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地幫

    大別山,又名魯山,因山中有魯肅寺而得名。

    山跨漢江兩岸,江水南流,漢水來自西北,三國時,屬於吳疆,陸遜,諸葛謹均曾戍守於此。三國,南北朝,隋唐宋元諸朝,均以此山橫阻南北,偏師守之,勝以雄兵十萬。元周瞠賦云:繁大別之為山,鎮面北之要衝,杜荊噪聲之形勝,俯江漢之朝來。……大別山亦其壯矣!

    且說某年隆冬歲暮,大別山中,有俊騎兩乘,翻山越嶺,踏雪踢霜,馳向南麓黃安。馬上男女各一,男著紫裘披風,女穿鵝絨緊身黃襖,大黃披風,一黃一紫,與山雪相映,直如活畫生香。

    兩騎馳驟之間,忽聞一聲馬嘶,紫裘少年首先將坐騎勒住,身旁黃衣少女的身手也真敏捷,只見她雙手一帶,馬蹄並舉,馬首高昂,坐騎噴出數團白氣,急嘶數聲,只和紫裘少年相去一頭之遠,便也將那匹驕悍無倫的驃馬帶住。

    這時,少女在馬上回頭大聲問道:「此去黃安,尚有幾許路程?」

    紫衣少年眼視前方急促地道:「快了。」

    黃衣少女朝紫衣少年望了一眼,訝道:「龍哥有何所見?」

    紫衣少年用馬鞭向身前坡下的雪地上遙遙一指道:「鳳妹,你看那是什麼?是人?還是獸?」

    黃衣少女順勢轉臉,略作諦視之後,突然尖叫道:「人!快,龍哥。」

    喊著,順手一拍馬背,雙腿一夾馬腹,馬便狂奔下坡而去。紫衣少年馬鞭一揮,便也急追下來。只是眨眼工夫,二騎即已來至坡下。

    雪地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側身僵臥著。

    少年男女雙雙自馬背跳落,少女翻轉老人頭臉,少年卻一手探入老人胸懷。

    少女驚呼道:「啊唷,已經死啦。」

    少年卻靜靜地答道:「鳳妹,拿我的酒葫蘆來,此人胸口還有一絲熱氣,快。」

    少女聞言,連忙返身自少年乘坐的那匹馬背上取下一隻葫蘆,遞給少年道:「龍哥,此人有救否?」

    少年並未置答,左手接過酒葫蘆,右手伸出食指,運力撥開老人牙關,湊上酒葫蘆,對準了,然後騰出右手,輕按老人喉結,咕嘟咕嘟地連灌了半葫蘆之多。灌畢將剩酒交給少女,盤膝坐在老人頭旁,深深吸進一口真氣,雙掌微搓,掌心中立刻冒出蒸騰白氣,少年一手托住老人腦後玉枕,一手隔衣按上老人丹田,約有盞榮光景,老人吁呀一聲輕歎,身軀已能轉動。

    少年這才噓出一口大氣,從雪地上疲憊地立起身來。

    老人甦醒以後,雙目微睜,無力地朝上看了一眼,搖搖頭,即又悄然闔上。

    少女見狀,朝少年望了一眼,少年引頸低聲道:「元氣尚未恢復,再讓他躺一會兒吧。」

    少女皺眉道:「躺在雪地上,不怕凍壞了麼?」

    少年才待答話時,地上老人突然一個翻身,挺然坐了起來。因為事出突然,少年男女不由得齊都吃了一驚。

    老人坐起之後,渾身亂摸了一通,驀然發聲嚷道:「銀子呢,我的銀子呢?」

    少年男女相顧愕然。

    紫衣少年俯身柔聲問道:「老丈,您老遇到了歹人麼?」

    老人掩面嚎啕大慟道:「完啦,給他們搶去啦,他們那麼多人,唉唉……我老頭子活不成啦,唉……該殺的強盜啦……唉唉!」

    紫衣少年急忙又道:「別傷心啦,老丈,財去人安樂,銀子丟了,傷心又有何用?」

    老人越發大呼起來:「當然嘍,銀子是我老頭子的,你們傷心個屁,唉唉!」

    少女見老人蠻不講理,財迷心竅,恩將怨報,一跺足,飛身上了馬背,向少年不快地招呼道:「走吧龍哥,別淨找霉氣了。」

    少年在老人背後搖搖手,俯著身軀,仍然心平氣和地道:「老丈,你丟了多少銀子?強盜們哪裡去了呢?」

    老人嗚咽道:「三兩多吶,雪花花的紋銀呀。」

    少年微微一笑,探手由懷中摸出一錠十兩重的銀錠子,塞向老人懷中,一面拍拍老人的肩胛,笑道:「來,我賠你,這兒是十兩,告訴我罷,強盜哪兒去了。」

    老人探手摸出少年塞過去的銀錠子,放在膝蓋頭上,兩手不住摩挲,良久之後,方才重新揣入懷中,從雪地上顫巍巍地立起身來,衝著紫衣少年露齒暖昧地一笑,笑時,臉上淚痕猶在,斑斑可數。

    少年男女直到這時,方始完全看清老人面貌,只見他,五短身材,圓圓臉,衣著雖然很舊,人卻長得白白胖胖地,疏眉細眼,荔子鼻,蒲包嘴,設非這身扮柬,還真有點團團富家翁的氣派。

    少年男女均在心底暗笑:好一個地道的錢奴!

    少年這時忍住笑,又道:「老丈,攔路強盜有多少,往哪一個方向去了,老丈可否見告?」

    老人見問,臉上立顯驚惶之色,用手向左邊林中一指道:「強盜很多,我也沒看清他們往哪裡去……噢,我真糊塗,快,小哥子,那邊林中恐怕也有人和我老頭子一樣,給他們打昏了,你們倆,好事做到底吧。……快一點……還有,這一路去黃安小心點,黃安最近不是個好地方哩!」

    兩小聽說林中尚有他人遭遇不幸,也無暇多問,雙雙策馬往林中趕去。

    樹林很是稀疏,兩小在林中縱橫奔馳了好幾圈,並未見著半個人影。

    待得兩小驅馬至原先坡下時,雪地上已經失去了老人蹤影。

    少女哈哈大笑道:「龍哥,這回你可上了大當啦。」

    紫衣少年飛身立上馬背,縱目四望了好一會,重新落座,皺緊眉頭,搖搖頭道:「這事蹊蹺極了。」

    少女笑道:「何事蹊蹺?」

    少年正色道:「鳳妹以為那個老人是個騙子?」

    少女笑道:「難到說是個大善人?」

    少年沉吟著道:「雖不能說他是個善人,量也不見得是個騙子。……他這副相貌很特別,我似乎聽師長們曾經提到過,只是一時間記不起來了。」

    少女訝道。「武林中人?」

    少年點點頭,沉重地道:「而且地位相當高。」

    少女皺眉道:「那他剛才怎會凍僵在雪地上?」

    紫衣少年抬頭向黃衣少女微微一笑道:「鳳妹以為他是凍僵了?」

    少女失聲道:「難道他施的是『親身脈大法』?」

    紫衣少年端重地點頭道:「一點不錯。」

    黃衣少女駭然道:「聽家祖母言及,當今武林中,除了各派掌門人或者能具此等功力外,時下一般高手,很少有人能練成這等大法,怪不得我們兩個都給他瞞過了。」

    紫衣少年沉吟不語,黃衣少女又道:「此人無緣無故地攔臥在我們去黃安的山道中間,頗似事先知道我們將由此處路過,依龍哥看法,此人是何居心?」

    紫衣少年緩聲答道:「絕無惡意在內。」

    少女道:「何以見得?」

    紫衣少年仰臉道:「以此人現有之功力,我倆合力應付,雖然不見得差了多少,但在我倆疏於防範之際,此人若是心懷叵測,我倆豈能逃出他的暗算?依我看來,此人之出現,絕非與之所至的為了逗我們倆而來的,尤其,此人誑我倆入林時的最後兩句話,含義深遠,……打此刻起,鳳妹,我們得加倍的小心注意才好吶。」

