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居延海。
聖火教總舵。
張飛鴻在聖火教總舵內,已經整整住了一個月了。
居延海雖名為海,實際上只是一個大湖泊,對於張飛鴻這種生於海島長於海島,自一生下地便每日都對著浩翰無垠的萬傾碧波的人而言,將一個湖泊取名為「海」,實在是不可理解的事。
亦集乃是居延海東岸的一座廢棄的城池,聖火教的總舵便設在這城池裡。
張飛鴻在還未到達亦集乃之前,一直以為亦集乃四周全部都是茫茫的沙漠,而亦集乃僅僅是沙漠中的一小片綠洲,正如他在海外的那座茫茫大海中的小島一樣。
他根本沒想到,經過半個多月艱苦的行程,歷經荒涼的,寥無人煙的大戈壁和死氣沉沉的大沙漠之後,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望無際的綠茵茵的草場,是煙波浩渺的湖泊和一座龐大的城市。
亦集乃城雖然因長久的廢棄已變得不復當年的輝煌,但在慕容沖天十來年的努力之下,現在已經變成了一處極為堅固的防禦工事。
到了亦集乃城之後,張飛鴻才覺得自己此行多少有些倉促,有些考慮不周。
他開始懷疑慕容沖天除了想入主中原武林之外,尚有更大的野心。
在他看來,聖火教的總舵與其說是江湖門派的總舵,還不如說是一處兵營來得更恰當些。
聖火教的教眾也根本不像是一般江湖門派的門下弟子,甚至聖火教總舵內各堂各壇各部的編制,也是嚴格按照一支軍隊的標準來完成的。
總舵內到底駐紮有多少人馬,張飛鴻估計不出,但他親眼看見的兩隊鐵騎兵,人數至少不下二千人。
那是在他到達亦集乃的第三天,慕容沖天第一次與他會面。
其實,亦集乃城已經不能算是一座城池了,因為除了那一道堅固高聳的城牆外,城內連一幢哪怕是土牆草頂的小房屋也沒有。
聖火教教眾們都住在帳篷裡。
大大小小的帳篷幾十個一組,散佈在城內。
除了帳篷之外,亦集乃城內便只有大片大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了。
慕容沖天正是在一座大帳篷內與張飛鴻會面的。
慕容沖天的外貌竟然同張飛鴻所想像的十分地相似。
惟一令張飛鴻略感意外的,便是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比張飛鴻足足要高出一個頭。
張飛鴻與田福二人離聖火教的中軍大帳還有二十多步遠,慕容沖天已經大笑著迎了出來。
不等替張飛鴻引路的李乾元和童尚榮開口介紹,慕容沖天幾步就跨到張飛鴻面前,抓住他的雙手使勁地搖了幾下,大笑道:「張公子,一路辛苦了。」
張飛鴻含笑道:「童、李二位長老一路之上諸事照應,談不上辛苦。」
慕容沖天攜著張飛鴻的手,二人並肩走進大帳。
大帳呈長方形,進深足有二百步。
大帳兩邊,各擺設著一長溜烏木交椅。
大帳的盡頭,是一架楠木大屏風。
屏風前擺著一張虎皮大交椅,椅前是一張寬大的白杉木大案。
慕容沖天客客氣氣讓座之後,自己也隨隨便便地在張飛鴻對面坐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張飛鴻。
落座之後,張飛鴻才發覺童尚榮和李乾元不知什麼時候已不在大帳內了。
慕容沖天輕拍一下手掌,道:「上茶。」
屏風後轉出兩個小丫頭,將三杯清茶送到三人手邊的小茶几上。
慕容沖天端起茶杯,微笑道:「請,請。敝教地處西北苦寒之地,水質不算太好,張公子見諒。」
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威震中原武林的「五大高手」之一,更不像是執掌聖火教的一教之主,簡直就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頭而已。
他對張飛鴻的態度隨便之中透著一股親切,就像是在接待一位長時間沒見面的後生小輩。
似乎他並不知道對面坐著的是胸懷復國大計的張氏一族的「主公」,也不知道張飛鴻前來見他的目的。
張飛鴻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笑道:「慕容先生過謙了,此水乃是高山之頂積雪所化,一股清正之氣,沁人心脾。」
他又淺淺呷了一口,品了品,歎道:「水好,茶也好。
好茶,好茶,此茶定然是寧國府黃花山所產的黃花雲尖吧?」
看他心滿意足的樣子,似乎他不畏寒苦長驅三千餘里,為得就是喝這一口積雪化水泡的茶而已。
