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暗花明

    北邙山。

    北邙山在河南府之北,距府城僅數里之遙。山多有歷代陵寢,山之別名多至不可勝計,芒山,陝山,北山皆其名也。金廢主亮因史云「洛陽有事,北邙為必爭之會』而改山名為「太平」。

    自兩晉南北朝以至於唐,發生於北邙之戰事,大小不下百十,北邙之名,不可謂不噪矣。山之東北,即為極負盛名之洛陽城。

    時值冬末,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夜,洛陽城被裹在一團銀白裡。東大街的牡丹閣酒店裡坐滿了圍爐的酒客,爐火熊熊,和店外的銀白相映成趣。

    坐在門旁一角的是一個紫裘少年。

    少年生得眉目清秀,鼻如瓊瑤,唇若塗朱,英華鑒人。他獨自擁著一隻紅泥盆,盆上橫著二根鐵箸,盆火燒得箸上錫壺嗤嗤作響。他端著一隻細瓷杯,橫肘於頷下,怔怔地望著門外,腦海裡一片白茫茫,一如店外的銀色世界。

    司馬玉龍進店已很久了。

    這時候,店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昂然長嘶,一匹噴著團團白氣的金黃鏢馬在店前滴滴溜溜打了一轉,然後高拱雙蹄,拜得兩拜,巍然停住。

    只見黃影一閃,馬上飄飄逸逸地跳下一人。

    司馬玉龍訝忖道:好俊的身法!

    所謂之惺惺相惜,因為看出來人也是個會家,司馬玉龍不由得心神一收,對來人注上了意。

    第一個進入司馬玉龍眼簾的,是那件鵝黃披風,其次是一個個纖巧的身材,再其次是一張秀麗的面龐,彎眉鳳目,端鼻薄唇,眸清如水,齒若編貝……司馬玉龍在看清來人面貌之後,不由得驀然一愕。

    咦,這不就是曾在君山見過一面,向怪叟打聽衡山如何走去的那個少女麼?

    她自衡山來?

    她已找到了衡山?

    她為什麼去?

    她為了什麼又來到此地?

    這時、店裡夥計已將馬匹牽過,少女正抖著披風上的雪花向店內款步走入。少女走過司馬玉龍面前時,似乎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了一種驚訝神色。

    司馬玉龍禮貌地、赧然地向少女點頭微微一笑。

    少女卻大大方方的指著他,脆生生地道:「上次在君山不就是你麼?」

    女孩子這樣向人打招呼,在司馬玉龍來說,尚屬第一次見到聽到。

    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少女噗哧一笑道:「喂,你是啞巴?」

    司馬玉龍好氣又好笑。

    他才待有表示,店夥計已經上來獻慇勤了:「噢噢,兩位是一道兒的?好極了,好極了。……這兒蠻亮淨,喝酒,賞雪,談天……姑娘就在這邊坐?」

    少女偏臉瞪起一雙鳳目,怒道:「這兒坐不得?姑娘偏在這裡坐。」

    說著,人已在打橫的一張條凳上坐下。

    店夥計嚇得一縮脖子,連應兩聲是,哈著腰,請示道:「姑娘吃喝點啥?」

    少女不耐地一指火盆和盆旁小几道:「他吃什麼我也吃什麼。」

    店夥計含笑而去,司馬玉龍微微欠身道:「姑娘從衡山來?」

    少女朝司馬玉龍望著,突然用衣袖掩起小嘴,咯咯地笑道:「原來你能說話?」

    神態嬌戇可掬,司馬玉龍心神微微一蕩。

    少女又是噗哧一笑,道:「姑娘從衡山來?……唔,能說一句也就不算錯了。」

    童心未泯的司馬玉龍礙著對方是個女孩子家,才見過一次面,所以顯得有點拘拘束束,現在見對方如此率直天真,知道此女為奇人門下,非世俗兒女可比,便即笑容道:「話本來就是一句一句說的嘛!」

    少女明眸一亮,哼了一聲,道:「口齒不鈍呢!」

    司馬玉龍索性打趣道:「惹嫌麼?」

    少女瞪眼道:「你以為你討人喜歡?」

    司馬玉龍想不到對方的語鋒如此沒遮攔,雙頰驟然一熱。

    少女話說出口,本沒感覺什麼。但朝司馬玉龍望一眼,明眸略轉之後,臉也跟著紅了。

    只見她鼓起小腮,薄嗔道:「我說錯了?」

    司馬玉龍怕將場面弄僵,賠笑道:「姑娘說得很對。」

    少女高興了,咯咯地笑道:「對?你也知道你並不討人喜歡?」

    司馬玉龍笑道:「我為什麼要討『人』喜歡?」故意把「人」字說得很重。

    少女繃緊臉道:「那你希望討人喜歡?」

    司馬玉龍笑道:「只要討得」

    少女低聲喝道:「你敢說下去!」

    司馬玉龍抬臉惶惑地道:「你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

    少女粉臉一紅,嗔道:「你要說的是什麼?」

    司馬玉龍笑道:「我是說,只要討得自己喜歡就夠了。」

    少女脫口道:「我以為你」

    司馬玉龍訝道:「你以為我?」

    二人均說得半句,對望一眼,即便各自低下了頭。

    店夥計送來少女的一份酒菜,這才打破窘況。

    少女望了酒壺一眼,喃喃地道:「我又不喝酒,卻端來這麼一大壺。」

    司馬玉龍笑道:「不喝酒到酒店裡來做什麼?」

    少女怨道:「外面雪大嘛,這裡面坐滿了人個個有火烘,誰曉得它是個什麼店?」

    司馬玉龍只好扯謊道:「我們談了半天,彼此連名姓都沒有請教,你看可笑不可笑?」

    少女聞言,精神似乎陡然一震,挺身道:「我叫聞人鳳,你呢?」

    司馬玉龍自語道:「聞人?唔,也是個複姓。」

    少女臉色遽然一變,手撫肩後劍柄,壓著聲浪厲喝道:「你也是複姓?」

    司馬玉龍見狀大吃一驚心想:這就怪了,難道就只她一人可以複姓麼?……一個意念像閃電似地掠過他的腦際……此女出自天山毒婦門下,來自衡山,莫非……莫非天山毒婦和衡山派有甚麼淵源,此女系奉命前去辦事,於無意中已知衡山派出了意外,或者受了衡山派之托,只要碰上他司馬玉龍,就要有不利?不然的話,她怎會一下子變成這副樣子?……總之,在真像未明之前,他是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了。

    以司馬玉龍之機警,儘管心中思念百轉,臉上並未露出任何可疑之色,他略一停頓,便鎮定地笑道:「這有什麼好驚奇的,複姓的人多著哩,譬如說……武林前輩五行怪叟公孫民不就是個複姓?」

