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沒有功名找!」
「咚咚咚!」
「出了山東走天台!」
「噹噹噹!」
「山上有金你不要!」
「咚咚咚!」
「玩鼓玩鑼苦活該!」
「噹噹噹!」
「…………」
壯漢吆喝的有板有眼;狗的鼓聲,猴子的鑼聲,敲打得十分緊湊;是以頃刻間,已引來不少閒人,連飯館食客也有不少跑出店門觀看。
飯館掌櫃見這伙賣藝人,吸引許多人擠在門前,恐怕影響生意,猛喝一聲:
「給錢讓他走!」
擋在店門的夥計一個轉身,取了十幾個大錢丟在地上。
壯漢打個手勢,止住鑼鼓聲,微皺眉頭,道:「大哥開大店,送人送小錢……」
店伙知道跑碼頭的人物,一張嘴巴可以說好說壞,生怕說出更不吉利的話來,趕忙吆喝一聲道:「你到底要多少?」
壯漢苦笑道:「朋友幫忙,兄弟還能嫌少麼?不過,這只山東哈巴狗每天要吃牛羊豬肉,只好請大哥多添幾個吧!」
掌櫃的哼了一聲,探出頭來,又丟下幾個大錢,喝道:「夠了!想要大錢,就往太乙府去!」
壯漢露出感激的神情,拱手一揖道:「太乙府在那裡,敬請大官人指示。」
「千錯萬錯,馬屁不錯。」
掌櫃已顯出不耐煩的神情,卻被壯漢一聲「大官人」,叫得滿臉堆笑道:「這條街上那間大綢緞莊就是。」
壯漢面呈喜色,再拜稱謝,收起鑼鼓架,牽著狗猴;敲鑼少年則撿起地上的錢,然後敲著銅鑼,當先開路。
這一行四人,雖已知道太乙府綢緞莊可獲得一筆大錢,但江湖慣例並不專向一人一店敲索。是以,仍然每隔幾家就停下來,敲敲喝喝,不覺已到「太乙府綢緞莊」。
「太乙府雖然掛有綢緞莊之名,但見大門內四,門房突出大街,風火高牆約有五丈。大門雖然開著,門裡卻有兩肩屏風遮蔽裡面的景況。是以驟看起來,像是一座紳宦巨宅,也有點像一家大當鋪。
一群好奇的兒童,喧喧嚷嚷。跟在負劍少年男女身後,卻在距離「太乙府」三四大遠,就停了下來。
敲鑼少年邊行邊敲,直到看見「太乙府綢緞莊」的金字橫額,才停步下來,卻又不見有人出門探看,臉上也立即顯出忿忿之色。
然而,壯漢似乎年紀較長,閱歷較深,仍然一聲不響,將鑼鼓放在門檻外面。
負劍少女四顧無人,悄悄向身旁的負劍少年道:「雲哥哥,你看申大哥和胡大哥忍受這般屈辱,這家綢緞莊竟恁地看不起人。」
負劍少年使個眼色道:「玲妹,你當心兩邊牆後有人偷看,若果這家綢緞莊知道,耍狗把戲的是丐幫總香主和總護法,敢情出來跪請進去都來不及。」
原來這負劍少年,正是武林第十屆盟主華雲表,他本來想代替百步神拳耍狗,也想代替怪叫化主敲開道鑼,但各人俱因他是盟主,縱已經過喬裝,並為武林擒魔而從事賤役,仍然過分有失身份;所以不讓他屈辱,而令他和韋愛玲喬裝成賣解的身份。這時因恐韋愛玲失言,露出馬腳,才悄悄加以警告,卻聞百步神拳與怪叫化交作過開場白,立即朗聲吆喝,大聲喝道:「我從山東帶你來!」
「咚咚咚!」
「你為功名我為財!」
「噹噹噹!」
「…………」
驀地,屏風後一聲暴喝,由屏風兩側奔出一名短打裝束大漢,和一名身穿級袍的年輕人。那大漢一過屏風,立即怒罵道:「混賬!誰教你這些化子來這裡唱什麼鳥!」
百步神拳依照江湖慣例,對這種開口就罵的「生意人」,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吆喝道:
「耍完狗子耍頑猴!……當當!」
「走出山東走九州!……咚咚!」
「這位大哥說混賬!……咚咚!」
「原封不動送回頭!……咚咚!」
「……………………」
短裝大漢臉色一變,怒喝一聲:「住口!」