田福實在坐不住了,站起身長揖到地,道:「大周內廷總管田福參見聖火教慕容教主!」
張士誠當年的國號就叫「大周」。田福特意亮出自己的身份,是想盡快將話題引到正事上來。
同時他也是在向慕容沖天表示不滿。
他覺得以張飛鴻一國之主的身份親自來聖火教總舵,慕容沖天接待的規模未免也太小了,說得不好聽一點,簡直就是如同兒戲。
慕容沖天也站起身,還了一揖,笑道:「老先生太客氣了,請坐,請坐。」
田福怔了怔,怒氣頓生。
他原本就陰沉沉的一張臉變得更加陰沉了。
張飛鴻的臉上仍掛著輕鬆的笑意,他含笑對田福道:
「福爺爺也嘗嘗。此茶清香宜人,厚而不沉,實在難得。」
田福只好坐了下來,端起手邊那杯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勉強動了動嘴角,算是笑了一笑。
張飛鴻又淺淺呷了口茶,滿意地歎了口氣,這才道:
「慕容先生,在下於濟南巧遇貴教劉仲謀先生。劉先生向在下談及慕容先生絕世之氣度,令在下神往不已……」
慕容沖天大笑著搖了搖手,笑道:「哪裡哪裡,張公子太客氣。公子年輕有為,胸蘊不凡,令老夫心折!」
張飛鴻含笑道:「在下臨行之前,蒙劉先生厚意,已將在下來意報知慕容先生,不知先生有什麼指教?」
慕容沖天笑道:「仲謀的確給老夫寫過一封信,信中言及公子之志向,只是語焉不詳。」
張飛鴻知道,要是再像這樣轉圈子,只怕轉到明年去也說不上正題。
他拈起茶杯蓋,在手中輕輕轉動著,目光盯著杯中漂浮的幾片茶葉,似是不經意地道:「慕容先生,如果貴教、瓦剌及在下在海外及中原各地數十年間積蓄的實力,三方聯手合作,共擊明廷,先生以為勝算有多大?」
慕容沖天撫著他那部長長的美髯,微笑著淡淡道:
「公子以為能有多大勝算?」
張飛鴻道:「依在下之見,勝算絕對不會低於七成。」
慕容沖天道:「哦?」
張飛鴻道:「不知先生是否有此意向?」
慕容沖天淡淡道:「老夫生平志願,便是要重振聖火教往日雄風,再度入主中原武林,果真如公子所說有七成把握,老夫自然會與公子聯手。」
張飛鴻喜道:「先生既有此意,還煩請先生盡快與也先取得聯絡,最好是能三方會談一次,商討一些具體事務。」
慕容沖天笑道:「話是這樣說啦,只是要見也先可不太容易。」
張飛鴻道:「據劉先生說,慕容先生曾助也先之父脫歡一統蒙古諸部,與也先兩世交好。想見他怎麼會有困難呢?」
慕容沖天道:「要見他自是不難,只是找起他來比較麻煩而已。」
張飛鴻道:「據在下所知,瓦刺王城就在居延海附近,離此地應該不會太遠吧?」
慕容沖天看了張飛鴻兩眼,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微笑道:「公子剛才說什麼?是不是說瓦刺的王城就建在這附近?」
他的微笑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他的眼睛也比剛才略略睜大了一點,似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張飛鴻自然察覺到了慕容沖天態度的變化,但一時弄不清自己什麼地方說錯了。
他想了想,道:「是啊。在下剛才是說瓦刺的王城就建在居延海附近。」
慕容沖天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緩緩道:「公子的意思是說,也先是住在瓦刺王城的王宮裡?」
張飛鴻遲疑了一下,道:「也先貴為瓦剌太師淮王,自然會有自己的寢宮,這有什麼不對嗎?」
慕容沖天笑了笑,淡淡道:「也先的確有自己的住所,只不過他住的是帳篷而不是什麼宮殿,瓦刺也素來沒有什麼王城。公子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
張飛鴻的臉騰地紅了起來,但仍然堅持道:「在下也是在書上看來的,而且這書的作者乃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大儒。」
慕容沖天歎了口氣,耐心地道:「蒙古諸部一直都過著遊牧生活,又哪裡會建什麼王城。也先的住所叫大帳,乃是一頂由百餘匹健馬拉著的活動的帳篷。」
他看了看張飛鴻的臉色,接著道:「不僅僅也先,瓦剌可汗脫脫不花,以及以前的脫歡,本雅裡失、瑪哈木,甚至成吉思汗,也都是住著這種可以移動的大帳。」
張飛鴻一拍自己的前額,仰面大笑道:「慚愧,慚愧,如果不是先生指點,在下只怕一輩子都會以為瓦刺有一座規模寵大、氣象萬千的王城了!」