    少女目射寒光道:「你認識五行怪叟?」

    從少女這句話裡,司馬玉龍知道這位名叫聞人鳳的少女並不認識五行怪叟,他因為一時舉不出更好的例子來,脫口抬出了怪叟,話一出口,已自後悔不迭。此女如知司馬玉龍為衡山派仇人,就免不了會知道司馬玉龍和怪叟的淵源,假如此女胸中稍有城府,串前絡後,豈不立即便能識破自己真正身份?現在他聽了聞人鳳的語氣,頓感寬心不少,難關既過,再轉圜也就不難了。他故意輕鬆地笑道:「五行怪叟乃一代奇人,沒見過難道就沒聽說麼?」

    少女沉聲逼問道:「你為何人門下?」

    司馬玉龍有意緩和氣氛道:「你為什麼不先問我姓什麼?叫什麼?」

    少女冷然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司馬玉龍道:「在下姓余,單名一個仁字。」

    少女冷然又道:「那你剛才說『你也是複姓』是什麼意思?」

    司馬玉龍故意大笑道:「在下有一位莫逆之交,名叫司馬玉龍,外號小武曲,為人心地正直,人品端正,甚為在下敬佩,在下獨酌無聊,風雪思故人,一聽姑娘尊姓是聞人,是以聞想到……」

    少女不等司馬玉龍說完,霍然立身,變色問道:「司馬玉龍此刻何在?」

    司馬玉龍心下更是吃驚不止,此女詞意不善,找他定非好事。既然僥倖沒有莽然自白,至此更有一探究竟的必要了。

    於是,他故意仰頭作失驚狀道:「原來聞人女俠也與司馬玉龍兄相識?」

    少女哼了一聲道:「誰認得那個小殺才!」

    若在普通情形之下,司馬玉龍聽了這句話該有何種反應?

    但是,現在不廁了。

    一個人假如連死亡的威脅都能不把它當做一回事的話,天地間實在已無不可忍之事了。

    他並不爭於自己的名姓受辱,他所極欲探求的是,自己的名姓到底因何而受辱?聞人鳳對司馬玉龍這個名字的反應愈惡劣,他愈想知道事情的底細。

    為了讓假戲逼真些,他也裝成不悅之色,忿忿地道:「聞人女俠無端辱及敝友,在未說明敝友與女俠結怨經過之前,請恕余仁無言奉告,如女俠有事在身,隨時請便。」

    司馬玉龍以為,聞人鳳既然急於要找司馬玉龍,只有從他這假余仁身上打聽,話說重點,正好取信於對方,相信他真是司馬玉龍的朋友,對方心直口快,受此一激,說不定會將找他的原因和盤托出,哪知道他這廂話方出口,聞人鳳一聲冷笑,腳一跺,便向櫃檯走去。

    只見她向櫃上擲去一塊碎銀,飄然走出店門去,店門外,馬嘶昂激,蹄翻雪泥,剎那寂然。

    司馬玉龍悵然若失。

    似怒似愁,是惑,是憂,……說不出心頭一股難受滋味。

    在君山,五行怪叟已經說過,此女身手不凡,定為天山毒煙門下,此去衡山,不會有甚好事……想不到,事情結果竟然攪在自己頭上!

    看樣子,此女對他的怨恨頗深,他不否認此女之嬌戇可愛,也甚為震駭於此女情感之變幻多端,惟其如此,她給了他很深刻的印象,他對司馬玉龍這個名字的莫名憤恨令他傷心。

    他迷惑達於極頂。

    他悔恨達於極頂。他迷惑的是她為什麼恨他?他悔恨的是他沒有將事情弄明白便將她激走了,而今後此謎何日能破?

    天,漸漸地黑下來了。

    司馬玉龍回到落腳的客棧,屋裡沒有點燈,他靜靜地和衣躺在炕床上,他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他只感到心裡很煩,一點主意沒有。

    五行怪叟叫他到北邙一帶來相機行事,他來洛陽已經三天了,除了每天在那家牡丹閣窮泡外,他不曉得他該如何做。北邙天龍派出了這麼大的事,以他的輩分來說,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他實在找不出借口來去明著拜山,他是武當弟子,又未奉有師令,他去了,說些什麼呢?天龍老人既然是個心氣高傲的人,他決不希望此時此刻有人提到大乘神經的事,除了大乘神經的事,他去天龍派做什麼?

    明訪既然不能,那麼只有暗探了。

    可是,這樣做行麼?

    慢說天龍派的天龍三掌,陰三掌,陽三掌,三式六招威力絕倫,即令他有出入自如的能耐,萬一給對方識破行藏,起了誤會,豈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邙派不比衡山派,雖然兩派同為當今武林六大派之一,但衡山派一瓢大師為佛門弟子,遇事尚有容忍餘地,不比天龍老人自視為武林第一人,疾惡如仇,性躁如火,只要是看不順眼的,不問對方是甚來頭,一樣的順著自己意旨行事。何況該派尚擁有盛名赫赫的二絕三瘟?

    很顯然的,暗探亦非明智之舉。

    那麼,他怎麼辦呢?

    難道就這樣一天一天的耗下去不成?

    這是一個困人的問題,但卻不是惱人的問題。

    惱人的是天山派在幾百年前原是武林九大派之一,後來雖與邛崍、青城兩派同自九派中除名,但邛崍、青城均因武功泛泛,且傳人之天賦每況愈下,系屬自然淘汰的結果,不比天山派武學精絕,高手如雲,為了一本「魚龍十八變」的拳譜鬧內訌,相互殘殺,地位低,武功平凡的,星流雲散;武功強,輩分高,自以為有資格獲得此一秘笈的,多半在兩虎相爭的情況下傷亡殆盡。雖然有人傳說該項拳譜結果為該派一個貌美如花、心辣如蛇蠍的女弟子所得,且有人因為該女取得拳譜的種種狠毒手腕而稱之為天山毒婦,但那已是近百年的事了,連他恩師上清道長都不敢肯定地說這位毒婦是否仍在人間,甚至於天山派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百年來,天山派算是沒落了。

    誰想到,百年後的武林又有天山派的人物出現了,聞人鳳的武功到底如何,沒人知道。

    聞人鳳是否是天山派之後,天山毒婦的門下,更沒事實可以證明。可是關於上述兩點,五行怪叟已經下了肯定的註腳,以五行怪叟在武林中崇高而超然的身份,以及聞人鳳在君山和怪叟的應答詞色,聞人鳳雖不一定是毒婦的嫡傳弟子,但她是天山派之後,大概是沒有什麼疑問了。

    天山派和衡山派又是什麼淵源呢?