百步神拳喝詞立即一變,只聽他吆喝道:「這位大哥說『住口』!……當當!」
「『混賬』兩字已經收!……咚咚!」
「是人不是猴和狗!……當當!」
「發個小財買個牛!……咚咚!」
喝罷,打個手勢,喝道:「哥兒,財神已到,莫把財神再趕走,快快上前磕個頭!」
怪叫化恭謹答應,一翻手掌,將銅鑼翻轉一面,成了一個銅盤,正待上前,那短裝大漢忽然冷笑一聲,道:「團頭!你懂不懂規矩?」
怪叫化聽人喝問百步神拳,急捧銅盤退往一邊,惶恐地望著。
百步神拳微微一怔道:「我化子跑過三千六百處碼頭,這位大哥怎恁不懂規矩?」
短裝大漢冷冷道:「你為什麼登門罵人?」
百步神拳道:「化子罵了誰?」
短裝大漢冷笑道:「你知道大爺是那裡人?」
百步神拳笑道:「化子走遍九州十八省,跑遍三千六百處碼頭,那一地的口腔還聽不出來麼?你大哥不但本籍山東,而且還是曹州鳳凰山豹子谷這一帶的人哩。」
緞袍年輕人和短裝大漢,臉色同時一變。
短裝大漢目光透出兩道寒芒,點點頭道:「你說對了,大爺就是崇聖莊的。」
百步神拳向狗頭一拍,叫道:「小哈,你找到老鄉了!」
韋愛玲忍不住「哧」一聲笑。
短裝大漢怒哼了一聲,一步逼到門檻,喝道:「你敢再說一次!」
百步神拳佯驚,腳跟一撥,將鑼鼓架連帶猴、狗一齊撥過身後,拱手道:「化子只是跑碼頭,討盤纏,不知這話有何得罪你大哥之處?」
緞袍子微蹙眉頭道:「你方才一開口就指桑罵槐,說由山東帶狗來,這時已知本莊這位夥計是山東人,偏又說狗和人同鄉,可不是存心來找岔子?」
百步神拳賠笑道:「化子這一狗一猴,確實是由白顏買來的,白顏和崇聖莊相距不過十幾里,說是同鄉並不為過,何況江湖賣藝,本就是逗人樂趣,大少爺也過分責備化子了。」
短裝大漢氣極,但百步神拳說的句句有理,再也找不到藉口來發作,目光一移,落向華雲表和韋愛玲身上,指手冷笑道:「這兩個小子是你什麼人?」
百步神拳接口道:「男的是侄子,女的是侄媳婦,還有捧盤這個是幫裡兄弟,你大哥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短裝大漢目光一驚,又道:「你倒像是丐幫的人,到底是『文丐』,是『武丐』,還是『技丐』?」
百步神拳道:「當然是技丐。」
「你那侄子、侄媳婦為何帶劍?」
「啊!你大哥不是丐幫的人,不知我們『技字』行裡,包括有耍『雞』、『狗』、『猴』、『蛇蟲』、『鳥獸』、『舞刀劍』、『過刀山』、『火山』……等二三十門技藝,咱這侄子、侄媳正屬於『刀劍門』,當然可帶刀劍。」
短裝大漢打量百步神拳半晌,冷冷道:「你是丐幫的白衣弟子?」
百步神拳泰然點頭道:「不錯,咱入幫已久,只因未行滿一百件善事,所以至今仍是白衣。」
短裝大漢又道:「你們那三四個法結的分舵主,要行多少善事?」
百步神拳正色道:「這件事有關幫中秘密,有礙幫規,無可奉告。」
短裝大漢似已無從盤詰,轉眼望緞袍人,賠著笑臉道:「二師爺,這事如何發放?」
緞袍人神情冷漠,徐徐道:「你已問過這麼多,還未一觀小化子的劍藝,索性請人家進店款待一餐飯,看過劍藝再贈盤纏就是。」
短裝大漢點點頭,轉向百步神拳道:「我們二師爺的話,你聽見了,跟我進來了。」
百步神拳回顧華雲表大笑道:「做叔叔的行乞幾十年,頭一次受人款待,還得看你和媳婦兒的份上;好!你二人先走。」
華雲表知道百步神拳防備那二師爺,跟在後面察看自己一夥走路的步法,所以命自己和韋愛玲先行,則二師爺被迫留在後面帶路,而對方二人都成了帶路人,誰也無法在後偷窺妄測。想了一想,樣作謙遜道:「小侄怎好佔先,還是叔叔先走。」