慕容沖天也大笑道:「這是腐儒害人,跟公子無關……不知公子所看的是哪一本書?是哪一位博古通今的大儒所著?」
張飛鴻喘了兩口氣,卻仍然忍不住要笑:「就是那一位一直自號天山隱逸的梁……唉,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慕容沖天恍然道:「噢,就是他呀……,此人名頭素來極大,會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張飛鴻笑道:「慕容先生哪天有空,找本他的大作《萍蹤新語》看看。在下就是在那本書中看見的。」
慕容沖天笑道:「學問太大的人,肚子裡裝的東西太多,一時說錯了,弄混了,也是有的。不足為奇,不足為奇。」
他轉臉看了看大案上的一座沙漏,笑道:「已到了敝教演武的時間了,張公子如有興致,隨老夫一起去看看如何?如有什麼不當之處,正好請公子不吝指點。」
張飛鴻拱手道:「正欲一睹貴教風采,』指點』二字,絕不敢當。」
居延海邊遼闊的草原,正是聖火教鐵騎營的演武場。
一看見那兩隊騎兵,張飛鴻心裡就禁不住劇烈地跳動了幾下。
兩隊騎兵共兩千人,按馬的顏色分成兩隊。
東面的一隊全是棗紅馬,西面則是清一色的黑馬。
更讓張飛鴻吃驚的是騎士們的服裝。
在此之前,張飛鴻所見過的聖火教教眾穿得都很普通,各種各樣的衣飾都有,身著勁裝的人反而不多。
但這兩千騎士卻都頭頂銅盔、身被鐵甲。
連他們的武器也是統一的。
東邊的一隊是長刀,西邊的一隊是長槍。
這簡直就是一支不折不扣的正規軍!
就算將這支隊伍與明廷最精銳的御林軍,瓦刺最剽悍的騎兵大隊放在一起,也絕對毫不遜色。
張飛鴻自己在海島上也親自訓練了一小支騎兵,但限眼前這支隊伍一比,他只能自愧不如了。
不論是從人數、裝備還是從氣勢上,聖火教的騎兵都遠遠超過了他曾經引以為榮的那支隊伍。
慕容沖天一聲號令,兩隊騎兵同時發動,縱馬向對方直衝過去。
吶喊之聲響徹雲霄。
八千隻鐵蹄的踐踏之下,連大地似乎都已微微地顫動起來。
張飛鴻雖養氣功夫極深,此時也不禁為之氣殺。
田福的臉色倒是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但騎兵發起衝鋒的那一剎那,張飛鴻清楚地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筋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平日裡一直陰沉且略顯渾濁的眸子中,閃出了鋒銳而且亮麗的光芒。
慕容沖天自馬上側過身,微微瞇起雙眼,看了看張飛鴻,忽地仰天大笑起來。
兩千人的同聲吶喊,兩千匹馬暴烈的嘶鳴,八千隻鐵蹄狂奔之時的如滾雷般的隆隆聲,都沒能蓋過幕容沖天粗豪的大笑聲。
聲浪傳開,連波平如鏡的居延海上,也激起了一陣陣細碎的浪花。
直到現在,張飛鴻也忘不了那似乎充盈於天地之間的大笑聲。
雖說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但只要他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墓容沖天仰天大笑之時的身影和他臉上的得意驕矜之色。
就能感覺到自慕害沖天身上透出的那一股「捨我其誰」的氣概。
自那天會面之後,一直到現在的二十多天裡,他沒能再見到慕容沖天。
一輪明月高高地懸在湛藍湛藍的天空。
月光下是一望無際的居延海。
清冷的月華流瀉在藍得發黑的水面,鋪開一片濃重的寒意,籠罩著在湖邊漫步的張飛鴻。
他裹緊身上的貂裘,抬起頭仰望著幽深的夜空。
月在中天。
他不禁想起了留在濟南鐵府中的愛妻與橋兒,想起海島上的老母。
她們此時,是不是也正對著這一輪明月,想念著遠在數千里之外的他呢?
來中原前,每逢月華流光之夜,他都會攜著愛妻柔順溫暖的小手,在海浪輕湧、海風輕拂的沙灘上漫步。
他最愛看愛妻在淺淡的月光中的秀美的側影。
張飛鴻輕歎一聲,搖了搖頭,低聲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一陣甜蜜而又淒涼的感覺掠上他的心頭。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近二十年的努力都將會是無用的。
是非成敗轉頭空。勝又如何?敗又如何?