    他師父從沒有提到過這一點,五行怪叟對這一點也似乎莫名其所以,依此論斷,在以往,兩派絕無密切來往之可能。

    那麼,聞人鳳為什麼要去衡山?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聞人鳳去了一趟衡山之後,為什麼立即對司馬玉龍這個名字恨之入骨?她是去了衡山之後才恨司馬玉龍的嗎?還是去衡山之前,都是為了什麼呢?假如是在去了衡山之後,那又是為了什麼?他自下山歷練以來,除了以重手法傷了一個大智僧以外,他沒有和任何人結怨。這是比較可能的,聞人鳳仇視他,一定是去了衡山之後。

    再進一步說,聞人鳳仇視於他,一定和大智僧或大乘神經有關。

    ……

    司馬玉龍想不下去了,他也無法再想下去。

    側耳細聽,二鼓方敲。

    他問得很,需要出去隨便走走。

    大雪已停,夜涼如冰,雪月相映,天地一色。

    司馬玉龍翻身上了店脊,放眼洛陽城中,鱗比櫛次的房屋有如萬千雪塚,造落起伏,別是一番氣象,處身這等清新絕俗的夜景中,頗易令人興起世人皆睡我獨醒的出塵之感。

    司馬玉龍微感涼意,立即選了一塊較為平坦之處,意在紫府,氣凝丹田,依五行心訣,真氣流轉一周天,功貫百穴,起於泥丸,下至湧泉,收斂於海底。行功完畢。頓覺遍體陽和,舒暢不可名狀,深知自服了怪叟所贈之少林靈丹後,功力業已大增,內心異常欣慰。

    司馬玉龍煩悶初解,正在自得其樂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淒厲長嘯,聲劃夜空,分外震人心魄。司馬玉龍聞聲大吃一驚,定睛循聲望去,兩條黑色身影如飛燕掠水似地自遠處屋脊向他立身之處疾奔而來。

    司馬玉龍顧不得腳下雪層會濡濕了紫裘,霍地一個頓挫,向陰側的一面猝然伏倒。

    說時遲,那時快,司馬玉龍這廂剛剛伏下,走在前面的一條身影業已到對面西廂房上,前人方到,後面的那人也已追及。只聽得後來者以一種狂放的聲調哈哈大笑道:「北邙是何地?天瘟是何人物?你小子也不打聽打聽,居然在老夫巡查期間內意圖探山,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撞進來。來未來,讓老夫稱稱你小子的骨頭到底有幾兩重!」

    司馬玉龍心想,發話的那個高個子老人大概就是北邙派有名的「兩絕三瘟」中的天瘟趙雷了。

    兩條身影均在西廂房上立定。

    天瘟趙雷站在北方,被追的那條身影極為瘦小,此刻站在廂房南端,二人立身之處,相距約三四丈左右。容得天瘟趙雷笑畢,那條瘦小身影背著月色偏頭一聲冷笑,脆生生地譏諷道:「好個不識羞的大個子從北邙追到洛陽城,先後十幾里路,若不是你家姑娘有心逗你,早把你跑丟啦!你想想看,現在是你家姑娘等你的,還是給你追上的?嘿!」

    咦,好熟的口音,她不就是天山派的聞人鳳麼?

    聞人鳳是個女的,而且年紀如此之輕,似乎頗出天瘟趙雷的意料之外。只見他,聞聲微微一怔,一怔之後,卻又大笑道:「哈哈,我道是誰,原來只是小女娃兒家,哈哈……好辦,好辦。娃兒,你別怕,只要說出你的師長是誰,以及夜探北邙之目的,老夫向不與後輩為難,保證原諒你。」

    聞人鳳在月色下掩嘴,咯咯笑道:「只聽人說天龍老人狂妄自大,想不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北邙派的人,不問長幼尊卑,都是這副德性,真是有趣。」

    天瘟趙雷大喝道:「娃兒家休得找死!」

    聞人鳳突然大聲道:「喂,大個子,我問你,大乘神經上半部是你們北邙派搶去了麼?」

    天瘟趙雷聚聞此言,先是一愕,然後放聲大笑道:「好好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你娃兒也關心大乘神經的事,走,隨老夫回北邙,只要你娃兒先說出了下半部下落。咱們再研究上半部吧!」

    聞人鳳這時自語道:「看樣子,他們的下半部大概是真的丟了,那麼,這件事可說跟他們北邙派一點關係也沒有了,真像既已摸清,我還耽在洛陽做什麼?」

    聞人鳳自語了一陣,抬頭向天瘟趙雷道:「大個子,我的疑問已經得到答案了,今兒晚上算是麻煩你啦!」說完,翻身便欲離去。

    天瘟趙雷一個騰撲,口中大喝道:「來去北邙有這般如意麼?娃兒,說個清楚再走吧!」

    聲到人到,如巨鷹搏兔般地自半空中徑向聞人鳳當頭撲下。

    司馬玉龍心裡一急,幾乎縱身而出。

    北邙派和武當少林衡山諸派不同,上述三派均是一門一學,派中武學全是一派相沿,而北田卻是一群武林梟英的集合,諸如二絕三瘟,各有各的師承,各有各的獨門絕學,只是天龍老人的天龍三掌較請人所學更為出色而已。北邙派代代以還,對武林各家高手均是兼容並納,只要經當代掌門人中意,並宣誓效忠該派,即可為該派門下,視武功之高低而分配職掌,人派之後,如願拜在該派門下,便可傳習天龍三掌,否則一律以「上座」「中座」「下座」稱呼。二絕是上座,三瘟是中座。

    能列身北邙派客賓三座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就拿三瘟來說,平日的名頭,絕不在衡山七老之下,所以當天瘟趙雷向聞人鳳攔擊時,司馬玉龍看得異常驚心,聞人鳳若果自天山而來,她既一向僻處關外,可能不明中原武林的行情過分小視了北邙三瘟,定吃大虧。

    聞人鳳那樣地切齒恨他,他卻這樣地關心她,你說情感這東西怪不怪?

    且說天瘟趙雷挾風雷之勢,和身向聞人鳳當頭罩下,滿以為對方才只那麼一點年紀,武功縱高,火候也是有限,穩可一舉成擒。

    詎知事實上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只見聞人鳳聞喝止步,俏生生地靜立當地,容得天瘟趙雷招式近身,嘿嘿一聲冷笑,不慌不忙地上身一折,一個靈巧的穿躍,像游魚歸淵似地,脫出天瘟重如山嶽的掌風,倏然閃向一旁。

    司馬玉龍暗暗點頭道:這大概就是天山派失傳了的魚龍十八變中之一變了,果然名不虛傳。

    以天瘟趙雷在北邙派的身份地位來說。對付這麼一個年輕女子,一擊不中,其辱何堪?

