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問一大早就去找張桐,想問問那個神秘的杜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張家的門房撓撓頭,道:「李公子,八公子不在家啊!自從昨天跟李公子出門後,就一直沒回來過。」
李之問略一思忖,啞然失笑。
張桐顯然是被留在凹凸館中了。李之問決定去鬧一鬧,湊湊趣。
凹凸館中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李之問微覺詫異,走到後院一看,昨天的那兩個莽漢也沒見。
李之問大聲喊道;「有人嗎?有人沒有?」
話音剛落,他背後就響起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怎麼沒有?洒家不是人?」
李之問一驚轉身,就看見了「一目瞭然」了然和尚。
了然和尚正坐在欄杆上,沒好氣地瞪著李之問,獨眼中凶光灼灼。
李之問就像碰見了活鬼似地驚叫一聲,扭頭想跑,了然已經一閃身攔住了他,冷笑道:「奶奶的,是你這小子昨天騙了洒家。這回你自己撞到洒家的禪杖下了,可別說俺不客氣了。」
李之問連忙點頭拱手,賠笑道:「小可怎敢,怎敢!請問大師,張桐張八公子在嗎?」
了然獨眼一橫:「什麼張八王八的!這裡他奶奶的一根人毛也沒見,正讓洒家著急呢!小子,你來得正好,幫俺各處找找去。奶奶的,也不知道這幫臭婊子窩哪兒去了!」
李之問嚇得心中亂跳,額上見汗:「人都……都沒了?這……這可是……可是要報官的呀!」
了然怒道:「報官?報什麼官?洒家素來不怕官!若是什麼狗官敢阻攔,俺一杖砸了他的天靈蓋!你搜這邊,俺搜那邊,快點!」又嘟嚷著道:「要不是那混賬褚不凡,洒家才不受這份罪呢。風小子也不來幫忙,真能氣死人……」
他罵罵咧咧地進了一個小跨院。
李之問見機會難得,假意去搜查,待瞭然的身影不見了,拔腳就往大門口跑。
他可不願意見官,為這種事見官更不值。
李之問剛衝出大門,正慶幸了然沒追出來,卻又和華良雄撞了個滿懷。
華良雄睡意朦朧,看樣子剛從外面回來。他扶起坐倒在台階上的李之問,笑嘻嘻地問道:「喲,這不是李公子嗎?慌慌張張幹什麼去呀?是不是徐大娘又叫人揍你啦?」
李之問滿臉驚恐,顧不得計較嘴頭上的得失,低聲道:「老華,快跑,千萬別進去!」
華良雄一臉的迷惑:「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不成?」
李之問咬著他耳朵道:「裡面的人都不知到哪裡去了,只有昨天那個獨眼和尚在裡面找人。快走吧,官府要來人,就麻煩了!」
華良雄奇道:「人都跑光了?」
李之問點頭。
華良雄忽然驚叫起來:「壞了!難道楚腰也跑了不成?我得進去看看。」
李之問也顧不上別人的死活了,一路疾走,惶惶如喪家之犬。
風淡泊看見李之問走過,不由疑惑起來:「怪了,他好像有什麼心事。」
影兒冷笑;「你也認識他?」
風淡泊道;「昨天剛見過。」
影兒又冷笑:「你可是昨天剛到揚州。」
風淡泊似乎沒聽見她的話,顧自喃喃道:「昨天是他誆了然去凹凸館,而且他也和華良雄相熟,他是從凹凸館方向來的,又是滿面驚恐,想必是凹凸館出了什麼事情。」
影兒笑得更冷:「你是心疼你的小情人了?」
風淡泊沒理她,轉身追上李之問,在他肩頭輕輕一拍,笑道:「李公子,請借一步說句話,如何?」
李之問一下僵住,驚恐萬狀地回過頭,顫聲問道:「你……
怎麼……,知道我……姓李?」
風淡泊微笑道:「在下認識華良雄,聽說過李公子的大名,……李公子可是從凹凸館中來嗎?在下正想去那裡。」
李之問慌忙看看四下,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別去了,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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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良雄大聲叫道:「楚腰,楚腰!」
他剛喊了兩聲,了然和尚就沒好氣地從一間房裡鑽了出來,瞪起獨眼,吼道:「你亂喊亂叫什麼?這裡的婊子都改行從良了,你的楚腰也必是有人拐跑了。」
華良雄笑嘻嘻地道:「楚腰?你是說有人會拐楚腰?就她那個醜樣,除非是和尚道土,一般只要還是個人,誰也不會要她!」
了然大怒,看樣子很想掄禪杖。
華良雄立即轉口問道:「你比我先來,可查到什麼線索沒有?」
了然氣哼哼地道;「和尚要是查出來了,還問你這個老皮條幹什麼?」
華良雄笑道:「和尚真可憐,罵人也沒遮攔……楚腰……
楚腰你在不在?」
他喊著楚腰的名字,往樓上走。
了然在他背後怔了半晌,才罵出了聲:「你個老皮條,洒家罵人怎麼也可憐?」
華良雄轉身笑道:「罵得太直,就沒有韻味,沒有嚼頭……
楚腰你在哪兒?」
華良雄沒影兒了,了然還在生悶氣,拿禪杖砸樹玩。
風淡泊和影兒急匆匆地衝了進來,風淡泊急問道:「大師查出點線索來沒有?華大哥在不在?」