百步神拳一翻怪眼道:「你不看我還得收拾這些行當?」
華雲表點點頭,與韋愛玲並肩上前,向短裝大漢含笑道:「有勞大哥帶路!」
短裝大漢「哼」一聲道:「跟我來!」
華雲表猜想對方大概是不滿被稱「大哥」,暗自好笑,與韋愛玲跟對方行過屏風,即見一座堆滿佈正的大屋橫在面前,不見二師爺跟來,忙附耳道:「玲妹當心飲食,食時先看看我。」
韋愛玲嫣然一笑道:「這個也要囑咐。」
短裝大漢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們說什麼?」
華雲表知道對方大不了能聽到韋愛玲那句話,忙道:「小可恐怕貧苦出身的拙荊,見不得大場面,所以叮囑在進食時,小心禮貌,先看看小可才好動筷。」
短裝大漢並不進那大屋,而是由屏風後左轉,在屋簷下面走,冷笑道:「你小子居然滿口『小可』、『拙荊』,你又見過多大的場面了?」
華雲表聽那口氣,知道對方已有幾分相信自己是貧寒子弟。為了爭取更大的相信,笑笑答道:「小可不敢說見過大場面,但幼時讀過幾年書,而拙荊卻是一字不識。」
短裝大漢此時,已領二人進入一間小屋,吩咐坐在板凳上,拍手叫一聲:「小鳳!」隔壁立即有個婦人的聲音罵道:「短命鬼,你喊大娘幹嘛?」
二師爺也領了百步神拳,和怪叫化到了門外,笑道:「小鳳太狠了些,往後面吩咐,多開四人的飯來。」
百步神拳將猴和狗拴在門外的柱子上,急接口道:「還有這隻小哈。」
二師爺點點頭,揮手命二人進屋,接著又道:「吉猛,你好好招呼一下,不必等我出來。」
短裝大漢忙道:「劍藝要不要看?」
二師爺道:「飯後等我出來再看。」
華雲表聽那二師爺的話,知道對方藉口要看劍藝,由劍法上弄清楚自己一夥人的身份,酒食中未必肯下手暗算,但自己一下就被帶進四壁懸磐的小屋,形同禁錮,未獲細看這座神秘的綢緞莊,大有空人寶山之感,趁著百步神拳和短裝壯漢答訕,也就轉向怪叫化胡畢義道:「藍師兄,你說這裡不怪麼,門外掛的是綢緞莊,進門來卻又一正布也不見。」
怪叫化還未答話,短裝大漢已怒瞪一眼,喝道:「本莊只做批發,不做門市,你知道什麼?」
華雲表暗算,真活見鬼,以批發來掩護後院的傷天害理是真。
雖然他看出這個綢緞莊神秘,短裝大漢是個武林人物,二師爺的武藝也許更精,但因嫣紅並未說過,「太乙府」就是藏有華氏的綢緞莊,所以只是存疑,不敢斷定。
怪叫化當然看出華雲表發問時的眼色,輕輕搖頭道:「批發也該有大的布正才對,但這裡連夥計都沒有。」
短裝大漢怒道:「你眼睛的麼?」
「短命鬼,你罵誰?」
隨著這聲嬌叱,一位藍布短衣的中年婦人,和一位身穿綵衣的妙齡少女,同時現身。
藍衣婦人手裡攜著一個大拜盒,上面一層裝有幾碗魚肉,看來該是廚娘或僕婦。
華雲表聽聲看人,知道藍衣婦人,正是短裝大漢口中的「小鳳」,但一看跟在身後那綵衣少女,不禁暗自一驚。
原來那少女竟是在幕府山血劍總宮被自己裝呆氣走的小美。
小美既在這「綢緞莊」出現,這綢緞莊縱非血劍分宮,就是魔帝行宮已無疑義,但小美徒手跟著小鳳出來幹什麼?這不能不使華雲表大加警惕。
他立即想到有人告知後院,說來了「賣藝人」,所以著小美出來察看。也許魔帝或幕府出血劍總宮,還有人在後院,並且猜想可能有他混在「賣藝人」之列,否則何須以小美出來鑒定。
別人藏在「綢緞莊」並不要緊,但若魔帝在內,則魔宮高手雲集,加上魔帝狡智勝人,自己這方面就難討好。
他恨不得立刻找到魔帝,而此時一見小美之後,頓覺危機四伏,急輕輕一觸身邊的韋愛玲,要她特別留神。