    可是,另一方面,以他的閱歷來說,當今武林各門各派武學,只要略具一點聲名的,無不粗知一二,但他就沒有見過面前這個少女剛才的閃避身法,究竟是何出處。

    天瘟趙雷在微怔之下,無暇多想,狂喝一聲,翻身又是一掌,其勢如飆,其疾無比。

    聞人鳳一面飄逸地閃身側退,一面出聲笑道:「大個子,你我無冤無仇一定要苦苦相逼作甚?」

    天瘟趙雷喝道:「乖乖地隨老夫回山,否則休怪老夫破例痛下絕情。」

    聞人鳳笑道:「說起來蠻容易。」

    天瘟怒喝道:「那你就瞧著吧!」

    喝罷,身形掌法全是一緊,如魔影幢幢,層層將聞人鳳圈定。聞人鳳似乎自知功力不敵,一味以靈巧取勝,穿東走西,長竄矮伏,由屋脊到庭院,活似矯龍遊走,飛魚滑躍,灑脫飄逸,身法靈巧美觀。

    數擊不中,天瘟趙雷已動真火,驀地一聲狂吼,眉發倒豎,月色下,面目猙獰可怖,身形一緩,雙臂暴展,狠狠注定聞人鳳,眼看即有煞手施出。

    司馬玉龍大吃一驚。

    天瘟趙雷,地瘟解震,人瘟歐陽卿是異姓師兄弟,藝出崑崙深山中一位不知名的老人門下,武功甚為怪異因與巫山淫蛟孫顧景結怨,巫山淫蛟詭計多端,心狠手辣,行為下作,武功尚在三瘟之上,尤擅多種險毒暗器,在一次朝相時,三瘟墮入淫蛟計中,幸蒙天龍老人適時解圍,三瘟感恩圖報,便即投入北邙派下。

    三瘟功力不凡,聞人鳳雖仗絕學魚龍十八變取巧於一時,但火候究屬有限,是否能擋得住天瘟趙雷這最後的狂怒一擊,頗成疑問。

    司馬玉龍正亟於要找聞人鳳尋求她為什麼恨那「司馬玉龍」的謎底,心想自己的五行神功目前已達四五成火候,且自服下少林秘丹後,內力大增,何不借此機會,一方面可取得與聞人鳳攀談的進身之階,一方面也可以試試本身功力究竟已達何種程度?

    那是間不容髮的一剎那,司馬玉龍想到便做,他全未想到對方為一派高手,無故惹火燒身,以後會添多少麻煩,只見他,驀地長身,雙臂一抖,如巨鷹內降,落在院中二人之間,聞人鳳的身前,天瘟趙雷的對面。

    就在這時,天瘟趙雷的掌力已發。

    司馬玉龍放聲喝道:「聞人女俠暫退,讓余仁來接趙大俠這一招。」

    司馬玉龍在凌空下落時,業已斂足功勁,這時是力隨聲發,坐馬揚掌,滿滿地接了天盛一招。

    四掌相接,司馬玉龍上身微微一晃,下盤卻是穩立不動,天瘟趙雷連退三步,臉色大變。

    司馬玉龍微微一驚,他驚的是自己居然有了如此駭人的進境,驚中摻喜,喜過於驚。

    身後的聞人鳳則是微微一喜,她喜的是此人出手不是武當大羅掌招式,顯然此人並不是她心中所懷疑的「司馬玉龍」。

    聞人鳳夜探北邙,故意露出行跡,將天瘟逗出山外,引來洛陽城中,存心為了打聽北邙派的下半部大乘神經有否失落那是真的,至於她將天瘟引至司馬玉龍落腳的這家客棧,並不是「無巧不成書」,而是屬於「插柳出自有意」。

    這怎麼說呢?

    原來聞人鳳二次遇見司馬玉龍,業已情愫暗生,只為種種疑團未破,一心懷疑司馬玉龍就是「司馬玉龍」,司馬玉龍最後一句話的語氣過於強硬,她因年輕臉嫩,面子一時難下,只好掉身一走,別無他法。

    她出店不遠,繫好馬匹,便又暗地裡折轉回來,看好了司馬玉龍的落腳處。司馬玉龍正值神思昏惑之際,竟然未曾發覺身後有人躡蹤。

    她將天瘟引來此間,也就是為了想將司馬玉龍引逗出來,找機會看看司馬玉龍的身手,究竟是何派門下?要知道,天山一派,雖然自九派除名,近百年之久未問武林中事,但該派原先即為武林九大派之一,武林中各派武學卻是斷無不知之理,尤其武當派的大羅掌,招式特別,更易記憶。

    假如司馬玉龍就是她猜想中的「司馬玉龍」,她想不惜以死相拼,務得其命而後快;若這個「余仁」真是余仁,就是要她委屈一點……她也願意。

    現在,她已「證實」司馬玉龍並非武當門下,何得不喜?

    話說到這裡,也許有人懷疑道,聞人鳳若果為天山派之後,既能熟知各派武學源流,為什麼不能看出司馬玉龍此刻使的是五行神功?聞人鳳系自衡山而來,她之所以要找司馬玉龍尋仇,十之八九與衡山之行有關,難道衡山派沒有人說出司馬玉龍和五行怪叟之間的關係麼?依此推想其中矛盾之處豈不太過明顯?

    但五行怪叟神功屬於先天罡氣之一種,練功便是養氣,一旦功成氣足,勁道遍佈週身,只要是有心施為的,無論舉手投足,皆可發揮絕倫威力。司馬玉龍既然是有心人,當然不肯以五行神功的本式,或是注功於大羅掌招中施展,他這種坐馬揚掌全是一種權宜的變化,聞人鳳又那裡能夠看得出來?

    在司馬玉龍,真是百密一疏,冒險之至,他這種權宜變化,因可蒙過聞人鳳於一時,但天瘟趙雷是何許人?在這種大行家眼裡,別說身變,即使從旁默察審度,也可看出三分端倪,若是對方一旦脫口喝出底細,豈不是弄巧成拙,事敗當場?

    上述情形在這種場合中,有著極端之可能。

    現在是真正的「無巧不成書」了。

    天瘟趙雷挨了一掌,若照他那副火爆性子,什麼人也會以為他一定要不顧一切捨命相拼,忘命相撲了吧?