了然哼哼卿卿地道:「查個屁!你小子竟然趕著老皮條叫大哥,也真虧你臉皮厚,叫得出口,俺都替你臉紅。不用說,這就是你的相好了?風小子,你艷福可不淺啊!」
影兒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老禿驢,說話乾淨點,要不可別怪姑娘我心狠手辣!」
了然獨眼一瞪;「和尚禿是禿了些,可不老,也不是驢!和尚要是驢,你個小丫頭片子又是什麼玩意兒?」
風淡泊怒道:「大師說話乾淨點!」
影兒的右手突然輕輕抖了一下。
三道淡藍的寒光,眨眼間就到了瞭然的面門。
風淡泊急叫:「低頭!」
瞭然的頭一下子低得離地只有三尺高。
三道寒光閃過,直釘入樹幹之中,深沒入柄。
了然在蹲下的同時,也哀歎似地叫了一聲:
「柳葉匕!」
江湖上用飛刀的人很多。
用飛刀而出名的人,也不算很少。
可柳家的飛刀,卻和所有其他名家的飛刀不同。
柳葉匕很小。它真的只有尋常柳葉那麼大,而且形狀酷肖柳葉。
柳葉匕乍一看來,就像是富貴人家用來削水果的小刀,精緻華美,令人愛不釋手。
你絕對不會想到它也能用來殺人,而且還殺得很利索。
柳葉匕飛行神速。
柳葉匕無堅不摧。
柳葉匕有二十四把,每一把的大小都不同,形狀也各異,有的形如捲起一半的柳葉,有的則像一片殘破的柳葉。
每一把柳葉匕,都有其獨特的效用。
江湖中人,看見這柳葉匕,再狠的主兒也會氣焰頓消。
他摸摸涼嗖嗖的光頭,回頭看看樹上的刀柄,又看看影兒,佩服道:「原來你是柳家的丫頭,怪不得這麼厲害。洒家若非蹲得快,光頭上早多了三個窟窿了。柳姑娘,洒家服你了,行了吧!」
影兒嘻嘻一笑,身形閃了兩閃,已從樹上取回柳葉匕,回到了風淡泊身邊:「老和尚,你服了就好。我不過嚇嚇你而已,沒真想要你的命。喂,我大哥哥問你話呢,老老實實回答。」
她含情脈脈地瞟著風淡泊,面上居然還有點紅紅的。
了然摸摸頭,笑道:「洒家今早起來,發現院裡沒人,四處一找,還是沒有,連趙家那兩個雜種和小院裡的男女也不見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風淡泊點點頭:「那麼華大哥現在在哪裡?」
華良雄聽得院中風淡泊在說話,怔了一下,想下樓去看看,卻又聽到了影兒的聲音,不覺呆住了。
當他聽到了然口中吐出「柳葉匕」三字時,面色慘白,輕輕一躍,穿窗而出,落上屋頂,伏在了屋脊上。
誰會料到一個賴不嘰嘰的皮條老華,居然會有一身上乘的輕功。
他看見了柳影兒還托在手中的柳葉匕,他也看清了柳影兒的相貌。
華良雄的雙目突然大張,又倏地閉上,他似乎想嘔吐,但又忍住了。
他左手輕輕一按屋瓦,身子平平騰起,宛如一隻大鳥,飛進了院後的那片竹林裡。
還沒站穩身子,便聽到風淡泊的叫聲:「華大哥,你在哪兒?小弟風淡泊!」
影兒也在叫:「華平,你滾出來,姑奶奶我饒不了你!」
華良雄足尖一點,身子已跳到了牆外,聽得瞭然的破鑼嗓門在喊:「老皮條——你還不出來嗎?」
華良雄心頭悶哼一聲,疾步走向巷口的人流,很快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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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億和一覺醒來,大吃一驚。四下裡又黑又冷,陰濕無比,真如陰曹地府一般。
他伸手四處摸摸,摸到身下墊的乾草,其餘就只有又潮又涼的泥地了。
他發覺自己頭很痛,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來人啦——來人啦——」
他掙扎著站起來,嘶聲喊叫。
沒人應。
他再糊塗,也知道自己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誰叫他是張億和?誰叫他有億萬家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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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問氣喘吁吁地剛跑進家門,門房就驚喜地喊了起來。
「少爺,你總算回來了!」
李之問沒好氣地喝叱道:「喊什麼喊?」
門房還是在喊:「少爺,老爺……不見了!」
李之問吃了一驚:「不見了?什麼不見了?」
「老爺不見了。」
李之問突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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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內四家首富的老爺,居然在一個晚上同時失蹤了。
消息傳開,整個揚州城頓時沸沸揚揚,有錢的主兒趕緊將金銀珠寶轉入地下,自己也躲了起來。窮人們則奔走相告,看熱鬧取樂。他們自是不怕,因為除了一條命,他們一無所有。
四棵大樹一倒,商號的生意也幾近垮了,拖一天,可就是上萬兩的生意啊!
