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聽了華雲表一陣數說,已顯露黯然的神情,再被韋愛玲說起那封信,眼角忽然擠落幾滴淚珠。
華雲表暗忖,被韋愛玲揉成一團的那封信,該是一封不堪入目的情書;嫣紅既因那封信而流淚,可見不失為一個情種。
略一猶豫,忽伸掌拍開嫣紅身上穴道,微笑道:「姑娘願否為善,全憑自主;若果不欲回答我的問題,姑娘也可以離開了。」
嫣紅見他如此度量,反而莫測高深,竟怔怔地啞口無言。
金龍首劍不料華雲表還未加以盤問,就已解開嫣紅的穴道,也無限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華雲表從容轉向韋愛玲道:「玲妹,你將嫣紅的東西,交還給她」
嫣紅忽然叫道:「你這是甚麼意思?」
華雲表目光湛然注視在她的臉上,徐徐道:「華某知道姑娘定不願說出魔帝的秘密,而我又不願以殘酷的手法逼供,只好讓姑娘任意行事了。」
嫣紅眨眨眼皮道:「你真不怕我走?」
華雲表坦然道:「既說由得姑娘任意行事,當然也包括『走』字在內。」
嫣紅眼裡閃出奇光,點點頭道:「好吧!把我的東西還我。」
金龍首劍驚詫得一言不發,失神地望著華雲表。
嫣紅收好自己的東西,撿起被韋愛玲揉成一團,擲在地上的信,粲然一笑道:
「當真不怕我走麼?」
華雲表劍眉微皺道:「姑娘何必多此一問。」
嫣紅掃了各人一眼淡淡地道:「好像還有幾分盟主的風度,你們不會暗裡跟來吧!」
金龍首劍再也按捺不住,臉色一沉,喝道:「盟主饒你,我常游天並不饒你!」
他綽號「常霹靂」,本來就有一個「霹靂」似的性子,只因礙著華雲表是盟主身份,才勉強讓給幾分面子,那知嫣紅一再以冷語譏消,頓時激發出他那急躁的本性,厲喝聲中,立即搶上一步。
華雲表微笑揮手道:「常大俠請看在下薄面,讓這位姑娘去吧。」
金龍首劍回頭望了一眼,惑然道:「兄弟無法明白盟主的用意。」
華雲表搖搖頭道:『講無別的用意,在下只覺嫣紅姑娘受制於魔帝,十分值得同情。」
嫣紅把頭甩過一邊,冷笑道:「誰要你同情。」
華雲表先向金龍首劍使個眼色,接著道:「姑娘你也該走了,難道要我忽然反悔?」
嫣紅哼了聲,施展輕功奔向西北。
金龍首劍愕然道:「盟主當真把她放走?」
華雲表正色道:「放走一隻弱兔,也許會引來一隻惡虎,嫣紅若果良知未昧,對我們該存感激之心,而令魔帝起一種不安之感覺;若她甘心從惡,則定將魔帝引來,讓我等有當面交鋒的機會。不論屬於那一方面,放走總比逼供有利得多,不知常大俠可同愚見?」
金龍首劍想了一想,慨然歎道:「兄弟幾乎起了誤會,至今想來,仍是盟主以德服人比兄弟高明得多。不過,兄弟總覺不暗躡那姑娘到她落腳所在,未免有點可惜。」
華雲表笑道:「已有人在遠處等候她了。」
「誰?」
金龍首劍大詫地遊目四顧。
華雲表笑道:「那人一見嫣紅姑娘離開這裡,也隱藏在上壟後面,如果真是劍瘟,那姑娘無論如何,也難逃他的眼界。」
金龍首劍詫道:「劍瘟是誰?」
華雲表笑道:「他就是丐幫那八結半叫化胡畢義。」
「啊!」金龍首劍大喜道:「原來盟主早見胡少俠藏在土壟後面,故意縱放嫣紅回巢,而由胡少俠秘密盯梢。」
華雲表原是背向土攏,根本沒見土壟後面有人,直到嫣紅一走,自己回身目送,才看見土壟後有人影一閃,並還招一招手,由手勢上想到多半是胡畢義,此時見金龍首劍錯了意,也不願再加說明,令人難堪。
然而,韋愛玲忽又「咦」一聲道:「那丫頭又回來了。」