    嘿,說怪也真怪,天瘟在後退三步,立定身軀之後,臉色雖然大變,但目中卻無絲毫凶光,剎那間,身為一派堂堂高手的天瘟趙雷,竟然變成異常溫和起來。一種略帶頹然之感的溫和。

    他注目諦視著全身戒備的司馬玉龍,良久之後,點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老鬼居然收得這麼個資質俱優的徒弟。老鬼雖然是一向施思不望報,我姓趙的又何能忘恩負義,明知故犯?唉,罷了,罷了。」

    說完又是一聲長歎。雙臂一抖,上屋飄然而去。

    這種收場,真是出乎司馬玉龍和聞人鳳的意料之外。

    待得天瘟走遠,司馬玉龍轉身向聞人鳳微微一揖,笑道:「日間酒後失言,不知聞人女俠尚記在下之嫌否。」

    聞人鳳臉頰一紅,赧赧地道:「又不是你一個人錯……」

    說著,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突然問道:「你師父是誰?」

    司馬玉龍搖搖頭,笑道:「家師為一風塵隱者,有命不得輕洩於人,萬望女俠見諒。」

    聞人鳳點點頭道:「你既有師命在身,聞人鳳何敢相強?」停得一停,又道:「剛才那個自稱天瘟的大個子到底是誰,令師有何恩惠於他,你們之間為何並不相識。」

    司馬玉龍微笑道:「北邙派威名遠播,天龍老人以下,二絕三瘟,名喧遐邇,剛才那人就是三瘟之首的天瘟趙雷呀!」

    聞人鳳俏皮地吐吐舌道:「怪不得那樣地老氣橫秋,咄咄逼人。」

    司馬玉龍繼續道:「在下出藝未久,哪會結識此輩高人。」

    聞人鳳咯咯笑道:「高人,連你一掌也擋不住……那麼,你豈不比他更高?」

    司馬玉龍正色道:「話不是如此說,在下適才一掌,實有取巧之嫌。天瘟因自視甚高,招術雖辣,功力並未用至十成,且在下驀然出現,頗出對方意外,天瘟表面上雖然鎮定如恆,未露絲毫慌張之象,那是經歷老到的關係,無論如何,處此情況之下,任何人也不免要分去幾分心神,經過了這樣的七折八扣、威力難免稍遜,假如不生意外變化,鹿死誰手,誰敢逆料?」

    聞人鳳凝視著玉龍之面,聽得不住的點頭。

    司馬玉龍又道:「至於家師究有何惠於天瘟,家師未曾提及,在下實在不知個中原委。」

    聞人鳳聽畢笑道:「你剛才那一掌,是何招式?」

    司馬玉龍大笑道:「女俠真是聰明,假如在下照實說了,以女俠之見聞,何難知悉在下師承何人?在下說了,又何異相違背師命?」

    聞人鳳臉頰微紅,嗔道:「不說算了,搬出這麼多大道理來作啥?」

    司馬玉龍見她並非真的生氣,便逗道:「難到說女俠又要借題發揮,拂袖而去?」

    聞人鳳先是噗哧一笑旋即作恨聲道:「只要你不是司馬玉龍本人……你以為我的氣量狹仄到什麼程度呀!」

    司馬玉龍聽得心頭一震!

    笑容開始從他臉上消失,他的心,給聞人鳳一語燒得冰冷。

    他的頭低下去了。

    聞人鳳湊近他的身軀,用其柔無比的聲調低低安慰地道:「你這人也真是,一提到你的朋友你就不歡喜啦,司馬玉龍是你的朋友,我聞人鳳難道就不是你的朋友麼?假如你也把我當做你的朋友看待,我想,你不但能原諒我,可能還會同情我,幫著我去恨那個司馬玉龍呢!」

    吐氣如蘭,清香醉人。

    司馬玉龍因為心情緊張,一點也沒有領略到美人耳鬢廝磨的滋味。他凝神注意著聞人鳳的每一句話。聞人鳳這時無限幽怨地繼續道:「為了朋友,你氣我,我並不多心,忠於朋友的人是可敬的,你現在既能忠於司馬玉龍,將來你也一定能忠於……當然,這也不能怪你,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恨司馬玉龍的原因,基於以往的友情,你自然應該回護於他。」

    司馬玉龍聽得又是陶然,又是慼然。

    聞人鳳在他耳邊幽然又道:「可是,你也不能怪我呀,我怎能和你一見面就說心腹話?

    何況,……何況我一直就懷疑你是司馬玉龍本人呢!」

    司馬玉龍心頭又是一冷。

    他只是低頭不語。

    他怕擾破了聞人鳳細述的衝動,也不願攪散這種令人陶醉也令人窒息的氣氛。

    月雪相照,萬籟無聲。

    殘冬殘夜,酷寒如刺,但冷風吹不進兩顆各為不同處境而激動的心。

    這時,聞人鳳突然後退半步,聲色驟厲,沉聲道:「余兄,你想想看,我聞人鳳罵了他司馬玉龍一聲殺才,你就為他感到不快,要是我告訴你,他司馬玉龍殺了我聞人鳳的親哥哥,余只,你,有何感想?」

    司馬玉龍驀然抬臉,失聲道:「什麼?大智僧是你胞兄?」

    聞人鳳猛上一步,戟指大聲道:「你,你怎麼知道如此詳細?」

    司馬玉龍遍身一涼,神志全清。

    他深知已經失言,聞人鳳冰雪聰明,一個應對失當,立有陷入百口莫辯之窘境的可能,無如何,他得將現狀維持住,真像終有澄清之一日,現在如將事情弄翻,將來再解釋也就難了。

    於是,他鎮定地道:「衡山弟子冤死於武當弟子之手一事,業已傳喧武林,司馬玉龍為在下之友,焉得不知?」

    聞人鳳聞言,臉色倏緩,低頭歎了一聲,然後正臉向司馬玉龍問道:「冤死?你是指死者含冤,抑或是指活著的?」

    司馬玉龍知道機不可失,立即朗聲應道:「兩者皆冤!」

    聞人鳳訝道:「殺人者何冤之有?」

    司馬玉龍道:「請女俠先將消息獲得經過為在下複述一遍,余仁自當以一己之見解見聞相告。」

    聞人鳳四面看了一下,嗔道:「外面風這麼大,你難道沒有個住處麼?」

    司馬玉龍賠笑道:「屋內狹仄,且欠整理,是以一直未敢相邀。」

    聞人鳳哼了一聲,道:「真酸。」

    司馬玉龍只得笑一笑,便領著聞人鳳走入廂房。

    房中炕火已熄,但比起房外來,也有天淵之別。

    二人在炕前對燈而坐,燈下,聞人鳳因冷暖相激,雙頰嫣紅,愈見嬌媚。司馬玉龍怔怔地望著那張臉蛋兒,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出了神。

    驀聽聞人鳳低聲羞喝道:「你盡瞪著人家作啥??