    黃衣少女輕輕地哼了一聲,也不再說什麼,抄起鞍旁馬鞭,揚手一揮,便即疾馳而去。

    紫衣少年不敢怠慢,向身後望了一眼,雙腿一緊,便也疾追下來。

    抵達黃安時,天已大黑。

    兩小落店要了一明兩暗的三間廂房,晚飯後,兩小正在客廳內閒談時,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廳中地面上已經多了一張紙條,兩小取至燈下看時,只見紙上寫著兩行小字「黃安近有黑道名手嘯聚,爾等此行切記小心在意。」

    紙條下端並未落款,只簡單潦劃地用筆勾畫了一個笑容可掬的人臉。

    黃衣少女作勢便欲奪門而出,紫衣少年搖搖頭道:「人家既不願意亮相,追有何益了』少女喃喃自語道:「家祖母為我述說武林人物的事跡時,我因為從沒有打算到江湖上走動,也沒注意去聽,這張人臉是什麼人的表記呢?」

    紫衣少年也無可奈何地道:「家師傳藝之外,最注重的就是講解天下各門各派武學的特質和趨避破解之法,關於這……這張人臉,這一點……說來慚愧,我也是一樣,如墜五里霧中。」

    黃衣少女奮然道:「龍哥,今夜出去各處瞧瞧如何?」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一起出去看看也好。」

    少女瞪眼道:「一起?」

    少年訝道:「怎麼樣?」

    黃衣少女不悅地道:「黃安地方也不算小,假如跑成一條線,跑到什麼時候才能完?」

    紫衣少年道:「今天跑不完,還有明天呀!」

    少女怒道:「明天?明天有明天的事。假如你怕,你就關起門來睡覺好了。」

    少年賠笑道:「好,好,就這麼說,我由此向西,你由此向東,各繞半圈再回此間如何?」

    少女聞言,這才轉怒為喜地道:「是呀,這還像話。龍哥,你想想看,機緣稍縱即逝,我們又不是去找別人霉氣,只要檢點一些,誰能吞了我們?萬一遺漏了追蹤賦人的好機會,豈不可惜?」

    兩小計議停當,各自回房裝束了一番,然後用被子蓋了枕頭,飾成蒙頭大睡的樣子,熄了燈,掩好門,悄然竄上店房,二人一比手勢,便如兩縷輕煙似地,東西背向而去。

    且說穿著紫裘、披著紫披風的司馬玉龍,離開店房屋脊之後,凝神聚氣,耳聽目察,一路上,輕竄巧登,逕直撲奔西城腳的城隍廟而來。

    黃安這個地方他來過,他知道黃安的城隍廟一共有兩個,一個在東城,一個在西城,東城的是新起的,西城的是廢棄的。他想,黃安如果真有黑道人士嘯聚,頹廢破落的城隍廟實在是一個理想的地方。

    舊城隍廟他沒有來過,但他知道是在緊靠西城門的城牆腳下,一個極為荒涼的角落。

    不到一會兒,城隍廟在望了。

    因為積雪未消,夜空明朗,舉目可及數十丈遠近,司馬玉龍為怕顯露行藏,不敢高來高去,待得走近廟前,便從高處輕輕跳下,沿著稀落的木柵,悄然走向側院圍牆,附耳靜聽了好一會兒,見裡面靜寂無聲,這才輕輕翻上牆頭。

    司馬玉龍剛剛探身作勢,欲往院中跳落之際,只見大殿側門微微一動,一顆頭顱從門縫伸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司馬玉龍上身一仰,往後便倒,身軀與牆頭平行時,全身一個轉折,身軀翻轉,由仰下變為俯下,雙腳腳尖勾住牆頭,雙手一張,頭下腳上,落至地面。落地之後,便不稍停,雙足一點地面,兩手又已搭住牆頭。

    他一分一分地露出了自己的視線,從牆頭上往殿中查探過去,這時,側門中的那人已經走至殿中,藉著月色和院中積雪的反射,司馬玉龍見殿中人一身青布短打,板帶束腰,身材雖然普通,神態卻是矯健精悍之至。

    那人的面貌如何,他看不到,因為那人臉上罩著一塊黑紗。

    「這就是了。」司馬玉龍驚喜地想道:「那塊黑紗便是最好的說明。」

    司馬玉龍精神一震,同時分外小心起來。

    他見那人在大殿上來回徘徊,不時探首四面張望,知道尚有人要來,立即鬆手落地,閃電似地縱至近殿的牆外暗角,然後露出一邊眼睛,向廟內望去。

    說來也真險極,司馬玉龍這廂剛剛藏好身形,前殿殿脊上已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

    「殿中可是竹牌一舵?」

    殿中蒙面漢子聞聲霍然停步挺立,垂手答了一聲:「是。」

    冰冷的聲音又道:「已到幾位?」

    蒙面漢子恭敬地垂手答道:「銀牌四五,銅牌一三五,竹牌……」

    冰冷的聲音輕哼一聲,餘音未歇,人已像巨鷹似地橫向大殿掠去,快疾飄逸。

    司馬玉龍暗暗心驚道:「此人身法好俊!」

    司馬玉龍的眼力特佳,他已看出來人竟和那殿中人一樣,臉上罩有一塊黑紗。他想,銀牌銅牌竹牌一定是天地幫的等級稱呼了,他們之所以徑呼牌別而不名,以及在臉上罩一塊黑紗的原因,一定是該幫尚在籌組期間,不願示他人以真面目之故。

    來人落殿後,更不搭話,昂然自側門走進後面。

    司馬玉龍心想:「後面一定還有秘密所在。」

    現在,他可為難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居然發現了天地幫黨徒的聚會所,假如他不更進一步入內探視,以後能否再碰得上,頗為難說。進去吧,大殿上尚有那個精悍的竹牌身份的黨徒不算,裡面更有銀牌第四第五,銅牌第一第三第五,看殿上這位身居末流的竹牌頭目已是不凡人物,那麼,銅牌、銀牌身份的頭目,其武功之高,概可想見。再加上剛才人殿的這一位,審其神態,身份絕不在銀牌四五兩頭目之下,這一來,情勢是七對一,萬一露了破綻,想活著走出這座城隍廟,是絕不可能的了。

    可是,他能為了這個原因而就此撒手不管?