華雲表轉頭看去,果見嫣紅又飛奔回來,詫道:「難道胡兄故意唬她?」
韋愛玲道:「她還沒走到那條土壟。」
若說嫣紅受驚回頭,便應該過了土壟,才可見到胡畢義。但縱是遇上胡畢義,怎會一語不發就奔回頭?華雲表不待韋愛玲加以解說,也自知猜測有誤,默然望著那條去而復返的纖影。
眨眨眼,嫣紅相距已不滿十丈之地,忽然停手招呼道:「華少俠,你到這裡來。」
華雲表一怔道:「姑娘有話就來這裡說,要想挑撥離間,那是做夢。」
嫣紅冷笑道:「你好聰明啊!狗咬呂洞賓,怎知我挑撥離間。」
華雲表不悅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你若非意在挑撥離間,盡可來這裡說。」
「你以為我怕麼?只是為你名譽罷了……」
嫣紅徐徐舉步,邊行邊道:「你不以逼供為手段,倒不失為好人,姑娘領你這份人情,所以告訴你一個重要消息……」
華雲表又喜又驚道:「姑娘可是要將魔帝行宮的地址告訴我?」
嫣紅點點頭笑道:「你果然聰明,但行宮並不在這裡。」
華雲表知道魔帝行宮,便是拘禁華姓婦人的地方,曾聽劍婢解語說過,那華姓婦人可能是自己的母親,後來經怪叫化據理分析,才知可能性不大;但那華姓婦人若不是重要人物,魔帝為何不把她放在分宮,而另立行宮?由此可見行宮比分宮更加重要,忙道:「姑娘若肯見告,不但華某感激,武林也受惠良多。」
嫣紅先向金龍首劍瞧了一眼,才轉向華雲表道:「你當真要我在這裡說?」
華雲表坦然道:「華某尚無顧忌,姑娘何必替我擔心?」
嫣紅扭了一下櫻唇,沉聲道:「好!我就告訴你,血劍帝君一共有十八座分宮,但現在已毀了十座。不過,你們也沒有佔到多少便宜。」
華雲表吃驚道:「姑娘說明白些。」
嫣紅橫他一眼道:「還有甚麼不明白?血劍十八分宮原已毀了四座,最近又被你們發現六座,但你發出的武林帖,卻被截了一份,帝君乃著那六座分宮的劍士反撲各派,是以你們雖毀了六座分宮,而六派的根本重地,同樣化成灰燼。」
華雲表駭然道:「連少林寺也毀了?」
嫣紅冷笑道:「奇怪麼?你和三公主由古墓逃回洛陽,以丐幫那伙臭叫化分別判定武林帖,卻沒想到帝君正在北邙山,血劍主力也在洛陽附近,送武林帖往少林寺的化子未到嵩山,就已被擒,另由血劍武士代送入少林寺……」
華雲表心頭一懍,失聲叫道:「有這樣事?」
嫣紅淡淡地道:「你若不信,我就把你那份武林帖念一遍好不好?」
她也不待華雲表答應,立即將武林帖由第一字背誦到最末一個字。
華雲表聽得面色慘變,喝道:「這樣說來,少林、終南、武當、衡山、匡廬、天台等六派的根本重地,統統被毀滅了?」
嫣紅點點頭道:「每一座血劍分宮的劍士,乘虛襲擊任何一派,沒有不得手之理。」
金龍首劍仍不信問道:「華山派怎麼樣了?」
嫣紅漠然道:「武林帖上無名的宗派,大概還能保全。」
金龍首劍深深地透了一口氣,又道:「你藏在江陵太平口江邊的塔上幹甚麼?」
嫣紅冷冷地道:「姑娘並沒說過,必須回答大俠的話。」
金龍首劍為華山一派掌門,被一名血劍婢當眾冷落,禁不住老臉一紅,厲聲道:
「你到底說不說?」
嫣紅一臉不屑的神情,仰臉向天道:「血劍七婢除了心意已死,剩下六婢倒沒把任何一位掌門放在心上。」
金龍首劍怒喝一聲,寶劍同時出鞘。
「想打?」
嫣紅一聲嬌笑,身子已跟著笑聲飄開數丈。
華雲表一皺劍眉,輕叱道:「姑娘你也太過分了。」
嫣紅冷笑道:「是我過分,還是華山這位掌門過分?」
華雲表明知是金龍首劍自找沒趣,但又怎能縱容血劍婢,而制任自己的盟友?