    司馬玉龍聞聲驚覺,赧然低頭笑道:「等你說嘛!」

    聞人鳳掩口笑道:「你說謊。」

    司馬玉龍也笑道:「限於環境,真話有時也不能說得太早哩!」

    司馬玉龍實在是由衷之言,他頗希望能以玩笑口吻引起聞人鳳注意,漸漸地逐步試著表白心跡。可是聞人鳳誤會到另一方面去了,紅著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喜似怨地咬著自己的指甲,沒有再說什麼。

    司馬玉龍見對方又生誤會。只好說道:「即請女俠賜告如何?」

    聞人鳳放開指甲,隔燈抬臉問道:「你知道我的門派麼?」

    司馬玉龍道。「莫非天山?」

    聞人鳳點點頭,又搖搖頭,想說什麼。突又低下頭去,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仰臉突然問道:「是上次君山和你在一起的那個老頭子告訴你的?」

    司馬玉龍認可地點點頭。

    聞人鳳又道:「老頭子何人?」

    司馬玉龍故意笑道:「一位不能告訴人的人。」

    聞人鳳臉色一鬆,會意地點點頭道:「令師目力真個厲害。」

    說完又向司馬玉龍問道:「你就只知道這麼多?」

    司馬玉龍見聞人鳳已不再生疑,便道:「尚知女俠為天山天山」

    聞人鳳爽然淺笑道:「天山毒婦門下是不是?既然人家都喊她老人家天山毒婦,你直說出來又有何妨呢?」

    司馬玉龍點點頭。

    聞人鳳笑道:「你只猜對一半。」

    司馬玉龍詫道:「何謂一半?」

    聞人鳳道:「我學的天山派絕學,卻不是天山派門下,天山毒婦是我的傳業之人,卻與我並非師徒名分,你說我是天山派,天山毒婦的門下,豈非只對了一半?」

    司馬玉龍點點頭,瞪口不語。

    聞人鳳繼續說道:「天山毒婦是我的祖母你知道嗎?」

    司馬玉龍啊了一聲。

    聞人鳳自顧說下去道:

    天山派百年前突生巨變、最後殘殺得只剩下兩名高手,旗鼓相當,軒輕難分,那二人都是家祖母的師伯輩。二人因功力相當,便拉了派中僅存的末代弟子家祖母作證,決鬥於天山野人谷,二人打了三晝夜,最後勝利的卻是作證的家祖母!……原來二人勝負尚未分出之前,便在第三天夜裡雙雙脫力而亡,後來路人不明就裡,誣指人皆死於家祖母之手,同時贈以毒婦之號,家祖母天性執拗,懶得向外申辯,且因缺乏佐證,辯解亦屬徒然,以至相傳至今。

    家祖母得到那本「魚龍十八變」的拳譜之後,雖然收過幾個女弟子,因為成就全都有限,祖母甚為灰心之餘便閉門謝客,不問世事,從此不作光大天山派之想。先祖父去世很早,只生下我父親一人,我父親有子女各一,男的叫聞人龍,女的叫聞人鳳,男的是衡山派二代弟子大智僧,女的就是我。

    我家既然世居天山,我哥哥為什麼要跑到衡山當起和尚來了呢?

    唉,說來話長。

    家祖母自心灰意冷以後,除了以研習精奧的拳式消遣自娛外,對內對外,絕口不提武功。所以,我父親雖然有著一個舉世視為奇人的母親,本身對武功卻是一竅不通,自我母親去世後,為了生計,父親便帶了哥哥自關外販了藥材來關內賣,那時,我哥十八歲,我才五歲左右,大概是十年前吧,我父親帶著哥哥一去不回,隔了兩年,哥哥自衡山十方寺捎回一封家書,書中語意不詳,只說父親遭意外,他本人也看破紅塵,已在十方寺落髮,請家人勿念,並將其忘卻云云。

    祖母接到家書後,摟著我流淚歎道:「武術團可防身,但亦足殺身。余之所以不傳爾父爾兄之武技,實為保全聞人一脈平安相傳之故也。想不到爾父竟因無拳無勇而遇害,爾兄怨及老身,竟也一怒而落髮。唉,衡山派武學固然不俗,但該派戒條森嚴,一旦身人其門,聞人一脈,算是自此而斬矣!」

    那時候,我已七歲多,人事盡知,看到祖母捧著哥哥的來信自語流淚,便吵著要爸爸和哥哥。

    祖母含淚望了我很久,最後一咬牙,便作出了關係著我此後一生的決定。

    七八年來,祖母悉心相授,我的武功雖然與日俱進,但我始終不忘父兄,整天吵著要來關內,祖母始終不允,她老人家說,中原武林高手如雲,你若不將基礎紮好,遇有差錯難道還要我百歲出頭的老太婆出來丟人現眼不成?

    這倒是真的,我雖心懸關內,但也不忍心丟下祖母一人遠走,之後,愈來愈覺祖母一人孤苦可憐,反而絕口不敢再提要來關內的事了。

    直到三個月前,祖母將我喚至身前,交給我一把寶劍,一塊三寸長,二寸寬,上面畫了一支酒葫蘆的竹牌給我,交代道:「你是女孩兒家,老身留得你一時,也留不住你一世,孩子,你去吧!這把寶劍是天山派鎮山之寶,劍名『鎮魔』,削鐵如泥。吹毛立斷,足可用以防身。另外,這塊竹牌你更得妥為珍藏,它的價值並不在這把鎮魔寶劍之下。天山派的招牌在中原武林道已不吃香,這塊竹牌名叫『五行令符』,是五行山五行異叟的信物,五行異叟雖已於二十年前物故,但五行山代有異人,只要五行神功沒有失傳,這塊竹牌便有無上威力,如非危急,此物不可多現,以免招致匪人覬覦。……去吧,孩子,只要永遠不忘記天山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十年八年之後,能回來再替我清清墓草也就夠了。」

    祖母淡然笑著,說著。

    我卻已哭得死去活來。

    可是,事情總有了斷之日,三天後,我拗不過她老人家,終於單身下了天山。

    一路無甚說的。

    自君山經令師指明衡山去向後,大約十數天光景我便找著了十方寺。我到了十方寺,家兄遺體業已安葬。由家兄大智僧之師,四空尊者接待我,他先領我拜奠了家兄之墓,同時告訴了我家兄致命之因……

    司馬玉龍深為這篇淒槍動人的述說而感到萬分沉痛。聽到這裡,他連忙悄悄借揉目為詞,拭去盈眶淚水,啞聲低問道:「聞人女俠沒見到其他的人?」

    聞人鳳朝司馬玉龍瞥了一眼。哽咽著道:「在該派知道了我是天山毒婦的孫女之後,忽然有一個在眉心有著硃砂紅痣,自稱伏虎尊者的紅衣僧人向我說道:本來我是有機會手刃仇家,剖心祭兄的,只恨半路來了個五行異叟的傳人五行怪叟,將司馬玉龍救走了。接著,他又安慰我,說衡山派佛手信物只能向該派交換一個要求,怪叟當場將人帶走,玉佛手已經完壁歸趙,雙方權利義務均已了結,以後行動,怪叟已無資格過問,該派已派了該派的七長老星夜趕往武當討人,叫我暫等幾天,等候回音。

    我在該寺寺後柴房住了二十幾天,之後,七長老回來了,去北邙的大慧僧也回來了。兩方面都帶來異常惡劣的消息。七長老沒有要到人,聽說還受了武當掌門人上清道長一頓嘲弄,七長老身人武當重地,眾寡勢懸,只有忍辱而退。北邙來人帶來的消息更壞,說是天龍老人的下半部大乘神經也不見了。家兄大智僧在抵達北邙之前即已過世,故家兄失經之事,北邙方面根本一無所知。設非衡山去人,北邙幾疑該派失經一事系屬衡山派所為……你說這事多怪?