然而,小美只是冷漠地向華雲表一行四人看了一眼,短裝大漢已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滿臉堆笑道:「我沒有罵……啊……小美姑娘也出來玩玩?」
小美「哼」一聲道:「誰玩?上房聽說有人玩猴子,要問猴子伶俐不伶俐,肯不肯賣?」
華雲表暗忖這話真正是唬鬼,縱是裡面真有人要買猴子,還用得著你這丫頭,親自出來傳話?……
但華雲表默然注視小美的神情,早為百步神拳和怪叫化所覺。怪叫化不待短裝大漢接話,立即搶先道:「猴子和狗都不賣。」
小美柳後一挑,一雙星目立即注視怪叫化的臉上,卻又輕輕搖頭。
華雲表見她這副神情,知道果然是受命出來鑒定人,暗自好笑道:「鬼丫頭,不怕你不露出馬腳。」
但那短裝大漢似因地位較低,有心拍拍由上房來的小美馬屁,一聽怪叫化說不賣,立即沉下臉色道:「你要多少錢才賣?」
怪叫化漠然道:「再多錢也不賣。」
短裝大漢喝道:「你敢不?」
攜著拜金的小鳳,卻向他瞪了一眼,叱道:「短命鬼,你不快來接菜上桌,難道還要老娘侍候你?」
短裝大漢被罵得不敢再哼,反而連聲稱「是」,將菜飯碗筷陳列方桌上,轉向百步神拳喝道:「你們快吃!」
百步神拳微笑道:一你大哥給咱幾個賞錢就是,咱不要吃這頓飯。」
短裝大漢詫道:「你這團頭就奇怪,方纔還說得滿高興,這時怎麼忽然就不吃了?你看!滿桌子大魚大肉,不比你討得來的剩飯殘萊,好多少倍麼?」
百步神拳搖搖頭道:「你這大哥難道不知『技』字行,是不討飯的?」
短裝大漢目空一切,自始至終都拿來人是叫化子看待,一被反駁起來,猛覺自己確是錯誤,立即老羞成怒道:「不吃不行,二師爺難得這樣抬舉你。」
百步神拳哈哈大笑道:「咱們這些賣藝的,若像閣下這樣受人抬舉,老早就該當宰相。做尚書,還用得著沿門耍狗」?
他這話好像在說自己不願吃人俸祿,但因頭一句涉及對方,是以變成暗指對方,雖受人豢養,仍免不了處於阜位。
短裝大漢被派看管「店門」,縱不比皇城的九門提督官高位顯,也該像一般名門大派的「知賓」、「知客」,聽出被一名叫化頭目,當著女人面前冷嘲熱諷,頓時怒喝道:「不吃就不吃,快滾!」
華雲表原是要見機行事,既摸進魔帝行宮,並且還獲見劍婢小美,正該設法探查底細,那知被百步神拳一鬧,短裝大漢立即下令逐客,眼見好事成空,不免失望。
但也怪不得百步神拳有此一鬧因為那一狗一猴原是借用丐幫弟子之物,「技」
字門以耍技謀生,當然不能替人家賣了吃飯的工具。
可是,小美聽那短裝大漢通客,忽然一噘櫻唇,嬌嗔道:「吉猛你可是瘋了,怎樣要人家滾?」
吉猛趕忙賠笑道:「這老化子那樣強橫,不教他滾,又能怎的?」
小美一扭粉頸,「哼」一聲道:「後院還要看舞劍哩。」
這話一出,華雲表大為快意,暗忖只要能夠到達後院,不愁那華氏婦不出來看熱鬧。縱是那婦人被禁銅,不能自由,也不由宅院建造的格局上,判斷她起居的處所。再則,魔帝若不深愛此婦,絕不將她置於「行宮」;既然深愛此婦,若能挾持到手,也許可脅迫魔帝少殺幾個正派人物。
思忖到此,不覺喜上眉梢。但那吉猛色迷迷一對眼睛,盡盯小美的俏臉,笑嘻嘻地涎臉說道:「美姑有所不知,這種跑碼頭混飯吃的小化子,那有甚麼真才實學。」
小美啐一口道:「我是不知,你倒無所不知了。」
吉猛愣了一下,唇皮一動,還想說些甚麼,小鳳卻移步上前,冷不防給他一個耳聒,把他那厚臉打得歪過半邊。
小美吃吃嬌笑道:「就該這樣,打得好!」
吉猛怒瞪小鳳,大聲道:「你瘋了,怎打起我來?」