臉色微沉道:「這不是退口舌和逞能的時候,姑娘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完哩。」
嫣紅輕哼一聲道:「還要我說甚麼?」
華雲表道:「姑娘怎會來到當陽?」
嫣紅瞟了金龍首劍一眼道:「你問華山掌門就可知道。」
華雲表目光一凝,逼視她的艷臉,徐徐道:「我希望姑娘不必牽涉別人。」
嫣紅被華雲表兩道利劍似的目光一射,心頭一震,目光一縮,低垂螓首道:
「我本來就要告訴你的呀。自從帝君獲悉你們的計謀,也就派出血劍六婢,前往各分宮監督行事;我雖派來江陵分宮,當然就在江陵一面。」
華雲表臉色微變道:「毀滅武當派是你作主?」
嫣紅驚退一步,急道:「我是奉命行事,傳達帝君意旨,並察看武當派如何挑除江陵分宮。」
華雲表點點頭道:「奉命行事,不能怪你,罪惡全在魔帝身上。我還請問姑娘,江陵分宮的劍士焚燬真武觀之後,往那裡去了?」
嫣紅道:「我只知頭一站在遠安的東莊坪,他們就在東莊坪集中。」
華雲表目光一亮,接口道:「東莊坪可是行宮的所在?」
嫣紅笑道:「不是,行宮是極隱秘的地方,除了血劍帝君與血劍婢,就只有行宮執事才可進出。隨侍帝君的滾刀手與血劍令主、玉劍令主,只能到達行宮所在地,而不得進出行宮;也許他們連行宮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華雲表俊臉微紅道:「這真是狡兔三窟。那麼行宮到底坐落何處?」
嫣紅一指對岸,道:「過了沮水,向西北行到香油坪,那小墟正街上有一座綢緞莊,後面是極精緻的花園,這座花園就是帝君行宮,裡面住有一位年紀不到三十幾歲的美婦;聽說那女人夫家姓華,在武林極負盛名。」
華雲表自覺有點頭暈,揮揮手道:「謝謝姑娘告訴我這麼多事,你可以走了!」
娟紅點點頭道:「我確也該走了,不過,我得再提醒你一事……帝君打算以現存的八個分宮,誘殺武林八個宗派,再以被毀的分宮劍士,集中力量對付丐幫各分舵,造成普遍混亂的局面,並且和幻形教合併……」
華雲表駭然道:「唐葉楓是魔帝親女兒……」
嫣紅淡淡地笑道:「親女兒侍枕,更有一番風味,帝君樂不可支,可不問骨肉不骨肉。不但說唐葉楓,連唐金蘭也雙雙……」
華雲表驚怒地叫道:「夠了,別說來污我耳朵!但那唐金蘭在第三分宮已被魔帝打死,怎麼又會……」
嫣紅搖頭道:「唐金蘭當時未死,蒙山丑尼不敵帝君,幸有唐葉楓及時趕到。
帝君聽說這位幻形教主最淫,立即帶人第三分宮秘室,又將傷重的唐金蘭也帶去醫治,後來姐妹二人一同侍奉帝君,父女結為夫婦,情感更加深厚……」
韋愛玲聽得芳容失色,一聲尖呼,幾乎暈倒。
華雲表急出一臂攔住,將她扶在自己臂彎裡,向嫣紅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嫣紅送出一個秋波,轉身飛奔而去。
金龍首劍聽說魔帝竟是如此滅絕人性,也驚得呆在當場,忘了自己原想找嫣紅交手,直待對方去遠,才長喟一聲道:「華盟主,你看如何是好?」