他恨不得丟下他生來就一直追求著的理想,馬上飛回到方蓉蓉的身邊,帶著她和他們的嬌兒,一起回到那個小島上去。
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的血管中流著他父親,他祖輩的血。
這血裡充溢著智慧,充溢著力量,也充溢著仇恨,還有……懊悔。
這鮮血裡還充溢著他祖父、他父親的刻骨銘心的希望。
他一定要將這個幾代人的夢想變成現實!
只有這樣,他才能對得起他自己血管中的正強有力地搏動奔湧著的血流。
慕容沖天絕不僅僅是想入主中原武林而已,這一點,張飛鴻已完全明白了。
看到聖火教的騎兵大隊時,他就知道,慕容沖天所追求的,與地完全是同一個目標。
慕容沖天的野心,完全不比他的野心小。
這就是慕容沖天一直不再同他會面的原因。
實際上,他已經被慕容沖天軟禁了。
雖說表面上看起來他完全有絕對的自由,但不管他走到哪裡,他都能在四下發現不下二十雙眼睛。蓄滿警覺與銳利的殺氣的眼睛。
現在,這些眼睛一定隱藏在這靜謐的居延海畔清冷的夜色裡,而且每一雙眼睛與他之間的距離都不會超過一百四十步。
張飛鴻攏了攏貂裘的前襟,慢慢轉過身。
在他身後不到十步遠的地方,一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
僅僅一個來月,田福好像又老了十歲。
他原本挺直如一桿槍似的後背現在已經略顯佝樓。
他那雙陰沉沉的眼睛在看著張飛鴻時,竟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憂傷,一絲淡淡的淒涼。
將近八十年的顛沛流離中,田福已看盡了世間百態。
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那雙眼睛呢?
當年他跟隨張士誠時,就曾親自率軍與元朝的精銳鐵騎對過陣。對蒙古騎兵慣用的戰術和作戰時的習慣十分瞭解。
而這種戰術與作戰習慣,他竟然在聖火教的騎兵身上又一次見到了。就在那一瞬間,他已明白了慕容沖天到底想幹什麼。
憑聖火教現在的實力,如果僅僅想入中中原武林,只要慕容沖天一聲令下,隨時都可以做到。
慕容沖天之所以至今按兵不動,只可能有一個目的。
他當年傾盡全力幫助也先的父親脫歡統一蒙古諸部,也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因為只有在長期的作戰中,他才能積累起對付大規模戰爭的經驗,培養他自己指揮大規模戰爭的能力。
也只有在與蒙古諸部的血戰之中,他才能學到騎兵的訓練方法和作戰技巧。
所有這些,在爭霸武林的爭鬥中,都是排不上用場的,但如果想逐鹿中原、問鼎九五之位,卻絕對需要。
在幾千人、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的陣戰之中,個人的武功再高,也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
只有能將個人的力量融進一個整體,而且能使這個整體的力量充分發揮,並能善加利用的人,才會贏得大規模戰爭的勝利。
只有有能力贏得戰爭勝利的人,才有可能坐擁天下。
慕容沖天現在已經具備了這種能力。
他會不想坐擁天下嗎?
當然想。他要是不想,那才叫怪了!
既然他的目的和張飛鴻一樣,現在張飛鴻又已在他的控制之下,他會怎樣做呢?
在田福看來,慕容沖天將要做的只可能是殺了張飛鴻!
張飛鴻看著田福佝僂的身影,淡淡笑了笑,道:「福爺爺,夜深了,您老先回去歇息吧。」
田福道:「公子也該休息了。」
張飛鴻笑道:「福爺你放心,飛鴻再呆一會兒就回去。」
田福道:「公子不回,老奴也不回。」
張飛鴻輕輕歎了口氣,微笑道:「好吧,一起回。」
清冷的月光下,兩個人拖著兩條長長的影子,慢慢向亦集乃城走去。
他們的四周,遠遠地也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只要你們不怕涼,每天晚上只管跟著我好了!」
張飛鴻心裡暗自冷笑。
一直靜靜地走在他身邊的田福忽然彎下腰去,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張飛鴻解下貂裘,披到田福身上,輕聲道:「福爺爺。
您老以後就不要跟我一起出來了,當心風寒入內,生起病來可不好辦。」
田福喘了兩口氣,又咳嗽幾聲,淡淡道:「只要公子沒事就好。」
他將貂裘褪下,又替張飛鴻披上。
張飛鴻苦笑著搖了搖頭,正欲開口說話,卻看見兩支火把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向這邊移過來。
田福忽地搶上一步,擋在張飛鴻身前。他心裡一陣發涼。
難道慕容沖天現在就要動手了嗎?