    司馬玉龍猶疑了片刻,驀地一咬牙,作了最後決定。

    他見那個竹牌身份的漢子仍然留在殿上,來回徘徊,知道他因身份關係,沒有資格決策議事,現在留在外殿擔任巡守之職,不將此人打發,絕無法入內。

    他從地上抄起一把雪,捏捏緊,對準殿中漢子使力擲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人鼻頭上。那人挨了一記,霍地矮身亮掌,急促地在殿上打了一個旋轉,身法倒也不俗。那人見院空庭靜,四壁悄然無聲,偏頭向內望了一眼,略一沉吟,使即飛身縱入院中,同時向司馬玉龍藏身的這二邊牆頭竄來。

    司馬玉龍知道此人好大喜功,不敢冒昧向裡面報警,怕驚動了眾人而又一無所見時丟了顏面,不由得大喜過望。當下故意發出嘿嘿兩聲輕笑,輕笑聲中,同時長身而起,施展出一種看上去極為笨拙的身法,向城腳奔去,那個竹牌漢子果然中計,他從司馬玉龍的身法上,斷定司馬玉龍的能耐有限,一聲不響地奮力追來。

    司馬玉龍愈跑愈慢,那人越追越緊,待得走近城腳,二人之間的距離,已只剩得五尺左右。

    司馬玉龍聽得腦後風聲,同時聽得一聲輕叱:「小子,乖乖給我留下來。」

    司馬玉龍知道,時不與我,一寸光陰一寸金,當下猛然滑步旋身,疾伸右臂,驕指以大羅掌法中一招「漫數天星」,連點對方氣海、丹田、關元三重穴,漢子因為過分輕敵,加以司馬玉龍是蓄意下手,出招奇快,那漢子只哼得一哼,便即中招倒地。

    司馬玉龍急步上前,很快的在漢子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在漢子腰帶上搜著一面二寸見方的竹牌,藉著月色,他見竹牌一面刻「天地」兩個大字,一面則刻著數行小字:

    銀牌五

    銅牌五

    竹牌不限數

    金牌是幫主

    左下角另刻著一個「壹」字,司馬玉龍知道,在竹牌行輩中,此人的身份算是最高的了。他匆匆將竹牌揣起,又在那漢子身上點了昏穴,然後為他將腹前三穴解開。這是司馬玉龍心存仁慈的地方,天地幫固然不是一個善良組織,但此人並無不赦之惡跡掉在他的手裡,他覺沒有理由遽下毒手。

    司馬玉龍處置完畢,雙臂一抖,便即飛身撲奔城隍廟而來。大殿內外仍然是那副老樣子,靜悄悄地,一點聲息沒有。他放開膽,縱身落殿,躡步向側門走入,門外是一條通向柴房的甬道,柴房內燈火閃爍,人語竊竊,隱約間尚酒香飄送。柴房之間雖然虛掩著,內外隔絕,但因甬道極短,別無藏身之處,假如就這樣湊近去竊察,實在太過冒險了。

    他探頭約略打量,便又編身而出,從大殿上奔向後殿,繞至柴房後壁,在牆角陰暗處伏下身軀。柴房本身為木板建築,因為年代久遠,腐蝕不堪,木壁上到處是小洞孔,裡面的人大概是為了擋風,已用布幔掛上,但屋內說話的聲音,司馬玉龍卻能完全聽清。

    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神經上下部均已呈繳幫主,幫主傳諭,一俟副冊分繕竣事,立刻召集我等在總舵分發,今天我們所要決定的只是我們的身份究應何時向武林公佈。」

    司馬玉龍暗想道,此刻說話的,不就是最後進來的那人麼?

    司馬玉龍思維之際,另一個聲音道:「二哥剛才不是說過,前幾天您在洛陽已經傳柬武當和天山毒婦門下那兩個娃兒?」

    司馬玉龍聞聲一驚,他忖道:「這聲調好熟?」

    聽這語氣,那個冰冷的聲音很可能是銀牌行輩中的第二位。後來說話的這個人,聲音似乎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因為看不到對方的真面目,一時竟想不出對方究竟是誰。

    這時那個冰冷的聲音冷笑道:「四弟認為愚兄洛陽傳柬和我們向武林宣佈身份有何牽連?」

    那個在司馬玉龍聽來頗為熟習的聲音原來是天地幫銀牌行輩中排行第四,這時聽他答道:「二哥這樣做了,我們的身份不是等於已經公佈了一半?」

    那個冰冷的聲音哈哈大笑道:「四弟也真是,我們一年只會二次,出入均以黑紗蒙面,會址變遷無常,幫主及總舵所在只有我們銀牌、銅牌知道,本幫成立時日雖短,先後也已有三年之久,除了這次發動奪取神經,武林各門各派均在鼓中,直到目前為止,有誰知道武林中有個天地幫?我在洛陽留下那張字柬也木過是氣氣那個五行老怪,先讓他們曉得一點聲氣,憑我們幾個在當今六派中的地位,有誰知道我們幾個另有所圖?」

    這時,另外一個陌生的聲音道:「二哥,咱們老實說一句,本幫中,銅牌以下的兄弟不去說他,單我們五個銀牌,在武林各派中原有的地位並不算低,算起來,差不多都與本幫中的銀牌地位相等,我們之所以離開原有門派,暗地裡投入本幫,不外乎兩大目的,第一是,輪值伺候幫主。第二是,幫規寬大,列身銀牌者賦有特權,任何人均可以幫主身份行事,為所欲為,可是三年來,以兩種身份行事,實在苦悶至極,現在大乘神經已入我輩之手,大乘神功天下無敵,我等不於此時正名,尚有何待?」

    冰冷的聲音冷笑道:「五弟,你已將大乘神功練成了?」

    室中寂然,那個銀牌第五似乎已給窘住。

    司馬玉龍心中疑端百起,他震駭地想:天地幫中五個有地位的人原來都是武林現今各大名派中人!剛才這個銀牌第五所說他們離開原來門派另組天地幫的第一個理由是「輪值伺候幫主」,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

    這時,司馬玉龍聽上去有點熟悉的那個聲音又開口了:「那麼,依二哥的意思,難道尚要再等三年不成?」

    冰冷的銀牌第二道:「本幫弟子的行為,決不會容於那些自命正人君子的各大派,尤其是五行怪叟,自命清高,以武林第一人自居,為了維持一點虛名,處處亂找同道人的霉氣,在本幫未向武林公開之前,本幫弟兄在外面做了案,他們都以為是些偶然事故,查不到頭緒也就算了,而我們,幫旨以享樂至上,不受任何拘束,不向任何人低頭,與現今各派,黑白壁壘分明,一旦公開了,爭端隨起,我們何不暫忍一時等大乘神功分別練成,成了所向無敵的優勢後,再向各派叫陣豈不合算些?」

    那個銀牌第五大概是剛才說漏了嘴,此刻為了遮羞,大聲念然道:「以我們五人現有的成就,就是當今六派掌門人聯手,也不一定就能奈何了我們,何況還有我們幫主那一手

    「

    「噓。」

    一個聲音突然阻位銀牌第五再說下去。

    銀牌第五住口之後,銀牌第二冷然抱怨道:「我們幾個人的字號,武林周知,我們之所以以銀牌排列次序改成兄弟相稱,就和我們在臉上蒙紗一樣,幫主自中原隱入現在定居處所已有二十年之久,他那一套武學無人不知,假如五弟脫口說出,豈不和報名道姓一樣。」

    銀牌第五又碰了一個軟釘子。

    司馬玉龍暗暗惋惜又失去一個瞭解屋中群徒身份的機會,同時他震驚於那個銀牌第二的機智,實實遠在銀牌第四第五之上。

    銀牌第二已是這樣一位難纏人物,那麼,銀牌第一又是何許人呢?他們的幫主又是何許人呢?

    為他們這五個來自各大派的高手所敬服聽命的人物,其武功之高,聲威之顯赫,自不待言了。武林中各門各派的奇人,司馬玉龍見過的雖然極少,但差不多都有個耳聞,二十年前突然自武林中適跡隱居的異人是誰?他怎麼沒聽到師長們提起過?