華雲表並不開心血劍魔帝父女行淫的醜行,只想如何撲滅天血劍魔帝的凶焰,挽救武林各宗派滅亡的命運。但聽得嫣紅舉出魔帝種種奸謀,一時但覺頭腦昏沉,也想不出甚麼善策,沉吟道:「常大俠若沒有甚麼要事,能否一同至當陽商議?」
金龍首劍雖是一派掌門,仍比不上華雲表是武林各派的盟主,幸蒙寵召,直是喜上眉梢,忙道:「兄弟理當恭聽指示。」
華雲表含笑遜謝,同抵當陽,依照奚玉環留下的暗號,尋到住所;卻見百步神拳和怪叫化胡畢義正在廳上,和奚玉環、小玉女閒談,不禁大詫;急引見金龍首劍,促令就座,迫不及待地問道:「胡兄可是到過城北河邊?」
胡畢義笑道:「我和申老足足在這裡等待一個時辰,才見二位尊夫人到來,幾時出城一步?」
華雲表詫道:「這就怪了,誰在土壟後面向我招手?」
韋愛玲粉臉忽然一紅,嚅嚅道:「那人不是向你招手。」
華雲表愕然道:「你說向誰招手?」
韋愛玲道:「一定是向那賤丫頭。」
華雲表恍然大悟,暗忖韋愛玲一看那封信,立即揉碎棄擲,當然是一封情書,也許那寄書的人正藏在土壟後面,見嫣紅走向土壟,才招手示意。再則嫣紅由當陽急急趕程,路上並不理會跟蹤的金龍首劍,直到相距上壟不遠,才回身喊話,可不是與人相約在土壟後面幽會?想到這裡,不禁好笑道:「難怪嫣紅忽然轉頭,說出魔帝奸謀,原來她已打算學那紅拂。」
奚玉環詫道:「你們追的是嫣紅?」
韋愛玲點點頭。
奚玉環笑道:「若果是嫣紅,則她約會的人該是金劍武士劉阿桂。」
韋愛玲輕頷螓首道:「不錯,那人署名一個『桂』字。」
奚玉環蹙著眉道:「這就奇了,難道魔帝也在洛陽,否則劍士怎會到了這裡?」
華雲表笑道:「魔帝現下可能已眾叛親離,連血劍七婢都靠不住,只得另起爐灶了。」
胡畢義詫道:「你也會賣關子,怎不說明白些?」
華雲表笑了一笑,將嫣紅告知的事,一一轉述出來。
胡畢義駭然道:「不妙了,我這丐幫的護法要糟了。申老你趕快發令各分舵,立即暫時解散,以保全實力,除了分舵主及三結以上的弟子之外,其餘的人絕不可以丐幫弟子身份行事。」
小玉女好笑道:「難道你們丐幫的人,還有好幾種身份?」
華雲表正色道:「芳妹有所不知,化子裡面有些是尋常化子,雖受丐幫庇蔭,卻不是丐幫弟子。至於丐幫弟子則自幼加入丐幫,有文丐、武丐、藝丐、苦丐、……
之分,各有各的道統……」
小玉女嬌笑道:「叫化子也有道統,這是天下奇聞。」
百步神拳大笑道:「盜亦有道,做小偷、做強盜都有道統,一脈相傳,叫化子怎地沒有道統?本化子若非急需傳令下去,可要和你辯論三天。」
華雲表急道:「申大哥既是急需向貴幫發令,小弟意欲請托一事可行?」
百步神拳笑道:「有什麼可行,要托何事,趕快!」
華雲表道:「小弟認為胡兄方才說,解散丐幫分舵保全實力一事,未必就能行得,魔帝若以主力襲擊任何分舵或任何宗派,必定能夠得心應手;所以,意欲請申大哥將各幫集中於太平谷,並通知武林所有各宗派也往太平谷,聽候少林、華山、武當、峨嵋各掌門,以及嚴幫主指示行事。小弟集聚各宗派精英,反襲魔帝各行宮和分宮;若幸能相遇,當為武林除此巨魔保障十年無事。」