來人離他們尚有二十餘步遠,便高聲叫了起來:「前面可是張公子?」
張飛鴻道:「正是。」
藉著火光,他已看清來人正是自濟南一路護送他來亦集乃的李乾元。
上次與慕容沖天會面之後,他還曾見過李乾元一次,但也是二十來天前的事了。
李乾元滿臉疲倦之意,疲倦之中還帶著一絲驚慌:
「張公子,田先生,敝教主有請二位。」
這麼晚了,慕容沖天竟然要見他。
是凶?是吉?
*********
已經是子正三刻了,慕容沖天的大帳之中仍是燈火通明。
大帳左近七八個帳篷內,也點著燈。
一陣陣嘈雜但輕微的人聲自各個帳篷內透出;「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張飛鴻心想。
因為自他到此地的一個月中,從來就沒見過過了亥正,城內尚有燈光。
慕容沖天和他的部下們的生活都十分有規律,但今天這是怎麼了?
李乾元並沒有往大帳走,而是將他們引進了大帳邊的一座小帳篷裡。
說是「小帳篷」,其實這裡容納百餘人絕對不成問題,只不過與慕容沖天的大帳一比,就顯得小得可憐了。一直到走進帳篷,田福的臉色才有所緩和,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慕容沖天顯然並沒有要加害張飛鴻的意思。
令張飛鴻吃驚的是幕容沖天的神色看上去竟顯得十分緊張。
他的額角上,一小片細密的汗珠在燭光下發亮。
有什麼事能令這個身懷絕世武功,部下精銳雲集的聖火教教主如此惶惑,如此緊張,甚至舉止都已經有些失措了呢?
張飛鴻的面色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他鎮定自若地拱了拱手,微笑道:「慕容先生深夜見召,有什麼指教嗎?」
慕容沖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勉強笑道:「張兄弟,老夫有一事相求,望張兄弟千萬不要推辭。」
「張公子」變成了「張兄弟」,可見此事對慕容沖天來說肯定是十分重要。
張飛鴻微笑道;「只要在下能辦到,一定盡力,請慕容先生吩咐。」
慕容沖天點點頭,轉身扯開他身後的一面帳幔。
張飛鴻這才看見帳幔後是一張黃楊木雕花的大床,同時他也明白慕容沖天求他的是什麼事了。
大床上直挺挺躺著一個人。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面色死灰,雙目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慕容沖天的眼中竟然閃動著懇求之色,低聲道;「請……請張兄弟替這個人……療傷。」
張飛鴻一時怔住了,半晌方道:「先生內力,勝在下多多,如此人傷勢連先生都無法治療,在下只怕……」
慕容沖天歎了口氣,道:「老夫已經試過兩次,只是此人傷勢不同平常,竟是一點效果也沒有。老夫曾聽李乾」
元說張兄弟對理脈一道十分精通,望張兄弟不吝援手!」
張飛鴻目光閃動,走到床邊拿起年輕人的右手,將食中二指搭在那人的右腕上。
細察之下,他才知道慕容沖天所言不虛。
慕容沖天實實在在是要請他幫忙,而沒有任何別的意思。
張飛鴻皺了皺眉,道:「這人怎麼受的傷?」
慕容沖天又歎了口氣,道:「是被人一掌擊中後腰章門穴……張兄弟看不出來?」
張飛鴻將右掌按在年輕人丹田穴上,過了一會兒,自語道:「這就怪了。」
慕容沖天忙道:「怎麼怪了?」
張飛鴻淡淡道:「此人雖身受重傷,內力卻仍十分充盈,以他如此渾厚的內力,又怎會被人輕易地擊中章門大穴,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做出呢?」
慕容沖天的臉色變了變,歎道:「張兄弟果然不凡……實不相瞞,此人是被別人自後偷襲,才……」
他頓了頓,立刻轉過了話題,道:「此人還有沒有救?
有多大希望呢?」
張飛鴻沉吟片刻,轉頭對田福道:「福爺爺,您老來看看。」
田福仔細診查了半天,又伸手輕輕點了點那人的期門、膻中、乳根、丹田四處穴道,這才直起身來,搖頭不語。
慕容沖天看看田福,又看看張飛鴻,道:「怎麼樣?