小鳳冷笑道:「老娘不瘋,你才是瘋了,人家美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看老娘不把你狗眼挖出來……」
但見她猛伸手掌就要抓吉猛的衣禁,另一手也同時叉開二指。這一招「二龍搶珠」,直嚇得吉猛疾奔出門。
小美眼看這場趣劇,直笑得彎了腰。
小鳳只是淡淡一笑,指著桌上的飯菜,對百步神拳說:「你們吃,別理那狗頭。」
有了小美吩咐,吉猛怎敢把人趕走!但他一心想以話勾搭俏丫頭,不料惹發小鳳妒火,賞了他一個耳光,這時站在門外,訕訕苦笑道:「好哇!你打了大爺,在那件上頭,總有你討饒的。」
小鳳連到門口,罵道:「那件事?那件事?你說!你說!」
華雲表轉望怪叫化一眼,只見他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小美粉臉微熱,佯向韋愛玲搭訕道:「你們怎地不吃?一快吃吧』吃了飯我帶你們往後院去。」
二師爺恰在這時回來,見小鳳把吉猛擋在門外,再看吉猛那份尷尬苦笑的神情,已知道發生甚麼事;冷冷一哼,移步進屋,訝然道:「怎地還未用飯?」
百步神拳板起臉孔道:「你們硬要買我化子的吃飯傢伙,這飯還吃來幹甚麼?」
二師爺望了小美一眼,回頭笑道:「賣不賣由你,吃了再說吧!」
華雲表打定深入龍潭虎穴,無論如何也要把魔帝這座行宮弄清楚,必要時索性挑了這個地盤,急向百步神拳使個眼色。
百步神拳當然知道來幹什麼的,裝模作樣,也不過是藉題發揮,免得被人起疑。
但以一位丐幫總香主,縱是借一位弟子的腦袋來為武林造福,都不算過分,何況身外之物。這時也就哈哈一笑:「吃就吃,我化子吃過千家萬家,難道來這裡就不敢吃了。」
說罷,立即往首位上坐,待華雲表、韋愛玲和怪叫化人席,立即向二師爺招手道:「老兄也和我們一齊來吧,剛好來個八仙過海。」
二師爺笑道:「團頭您請便吧,我們還怕沒有吃來?」
「對!對!你們全一定有吃,就只苦了我們一群化子。」
百步神拳語音琅琅,低頭一看,忽又「咦」了一聲,抬起頭來,笑笑道:「你大師父沒有酒麼?」
華雲表暗皺眉頭道:「將就一次也罷,還要甚麼酒。」
韋愛玲峨眉輕輕一挑,笑道:「叔叔就是會討酒吃。」
百步神拳大笑道:「侄媳婦莫管叔叔的事,這時不先討酒吃,過一會你們那兩手三家村的劍藝,不能教人中意,那還討得到酒?」
二師爺向華雲表夫婦望了一眼,轉向門外的吉猛道:「老弟,快去取酒來,看能喝得多少。」
吉猛躬身答應,回身就走。少頃,他匆匆提了一大壺酒進屋,放在百步神拳身側的地上。
百步神拳頓時眉飛色舞,十足酒鬼模樣,端起酒壺先篩滿自己的大碗,叫道:
「藍老弟,喝!」
怪叫化接口道:「我當然喝!」
華雲表本不打算喝,但若不陪他二位幾杯,勢必和韋愛玲同時吃飽飯;若果內院先要看劍藝,則四人分作兩路,恐怕有失,索性也篩了半碗酒。
韋愛玲微微一怔道:「你也要喝?」
華雲表笑道:「陪叔叔應個景兒吧!」
百步神拳可不這樣說,三杯下肚,卻與怪叫化吆五喝六起來,一陣陣聲浪震動屋瓦。忽然,他發覺二師爺等四人,各以驚奇的眼光向他注視,立刻又停碗笑道:
「請你吃,你不吃,在旁看著不饞麼?」
小美有點害羞,趕忙別過粉臉。
小鳳卻是冷笑道:「真是『餓鬼道』裡跑出來的,吃相恁地難看。」
吉猛怕了小鳳,不敢開腔。
二師爺只是淡淡一笑,有意無意間向豪吃的四人掠視。
華雲表暗說不妙,這位二師爺年紀雖然不大,可能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林人物,恁自己的眼力還看不出對方是否會武藝,這就是一個危險的埋伏,急忙接口道:
「蔡叔叔,小侄要吃飯了。」
二師爺忽然道:「你們儘管吃、喝,時候還早。」
怪叫化立即答話道:「還可以過夜麼?」
「不行!」
小美轉過頭來,輕叱道:「後院大娘還要看舞劍和雜耍。」
二師爺輕輕點頭道:「這事我已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他把小美支走,回頭笑道:「蔡團頭你盡量喝,你這位侄兒叫什麼名字?」
百步神拳道:「他叫雲小虎。」
二師爺笑笑道:「不像虎,只像牛,好吧!小虎你吃,我先帶你的妻子進去。」
華雲表暗叫「這廝厲害」,自己藉酒拖延時間,等待四人一齊往後院,不料只因一句話說要吃飯,就被使計分散。這時話已出口,不便收回,只得說一聲「好」,立即起身裝飯。
那知剛走到飯桶旁邊,百步神拳忽然一伸飯碗過來,叫道:「小子,替我也裝一碗!」
華雲表出乎意外地一怔,急接那空飯碗過來。
二師爺也得了一下,詫道:「團頭為什麼又不喝了?」
百步神拳滾著佈滿紅絲的虎目,昂然道:「你不是說帶人麼?」
二師爺點頭道:「不錯,先帶他二人往後院演劍,你和這位吃飽再來。」
百步神拳搖搖頭道:「那不行。這小子要沒有我在場,練不出甚麼花樣來。」
話說到此,見華雲表已送飯到面前,立即端碗就吃。
怪叫化兀自舉碗灌酒,連連搖頭道:「真正糟糕,俗話說:『飲酒不醉,好比殺頭不死。』偏是來這裡只能喝半醉,不如我小化子在這裡獨飲,可不可以?」
「不可以!」小鳳忽然接口。
二師爺瞪她一眼,叱道:「誰教你多嘴?」
小鳳敢對吉猛凶,卻不敢對這位師爺多哼半聲,一偏腦袋,佯看門外。
吉猛好像有二師爺替自己出了悶氣,臉上掠過一絲得意之色。
華雲表暗自好笑,但對於這位莫測高深的二師爺,卻大起戒心;但見他叱止小鳳,接著又轉向怪叫化道:「你老兄吃喝隨意好了。」
怪叫化一搖頭道:「你可肯陪我?」
二師爺一怔道:「你自己喝不好麼?」
「那有什麼意思,回頭再喝。」
怪叫化說話聲中,自己裝了滿滿一碗飯把它壓緊,又加高起來,活像一座小墳,三幾口已吞個碗底朝天,拍拍肚子道:「酒雖不醉,飯真的飽了。你們要看什麼劍?
達摩劍、太極劍、金蛇劍。七絕劍、游龍劍……我們這老弟全行。」
二師爺聽他連念出十幾種劍法,也不知是真是假,笑笑道:「我們那就大開眼福了。」
「不錯,這是千載一時的機會。」
又是怪叫化拉開了嗓門。
二師爺含笑起身,領頭帶路。百步神拳帶著行頭,緊跟他身後;怪叫化卻走起醉仙步,踉踉蹌蹌跟在百步神拳後面,晃著腦袋向四處打量,嘴裡唸唸有詞,誰也聽不出他念的是什麼頭疼咒。
華雲表與韋愛玲跟在怪叫化身後,並肩而行;知道後背還有一個吉猛,是以除了以眼角略略察看經路兩旁景況,不敢轉動脖子;但是怪叫化藉酒裝瘋,看得自由瀟灑,不禁暗地佩服。
太乙府綢緞莊的正屋是一連三進,當中隔有兩座栽滿花木的天井。第三進屋後有一堵橫牆,將前面的屋宇隔開。
橫牆開有月洞門,過了月洞門,就是踏進了後院。
剛剛走過月洞門,怪叫化忽然回頭叫道:「老弟,我們整年在前門賣水,可沒見過什麼後院吧?多看幾下,回去向兄弟們吹吹牛也好。」
吉猛急叱道:「這裡不可亂看。」
怪叫化「哼」一聲道:「什麼叫做亂看,請你說來聽聽。」
華雲表藉這機會迅速遊目看去,但見過了月洞門之後,擺在眼前的是一塊二十多丈寬廣,三十多丈深遠的地面,四周都有風火高牆。這塊地面遍植花樹,果樹,中有三條石徑通往正中央一座亭子裡面的小橋。亭後的景物被花木遮蔽,但仍可見一座高屋的鷗角。暗忖一目可以了的花園,有什麼亂看不亂看的?