    兩個消息傳達十方寺,衡山派合派為之騷動,眾議紛紛,莫衷一是。

    掌門人一瓢大師和降龍尊者主張先訪神經下落,伏虎四空兩尊者,以及七長老諸人則認為丟失神經事小,武當派欺人太甚,小輩殺人於前,老輩欺人於後,此恨不雪,與衡山派派譽攸關,非同小可,一致主張先向武當興師問罪方屬正者。

    就在這個時候,我悄悄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什麼神經,什麼派譽,一切與我聞人鳳無關,我要找的是家兄,家兄既死於司馬玉龍之手,我便得找司馬玉龍要人,他如交不出人來,他便得交出他自己的性命!

    聞人鳳說罷,雙目注定司馬玉龍,靜等司馬玉龍說話,司馬玉龍咬著下唇,神情很是迷惑。

    天已四較有零,屋中岑寂異常。

    司馬玉龍沉吟有頃,忽然抬頭道:「那麼,聞人女俠為什麼到北邙來?」

    聞人鳳道:「這是我個人的一種愚昧見解,假如司馬玉龍掌傷家兄是為了大乘神經,無論是否受北邙蠱惑,均有來北邙探個究竟的必要。因為家兄手上失落的是上半部,下半部的下落是個很緊要的關鍵,假如北邙的下半部仍然完好如故的話,那麼,無論怎麼說,北邙派也脫不了干係!」

    司馬玉龍雙目光華突問,大聲道:「照聞人女俠這樣說,北邙的下半部神經業已遺失,這事又應作何解釋?」

    聞人鳳輕歎一聲道:「這就難於解釋了。」

    司馬玉龍心中暗佩道:「此女年紀輕輕,居然有著和師叔玄清道長相同的見解,真比我司馬玉龍強多了。」

    司馬玉龍心裡想著,嘴裡又道:「聞人女俠有無其他想法?」

    聞人鳳見問,鳳眸微轉,一霎時,眼中冷光暴射,挺身湊上桌前,低聲急急地問道:

    「余兄以為?」

    司馬玉龍點點頭。

    聞人鳳搖搖頭,垂下眼皮,自語地道:「假如說北邙派遺失下半部神經是個謊言,這實在是太不可能了。……北邙派歷史悠久,武學精純,天龍老人正直無私,譽滿關內外,為武林黑白兩道所共仰,即令大乘神經是本紫府仙書,他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司馬玉龍實是故意以言相試,如今見聞人鳳是非分明,判斷正確,心中甚為寬慰。知道這次冤屍事件只要在理論上能令對方折服,如能找得一點事證,決不難化干戈為玉帛。

    聞人鳳見司馬玉龍點頭,以無言來讚許她的見解,心下也很高興,這時趁興道:「現在輪到余兄抒發高見了吧?」

    司馬玉龍肅容點點頭道:「在下的意見只是一連串的幾個問題,聞人女俠」

    聞人鳳突然岔口嗔道:「你這人……開口一聲女俠,閉口一聲女俠,彷彿硬要逼出人家喊你一聲『少俠』似的。」

    說到這忽又掩口笑道:「余少俠,是這個意思麼?」

    司馬玉龍赧然一笑,連忙改口道:「這一連串幾個問題,只要鳳妹能夠全部予以解答,毋須愚兄再為敝友司馬玉龍辯護,鳳妹當知故友司馬玉龍也是受害人之一!」

    聞人鳳面露訝異之色道:「什麼,司馬玉龍也是受害人之一?」

    司馬玉龍輕歎一聲道:「鳳妹想想看,令見大智僧與敝友司馬玉龍均為衡山武當兩派二代弟子,雖說二人各得師門絕學,成就一身不凡藝業,但他們兩位,一位是長守木魚青燈,甚少涉足塵世,一位是初履江湖,行道未久,二人之間,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如非事出重大誤會,何至違爾便起衝突?」

    聞人鳳沉吟了一下,抬頭茫然地問道:「二人因何事而起誤會,仁哥定知其詳了?」

    司馬玉龍點點頭,目注對方,猶疑了一下,然後毅然地道:「貪嗔癡欲……為佛門大戒,想來鳳妹是知道了。那一夜,據敝友司馬玉龍言及他遇上令兄時,令兄當時正犯了佛家八大戒之一的……也就為了這個原因,敝友激起了一時的氣血之勇,以致造成令人異常遺憾的不幸。」

    聞人鳳臉色遽變,瞪目怒聲道:「真有這等事?」

    司馬玉龍點點頭,才待繼續述說下去時,聞人鳳早自凳子上立起身來,低聲連罵兩聲該死,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司馬玉龍忙喊道:「鳳妹請暫留步。」

    聞人鳳掉轉臉,花容慘淡地道:「你留我作甚?」

    司馬玉龍道:「深更半夜,雪重冰寒,你去哪裡?」

    聞人鳳低頭道:「除了回天山,還有什麼地方好去?」

    司馬玉龍急急地道:「今見之仇,你就這樣袖手不管了?」

    聞人鳳冷哼一聲道:「自作自受,仇從何來?」

    司馬玉龍大聲道:「假如我余仁有意為司馬玉龍脫罪,故意將令兄說得一文不值,難道你也就這樣相信了麼?」

    聞人鳳臉上頓時露出一種異樣神色,們臉問道:「你,你剛才說的是謊話?」

    司馬玉龍皺眉道:「你先回來坐下好不好?」

    聞人鳳迷惘地重新回到桌邊坐下。

    坐定之後,她朝司馬玉龍望著,一臉疑惑。

    司馬玉龍懇切地道:「鳳妹,我的年齡雖不算大,但你比我更年輕,所以我敢冒昧地說一句,像你這種急躁脾氣,如欲隻身行走險惡萬端的江湖,實在太不相宜了。」

    聞人鳳朝司馬玉龍又望了一眼,感激地點了點頭。

    司馬玉龍歎了口氣,又道:「假如我真是為了敝友司馬玉龍脫罪而將令兄故意說成那樣,我的目的既達,決無坦率自白之理,鳳妹是個冰雪聰明的人,不用我再解釋,自然會明白個中道理。我之所以這樣反證,只不過想讓鳳妹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人言不可盡信,凡事均應耐心探求真象。」