怎麼樣?」
田福卻閉上了眼睛。
足足有一頓飯功夫,他才睜開眼,從懷裡摸出四粒漆黑的藥丸,塞進那人的嘴裡。
慕容沖天喜道:「這麼說還是有救?」
田福冷冷道:「看看再說吧。此人任、督二脈懼已被震斷,帶脈也震偏了七分有餘……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
慕容沖天長揖到地,急切地道:「請老先生示下。」
田福還了一揖,淡淡道:「得有三位內力強勁的高手同時攻他任、督、帶三脈,待三脈開始發熱時,再由另兩位高手同時以重手法擊打他的丹田和百惠大穴。」
慕容沖天道:「好好好,請老先生和張兄弟立刻動手施救,老夫再去找兩位內家高手來……」
他忽然覺得這辦法有點不對頭,轉口問道:「老先生剛才說要擊打他的百惠穴?」
田福道:「不錯。」
慕容沖天道:「那……那豈非會損及他的大腦?」
田福冷冷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慕容沖天面上的喜色頓時一掃而空。
他苦著臉想了半天,問道:「能不能先將他救醒過來,再慢慢想辦法替他理脈?」
田福抬頭呆呆看著帳篷頂,一言不發。
張飛鴻右手食中二指順著那人的任脈和帶脈緩緩摸了一遍,道:「此人之所以昏迷不醒,乃是因本身內力已被那一掌震斷為兩部分,一入丹田,一衝百惠,首尾不能相連所致。如想救醒他,除了福爺爺剛才說的那個方法之外,就只剩下准—一條路了。」
慕容沖天道:「只要能救醒他,又不損及他的腦部,什麼方法都行!」
張飛鴻歎了口氣,道:「請教主以重手法點他的丹田,再擊碎他的琵琶骨。」
慕容沖天目瞪口呆,難艱地道:「那……豈不是,豈不是廢了他的武功?」
張飛鴻點點頭。
慕容沖天道:「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張飛鴻道:「不錯。」
慕容沖天咬了咬牙,道:「好吧,也只好如此了……
張兄弟,還是頓勞你出手才好。」
張飛鴻踏上一步,凝神靜氣,忽地一伸手,右手食指狠狠點擊在那人小腹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慕容沖天知道那是內力被擊散時的聲音。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禁湧上了他的心頭。
張飛鴻一指點下,手腕一翻,變指為掌,直砍那人的琵琶骨。
慕容沖天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琵琶骨一碎,這人就永遠別想再練武功了,甚至連重一點的體力活兒也沒法干。
但他並沒有聽見骨頭的碎裂聲,卻聽見田福冷冰冰的聲音道:「期門、單門,內力疾攻!」
田福在張飛鴻的掌緣已接近琵琶骨時,伸手拉住了他。
張飛鴻掌勢一凝,右掌自那人的肩頭滑向胸口,左手一抄一托,已將那人扶著坐了起來。
田福躍上大床,盤腿坐下,雙掌按上了那人的靈台穴。
慕容沖天剛睜開眼,便看見年輕人張開嘴噴出了兩大口紫黑色的血。
田福又從懷裡摸出兩顆朱紅色的藥丸,塞進那人口中,冷冷道:「性命是保住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攏起雙手,退在一邊,不僅閉上了嘴,連眼睛也閉上了。
慕容沖天看了看吐出兩大口黑血後仍然昏睡沉沉,但臉色已有所好轉的年輕人,拱手肅容道:「謝謝張公子、田老先生援手!」
張飛鴻含笑道;「先生太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慕容沖天輕歎一聲,忽然轉口道:「也先大帳行蹤不定,這些天來,老夫已遣偵騎各處打探,皆未發現,張公子想必等得已有些不耐煩了吧?」
張飛鴻笑道:「哪裡哪裡。在下自幼身處海島,讀『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之句,素來心極嚮往之,現今得見大漠風光,草原勝景,正好觀摩流覽,何『不耐煩』之有?」
慕容沖天含笑道:「公子真是雅人!」
他自袖中摸出一隻羊脂玉瓶,道:「適才煩勞公子與田先生,二位內力必受損耗,此藥乃老夫集關外千年野參與冰山絕頂之雪蓮合煉而成,補氣壯骨,效果神速,望公子笑納!」
張飛鴻笑道:「長者賜,不敢辭,在下就不客氣了!」
他接過玉瓶,打開瓶塞,一股淳厚的香味頓時直衝鼻端,倒轉瓶口,兩粒淺黃色的藥丸滾入他的掌心。
田福在一旁咳嗽起來。