四家的人都快急瘋了。他們到府衙報了案之後,就只能一籌莫展地回家歎氣,坐立不安,等著「綁匪」索要贖金。
捕快們在四家穿梭似地往來,明裡是察看現場,暗中大敲竹槓。與此同時,揚州城裡也被捕快翻了個底朝天。
禍不單行,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開了—一揚州著名的青樓「凹凸館」中所有的人也都失蹤了。
心思靈活的人,馬上就將這兩件事聯繫了起來。
雖然尚無一人有死訊傳出,但揚州人已經聞到了血腥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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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淡泊焦急地道:「褚老爺子也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到現在還不來,真急死人了。」
了然喝了一大口酒,滿不在乎地笑道:「你急什麼?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急有個屁用。喂,風小子,你和老褚約了來揚州幹什麼?」
影兒的目光一下變得尖利起來。
風淡泊微笑:「一點小事。」
了然翻翻獨眼:「廢話!既然是約了來,自然是有事的。
俺問你究竟是什麼事?」
風淡泊不說話了。
了然又道:「風小子,你也……」
影兒冷冷道:「什麼小子小子的,難聽死了。他有大號。」
了然怪聲道:「怎麼了?洒家今年四十有三,他才不過二十出頭,洒家叫他小子,有何不可?」
影兒冷笑道:「你要再敢叫他一聲小子,可得仔細著!」
了然忙賠笑:「好好好,俺以後叫他風公子怎麼樣?要不就叫風大爺,風少爺,或者乾脆叫風姑爺?」
影兒臉一紅,怒道:「還胡說?」
了然轉向風淡泊,瞪眼道:「風……老弟,你和老褚到底來幹什麼?」
風淡泊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幫了褚老爺子一個大忙,他就說一定要幫我一個大忙還情。我恰巧要到天目山辦一件事,請他幫忙,他說揚州是他老巢,讓我上凹凸館等他。至於我去天目山幹什麼,可就不便告訴你了。」
了然大奇:「什麼?你幫了老褚一個大忙?」
影兒也吃驚地看著風淡泊。
風淡泊笑瞇瞇地道:「兩個月前,我在徐州救了他夫人,怎麼不是大忙?」
了然更奇怪了:「你救了他老婆?你怎麼會救他老婆?他老婆又出了什麼事非要你去救?」
風淡泊笑道:「我那天晚上閒著沒事,想出門去吃碗餛飩,不料想發現有條人影掠進了一家莊院,看那人輕功出色,一時好奇,就跟了進去……」
「採花賊?」了然哈哈大笑起來:「了不起,這個採花賊了不起!」
影兒啐道:「下三濫的混賬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
了然笑道:「當然了不起。這人居然敢去採老褚老婆的花,怎麼不是了不起?」
影兒大啐一口,問風淡泊;「後來呢?」
風淡泊苦笑道:「後來我就發現那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一扇窗戶下,在窗紙上點了個小洞,又取出了一根管子。我知道他要採花,就大叫一聲。那人一驚,飛上屋頂就跑。我當然不會讓他跑掉,但也一直追到城外,才將他拿住。這傢伙功夫很好,我一共發了六把柳葉匕,才有一把擊中他。」
了然急問道:「老褚呢?」
風淡泊笑道:「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到,剛到就一腳把那人踢死了,原來那人就是這幾年聲名大振的楊白城。」
了然叫道:「你等等。我問你,老褚的輕功很不錯,他怎麼會那麼晚才來?再說,老褚這人很警覺,怎會連有人捅破窗紙都不知道。」
風淡泊微笑:「他當時正在…睡覺。」
了然仰天大笑起來。
影兒不明就裡,不滿地瞪了瞪瞭然,轉頭看著風淡泊。
風淡泊的眼睛也飛快地垂下。
影兒咬了一下牙,挨近他,柔聲道:「大哥,褚老爺子的夫人,也該是個老太婆了吧?」
了然笑道:「這個你就不知道囉!老褚的老婆今年也不過三十才出頭,而且生得極標緻。老褚將她當寶貝一般看待,偏那個『寶貝』待老褚不怎麼樣。老諸有時氣悶,免不了要到揚州各處轉轉走走,尋尋花,問問柳什麼的,這一來他老婆更不怎麼理他了。」
影兒恨恨地道:「活該!」
風淡泊心一跳,連忙笑問了然:「褚夫人既是不喜歡褚老爺子,年齡又相差那麼大,當年幹嗎還要嫁給他?」
了然嘿嘿一笑,得意地摸摸光頭,道:「這件事,洒家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算是問對人了。十五年前,老褚在江裡救了個女孩子。那女孩子是游春時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已經奄奄一息了。老褚醫道不錯,盡力施救,居然還真救活了,可老褚這老東西醫德不好,就……就把生米做成了熟飯。所以那女孩子只好嫁給他了。你想想,他老婆能對他好嗎?」
影兒臉又紅了,啐道:「男人沒好東西!」
風淡泊努力保持微笑。
了然擠擠獨眼,怪笑道:「風……風姑爺,你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啦!」
風淡泊淡淡地道:「大師,開玩笑也要有個分寸。」
影兒微微哼了一聲,扭過頭看,什麼也沒說。
了然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道:「那個華良雄到底是什麼人?