以為地面等草如茵,絕不是設置機關埋伏之地;要有,那就該在人為的建築上面。所以暗運真力加重腳步在石徑上,又覺得路面堅牢,並無奇異之處。
登上小橋,原來下面是一道水深數尺的水溝,水清見底,游魚可數,也沒有什麼值得懷疑之處。一座八角亭子緊接橋頭,亭後又有幾株小石徑通往花木叢中。但一進亭子,那座高屋的鴟角已看不見。
二師爺引導各人由居中一條小石徑走進花叢,頃刻間又走進一座極大瓜棚之下。
怪叫化一路和吉猛拌嘴來到瓜棚,忽然叫起來道:「種瓜花園裡,瓜熟子離蒂,一摘使瓜好,再……啊,我摘個給猴子吃!」
「別動!」
二師爺急回頭喝止。
華雲表瞥見二師爺臉色都變黃了,暗忖,難道瓜裡面大有文章?
這一起疑,立即仔細察看,果見滿棚纍纍下垂,但瓜蒂略見萎黃,與瓜本身那種翠綠極不相稱。瓜蒂和瓜籐相接的部位也略見刀痕,好像先被割了下來後,再貼上去的那樣子。
有了這個發現,華雲表禁不住心神微懍。若果這滿棚絲瓜僅是凶物,則自己四人已處身在極度危險之中,若不在適當時候控制人質,那就只有任人宰割了。這時候,也顧不得身後有人監視,佯作手挽手的樣子,挽過韋愛玲的手,笑道:「艾妹你看!這裡的主人多小氣,一個絲瓜都捨不得。」
他在握手的時候,暗裡用勁一捏;韋愛玲當然明白瓜裡有了秘密,輕笑道:
「正是哩,可惜猴子不吃絲瓜。」
華雲表知道她已懂了,搭訕著幾句話,也通過了瓜棚。但見幾間小屋建築在兩邊牆根下。十丈外,有一座二層樓房橫在面前。
樓房外面的欄杆,雖也漆得紅紅綠綠,但不成甚麼格局。
由瓜棚邊緣到樓外欄杆一塊空地,只疏疏落落設有幾盆花草,幾個供人坐息休閒的石鼓,惟有瓜棚之下,每隔數尺就有一張石凳。
二師爺著各人坐在石凳上,吩咐道:「你們不可亂走,我去向大娘稟報。吉猛你當心,誰要起來亂闖,立即不用客氣。」
吉猛一拍胸脯道:「二師爺就放心好了!」
百步神拳待二師爺走出瓜棚,帶著怒意道:「姓吉的,你們請我們來這裡演技,還是騙我們來坐牢?」
吉猛詭笑一聲道:「怎麼說都可以。」
華雲表向棚外小屋後面看去,風火牆頭儘是籐葛糾結,籐上結有不少鵝卵大的果實,恰像南疆一帶生長的龍舌漿果,奇怪的是那麼多籐葛果實,全都青翠欲滴,並沒有半點枯黃之色。暗忖若果瓜果俱是爆裂之物,則任何人也難以逃生,但這座莊院和牆外的民眾,同樣要被炸毀,魔帝未必做這同歸於盡的蠢事。但除此之外,又當如何解釋?
思忖間,樓上當中一扇門忽然打開,所有窗戶也砰砰開響,但門窗後面簾幕低垂,仍看不見裡面的陳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