慕容沖天看了看田福,笑瞇瞇地道:「田老先生不會以為老夫此藥有毒吧?」
張飛鴻正欲將藥丸往嘴裡送,田福卻一把搶了過去,一口吞下一粒,翻了翻白眼,冷冷道:「慕容教主未免太多心……」
張飛鴻拿過他手中的另一粒藥丸,也塞進嘴裡,長揖道:「先生厚意,在下不敢言謝!在下先行告退,此人傷勢如有反覆,在下自當前來再盡綿薄之力。」
慕容沖天的藥丸果然效力神奇,張飛鴻與田福走出帳外不過二三十步,便覺得精神氣力都已恢復如初。
他們走出帳外,才發現天早已亮了。
田福低聲道:「公子,不是老奴多心,以後諸事還是慎重點才好。」
張飛鴻淡淡一笑,道:「如果慕容沖天對付咱們要用到毒藥了,那他根本就不可能當上聖火教的教主。」
田福陰沉著臉,張了張嘴,張飛鴻攔住他的話頭,笑道:「一夜無眠,福爺爺肯定也累了,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田福道:「公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順著張飛鴻的目光,他看見一匹五花駿馬正向這邊直衝過來。
只要這匹五花馬一出現在張飛鴻附近,無論有多重要的話,田福也不會再說了,而且他會很知趣地盡可能快盡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走開。
五花馬上是一位身材健美的紅衣女郎,遠遠就揚起馬鞭,脆聲道:「張公子,今天準備去哪兒玩呀?」
張飛鴻的臉上立刻浮起了他最最迷人的微笑。
他伸手叩住五花馬的籠頭,仰起臉微笑道:「只要芸蘿小姐有雅興,在下自當奉陪。」
紅衣少女微微一揚臉兒,嬌聲道:「我今兒想見識見識張公子的『狂刀三十八』,行不行?」
張飛鴻臉上的笑意略略有些發僵,但口氣仍很輕鬆地道:「行,有什麼不行,只怕在下刀法滯澀,敗了芸蘿小姐的清興。」
紅衣少女笑吟吟地咬了咬嘴唇,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轉臉對身後一個小丫頭道:「小鴿兒,下來,馬給張公子。」
張飛鴻一躍上馬,拉轉馬頭,與紅衣少女並肩緩緩向城外馳去。
紅衣少女自馬上側過身,嫣然一笑,嬌聲道:「張公子,你看我身上這件大氅漂亮嗎?」
她身上披著一件火紅色的狐皮大氅。
火紅的顏色映襯著她白皙清秀的鵝蛋臉兒,在這青灰色的天地之間,恰似一朵剛剛盛開的睡蓮。
張飛鴻笑道:「果然很漂亮,最難得是毛色純淨,令尊大人一定為這件衣服大大破費了一把嘍?」
紅衣少女道:「才不是他給我的呢!他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麼大事……這是天心堂的宗叔叔和朱雀壇的李叔叔去年從京城帶回來的。」
她看著張飛鴻,眼波流轉,幽幽道:「在張公子看來,只有這件衣服是漂亮的嗎?」
張飛鴻淡淡一笑,道:「衣服好看,也得看什麼人穿了,比如說這件火狐大氅,也只有芸蘿小姐才配穿它。』」
紅衣少女抿嘴一笑忽然曼聲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她瞟了張飛鴻一眼,淺笑道:「張公子口中心上的『情人』,想必定是人間天上,一時無雙的絕色大美人吧?
什麼時候張公子能讓我們也見見她?」
張飛鴻輕輕咳了兩聲,笑道:「哪裡哪裡,慕容小姐取笑了。」
他面巳雖然仍掛著坦然、明朗、溫文的微笑,心裡卻不禁暗自吃驚。
昨夜在居延海邊,一時忘情,順口吟誦了這幾句詩,竟然被慕容芙蘿聽到了。
可他當時並沒有察覺到四周除了聖火教暗中監視他的那二十餘人外,還有其他任何人。
他是在半個月前認識慕容沖天的這位愛女慕容芸蘿的。
自從他察覺到慕容沖天並無與他商談聯手合作之意,並且已經將他們一行四人軟禁起來之後,他便開始在心中計劃如何脫身。
他每天都將田福、黃石公、曹勳三人留在亦集乃城中,自己卻騎上馬在城外的大草原上四處轉悠,像是在盡情領略這莽莽草原壯美的景色。
表面上看起來,聖火教對他的行動並不注意,也沒有加以任何限制,但在離城十里之外,卻布下了嚴密而強大的警戒線。
用「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來形容這道警戒線自然是太誇張了,但一個大活人,哪怕是武功高強如張飛鴻這樣的人,要想強行突破這道線,安全脫身,只怕連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沒有。
也就是說,只有在這方圓十里之內,他的行動才是自由的。