聽你的口氣,似乎他做過什麼虧心事,是不是?」
影兒轉頭瞪著眼,惡狠狠地道;「不該你知道的就別問!」
了然做個怪臉,端起酒杯堵住了自己的嘴。
風淡泊後悔不迭:「華大哥一定是聽見了影兒的話,溜開了,咱們再要找他,可就不太容易了。說不定他現在已不在揚州城裡了!唉,怪我沒在昨天見面時就揭破他,迫他回去,那樣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影兒凝視著他,似已癡了。
風淡泊還在自責:「這讓我回去,怎麼向師父交待,又怎麼向華老伯交待?而且,也對不起……大小姐!」
影兒眼圈兒一紅,柔聲道:「你別傷心了好不好?華老伯和我爹、依姐他們若曉得華平還活著,也就好高興了。只要華平還沒死,咱們就一定能找到他,是不是?大哥哥,不要傷心。」
了然笑嘻嘻地拎起酒壺,出門而去:「洒家回房去了。有些話,當和尚的還是不聽為好。嘿嘿,嘿嘿嘿嘿。」
他並沒有忘記把房門帶上。
*********
風淡泊低著頭,一聲不吭。
影兒站在他身邊,悄聲道:「大哥哥,你真的要…離開山莊?」
風淡泊點點頭。
影兒幽幽地道;「那……我也想好了,你到哪裡,我也到哪裡,反正我……我不想……離開你……」
風淡泊低聲道:「我不能帶你走。」
影兒道:「我已經決定了。」
風淡泊苦笑:「萬柳山莊還要靠你來繼承,師父還需要你來奉養,你怎麼可以走呢?」
影兒慢悠悠地道;「既然你都可以不要我,不要師父,我為什麼不可以?」
風淡泊語塞。
影兒又道:「你是不是覺得,你要……娶了我,別人會看不起你?你是不是覺得我爹一直很不喜歡你,我姐姐一直討厭你?是不是?」
風淡泊不答,他的臉已慘白,膝蓋也已在顫抖。
「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原本是僕人,你即便成了山莊的主人,也抬不起頭來?是不是?」
風淡泊顫聲道:「是……」
溫柔的聲音像柳葉匕一樣在扎他的心,如果影兒打他罵他,他反倒會覺得好受些。
影兒的聲音更輕柔了,簡直是要故意折磨他:
「跟我說話呀,大哥哥……」
風淡泊痛楚地道:「影兒,你別這麼對我,求求你。」
影兒柔聲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風淡泊閉上眼睛,慢吞吞地道:「你十四歲生日那天……」
影兒拍手嬌笑道:「你送給我一隻毛絨絨的小狗,我記得,我好多天都抱著它睡覺呢!」
風淡泊苦苦地笑了一下:「那天你姐姐……大小姐差人把我叫了去……」
影兒的嬌笑一下停止了。
「……大小姐讓我跪下,過了很久很久才說了五個字——
『少碰我妹妹』,然後把我趕了出來………」
影兒的小臉已白如初雪,她的牙齒已深深地咬進了下唇。
艷紅的血,從飽滿的柔唇裡溢出。
風淡泊淒苦地微笑著,閉目喃喃道;「你十五歲生日那天,大小姐又告訴我說:「『你要敢碰影兒,我就將你分屍!』去年你十六歲生日那天,大小姐……」
「夠了!」影兒哆嗑著尖叫起來。
風淡泊果然住口。
影兒顫聲道:「你難道不知道依姐受的打擊太大?她神智不清,說的話怎麼能當真?」
風淡泊喃喃道:「她是為你好,我知道。我不過是一個僕人,從一生下地就注定了,無法更改……」
影兒已有點站不住了:「風談…泊,你………」
風淡泊睜開眼,一下驚呆了。
鮮血已染紅了影兒的下頦,也已染紅了她的脖頸和胸衣。
他突然衝上去,扶住了快要倒地的影兒,急叫道:「影兒,你,,…你別這樣!」
影兒無力地掙扎著,嘶聲道:「放開我,放開!我不要你扶,你走!」
風淡泊哀聲道:「影兒,求求你,別這樣!」
影兒不動了,似已暈厥。
風淡泊將她抱起,放到床上,手忙腳亂地倒水、擰毛巾,給她拭去血跡。
影兒閉著眼睛,悄聲道:「大哥哥,是你從小就帶著我玩的,是不是?」
風淡泊哽咽道:「是。」
「我那時是不是很淘氣?」
「影兒…很乖很乖……」
「我是不是從小就叫你大哥哥?」
「是」
「爹和依姐不讓我這麼叫,我就不吃飯……」
……
「大哥哥!」
「嗯?」
「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
就……想嫁給你……」
「大哥哥!」
「難道我都……都這麼說了,你還不肯…原諒依姐?你還不肯……像小時候那樣…『……」
淚水從她緊閉著的雙眼中溢出,濕了鬢角,濕了柔髮,濕了枕頭。
風淡泊突地忍不住了,他俯下身,輕輕吻住了那含著血絲的柔唇。
血是鹹的。淚也是威的。和著血和淚的吻,是不是也是鹹的?