胡畢義皺眉搖頭道:「你這計策雖好,卻嫌不易行得能。第一,太平谷住不下武林各宗派人物;第二,武林各派若全住進太平谷,誰又替你通風報信,告知魔帝行蹤?若單憑我們這幾個人,在莽莽中原尋找魔帝,豈不是大海撈針,癡人說夢?」
華雲表俊臉微紅道:「胡兄高見如何?」
胡畢義笑道:「我沒什麼高低見,只知『東也好逃,西也好逃,在劫者難逃。』武林人物多半欲自我表現,豈肯聽你的話,而遷住太平谷?」
華雲表正色道:「胡兄說的雖是事實,我們也不能因他在劫,而不指示一條明路。」
華雲表淡淡地笑道:「你抱的是悲天憫人的主張,我沒說你不對,只說你行不能通。既然決意如此,就不妨做做看。」
華雲表也知道遷住太平谷一事,難令各宗派接受,但除此之外,又找不到兩全之策。執筆疾書,一口氣寫了二三十封同一內容的信,交給百步神拳分派丐幫傳送,望望小玉女和奚玉環,不禁憂形於色,沉吟半晌,忽然站了起來,向胡畢義一揖到地道:「小弟有一要事煩勞胡兄,萬懇惠於答允。」
胡畢義一翻怪眼,冷笑道:「老弟可是瘋了,怎和我來這一套?」
華雲表肅容道:「小弟由劍婢嫣紅口中獲知,華氏婦拘於香油坪,打算親往援救,是以先向胡兄托付妻兒……」
胡畢義聽他開頭兩句,仍然嘻皮笑臉,意在調侃,但一聽到「托付妻兒」四字,頓時驚得站了起來,目光自然向三女一掠。
小玉女和奚玉環也禁不住粉臉通紅,低垂螓首。
華雲表知道胡畢義已經明白,又深深一拜道:「萬懇胡兄玉允小弟所請,我列祖列宗……」
胡畢義一聲豪笑,打斷他的話頭,郎聲道:「老弟,虧你說得出口,你把胡某看成什麼人?這事包在胡某身上,只要我還有一寸氣在,誓保你華家第五代,揚名江湖!」
忽然街上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笑聲道:「老頭兒,那丫頭一定在這裡。」
小玉女一聽聲音,只叫得一聲「娘」,就飛奔出門。
在座各人全聽出是司徒大娘,七絕飛花公孫玉萍的聲音,由她那口氣聽來,第七屆武林盟主司徒興中也許一齊來了,急忙魚貫而出。果見司徒大娘執著小玉女的皓腕,跨進店門,司徒興中含笑跟在後面。
華雲表急趨前兩步,一躬到地道:「岳父母在上,小婿雲表拜見。」
公孫玉萍哪讓他真拜下去,一伸左手,握緊他臂膀,笑吟吟道:「賢婿何須多禮!」
奚玉環、韋愛玲搶著擠向司徒大娘身邊。
金龍首劍與怪叫化,直擁著司徒興中先到筵前。
公孫玉萍在佳女佳婿呼擁之下落坐,目光掃過各人臉上,忽覺每個人的神情,都不太自然,愛女芳卿和奚玉環更略帶黯然之色,不禁詫異道:「方纔我聽說什麼『華家第五代揚名江湖』,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這話一出口,不但華雲表和三女都面紅耳熱,急忙低頭;連那性格朗爽,出語詼諧的怪叫化胡畢義也大感尷尬。
惟有金龍首劍不論輩分和年紀,都和司徒興中相差不多,反而哈哈大笑道:
「大娘這一問太不聰明了,你難道不指望外孫揚名江湖麼?」
公孫玉萍乍喜乍憂地忽然起身。
小玉女粉臉一紅,也急忙離座,叫道:「娘,女兒告訴你。」
她為了壯壯膽,拖起奚玉環和韋愛玲,擁著慈母奔進房裡。