    這時,銀牌第四似乎有意替銀牌第五轉圜道:「五弟說得不錯,若論個人成就,撇開幫主不說,單就我們弟兄五個,臍身當今武林,不見得就會怕了誰,但和各門各派總體為敵就不行,也只有這麼多人,對付某一門、某一派固有餘裕,但和各門各派總體為敵就不得不採取二哥剛才的意見了。」

    這時,天色已是四鼓有零。

    司馬玉龍雖然擔心聞人鳳的遭遇,但又捨不得就此離開,他安慰自己地想,天地幫的人既然在這裡集會,在這座黃安城中,她也沒有什麼好遇的了,很可能聞人鳳早就因為一無所獲而回到了客棧,正為他久久不歸而擔憂呢!

    這時,屋中的談話聲浪突然低下去,似乎是另外三個銅牌輩分的人在發言,語調中含有一種請示意味兒,司馬玉龍正想再湊近一點聽個仔細時,突然一絲破風音響自腦後飛來,司馬玉龍大吃一驚,忙以大羅掌法中唯一的一招接暗器招術「摘星手」使出,上身一個犀牛望月式,右手一圈一招,一件物事已入手中,原來是個紙團。

    急忙展開一看,憑著銳利目力,他見紙上竟是樹枝蘸了泥漿寫的四個字:「小子快走。」

    下角是一個圓圈,圈內兩個黑點。

    司馬玉龍雖不知道傳書人為誰,但人家是一片好意卻是不容否認的,當下也不再多想,就地退數步,然後長身向廟後縱出,剛剛落身牆下,已聽得廟內有人壓低嗓門輕呼著:「竹牌一,竹牌一。」

    司馬玉龍不敢怠慢,伏身疾走,一眨眼間,已然來到域區內,藉著鱗比櫛次的房屋,他就不怕有人躡蹤了,不消盞茶工夫,他已抵達客棧後院。

    聞人鳳正躑躅在院子裡,見他回來,朝他瞪了一眼,立即向房面上騰身而起,司馬玉龍見狀一怔,暗道:「因為等久了。她不高興?」

    他又想:快天亮了,她還去哪裡?

    天地幫的人此刻可能正在滿城找尋他們的竹牌第一號,萬一碰上了,如何是好,想到這裡,司馬玉龍心中焦躁異常,對著聞人鳳起步方向,一墊勁,也上了房。

    房面狹仄,司馬玉龍這廂飛身而上,房面上正有一條身影撲身而下,兩下去勢均急,若非雙方均具一副不凡身手,幾乎撞個滿懷。

    二人立定一看,哈,原來是你,彼此笑了。

    聞人鳳半嗔半怨地道:「你還想去哪兒?」

    司馬玉龍奇道:「我去哪兒?找你呀,你又想去哪兒?」

    聞人鳳輕哼一聲道:「在洛陽,你自詡年紀比我大,經驗比我豐富,現在看起來,也不過爾爾。」

    司馬玉龍不服道:「你知道我今夜辦了多少事?」

    聞人鳳不屑地道:「你回來得這麼晚,辦的事兒當然不會少。我問你,剛才你一徑從屋面往下跳,也不事先伏身探察一番,假如有人跟蹤,像你這般大意,豈不是引狼入室。」

    司馬玉龍恍然大悟,紅著一張臉,期期艾艾地一句話也回不出來。

    聞人鳳噗哧一笑,一把捋起他的衣袖,雙雙跳落。

    回到客廳中,聞人鳳道:「本店四周我已查察清楚,天也快亮了,我們就這樣坐坐好了,你現在說吧,你辦了多少事?」

    司馬玉龍將夜來所見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了。

    聞人鳳聽了,也是不得主意。

    司馬玉龍又將天地幫的竹符和那張來歷不明,一共只寫了四個字的紙團都取出來交給聞人鳳了。聞人鳳看了一會兒之後,指著紙條上那個一圈兩點的記號笑道:「這個記號代表著什麼,龍哥不知道?」

    司馬玉龍側臉語道:「你知道?」

    聞人鳳笑道:「我見過一次。」

    司馬玉龍道:「什麼時候?」

    聞人鳳道:「昨天。」

    司馬玉龍征了一下,低頭略一思索,然後抬起臉來笑道:「鳳妹以為這一個圈兩點是一張人臉?」

    聞人鳳笑道:「如何不是,一圈是臉形,兩點是兩隻眼睛,你看,兩點微微上彎,遽看上去,不是頗有笑意?」

    司馬玉龍皺眉道:「為什麼不畫鼻子,耳朵,嘴?」

    聞人鳳笑道:「人臉五官七竅,唯一能夠單獨表現喜怒哀樂的,唯獨一雙眼睛。昨天我們接到的字柬上那張人臉記號的特徵就是笑意盎然,你想想看,人家用樹枝泥漿當筆墨,其境況之匆促蓋可想見,他只要畫出一雙象徵笑意的眼睛,一已經夠了。」

    司馬玉龍又道:「那麼此人是誰呢?」

    聞人鳳風目一瞪道:「你問我,我又問誰?」

    就在這個當頭,窗外有人漫聲應道:「此人是誰,不妨問我。」

    兩小均是大吃一驚。

    聞人鳳一抖披風,披風落地,霍地自座椅上長身而起,引頸便要去吹油燈,司馬玉龍精目微霎,突然伸手止住道:「鳳妹且慢,來的是自家人。」

    司馬玉龍語音方歇,門外已有一人面含淺笑,推門而入,司馬玉龍見著來人,撲通一聲,便已拜倒。

    聞人鳳打量來人,年在四十出頭,身材瘦長,面目清,雙眼威稜有神,頭戴角冠,身穿淺灰道袍,背後斜撮著一個黃綾包裹,左手執著一柄鋼柄拂塵,右手扶著店門,立在當地,靜視屋中兩小微微而笑。

    來人正是素有「羽衣諸葛」之稱的,武當現今掌門人的師弟,武當五清中的玄清道長。

    聞人鳳見司馬玉龍對來人如此恭敬,也不由得自座位上重新立了起來。司馬玉龍拜畢,起身向聞人鳳介紹道:「這位就是家師叔,道號上玄下清。」

    又轉臉向玄清道長垂手稟道:「這位聞人女俠,為天山派得著『魚龍十八變』拳譜的那位老前輩的令孫,也就是衡山大智師傅的令妹,前在洛陽與玉龍相遇,蒙女俠見諒,兩下誤會冰釋,此來黃安,正為查察伊兄含冤原由,想不到師叔也已來到此地,真是再好沒有了。」

    聞人鳳上前向立清道長施了禮,玄清道長向聞人鳳又打量了兩眼,點點頭,向聞人鳳和悅地問道:「令祖可是複姓慕容?」

    聞人鳳點頭答道:「是的,單諱一個卿字。」

    玄清道長自語道:「健在否?」

    聞人鳳點點頭。

    立清道長自語道:「有她老人家在,我們這幫人只算得是些後生小子了。」

    玄清道長問詢完畢,逕至廳內靠桌的椅子上坐下,又招手吩咐兩小在他對面坐下,然後向司馬玉龍說道:「你師父為著這件事大概也早已下山了,因為我走在他的前面,他到哪裡去,我也不怎麼清楚,我到黃安業已半個多月,為師叔的一直抱定哪裡沉船哪裡撈鍋的想法,所以一心想在黃安附近找出此案端倪,尚幸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玄清總算不虛此行……」

