「是。」
阿丑道:「查清她的身份了嗎?」
上官儀道:「沒有。」
阿丑眼中又閃起一絲精光,沉聲道:「你真的和血鴛鴦令沒有關係?」
上官儀道:「沒有。」
他緊接著反問:「芙蓉是血鴛鴦令的人?」
阿丑道:「『是。
上官儀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阿丑道:「師父告訴我的。」
上官儀沉吟著,慢慢地,字斟句酌地道:「也就是說,你的仇家是血鴛鴦令?」
阿丑咬了咬牙,低聲道:「是。」
上官儀冰冷地道:「我會幫你報仇。」
阿丑又吃了一驚,抬起頭,道:「為什麼?」
上官儀笑了笑,淡淡地道:「我本可以說是因為你救過我,而且這也是最能讓人信服的理由,對不對?」
阿醜的眼中閃動著戒備:「不是因為這個?」
上官儀微笑道:『不全是。」
阿丑不覺有些奇怪。
上官儀悠悠地道:「既然令師和你一直在為復仇做準備,他應該不會只教你武功,你對江湖中的形勢也應該有較為詳細的瞭解,對不對?」
的確,阿丑雖說一直呆在潭柘寺裡,但有關江湖的知識,他並不比一般的江湖人掌握的少。
阿丑眨動著小眼睛,遲疑地道:「你的意思是說,就算你不幫我報仇,你自己也本打算對付血鴛鴦令?」
上官儀含笑點頭。
阿丑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上官儀道:「當然是血鴛鴦令的敵人。」
阿丑道:「血鴛鴦令有很多敵人。」
上官儀淡淡一笑,道:「但在這些人中,有能幫你報仇的實力的人卻不多。」
阿丑瞇起了雙眼,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幾乎變成了兩條細線。
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上官儀笑道:「我還是告訴你吧,免得你頭疼。」
他湊過去,附在阿丑耳邊,用極細微的聲音飛快地說了幾個字。
阿醜的眼睛立刻瞪圓了,嘴也大張著,如果不是上官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差一點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真的?」
阿丑瞪得溜圓的雙眼直愣愣盯著上官儀,眼中儘是震驚,儘是懷疑。
上官儀悠悠地道:「我有必要騙你嗎?」
他頓了領,又道:「有關我這個人和我的身份以及我們之間的約定,希望你暫時不要告訴令師。」
阿醜似乎仍然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吃吃地道;「為…為什麼?」
上官儀歎了口氣,道:「當然是因為我現在的處境。你也知道追殺我的是些什麼人,而所謂白道、俠義道,又一直視我們為死敵。」
阿丑瞪圓的眼睛閉上了,又睜開。然後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僅僅是點了下頭,並沒有做出其它更能令人信服的保證,上官儀卻徹底地放心了。
因為他知道,他已贏得了阿醜的信任。
從目前的情況看,這種信任的基礎遠算不上牢固。上官儀自信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使之一步步地加強。
上官儀自懷中掏出一個紙卷,遞給阿丑,微笑道:「這是一門能速成的內功心法,練成之後,你的頭就絕不會再疼了。當然噗.速成的功法都很容易出偏差,但我想,以你的功力,這些都不是問題。」
阿丑接過紙卷,動了動嘴唇,像是要說什麼,上官儀抬手阻住了他,淡淡地道:「什麼都不要說。你把我救到卜先生家裡來,我說過一個『謝』宇嗎?」
阿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默默地將紙卷小心地放進懷裡。
上官儀沉吟著,慢慢地道:「以我的推算,你練就這種內力可能需要一到兩個月,在此之前,最好不要貿然行動。」
阿丑道:「那芙蓉這條線索怎麼辦呢?」
上官儀道:「你要是放心,這件事我來做。令師既然懷疑她是血鴛鴦令的人,一定有其理由,只是,我總覺得她不會是……」
阿丑打斷了他的話:「你有什麼根據?」