司徒興中望著母女的背影,心裡已經有數,只因女兒遲早是人家的,是以並無不適之感,轉向胡畢義笑笑道:「華家第四代幸獲貴幫一手扶持,我司徒興中也因此而攀上這門親眷;但老弟方才一力承擔第五代,好像小婿將遇什麼危險,能否將實在情形一說?」
胡畢義見沒有女的在座,又恢復詼諧的性格,轉向華雲表笑道:「令岳父問我不問你,最好是請你答,省得遺漏。」
華雲表知他故意為難,但這事只需省略兒女私情,並沒什麼說不得。當下將自己獲悉魔帝,裁撇分宮改設行宮,又拘禁華氏婦於香油坪等事告知,接著說自己擬救華氏婦,恐怕恰遇魔帝主力,致有閃失,乃托胡畢義照應小玉女奚玉環,二老也恰於此時來到。
司徒興中聽得頻軒劍眉,旋即目射威芒,輕輕頷首道:「賢婿能為武林分憂,足以大快我心。華氏婦身份既已可疑,無論如何也該去救。既有常大俠、胡護法與我夫婦在此,加上你等四人,實力足以掃平任何一處分宮,索性一起去挑老賊的巢穴為好。」
華雲表暗忖這話不差,岳父原是第七屆盟主,當年若不是被魔帝暗害,魔帝怎能竊居太平宮十年之久?「七絕劍」、「游龍劍」為劍法雙絕,不但岳父劍法能勝魔帝,自己在劍法上也未必弱於魔帝,除了翁婿二人之外,以岳母七絕飛花、金龍首劍、怪叫化與三女等六人,對付那些「令主」、「劍士」應該是摧枯拉朽,好比狂風掃葉,何須再顧什麼「第五代」。「第六代」?
想到這裡,不禁豪氣大發,頻頻稱「是」道:「岳父定能打敗魔帝,一雪當年之恨,其餘魔黨藝業並不足觀,有常大俠與小婿等幾人,盡可取勝,不知什麼時候可以起程。」
忽然,一條魁梧身形走了進來,笑道:「你們要去那裡?」
司徒興中見進來的是百步神拳,大喜道:「申老弟來得正巧,去那裡也少不了你一份。」
百步神拳雖是丐幫的六結總香主,但比起充任過第七屆武林盟主的司徒興中,還低好幾級;因為武林盟主有權徵召各宗派幫堂的掌門,丐幫的九結幫主嚴奕笙也不例外;而百步神拳申奇正只居六節之職,算起來就該矮了幾輩,還比不上在座那八結半怪叫化胡畢義。是以,司徒興中一聲「申老弟」,直令這位總香主受寵若驚,急忙一揖道:「老盟主收回『老弟』二字,我窮化子領受不起。」
司徒興中微笑道:「我很老了麼?」
百步神拳一怔,笑道:「今在第十屆盟主面前,你這第七屆盟主不老也算老了。」
司徒興中呵呵大笑道:「我這盟主既已告老還鄉,稱你一聲『老弟』也許已經過分了吧?」
百步神拳是直性子,被反詰得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胡畢義笑道:「申老若在稱謂上斤斤計較,你應該稱這華老弟是什麼?」
百步神拳不假思索道:「自然可稱為盟主。」
華雲表身受丐幫撫育之恩與教導之德,除了胡畢義跟自己是平輩論交之外,遇著上了年紀的老丐,多半是伯伯叔叔,正想遜謝一聲「不敢」,胡畢義已哈哈一笑道:「那末,你稱那三個丫頭是什麼?」
百步神拳又被問得一怔。那三位少婦,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稱為「夫人」,太小;稱為「嫂子」,也小;除非稱「弟婦」,比較恰當;而自己曾稱華雲表為「老弟」,但這樣一來,「盟主」二字豈不要收起?