    聽到這裡,兩小心頭均是撲通一跳,司馬玉龍忍不住探身向前,急急地問道:「師叔,您,您老人家已經……得著了什麼?」

    玄清道長輕歎一聲道:「這件公案真說得上撲朔迷離……在五行山公孫老兒未上武當之前,我認為公孫老兒論斷不當,自以為我比老兒高明,之後,公孫老兒帶來消息,說北邙派天龍老兒的下半部神經也給丟了,那真是一個晴天霹靂,不但推翻了公孫老兒的見解,連我的一番見解也給破滅乾淨,不過,我當時第一個推斷,從大智僧手中失去的是上半部,而公孫老兒以為是下半部,這一點,事後證明還是我對,我感到聊以自慰,以為縱然我和公孫老兒都沒有猜中事件的全部,我總還算比他老兒強了半籌,當時,這一事實,連公孫老兒也無法不予默認,誰想到,我來黃安半月,事件又變了質。」

    司馬玉龍失聲道:「那是鐵的事實,誰也更改不了。」

    司馬玉龍迷惑地又道:「那麼,師叔的見解不是還很正確麼?」

    玄清道長復歎一聲道:「正確?唉,現在輪到公孫老兒的見解正確了。」

    聞人鳳也不禁插口道:「家兄難道真個死在衡山派自己人的手上?」

    玄清朝聞人鳳看了一眼,點點頭道:「是的,不過,這樣說還嫌太籠統了點,假如只能證明令兄是死在衡山派的人手上,那並不能顯示出公孫老兒比我玄清高明多少。」

    玄清道長靜靜地又道:「公孫老兒不惜押下自己的頭顱,就因為他老兒自始至終就認定玉龍獨闖紫蓋峰,伏虎尊者暗下毒手是為了殺人滅口,而現在,經過玄清半月來察訪,證實了公孫老兒確有先見之明,其觀察之銳利,確在我這個空有羽衣諸葛之稱的窮道士之上。」

    司馬玉龍和聞人鳳齊聲驚呼道:「殺人者真是伏虎尊者?」

    玄清道長冷笑道:「錯了,應該這樣說,伏虎尊者不但殺了人,他也盜走了上半部大乘神經。」

    兩小愕然相顧,做聲不得。

    玄清道長繼續說下去道:

    因為我認定清理這件公案必須自原發之處著手,所以,我下得武當後,便一徑來到了這裡黃安。我先在這裡打聽了四五天,毫無眉目,便又趕去新州,我光顧新州第一家飲食店,每次都在結賬後多給小費,然後討一杯清茶坐著找一個伶俐的夥計閒聊,問他們在今天午後有沒有見到一個瘦而且長的僧人打尖?這樣一連問了五六家,終於在南街上一家「悅寶齋」的小店裡給我打聽到。

    夥計說:「道長,你打聽的僧人不是兩位麼?」

    我當時心中又驚又喜,連忙應道:「對,對,是兩位,一位是瘦瘦長長的,一位是——」

    我說到這裡,故意頓住。

    夥計道:「因為那倆佛爺忌了葷腥卻不忌酒,我透著奇怪,稍微留了點意,所以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另一位來得遲一點,人生得矮小肥胖。」

    我連忙接下去道:「可是在兩屆夾心處有著一顆硃砂紅痣的那一位?」

    夥計朝我望了一眼,奇怪道:「您怎麼知道的,道長?」

    我故意笑道:「我不知道怎麼會問他們來過這裡沒有?」

    夥計點點頭道:「後來的那一位好像是位高僧。」

    我道:「你怎知道?」

    夥計道:「我怎不知道?吃我們這碗飯的,就考究個手快眼明,觀氣望色,以便奉承迎合……我怎不能知道的呢?」

    我道:「對呀,你怎知道的呢?」

    夥計笑得一笑,頗為得意地道:「先來的那位瘦長僧人人很拘謹,他只要了一份素菜一個素湯,兩碗大米飯,行色匆匆低頭緊吃,彷彿有急事在身,吃完了還要趕路似的。這位僧人才吃得一半光景,那位矮小肥胖,眉心有著紅痣,異常精神的那位俗人進來了。兩人相見之後,雙方都似乎顯得很是驚訝,好像他們雖然早就認識。卻不是做一路行走的。那位先來的瘦長僧人對那位後來的短小肥胖的僧人執禮頗恭,他見到了他、連忙放下了碗筷,起身深深唱了大喏,隨即垂手偏立一邊,讓那位後來的僧人上座。後來的那位借人也不客氣,一徑在上席坐了,然後招手吩咐先來的那位僧人在打橫坐下。兩人坐定之後,胖俗人叫了很多素菜,還吩咐燙了一壺酒。」

    我聽到這裡,本有很多話要發問,例如:那時候是什麼辰光?瘦長僧人有沒有喝酒等等。可是,我第一怕夥計被我問多起疑,不肯實說。又怕打斷了他的興頭,說漏了其中重要的環節。所以,我只微笑著,唯唯諾諾地點著頭,用無言的暗示,鼓勵著他一氣說下去。

    想不到我擔憂是多餘的,那個夥計異常健談,在下文他將我想問而未問的幾個問題,都給我一一解答了。

    他接著說下去道:「那時候已近黃昏時分,我送酒去時,順便也送了一盞燈。藉著燈光,我看得很清楚,那位胖僧人從我手上接過酒壺時。那位瘦長僧人似乎頗為吃驚。也許由於身份尊卓有別,那位瘦長僧人雖然很吃驚,卻盡量避免讓那位胖僧人看到他的吃驚神色,我親眼看到他將頭別轉,用僧袖掩到嘴上故意乾咳了兩聲。這時,那位瘦長僧人似乎已經吃飽了,但他並未起身,他仍打橫靜坐一邊相陪,彷彿那位矮胖僧人不叫他起來他就不能起來似地。很快的,那位胖僧人將一壺酒獨自喝完了。喝完之後,他吩咐我再燙一壺。我送上第二壺酒,轉身離去之際,我聽到身後起了一陣輕微的爭執,由於身份關係,我不便回過頭去張望,但我可以從二人語氣中聽得出來,好像是那位矮胖僧人叫那位瘦長僧人也喝一杯,而瘦長僧人婉言推辭,矮胖僧人感到不快,在出言相責。」

    「那位瘦長僧人結果喝了沒有?」

    說來可笑,我這個身居武當五清真之一的道士,涵養竟然不濟至此,碰到那種緊要關頭,雖然寧心強制,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上面這句話。

    這一問不打緊,差一點就壞了事。

    那個夥計只顧說得高興,全然沒有考慮到我問這些話的目的,我這一打岔,他冷靜下來了,他朝我連望數眼,反問道:「噢,我還沒有請教道爺,您老怎麼有興致來打聽這些閒事呀?」

    好個機警的傢伙。

    我故示悠閒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後笑說道:「夥計,你曉得那兩位借人是誰?

    嘿,妙極了,他就是我們道觀對山普渡寺裡的,普渡寺清規嚴極了,前些日子聽說有兩位借人因為犯戒給逐出廟門,經過打聽,原來是被人告發他倆在新州這附近喝過酒,又有人說其中一個瘦瘦長長、地位較低的僧人給罰得很冤枉,今兒貧道打這兒路過,一時想起來了。很想知道那位瘦瘦長長的僧人到底是不是」

    我又頓住了。

    夥計果然上當,他一拍大腿道:「誰說那位瘦長僧人不冤枉?冤枉,冤枉透了!那天晚上,他雖然喝了,假如要我王快嘴證明,我絕對會挺身而出,要不是那位胖僧人地位比他高,倚酒三分醉地以命令式的姿態脅迫他,我王快嘴敢擔保那位瘦長僧人決不會犯戒。結果,他們都喝了,我又為他們燙了第三壺,第四壺,……這件事,到現在我還有點奇怪。」

    我道:「那位瘦長僧人喝得很少,卻比那位胖僧人醉得厲害是不是?」

    夥計向我瞪眼道:「您怎知道的?」

    我笑道:「這是當然的事嘍,那位瘦長僧人本來就不會喝酒嘛。」

    夥計搖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醉得很厲害,而是醉得很可怕。」

    我又道:「兩眼通紅,眼光發直,腳步有點踉蹌是不是?」

    夥計見我這樣說,更加駭異了。我因為已經證實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便沒有再問下去,同時又掏出一塊碎銀擲給他,故意打趣地道:「那個瘦長僧人看來真是有點冤枉,假如有一天他來找你做證,你倒要義不容辭哩。」

    夥計謝了幾聲,又應幾聲是,我便走了出來。

    這是前幾天的事,之後,我又來到了這裡,想看看黃安這附近到底有沒有蹊蹺,想不到昨天忽然碰到了噢,玉龍,你對這件事還有什麼疑問嗎?