影兒顫抖得很厲害,好像整個身子隨時都會抖散開來。
她的一雙手本來無力地放在胸口,這時卻伸上來,抱住了他的腰,一下抱得緊緊的。
風淡泊倒下來,倒在她身邊,影兒的全身都緊緊地貼了過來。
暮地,瞭然的聲音在隔壁響了起來:「要親熱先把門閂死,別顧頭不顧腚的!」
兩人一驚之下,倏地分開。風淡泊怒叫道:「瞭然,你怎麼……」
了然在隔壁大笑:「俺馬上就出去,看看老褚到了沒有,總得要一半個時辰才能回來。你們可以放寬心親熱,不會有人打擾的。」
了然果然走了。風淡泊掛好門,不好意思地看著影兒笑。
影兒滿臉通紅,恨恨地瞪著他:「你還不……還不……過來?」
*********
李之問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老頭子生死不明,一點消息也沒有,家裡哭叫亂成一片,老母親也哭得暈過去好幾回,又須去請醫問藥,直鬧得李之問六神無主,手足失措。中午時,四家的兒子們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李之問現在除了枯等綁匪勒索,別無良策。要是寄希望於捕快,只怕鬧得不好,四家的「肉票」都得被撕了。
李之問決定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想從這兩天發生的古怪事情中,找出點蛛絲馬跡來。
古怪事情還很不少。
第一件:凹凸館來了個杜若,說是賣藝不賣身,還有「趙氏雙雄」保鏢。
第二件:張桐破例被杜若請了進去。
第三件:獨眼的胖大和尚在路上和自己相撞時,說過他也是去凹凸館的,還說了句「老褚鬧什麼玄虛」。
第四件:揚州哄傳一個姓風的年輕人送給了皮條老華一千兩銀子,求老華帶他去凹凸館。
第五件:張桐己離開揚州,或者說,也已失蹤。
第六件:今早惡和尚還在凹凸館中,其後華良雄又闖了進去。
第七件:四家首富被綁了票,其中有張家。
李之問不由精神一振,自語道:「這些事情之間一定有很密切的聯繫。」
可張桐已無法找到,凹凸館人去樓空。眼下也許能找到的,只有三個人——胖大和尚、皮條老華和那個姓風的年輕人。另外,知道姓名的人有「趙氏雙雄」。張桐曾說過他們是濟南趙府的,這條線可以查一查…還有那個姓褚的,也許脫不了干係。
或許凹凸館的事與老父被綁票無關,但李之問總是懷疑,這兩者之間一定有某種聯繫。
這些人裡面,最好找的,應該是華良雄。揚州青樓中,認識華良雄的人極多。他是個很有名氣的老皮條。當然誰也不會特意去記著他。這種人物的悲哀,也正在於此。
另一個比較好找些的,是那個胖大、獨眼、兇惡的和尚。
揚州的和尚雖不算太少,可也不太多,那和尚又生具異相,不難認出。
可又如何去找呢?李之問廢然長歎。有些事情,他不能告訴別人。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那是萬萬不可能辦到的。
對方當然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人物,他李之問無拳無勇,又不敢借重官府,貿然出頭,不是找死嗎?
這種需要提著頭去幹的事,李之問自問無力也無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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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館前冷冷清清,不少捕快換上便衣,遠遠監視著凹凸館四周。很少有行人路過這裡,誰也不願被官府裡的人找上麻煩。
黃昏時分,一個老者牽了匹馬,一路吆喝著徑向凹凸館走來。不多的幾個路人紛紛閃避,對這個不怕死的老嫖客深表問情和欽佩。
眼見那老者快走到凹凸館門前了,捕快們眼中都閃出了驚喜的凶光。
那老者卻忽然勒住疆繩,停了下來,轉頭向一條小巷口看去,口中大聲叫道:
「瞭然,你躲在那裡幹什麼?鬼鬼祟祟的,像什麼樣子?
又被徐大娘趕出來了?你亂打什麼手勢?讓我別說話?為什麼?……我不是讓你進凹凸館等我嗎?風淡泊來了沒有?你是怎麼了?抽風了?」
了然見捕快已吹起哨子,向這邊圍了過來,氣得一跺腳,逼近那老者,低聲吼道:「快走!捕快來了,纏上就麻煩了!」
老者一愣神,轉頭看看那條路上跑來的捕快,訝笑道:
「呵,捕房的兒子們要包了凹凸館,吃獨食啊?!」
有幾名捕快已越奔越近,手中揮著鐵尺鎖鏈,叫道:
「抓住這兩個兇手!」
「別放他們跑了!」
「上啊!」
其實他們也並不知道這兩人是幹什麼的,只是上頭催得狠,必須找幾個人頂缸。他們正愁沒人敢來呢,可巧撞上這二人,豈有不拿下之理?
了然氣急敗壞,出手一杖擊在那匹馬的屁股上,順勢一扯老者的袖口,吼道:「快跑!」
老者口中怒道:「跑什麼?誰說嫖娼犯法了?」腳下卻比了然還利索,蹭蹭幾下,就溜得沒影兒了。
聚攏來的十幾個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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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公子立在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上,愣生生地看著那老者和瞭然的背影消失的地方。
他就是李之問。
他看見了瞭然,也就猜出那個老者是什麼「老褚」,本想下樓去追蹤二人,但二人轉眼間已走得沒影兒了。
李之問失望之餘,也不免有些慶幸:「這些人鬼精鬼怪的,能飛能跑,若要讓他們發現了我在追蹤,只怕會要了我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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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兒還賴在風淡泊懷裡,就是不肯起來,渾身就像一根骨頭也沒有了,軟軟柔柔的,一動不動。
她雖然自己不肯動,卻不肯讓風淡泊不動。
風淡泊苦笑道:「了然要回來了。」
影兒閉著眼睛,曼聲道:「他回來回自己的房裡去,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話音剛落,了然已經在門外笑將起來:「你怎麼知道沒有關係?」
影兒一聲低呼,游魚一般溜下床,抻抻揉皺的衣衫,珉抿散亂的鬢髮,恨恨地瞟了瞟風淡泊,驀地羞紅了臉,扭頭到了窗邊看風景去了。
風淡泊故作鎮靜地打開門,一下喜得跳了起來:「褚老爺子,你可來了!」
褚老爺子嘻嘻一笑,也不回答,只將目光掃向影兒的背影,順嘴道:「嘖嘖嘖,你小子金屋藏嬌啊!」
風淡泊臉上有點掛不住,連忙乾笑道:「這是我師妹柳影兒,影兒,你過來一下。」
影兒紅著臉轉過了頭,惡狠狠地盯著褚老爺子。
風淡泊道:「影兒,這位便是徽幫的老大褚不凡褚老爺子。」
影兒撇嘴道:「我瞧他也平常得很,怎敢取這個名字?