胡畢義見他沉吟不語,又嘻嘻笑道:「這有什麼難決?老盟主稱你為『老弟』,你也稱盟主為『老弟』,不依輩分,各交各的,有那樣不好?」
百步神拳笑起來道:「你一肚子詭竅,誰又能及你?」
司徒興中哈哈一笑,挽他坐在身側,說出要往香油坪救人的事。
百步神拳大喜道:「老盟主有此豪興,申奇正理當敬附驥尾。」
司徒興中轉向金龍首劍道:「常大俠有何高見?」
金龍首劍肅容道:「在下忝為華山掌門,而謝師叔竟喪命於魔帝之手,以前被魔帝一手遮天,未能洞悉其奸,今已真相大白,游天血誓追隨二位盟主之後。」
司告徒興中點點頭道:「常大俠志切師仇,兄弟由衷欽佩,不知對於此行有何高見,尚請示知一二。」
金龍首劍老臉微紅道:「在下但聽老盟主吩咐。」
司徒興中淡淡一笑道:「二人計長,一人計短,對付那曠古無儔的巨魔,兄弟實在不敢自專,仍請列位各抒己見才好。」
他雖在徵詢各人意見,但金龍首劍話已說在前頭,不便再發表議論。百步神拳則尊崇對方是盟主,而且自己也想不出什麼高明的計策。華雲表雖能算是足智多謀,只因對方又是岳丈,別人俱已廉讓,自己也不好逞能。
惟有怪叫化胡畢義,既是風塵老人古慈公的惟一傳人,又是丐幫人結半的總護法,若論輩分,並不比司徒興中低;但見他笑嘻嘻對著華雲表道:「老弟,你心理有話不說,我這半個師兄要替你說了。」
因為華雲表練的雖是家傳劍法,但這套「游龍劍法」,實為古慈公所傳,且又向古慈公學過一套「萬花拳」,所以胡畢義自居「半個師兄」,並不為過。
華雲表深知這「半個師兄」玩世不恭,說出來的話多半讓聽的人,哭笑不得,看他這副神情,不知又要胡謅什麼,當著尊長面前又無法加以制止,急得只是狠狠瞪眼道:「我心裡沒有話,別替我胡說。」
胡畢義故作神奇道:「『沒有話?我分明聽到你『腹話』,說是『分作兩路走比較好』呀!」
華雲表氣極,眼裡幾乎冒出火光。
然而,司徒興中因胡畢義提出意見,早已轉頭過去,看不見這位愛婿著急的神情,反而訝然稱讚道:「胡小俠竟然練成西天竺的『腹語潛聽術』真是了不起。」
華雲表暗自好笑,又怕岳父越誤會越深,急道:「岳父別聽他胡謅,小婿並沒有那樣想。」
司徒興中不知道這時二人搗什麼鬼,先向二人看了一眼,含笑道:「賢婿有所不知,世上真有『腹語潛聽』之術,不過十分難練,並且是西天竺不傳之秘。」
胡畢義大為得意,嘻嘻笑道:「老弟,對了吧!令岳父都信有『腹語潛聽』,你不信都不行。我再把你方才說的,轉告令岳父如何?」
華雲表恨聲道:「你知我這時說什麼?」
胡畢義大笑道:「你自己問出來了,何須我再說?」
司徒興中聽二人唇槍舌劍說個不停,輕輕搖搖頭道:「不必爭論了,胡少俠方才說分兩路走,委實大有道理我等於今共有九人,著走成一路,怕不先把魔帝嚇走了。」
胡畢義點點頭道:「老盟主所見不差,可見令婿原是智勇深沉,只是不願逞能多說而已。他方纔還認為不但要分兩路走,而且需要更換人數與裝束,方可亂魔帝耳目。」
「妙計!妙計!」
司徒興中不覺多看愛好一眼。
華雲表也知道胡畢義說得有理,但對方偏是假借自己的意思,總覺得不是滋味,岳父又投來目光,不禁俊臉微微一紅。