    待得玄清道長說罷,聞人鳳已經泣不成聲了。

    司馬玉龍礙於師叔在座,也不便出言安慰,只歉然地朝雙肩聳動的聞人鳳望了一眼,轉臉向他師叔問道:「請教師叔,伏虎尊者既是有計劃的謀害他的師侄,為什麼又將玉龍牽連進去?」

    玄清道長想了一下道:「這一點尚難遽下斷言,但依愚叔看來,你之所以不幸介入,可能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假如在路上伏虎尊者碰不到你,他可能會以另一種巧妙的方式下手,只要大智僧暴屍在那種場合之下,就不會懷疑到大智僧的死是死在本派尊長手上了。」

    玄清道長說罷,又向聞人鳳正色說道:「女俠出自天山慕容老前輩門下,『魚龍十八變』為武林中今古絕唱之武學,女俠如有為兄復仇之決心,只要能與當今為此事受害各派合作,難道還愁沒有洩恨平憤之一日麼?」

    聞人鳳果然不愧一代奇女子,聞言立即擦乾眼淚,抬臉向玄清道長改容謝道:「此事望道長做主。」

    玄清道長面色端凝地望著虛空,不言不動了好一會兒,然後朝司馬玉龍肅容說道:「適才爾等接著何人傳柬,可即拿出來給為叔的看看。」

    司馬玉龍先將昨今兩日所接到的兩張畫了笑臉的字柬交給了他的師叔,因為玄清道長的面容很嚴肅,司馬玉龍雖然憋著滿肚子的話,一時卻找不著機會述說。

    玄清道長將兩張字柬接在手裡,湊著豆大的一點燈光,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看完了,重新折好,仍舊交給司馬玉龍,同時正容道:「玉龍,此柬接獲之始末,你且道來。」

    司馬玉龍從懷中又掏出那張在洛陽接獲的天地幫的留柬,遞給玄清道長道:「在玉龍開始陳述之前,請師叔先看這個。」

    玄清道長匆匆看完,臉色頓然大變。

    他抬頭向兩小分別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朝司馬玉龍點點頭,意思是:「說你的罷!」

    司馬玉龍整整衣襟,坐正身軀,將離開武當,半路與五行怪叟分手,獨身奔赴洛陽,巧遇聞人鳳,試斗天瘟趙雷,……天地幫留柬示警,與聞人鳳計劃來黃安察訪端倪,雪地遭奇人相戲,夜探城隍廟,適逢天地幫部分黨徒蒙面聚會等始末情由,一字不漏地說了個詳細。

    司馬玉龍說罷,天已大亮。

    玄清道長聚精會神聽完後,點點頭,朝兩小道:「你兩個徹夜未眠,先要點東西吃了休息,有話等會兒再說不遲。」

    玄清道長說完,空著雙手,推門逕自走了。

    直到這時,兩小方才感覺到一點神疲肚饑,司馬玉龍將師叔玄清道長留下來的包裹拂塵收在自己房裡,聞人鳳向店家要來菜水飯食,兩人隨便吃用了一頓,各自回房調息養神。

    晌午時分,玄清道長才帶著一絲疲憊神態回到客棧裡。

    兩小接著,玄清道長吩咐店家就在廂房客廳裡擺了一桌素席,飯菜備齊之後,道長向店夥計揮手道:「你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支走店夥計,三人開始用飯,吃了一半,司馬玉龍終於忍耐不住,停下筷子問道:「師叔,您老能告訴我們一點什麼嗎?」

    玄清道長微微一笑,推開碗筷道:「玉龍,來,我先問你」

    司馬玉龍恭然答道:「敬聆師叔教益。」

    玄清道長道:「方今武林各派,以哪幾派威名最盛?」

    司馬玉龍猶疑了一下,謹慎地答道:「莫非北邙,衡山,武當?」

    玄清道長點點頭道:「大致上你說得不錯,但原因何在,你分析得出來嗎?」

    司馬玉龍正容道:「因上述三派行事光明,武學精絕,且擁有較多名手之故也。」

    玄清道長又道:「三派名手的名號你都能說得出來嗎?」

    司馬玉龍開始感到奇怪起來,師叔玄清道長和他相處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二天,而玄清道長又是四位師叔中最為疼愛他的一位,彼此之間的瞭解很深,他沒有理由在這種環境下向他的師侄提出這些平凡而無謂的問題來,他對這些常識知道的一清二楚,熟得如數家珍,他師叔並不是不知道,他想,他老人家明知而故問的含義何在呢?

    司馬玉龍心底下雖然有這種感覺,嘴裡卻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如有疏漏之處,還望師叔指正。」

    玄清道長道:「先說武當本派。」

    司馬玉龍道:「一子五清,大羅震武林。」

    玄清道長道:「再說衡山派!」

    司馬玉龍道:「四尊者,七長老,如來七式精奧絕倫。」

    玄清道長道:「北邙派呢?」

    司馬玉龍道:「兩絕三瘟一條龍,武學雜、絕、精。」

    玄清道長又道:「先說一條龍。」

    司馬玉龍道:「龍乃天龍,天龍老人天龍掌,陽三式,奇猛至剛,陰三式,詭譎難防,陽陰顛倒配合為當今掌法之王。」

    玄清道長道:「天龍掌比大羅掌如何?」

    司馬玉龍朗聲道:「天龍夭矯天際,令人驚歎景仰,大羅深藏紫府金闕間,俗人不可與道短長,唯其高深,難求精達。一招可學三年,一年不一定能精一招,如能參透大羅心法,修得大成,大羅掌乃正中之王。」

    玄清道長輕歎一聲,點點頭,復道:「再說三瘟。」

    司馬玉龍道:「天瘟趙雷,地瘟解震,人瘟歐陽長卿,藝出崑崙無名奇人,武學怪異,火候精純,若與衡山派相比,似在四尊者之下,七老之上,三瘟聯手,則罕有其敵。」

    玄清道長靜靜地又道:「兩絕呢?」

    司馬玉龍道:「笑臉彌陀韋吾,冷面金剛韓秋。」

    司馬玉龍說到這裡,心頭忽感一震,一個意識像閃電般襲人腦際,他在這一剎那間,隱隱約約地有點瞭解他師叔不厭其煩的問他這些題外文章用意了。

    玄清道長望了他一眼,含笑說道:「謎破了沒有?」

    司馬玉龍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

    遠處關外,對中原武林情況不甚瞭解的聞人鳳。對他們師侄的問答聽得津津有味,不愧她是毒婦門下,這時居然和司馬玉龍同時將玄清道長的心機悟透了。

    只見她風目一睜,向道長笑問道:「兩次示警,原來都是」

    玄清道長笑道:「都是誰?」

    聞人鳳也笑道:「除了笑臉彌陀還會有誰?」

    玄清道長讚許地點點頭,旋即斂容向司馬玉龍問道:「兩絕的武學源流呢?」

    司馬玉龍赧然地搖搖頭,然後低聲道:「望師叔見教。」

    玄清道長沉吟了一下道:「你不知道並不是你的錯,老實說,當今武林之中,除了天龍老人,五行怪叟之外,曉得他們兩個出身的,還真沒有幾人哩。」

    兩小聽得精神一震。

    司馬玉龍忙道:「師叔當然知道嘍。」

    玄清道長道:「知道是知道一點,但也並不太多。」

    聞人鳳道:「他倆號稱兩絕,請問道長,他們的『絕』,絕在何處?」

    玄清道長笑道:「絕在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聞人鳳笑道:「既在天龍老人之下,縱高也有個限度吧?」