有一天,他正在這「自由地帶」信馬由疆之時,一隻兇猛的海冬青突然自半空向他的頭上猛撲下來。
他原來心情就不算太好,突遭襲擊,含憤出手。
刀光一閃,那只海冬青就變成了八塊切割的十分均勻的血肉。
海冬青的主人,正是慕容芸蘿。
愛禽被殺,慕容會蘿自是怒火沖天。
但當她看清張飛鴻是這樣一位氣宇軒昂、英俊瀟灑的青年後,滿腔怒火一下子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從那天起,只要張飛鴻出城試馬,身邊必定會有慕容芸蘿,而慕容芸蘿每次出城打獵,也必定會叫上張飛鴻。
慕容芸蘿的確非常漂亮、非常迷人。
張飛鴻卻並不是一個好色之徒,在他的心裡,天下最最美麗、最最迷人的女人,就是他的愛妻。
他與慕容芸蘿過往密切,只不過是想利用她。
他對與聖火教聯手一事,一直都還抱著希望。就算慕容沖天最終不答應與他聯手,至少他還可以利用她從這裡安全脫身。
慕容芸蘿斜限瞟了瞟張飛鴻,用肩頭輕輕撞了撞他,道:「怎麼了?半天都不說話,想什麼呢?」
張飛鴻怔了怔,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在下剛剛想起昨夜那個受了傷的年輕人。」
慕容芸蘿撇了撇嘴,道:「那個人吶,有什麼好想的!」
張飛鴻道:「芸蘿小姐認識那個人?」
慕容芸蘿道:「不認識。只不過我爹、宗叔叔、李叔叔、哈叔叔他們老提起他。」
張飛鴻笑道:「這人一定是令尊手下的得力愛將,不然,令尊怎麼會急成那個樣子。」
慕容姜蘿道:「才不是呢!」
張飛鴻奇道:「那他是什麼人?」
慕容芸蘿眼珠一轉,笑道:「張公子又在裝糊塗吧?」
張飛鴻驚訝地道:「裝糊塗?裝什麼糊塗?」
慕容芸蘿道:「這麼說,你真不知道這人是誰?」
張飛鴻道:「的確不知。在下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
慕容芸蘿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道:「那就怪了。」
張飛鴻道:「什麼怪了?」
慕容芸蘿道;「聽說,濟南鐵府是你的部屬,是嗎?」
張飛鴻點頭道:「不錯。」
慕容芸蘿道:「江湖中的事,幾乎沒有濟南鐵府不知道的呀,這個人近來在江湖上風頭甚健,鐵人鳳竟然沒向你提起過?」
張飛鴻微笑道:「鐵老先生只向在下提起過近來在江湖上風頭最健的,就數令尊統率的聖火教了。」
慕容芸蘿白了他一眼,打馬就走。
跑出兩步,她又勒住馬疆,回眸一笑,嫣然道:「那麼,張公子想不想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麼人呢?」
張飛鴻策馬趕上,微笑道:「當然想知道。」
慕容芸蘿道:「好吧,我就告訴你這個人是誰,不過……」
她柔如春水般的服波在張飛鴻臉上一溜,悠悠地接著道:「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張飛鴻看著她那張春花般的小臉上春花般的笑容,似已看癡了,半晌方道:「小姐請講。」
慕容芸蘿早已被他看紅了臉。
她紅著臉,但仍然直視著他,輕輕道:「我想一我想看看張公子的那把刀。」
張飛鴻怔住。
他仍在微笑,但笑容已發僵,也不再迷人。
好半天,他才慢慢伸出右手。
明亮的朝陽自緋紅的霞光中躍了出來。
慕容芸蘿的雙眼忽然瞇成了兩道彎彎的細線。
張飛鴻的手掌上,托著一柄刀。
一柄形狀優美的短刀。
刀長七寸。
在溫暖柔和的朝陽裡,這柄刀上卻閃動著冷森森的殺氣。
慕容藝蘿轉開臉,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好刀卜』張飛鴻微笑道:「此刀乃家師所傳,除了家師,在下及幕容小姐,從沒有第四個人見過它。」
慕容芸蘿臉頰上又漾起一抹輕紅,她又瞇著眼看了看那柄刀,道:「如此寶刀,應該有一個名字吧?」
張飛鴻肅然道:「刀名『龍雀』。」
慕容芸蘿瞟了他一眼,喃喃道:「龍雀……龍雀刀……」
張飛鴻一翻手腕,「龍雀」已不見。
慕容芸蘿長長吐了一口氣。
她這才發現,朝陽已經升起,溫暖的陽光正照在她的身上。
張飛鴻的微笑又變得溫柔而且迷人,微笑道:「現在該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了吧?」
慕容芸蘿歎了口氣,淡淡道:「他叫殷朝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