呸!」
褚不凡怒道:「就是柳紅橋來了,也不敢小瞧老夫。你個小丫頭片子,竟敢拿我名字開玩笑。告訴你,若不是看在風老弟的面子上,我不拿大耳刮子打你才怪呢!」
他一生氣,山羊鬍子一撅一撅的,顯得相當滑稽。影兒忍不住撲哧笑出來,褚不凡也樂了。
了然低聲道:「你們有完沒完?捕快多半會找來的,咱們還是躲一躲好!這些狗雜種功夫稀鬆,鼻子卻跟狗差不多靈」
風淡泊吃了一驚,忙問端詳,了然便將方纔情況說了。褚不凡滿不在平道:「你們儘管隨我走好了!我老人家在揚州有分舵,好大一座園子。手下的這幫奴才照看得不錯,而且離這裡不遠。走走走………風老弟,你的事情咱們再說,反正也不是特別急。到分舵後,咱們再仔細商量商量。只是這些奸商失蹤的事還真有點棘手。不過有兩個人是徽幫的,我不能不管。
唉,真是煩人,煩死人。」
他一面走,一面低聲嘟囔,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影兒笑道;「難怪人家都說,徽幫是天下最最富有的幫會,原來這許多大戶都是你們幫中的。褚老爺子,他們不會武功嗎?」
褚不凡吟道:「會個屁!要是會武功,怎會被別人綁了票?
他們只管賺錢。」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路上行人卻仍不見減少。天氣太熱太鬧了,會享受的揚州人可不願呆在屋裡發汗喂蚊子。
四人行不多時,已到了城東一處大莊園門前,院內古木參天,門口高挑著兩盞燈籠。昏黃的燈光,映著兩個肅立的莊丁。
四人走上台階,一個年輕些的莊丁警覺地叫了起來:「什麼人?」
褚不凡冷冷道:「你爺爺。」
那人一呆,旋即怒道:「你找死?」
褚不凡笑得更冷:「你爺爺不是找死,是找人。」
那人雙手一伸,攔住了褚不凡的去路:「滾開,這裡沒你要找的人!」
褚不凡不動聲色地道:「不會吧?我來找魏紀東。」
另一個年歲稍大的莊丁突然跪倒,恭聲道:「屬下參見幫主。」
年輕些的莊丁似已嚇呆,怔怔地站著,伸出的手也似已僵硬。
褚不凡氣咻咻地道:「他媽的!老子也不過才一年多沒來,你們這幫狗雜種就連老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小江,你還乖巧些!這個王八小子是新來的嗎?」
叫小江的莊丁忙道:「是。他剛來不到半年,還沒福氣面見幫主,請幫主從寬發落。」又對年輕些的莊丁道:「小丁,還不見過幫主?」
小丁正要跪下,褚不凡已一甩袖子進了門:「少他媽的在外人面前丟老子的臉!」
小丁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消片刻,魏紀東匆匆趕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長相酷似的大漢。
褚不凡劈面就是一頓臭罵:「好你個魏紀東!你這狗屁分舵主是幹什麼吃的,嗯?發生了這許多大事,你居然還安安穩穩坐在這裡擺譜,顯威風給老子看!」
魏紀東囁嚅道:「屬下不敢,不敢。」
褚不凡怒道:「不敢?我問你,凹凸館的人哪裡去了?」
魏紀東道:「稟幫主,屬下因此事與本幫無關,故而沒有派人查訪。」
褚不凡冷笑道:「這倒像是個堂皇的理由啊!那好,我且問你,張億和兩家失蹤,也和本幫無關嗎?」
魏紀東額上見汗,低聲道:「屬下已派弟兄們去查了,還沒有什麼線索。一旦查到什麼,屬下會立即稟報幫主。請幫主責罰屬下失職之罪。」
褚不凡點頭道:「究竟是失職,還是監守自盜,咱們還得往後看。我問你,另外兩家,你可派人去問過?」
魏紀東道:「屬下不敢。出為此事已驚動官府,屬下自認不宜出頭。屬下只想私下救出幫中的大戶。」
褚不凡瞇起眼睛,慢吞吞道:「你倒想得不壞。也好,你不查,我老人家親自去找他們。還有,本幫失蹤的那兩人家中,真是一點線索也沒嗎?我看,嘿嘿,未必吧?」
魏紀東已是大汗淋漓:「張…張家……老八張桐……昨天也……也不見了,說是凹凸館中有個什麼叫杜若的女人……
把他纏住了。」
褚不凡道:「晤,是張八這小子!他平日裡有什麼狐朋狗友?」
魏紀東顫聲道:「屬下……屬下不知。」
褚不凡眼皮往下一搭,冷冷道:「那麼你這個分舵主,總該知道點什麼才對呢?」
魏紀東兩膝發軟,差點跪倒:「屬……屬下無能……」
褚不凡怪笑道:「哪裡哪裡,你『有能』,無能的是我這個當幫主的!比方說,我就根本不知道站在你背後的兩個王八蛋是什麼人,而你魏紀東當然知道,對不對?」
魏紀東這才想起,自己居然犯了這麼嚴重的錯誤,忙道:
「這兩位是屬下新近招募的,也都是徽州人,早就想投靠本幫的。」
兩個大漢雙雙跪倒,齊聲道:「囑下於狂、於放兩兄弟,願為幫主效勞!」