    玄清道長突然肅容道:「女俠以為兩絕的武功在天龍老人之下?」

    司馬玉龍失驚道:「難道在伯促之間?」

    玄清道長搖搖頭道:「假如能知道他們兩人的武功和天龍老人的武功究竟誰高的話,他們也不會被人家稱為武林兩絕了。只知道,兩絕初入北邙派對,天龍老人曾一度堅以掌門之位向二人相讓,而為二人所拒,從這一點上,就可以想見一斑了。想想看,天龍老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既然他那樣的人對兩絕都另眼相待了,兩絕的武功如何,也就不言可喻了。」

    聞人鳳聽得吐吐舌頭笑道:「好厲害。」

    司馬玉龍道:「對他們兩位,師叔知道多少呢?」

    玄清道長道:「冷面金剛我不太清楚,笑臉彌陀則與以前的邛崍派有淵源,他本是邛崍派的一個門人之後,邛崍派自九派中除名的原因是門下弟子之素質每況愈下,以至第五代掌門人心灰意冷,將該派精絕武學錄成一冊,藏於邛崍山中,同時將全派解散,自己遁入深山與草木同朽了。那是百年以前的事,笑面彌陀的祖上是該派門下,邛崍派消失之後,原先該派弟子的武功便都父子相傳下來,到了笑臉彌陀父親手上,忽然在無意中得到了那本邛崍絕學彙集的秘笈,加以笑臉彌陀的資稟奇佳,便練成了一身驚人武功……這是我所聽的消息;到底確實不確實,尚待查證。」

    聞人鳳道:「他為什麼不去光大邛崍派,而要寄人籬下?」

    玄清道長道:「這就是做人各有志了。」

    司馬玉龍忽然問道:「北邙派既然有兩絕這樣的人物,大乘神經下半部怎還會丟掉的?」

    玄清道長冷笑著哼了一聲。

    司馬玉龍又道:「再說,笑臉彌陀和本派素無往來,與玉龍等也素不相識,他為什麼一再善意示警。」

    玄清道長又哼了一聲道:「這裡面文章多了。」

    司馬玉龍道:「師叔能為我們指點一下迷津麼?」

    玄清道長苦笑道:「孩子,師叔現在也是一頭霧水,你知道不知道?」

    司馬玉龍有些感到失望。

    玄清道長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忍不住又笑道:「孩子,你失望了?」

    司馬玉龍怨道:「師叔都不知道的事,我們還有誰好去問。」

    玄清道長大笑道:「你們將我看得這麼重要?」

    聞人鳳嘟著嘴道:「您老不是『羽衣諸葛』麼?」

    玄清道長笑道:「你們愈信任我,則我愈不敢信口開河了。」

    司馬玉龍聞言大喜,挺起上身,伸長脖子,懇求道:「師叔何妨姑予言之?」

    玄清道長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頭向司馬玉龍道:「玉龍;我問你,剛才你說過,昨夜你在城隍廟內竊聽之際,內中有一個銀牌身份,好像是銀牌第四吧,你說那人的聲音你好像在哪兒聽過,現在我來幫你思考,那人聲音是不是有點嘶啞?音調是不是極為渾雄?」

    司馬玉龍滿臉驚疑,不住地點頭道:「師叔真厲害,你猜得一點不錯。」

    玄清道長臉色也是一緊,同時點頭自語道:「五個銀牌中,銀牌第四是可以確定了。」

    司馬玉龍忙問道:「師叔,那人是誰?」

    玄清道長笑道:「那人是誰,應該問你呀!」

    司馬玉龍皺起眉頭道:「說怪也真怪,那個聲音熟極了,可是,愈追索卻愈糊塗,心中直有呼之欲出的感覺,就偏偏說不出他的名姓來。」

    玄清道長笑道:「好糊塗的孩子,難道一定要人家再賞你一顆舍利子,你才想得起來?」

    司馬玉龍猛然一拍桌子道:「對了,對。」

    說完,如釋重負地歎了一聲道:「唉,我真糊塗,糊塗透了。」

    聞人鳳猶疑地道:「伏虎尊者?」

    玄清道長哈哈大笑道:「我窮道士這一輩子沒有第二次入七星陣的機會啦,哈哈,衡山七老啊,七老這筆爛賬,夠你們向武當的道士償還的了,哈哈……」

    玄清道長開心至極,笑了足有盞茶光景,方始停息。

    兩小也很高興,」這像猜燈謎一樣,第一張的白條子算是撕下來了。

    兩小精神大漲。

    司馬玉龍高興地又道:「師叔還能知道他們哪一個的真正身份麼?」

    玄清道長神秘地笑道:「還知道半個。」

    兩小齊聲語道:「半個?」

    玄清道長著笑點點頭。

    司馬玉龍道:「哪半個?」

    玄清道長道:「銀牌第二位。」

    聞人鳳輕啊了一聲。

    司馬玉龍吃驚道:「就是小到描述他聲調陰沉,語氣稍近囂狂的那一個?」

    玄清道長點點頭,臉色突然有點嚴肅起來。

    司馬玉龍連忙問道:「此人為誰?」

    玄清道長搖搖頭道:「此人之重要,尤過於伏虎尊者,因為事關重要,在未獲得真憑實據以前,實在不宜說出此人名姓,萬一出了訛錯,後果不堪設想……不過,你們兩個都是聰明孩子,假如多花一點腦力應該能夠想得到。想到了,記在心裡,不必說出來。想不到,也別忙著追究,不用多久,事情早晚自會真像大白。」

    兩小見玄清道長如此交代,內心均感駭異不置,他倆尚沒有時間去玩味道長的提示,但以道長在武當派中的地位,在武林中的聲望,居然將此人看得如此重要,此人之份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玄清道長既已如此交代人,兩小當然不便再問。

    店夥計奉召撤去殘席,泡上香茗,三人開始喝茶。

    玄清道長顯得很是沉默,不時端著茶盅出神。

    司馬玉龍看在眼裡,驚在心裡。玄清道長是師門一子五清中的傑出人物,自他投入武當門下,武林中大事不知道出過多少,他就沒有見他師叔玄清道長皺過一次眉頭。而現在,他見師叔的心情異常沉重,便已知道天地幫的組成分子來頭驚人。別的不說,伏虎尊者在衡山派可算頂尖兒的人物,衡山派全因了四尊者的緣故才以在當今武林六派中脫穎而出,伏虎尊者排名固在降龍尊者之下,但武功方面並不能依此做准,」老實說,四尊者,以及一瓢大師,均只在伯仲之間,縱有差別,也是微乎其微。以伏虎尊者那種身份的人,在天地幫裡,只排在銀牌第四,一那麼銀牌三二一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銀牌一三兩人這次沒有到場,根本無法推測,單是一個銀牌第二,他師叔便已看得如此重要,那麼銀牌第一呢?

    還有,金牌幫主呢?