上官儀微笑道;「沒有根據,只是一種感覺,而且,從那天夜裡我見到的一些事來看,她更有可能是丐幫的人。」
阿丑遲疑著,一時無言。
上官儀淡淡地道:」你不至於連一兩個月都等不及吧?」
阿丑當然能等。
六年的時間他都等過來了,何況一兩個月呢。更何況,現在他已經有了「上官儀」這樣一個令江湖中人談之色變的人物的幫助。
腳步聲由遠及近。
很快,敲門聲響起,卜凡帶笑的聲音在門外道:「我能進來嗎?」
上官儀笑道:「這話可說錯了,先生是主,我們是客呀。」
卜凡推門而入,笑瞇瞇地道:「我是怕打擾你們談話。」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了桌上。
第一件是一個玉質的小圓瓶,不用間就知道,這是卜凡為阿丑煉製的頭痛藥。但上官儀一時卻沒弄明白卜凡拿來的第二件東西是為誰準備的。
那是一疊銀票。
卜凡將銀票推到上官儀面前,微笑道:「正好一千兩。」
上官儀怔住,道:「給我的?」
卜凡道:「於西閣的信中不是說了嘛,我知道,你手頭很不方便,先拿著吧。」
上官儀道:「卜先生,我……我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卜凡一笑,道:「那就什麼也不要說。」
上官儀又將那疊銀票推回卜凡面前,道:「先生放心,我自己有辦法。」
卜凡道:「你能有什麼辦法?」
上官儀道:「實不相瞞,我在京城裡已遇上了一個老朋友。如果沒有辦法,我一定早就向先生開口了。」
卜凡點點頭,道:「好吧,我信你的話,不過,你要是真遇上這方面的困難,千萬不要客氣,只管開口,我們一起想辦法。」
上官儀道:「是。我會的。」
阿丑拿起桌上的藥瓶,道:「我該走了。」
上官儀道:「有消息我會來找你。」
阿丑點點頭,又衝卜凡笑了笑,慢慢走了出去。
卜凡打了個哈欠,道;「今天真是夠累的,上官老弟也早點休息吧。」
*********
上官儀的確也累了,但他卻睡不著。
他躺在在卜凡家養傷時住過的那間屋子裡,一直睜著眼睛,著窗紙漸漸地發白。
他在考慮自己的行動計劃,推敲計劃中幾處重要的細節,估算他所能聚集和動用的力量。
對於他來說,形勢是十分嚴峻的。因為至少在目前,他想不出除了佟武之外,野王旗內還會有什麼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當然,還有阿丑。
單憑武功來說,阿丑絕對可算是一支強援,而且,一心要置上官儀於死地的那些人絕對想不到他會有這樣一支強援。
想起阿丑,上官儀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很小的時候,師父就告戒過他:要想做一個合格的江湖人,最起碼的一條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而要設法博取別人的完全信任。
今天,他就取得了阿醜的信任。
雖然他對阿丑所說的全都是真話,而且一旦他能重新執掌野王旗,他也的確準備動用所有的力量來對付血鴛鴦令,但他總覺得從某一方面來說,他是在欺騙阿丑。
——我這是怎麼了?
沉溺於各種思緒中的上官儀突然被一聲僚亮的雞鳴聲驚醒了。
看著窗外明亮的天光,他的嘴角漸漸浮起了一絲苦笑。
認識卜凡後的這段時間裡,他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與以前大相逕庭了。
當然,他並不認為自己原先那些想法就是錯誤的,因為你要想在江湖中生存.就必須順應湖上那一套鐵一般冷酷的法則。問題是在面對卜凡那種真誠、率真的處世態度時,上官儀就會感到江湖中的那一套總有些陰暗、潮濕的霉味。
上官僅推開窗戶.看著東邊的天幕上那一抹嫣紅的霞光。
清爽宜人的晨風撲面而來。
如果能拋開江湖恩仇,拋開江湖中的陰謀詭計、勾心鬥角,結交幾位真正的、純粹的朋友,那樣的生治雖說不免有些平淡,但一定也是再舒心不過的了。
上官儀一邊想,一邊微笑起來。
但很快,微笑又變成了苦笑。因為他知道,對這種生活他只能神往而且。
因為他是一個江湖人。
生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