褚不凡懶洋洋地擺擺手:「罷了,罷了,你們都給老子滾下去!慢著——紀東,將來鷗閣收拾一下,讓風少俠和柳姑娘住。了然大師和我住在一起。」
影兒惱羞成怒:「胡說八道!我們又沒……,」
褚不凡笑瞇瞇地道:「又不是讓你們同床共枕,你害什麼臊?丫頭,早晚你也是他屋裡人。」
風淡泊連聲喝止,卻是無用。影兒羞急,跺跺腳,恨聲道:
「我走!」
褚不凡大笑:「哈哈,惹急了一個!柳姑娘,來鷗閣是客房,閣裡房間多得是,你擔什麼心?再說,你們兩個住一處,有什麼急事,也好互相照應。對不對,風老弟?」
*********
風淡泊正要解衣躺下,卻聽到門外影兒的聲音:「大哥哥,開開門。」
風淡泊心中一動,打開了房門。
燭影搖曳,影兒已閃進房,拴上了門。風淡泊的心裡有點發慌了。
影兒可是個敢想敢幹的女孩子,這一點風淡泊知道得十分清楚。
影兒面上眼中滿是蜜意柔情,一進門便偎進風淡泊懷裡,輕聲道:「大哥哥,我有些害怕。」
風淡泊摟著她的細腰,柔聲道:「害怕什麼?」
影兒道:「害怕這個地方。這裡好像挺古怪的,我總感到心裡不踏實,總好像有人要害你,害我。」
風淡泊心中一凜,忙安慰地道:「你這丫頭,怎麼也學會疑神疑鬼了?褚老爺子待咱們不是挺好嗎?他要是聽見你如此說話,肯定會不高興的。」
影兒固執地道:「反正我害怕。閣子太大了,我一個人睡不著。大哥哥,咱們說說話兒,好不好?」
她這一說,風淡泊也覺得有些害怕起來了
或許恐懼本就有極強的傳染性,正如傷寒和瘟疫,和謠言一樣。
可影兒既已害怕,他就不能顯出一絲一毫的害怕來。
風淡泊柔聲笑道:「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害怕,你只是想大哥哥抱你親你,對不對?」
影兒輕捶了他幾下,羞嗔道:「才不是呢,咱們不幹別的,只說話。」
風淡泊鬆開手:「好。」
影兒一下抱住他脖頸:「不好。」
夏天本就是容易出事的季節。夏天裡男男女女穿得都很少,耳廝鬢磨之際,又怎能保證不越軌呢?
更何況,影兒香汗淋漓的胴體正在他大手的揉捏下變軟變沉呢?
風淡泊已快要發瘋了。
影兒已經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手伸進本已極少的衣衫裡,任由他撫摸對她來說都很陌生的領地。
她不想拒絕,也不願拒絕。
該來的總要來,一個女人遲早會有這一天。
但她對將要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羞臊。
她忍不住顫抖起來,身子彎成了弓,喉中也已發出了痛苦似的呻吟。
風淡泊就在這時,忽然抽出了手。
就在風淡泊快要爆發,快要失去理智的時候,忽然似乎聽到了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三句話:
「少碰我妹妹!」
「你要敢碰影兒,我就將你分屍!」
「你不過是個下賤的僕人!」
是柳依依的聲音。
是柳依依在警告他,在千里之外警告他。
他還能怎麼樣呢?
風淡泊抱著頭,緊緊咬住了牙關,他咬得那麼緊,以致於他的全身都已在顫抖。
影兒緩緩地睜開眼,瞪著他抽搐著的肩頭。
漸漸地,她眼中出現了怨恨,漸漸地這怨恨又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痛惜、一種深沉的愛憐。
她慢慢爬起身,溫柔地從背後摟住他,將自己的胸脯緊緊貼在他背上,喃喃道:「大哥哥,影兒是你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管以後會怎樣,影兒都不離開你……」
風淡泊痛苦地道:「影兒,我不能,真的不能。」
影兒軟軟地將臉兒理進他肩窩裡,小手軟軟地撫著他心口:「你能,能的,大哥哥,噢,大哥哥你能的……」
風淡泊漸漸地平靜下來了,但還是沒有動,他只是呆呆地坐著,好像身邊根本沒影兒這個人。
影兒慢慢地將他扳倒,極其溫柔地親吻他,吻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吻他的胡茬,他的脖頸,吻他的心口……
影兒的吻,就像一隻柔軟潤濕的小手,在撥動他的心弦。
風淡泊重新恢復了信心,他感到了一種活潑的力量,正在體內瘋長。
影兒晤了一聲,不顧一切地吻住了他。
*********
影兒睡著了。
風淡泊癡癡地靠在床上,抱著影兒沉甸甸的身子,一動不動,生怕驚醒了她。
影兒只有在睡著之後,才像個漂亮又乖的好女孩兒。
風淡泊默默地俯視著她滿是血絲的豐潤的柔唇、凌亂的烏髮、裸露著的胸脯和腿,腦中一陣陣迷惘,似乎不知道已發生了什麼。
可影兒就睡在他懷裡,他又怎麼能否認呢?