    對了,金牌幫主這方面,師叔為什麼沒說一句話?

    司馬玉龍抬頭朝師叔看看,玄清道長也正好在這個時候朝他看來。

    司馬玉龍想開口卻又不敢,這種神情早給玄清道長看在眼裡,道長藹然笑道:「玉龍,你想說什麼?」

    司馬玉龍嚅嚅地道:「師叔,關於金牌幫主……」

    玄清道長微微一笑道:「不是師叔不肯說,而是師叔縱或說了,你聽了也是莫名其妙,假如從頭說起的話,話又太多了。」

    司馬玉龍見師叔的神情已轉輕鬆,便也笑道:「難道會有說不完的話?」

    玄清道長道:「你現在尚不到二十歲,這是武林中多年前的一段軼史,因為這件事的本身並無取訓之處,所以,自你入門以來,師叔們沒有人和你提起過,因為需要從頭說來,當然就麻煩了。」

    武當一子五清中,除了掌門人上清道長,司馬玉龍最敬的就是玄清道長,玄清道長對二三代俗弟子中最疼愛的也是司馬玉龍,叔侄間情誼極濃,私底下接談,甚少拘於長卑之禮,所以,司馬玉龍見師叔一再顧左右而言他,便涎著臉耍賴道:「武林中有了一個天地幫,以後麻煩的事情多著哩,師叔現在連說幾句話都怕麻煩,那以後怎辦?」

    聞人鳳也笑了。

    玄清道長笑得一笑,道:「孩子,老實告訴你吧,你不用挖空心思來激師叔了,師叔不肯說就是不肯說。」

    聞人鳳聽了,也很失望,這時從旁插嘴道:「道長珍聞獨秘,可有說處?」

    玄清道長哈哈笑道:「我說了,五行老兒以後便少了一頓下酒菜了。」

    司馬玉龍道:「他老人家也知道?」

    玄清道長笑道:「他老兒知道的詳細多了。」

    司馬玉龍怨道:「又要等那麼久。」

    玄清道長道:「現在是臘月底,到三月三也只剩下兩個多月,有多久?」

    司馬玉龍又道:「請師叔指點,這兩個月內玉龍和這位聞人女俠應該做些什麼呢?」

    玄清道長想了一下突然說道:「那塊竹牌呢,拿出來。」

    司馬玉龍將竹牌交給了玄清道長,玄清道長又道:「我的包裹呢?」

    司馬玉龍又到房內拿出了包裹。

    玄清道長笑道:「再去端盆水來。」

    聞人鳳嘰咕道:「道長在鬧什麼玄虛呀?」

    玄清道長哈哈笑道:「諸葛亮用計了。」

    聞人鳳鳳目一亮,高興道:「道長想到了什麼新鮮花樣?」

    玄清道長故作神秘道:「等著瞧吧。」

    一會兒,司馬玉龍端水進來了。

    玄清道長吩咐兩小對面坐定,手撫黃綾包裹,突然寒起臉色,肅容向二小問道:「我要你們兩個從今天開始,去做一件異常有趣的事,同時也是一件異常危險的事,你們兩個有膽兒嗎?」

    司馬玉龍昂然答道:「獨身闖過十方寺,天下何處不可去?」

    聞人鳳也爽然答道:「千里走關內,空手探北邙……這份膽力如何?」

    玄清道長大聲讚了一聲好,然後向司馬玉龍一招手吩咐道:「去,把門關起來。」

    司馬玉龍遵命將門關好。

    玄清道長吩咐兩小坐定,然後肅容對兩小說道:「為了屍經一懸案,已經開始在江湖上從事明查暗訪的,到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共計是六個人。」

    聞人鳳驚訝道:「六個?」

    司馬玉龍捏指念道:「這房子裡現在就坐了一半,三個。還有五行怪叟公孫老前輩和我師父,以及……咦,師叔,還有一位是誰?」

    玄清道長微笑著伸手在天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又在圈內點了兩點,然後朝兩小笑道:

    「知道了嗎?」

    兩小齊聲道:「北邙兩絕中的笑臉彌陀?」

    玄清道長點點頭,笑道:「此人參與行動,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早在前幾天,貧道就發現了此老幾行蹤,此老似乎有意無意中迴避著與貧道招呼,貧道知道其中定有緣故在,所以也就沒有去勉強他。」

    玄清道長略為一頓,又道:「此次天地幫的存在經證實後,由於該幫所組成的幕後人物皆是武林中的一流之選,著實令人憂慮,尤其是已出面的一些人物,如銀牌第二,更是辣手。不過,所好的是,魔盛道長,我們這一方面也多了笑臉彌陀這樣的人物,這是令人安慰的。」

    司馬玉龍喃喃地道:「銀牌第二是何許人,師叔既然已料到幾分,為什麼不肯說給我等知道?」

    玄清道長搖搖頭道:「古訓云: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誠不欺之言也。任何一件事,在真像未明之前僅憑推斷臆測而信口開河,總是弊多而利少。」

    司馬玉龍不服道:「師叔又何嘗見著伏虎尊者之面?為什麼對於伏虎尊者,師叔就能指其名而道其姓呢?」

    玄清道長笑道:「根據諸般事實的印證,伏虎尊者的行藏已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事,有何不可說之?」

    玄清道長說至此處,面色倏然一整,又道:「衡山四尊者在武林中的清譽團高,而銀牌第二在武林中的清譽則尤有過之。……說得明白一點,如不能向世人交出真憑實據,僅說此人加入了天地幫,不管說給誰所,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說,此人名列天地幫銀牌舵主,決不能言之過早,一切均有待於事實來說明了,若只憑捕風捉影的一點印象而妄事渲染的話,很可能在懸案未決之前,首先引起另一派之間的無謂傾軋。」

    兩小默然了。

    片刻之後,聞人鳳指著司馬玉龍剛才端進來的一盆清水,向玄清道長問道:「道長要來這盆清水是何用意?」

    玄清道長朝水盆望了一眼,抬頭鄭重地向兩小說道:「就已知介入的六人中,除了貧道以外,就屬你們兩個輩分最低,年紀輕,惟其如此對這件懸案的偵察,也數你們兩個的責任大!」

    聞人鳳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司馬玉龍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聞人鳳瞪著司馬玉龍道:「哼,你可別想在口頭上取巧,你知道了就讓你說!」

    司馬玉龍笑道:「這還不簡單?認得我們兩個的人少,認得他們四位的人多,我們的行動比較方便可以相機,向該幫內部深入。是嗎?師叔?」

    玄清道長點點頭道:「玉龍說得不錯,但是,現在的情勢又變了。」

    聞人鳳見玄清道長點頭讚許,不由得嘟起了小嘴,顯出了一臉不願意。及至道長說出了最後一句,不禁高興地向司馬玉龍笑道:「道長說情勢變啦!……如何?」

    玄清道長見狀微微一笑,舉起手中司馬玉龍得自天地幫的那塊竹牌子晃了晃道:「假如這是一塊銅牌,可能更有用途。不過,有了這塊竹牌,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從現在開始,這塊竹牌是媒介,憑了它,我要你們兩個摸向天地幫的老巢。」

    司馬玉龍想說什麼,道長搖手止住,繼續說下去道:「適才我所說的情勢有變,是指你們兩個的身份現在也算不上是個秘密。尤其是玉龍,在他們,更不是一張陌生面孔。以變應變,我要這盆水,就是想借我這個羽衣諸葛的一點小小技巧,讓你們完全變成另外兩個典型的人物,憑這塊竹牌以及你們倆的機智去冒一次有價值的危險。」

《黑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