胡畢義作大行其道,也不理會華雲表心頭有氣,接著又道:「首先以令婿、韋姑娘、申老和在下為第一批先行;常大俠、老盟主與夫人、令嬡與奚姑娘為第二批殿後。兩路相隔頓飯時光的行程;第一批喬裝江湖賣藝,第二批則堂堂正正誘敵。」
司徒興中大讚道:「此計甚妙,但若遇敵者為第二批,如何令第一批回師夾擊?」
胡畢義笑道:「兩路中間以丐幫弟子補實,看來還不致誤事。」
司徒興中頷首道:「這就行了。」
由遠安渡沮水,向西北約五十里就到香油坪。
那不過是二三戶人家的小鎮,只因地處荊山之麓,沮水與宜溪之間,盛產稻米,是以富戶極多,院落深沉,園亭絕麗。
這一天,「當當……」鑼聲響處,已引導四人進鎮口。
頭一位是年約二十,身軀修長,濃眉大眼的黑衣少年,手裡敲著一個銅鑼,在前開路,一雙眼睛不住地溜向兩側店舖,神態略帶傲然。
第二位是五十多歲的壯漢,手牽著狗,肩上扛著一個木架子,架上有鑼、有鼓,十足是耍猴狗的賣藝人;而且他戴在頭頂的舊氈帽上,也蹲有一隻小猴子。
壯漢的身後跟著一對負劍少年男女。男的眉清目朗,氣宇軒昂,但衣著敝舊,俊臉上也籠罩有風塵之色。女的嬌小玲攏,身材婀娜,貌美如花,穿著的是荊釵布裙,分明是小家碧玉。
「噹噹噹」
「噹噹噹……」
鑼聲引導著四人腳步在街上徐徐而行,也引起閒人駐足而觀,和一群好奇的小孩子,跟在兩側。
那位負劍少年,不時以話逃逗走在身邊的孩童,引起一陣陣清脆的笑聲,使那負劍少女,也為之粲然。
忽然,牽狗壯漢停步在一家小飯館門前,拉著沙啞的嗓音道:「就在這裡好了。」
走在前面那少年猛截銅鑼的音局,停步下來,讓開正面,向小飯館敲起一連串既輕且脆,密如落雹的鑼聲。但他卻目光遲呆,直望進店門裡面。
這時,壯漢牽著的哈巴狗,立即仰頭搖尾,輕輕地吠著。帽子上的猴子也站起來「吱吱」叫、「蹦蹦」跳。
走在壯漢身後的少年男女停步下來,相視而笑。
飯館裡的司事一看便知這四位男女,是依賴一狗一猴,在江湖跑碼頭的藝人,急忙吩咐夥計攔在門口然而,牽狗的壯漢並不闖進店門,但見他將木架放在地上,吆喝道:「兄弟!
咱們常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是嗎?」
他這話不知對誰說,但敲鑼的少年與接著喝一聲:「是!」
「好!」
牽狗壯漢鑼喝一聲,敲鑼少年也敲出「噹」一聲響。
哈巴狗熟練地以前腳踏在木架底下兩條斜板上,斜板的另一端,正好觸及一面小鼓。
牽狗壯漢一拍掌,在頭頂上蹦跳的猴子,也跳了下來,坐在木架上面,提起插在兩旁的小鑼和木槌。
那對負劍的少年男女,趨前一步,分立在牽狗壯漢兩側。
「好!」
壯漢一聲嗆喝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噹噹噹!」
敲鑼少年,敲響三聲。
壯漢腳尖一踢狗的屁股,吆喝道:「我從山東帶你來!」
「咚咚咚!」
哈馬狗雙腳踏鼓板,也敲出三聲鼓響。
「你愛功名,我愛財!」
「噹噹噹!」
三聲鑼響緊接著壯漢那吆喝,但這三聲鑼響,竟由那頭猴子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