如果柳紅橋知道風淡泊和影兒之間已經發生的事情,他會怎樣呢?暴跳加雷?無奈地默認?還是欣喜?
風淡泊不知道。
可風淡泊知道一點,那就是柳依依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了他,將他「分屍」。
而且,如果柳依依分不了他的屍,他就得忍受各種各樣的輕蔑和鄙視。
他後悔嗎?
風淡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後悔,是不是應該後悔。
但他知道,世上根本就沒有治後悔的藥。
那麼,他該怎麼辦呢?
影兒動了一下,咂了咂嘴,纏綿不清地道:「大哥哥—一」
或許她已夢見了他。
風淡泊心中湧起了一陣酸楚和羞愧:「風淡泊啊風淡泊,世上有影兒這樣的姑娘敬你愛你,而且把一切都給了你,你哪怕就真的為她而死,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他突然一陣猛搖,將影兒搖醒。
影兒不滿地努力睜開眼睛,嗔道:「幹什麼嘛!讓我睡,我要睡覺。」
風淡泊凝視著她的眼睛,喃喃道:「影兒,好影兒,影兒……」
影兒的眼睛漸漸亮了。
她猛地將臉兒理進他懷裡,小手狠狠地捶他的肩膀,哭道:「你現在才……現在才喜歡影兒,現在才……」
風淡泊擁緊她,反覆地念道:「影兒,影兒……」
淚水已不知不覺間流了滿面。
門外突然一聲異響。
影兒的身子一下僵住。風淡泊忙悄聲道:「別害怕,我去看看。」
可風淡泊無法起身,影兒正壓著他,面兒相貼,腿兒相纏。
又一聲異響,似是夜鳥破空之聲。
影兒輕輕支起身,滑魚一般溜下床,飛快地扯起一條薄毯,裹在了身上。
風淡泊穿好衣裳,悄悄掩到門後,示意影兒準備好,影兒蒼白著臉,點了點頭。
風淡泊猛地拉開門,影兒雙手連揚,六柄柳葉匕沒入了門外的黑暗之中。
風淡泊也已隨著衝出。
月華如水,小院裡空無一人。
影兒那間房的門卻開著,在夜風中晃動,一聲聲吱啞。
影兒偎過來,嬌軀亂抖:「大哥哥,影兒怕……大哥哥抱影兒,影兒怕。」
風淡泊抱起影兒,回到自己房中,將房門拴好,他的心跳很快。
人總是怕鬼,雖然鬼未必存在。
但人害怕孤身一人置身於黑夜,卻是千真萬確的。走夜路的人喜歡唱歌,就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影兒死死抱住他,不住顫抖:「大哥哥,影兒怕……」
風淡泊當然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其實影兒平日裡膽子很大,可今晚卻似變了個人。
是不是因為她已找到一個堅實的肩頭?
是不是每一個女孩子在有一個堅實的肩頭可以依靠後,就會變得更脆弱、更膽怯、更嬌柔呢?
影兒在他強壯的懷抱裡嗚咽:「大哥哥,欺負影兒呀,。」
於是他開始「欺負」她,他知道影兒是嚇壞了。
但他的耳朵一直豎著,聽著外面的風聲。
長夜無眠。
風淡泊擁著影兒,默默靠在床上,等待著黎明。
影兒嬌弱無力地偎著他,不時用小臉輕輕蹭著他的胡茬,用小手在他心口胡亂畫著什麼,柔唇不時微微顫動著,從胸腔不時發出低得無法聽清的呼喚。
「大哥哥……噢……大哥哥……」
風淡泊聽見了,但沒有回答,影兒的呼喚是給她自己聽的,不需要回答。
風淡泊又感到了那種茫然——就像在野地裡迷了路一樣。
他的手一直在輕輕緩緩地撫著影兒的秀髮、影兒的額頭、眉毛、鼻子、嘴唇、耳朵,撫著影兒的肩頭,……他不是沒有感覺到她胴體的溫暖,不是沒有感覺到她胴體的呼喚和響應,也不是沒有感覺到自己如水的柔情在心中蕩漾。
但他感到茫然。
他覺得自己是在夢中,而夢中的東西據說都不是真實的。
影兒雖然正實實在在地貼緊他,他還是覺得,這不是真的。
影兒就像她的名字那樣,不可琢磨,無法把握,正如你想握一把月色,你握住的卻是你手掌的陰影。
風淡泊感到一種淡淡的悲涼。他不知道,這時候感到悲涼,是不是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