    聞人鳳仰臉慼然地道:「聞人鳳感激仁哥美意,但仁哥如不能將家兄那夜的行為予以適當解釋的話,聞人鳳別的什麼話也不想再聽下去了。」

    司馬玉龍雙手按緊桌面,引頸反問道:「鳳妹,我問你,一個在內功修為上已有些許成就的人,一旦眼光突然癡直,武功消失而不自知,這是何故?」

    聞人鳳脫口答道:「莫非藥物中毒?」

    司馬玉龍驀然一拍雙手,失聲道:「對了,對了。」

    聞人鳳訝然望著司馬玉龍,神情似甚不解。

    司馬玉龍接著便將他在新州附近遭人逗引而發現大智僧,以及大智僧神態反常的種種,推說系自司馬玉龍本人處聽來,重新向聞人鳳說了一遍。

    最後,他總結道:「鳳妹,令兄既已遭他人暗算在先,他又何能對他失去理智後的行為負責?」

    聞人鳳默然不語。

    司馬玉龍繼續說道:「據此而論,令見大智僧是無罪的,敝友司馬玉龍也是無罪的。可是,他們兩個一個身遭慘死,一個蒙冤不白,鳳妹為令兄復仇,愚兄為敝友雪冤,均屬義不容辭。」

    聞人鳳喃喃地自語道:「莽莽中原,方圓千萬里,何處去找元犯正凶?」

    司馬玉龍奮然而起,挺胸朗聲道:「此案牽連武林衡山、武當、北邙、五行、天山各大派,劫經幕後操縱者絕非少數二三人,暗流洶湧,指日成災。一屍一經,只為禍端引線,事實上很可能演變為武林中正邪黑白的總決鬥。現在各派掌門人均已介入,鳳妹與我,亦應自今日始,厥盡武人天職,為公為私。均該力求此案早日水落石出,消弭浩劫於無形。」

    聞人鳳睜大一雙鳳目,點點頭,神情頗為激動。

    這時天色已近黎明,司馬玉龍將臥室讓給聞人鳳,分了一床棉被,來至外廳擁被假寐,靜候天明。

    司馬玉龍雖然尚未找著表白自己真正身份的機會,但因已獲聞人鳳的由衷諒解,內心甚感寬慰,心曠神舒,睡意淺襲,不一會便即朦朧睡去。

    不知道隔了多久,他被一聲低沉的銳呼驚醒。

    司馬玉龍本能地摔開被單,一個騰躍,其疾如風地撲人發出呼聲的聞人鳳臥室。

    室內的景象大出司馬玉龍意外。

    聞人鳳靜靜地立在炕前桌邊,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托腮,眼神注定桌面,目不稍瞬。

    司馬玉龍進屋,聞人鳳直如未見。

    這時,天已大亮。

    司馬玉龍走近聞人鳳身邊,輕聲問道:「鳳妹有何所見?」

    聞人鳳側身讓過一旁,也不答言,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用手向桌面一指,意頗驚惶。

    司馬玉龍順眼看去,桌上放著一張字柬。

    司馬玉龍近前一看,只見柬上寫著:

    字諭司馬聞人兩小:

    爾小子,黃口無知,妄論黑白,本應治罪,姑念年幼位卑,暫寄一命。當既傳語五行老怪,天山老妖,天龍老五,上清老犢,一瓢老禿諸人,大乘神經上下冊均為本幫取得,各派應即樂天知命,少惹無謂煩惱,如欲追究根底,管教諸派立有覆巢之災,先期待語莫謂言之不預也。

    君臨各門各派武林至尊天地幫銀牌第二舵主留柬。

    司馬玉龍看罷,怒喝一聲,伸手取柬手中,便欲撕碎。

    身後一聲清叱,聞人鳳急如旋風似地探手一把搶去,朝司馬玉龍怒責道:「此柬關係重大,仁哥何意糊塗得一至於此?」

    司馬玉龍略為一愕,旋即拍拍腦袋自語道:「我也真是氣昏了。」

    聞人鳳朝手中字柬望了又望,嘴裡念道:「字諭司馬聞人兩小……咦?」

    她抬頭瞪著司馬玉龍,道:「仁哥,你瞧它開頭這句話的語氣,他們可能誤會你就是司馬玉龍呢?」

    司馬玉龍搖搖頭,視著虛空,木然地道:「他們並沒有誤會,鳳妹,誤會的是你。」

    聞人鳳失聲道:「你?就是你?」

    司馬玉龍點點頭,用手一指字柬,道:「有了這位證人,司馬玉龍難道還不能恢復本來面目?」

    聞人鳳喃喃地道:「我早就有點疑心,原來我並沒有猜錯。」

    司馬玉龍見對方的語氣除了含有幾分怨尤外,並無怒惱之意,一顆心方始十成十的放落下來。

    聞人鳳低頭咬了好一會兒嘴唇皮,這時忽然抬臉向司馬玉龍問道:「聞人鳳生長關外,對中原武林黑白兩道的情形,只知道一點概略。現今武林中,除了六大派以及五行山一脈外,實在沒聽說過什麼叫天地幫的,司馬少俠,唔……龍哥,你知道天地幫是個什麼組織?」

    司馬玉龍搖搖頭道:「我和鳳妹一樣,第一次聽到這個名稱。」

    聞人鳳訝道:「真的?」

    司馬玉龍苦笑道:「難到說我會騙你?」

    聞人鳳掩口咯咯一笑道:「假如你騙我,也算不得是第一次了,何希罕之有?」

    司馬玉龍赧然笑道:「要是我不作權宜之計,哪會有今天……像這樣……我們好好地相處在一起?」

    聞人鳳輕哼一聲,翻著一雙鳳目說道:「你怎麼知道人家在曉得你就是司馬玉龍之後,還會好好地和你相處在一起?」

    司馬玉龍知道對方孩子氣很重,不敢再辯下去,只好仍就原題表示意見道:「天地幫究竟是一個什麼幫會,由哪些人參加,何人領導,玉龍實在並不知情。看這張字柬上的語氣,這個什麼天地幫相當狂妄,當今武林各門各派幾乎全不在該幫眼裡尚在其次,言詞之間似乎尚有與各門各派挑釁之意,我們既然接獲此柬,依鳳妹之意,應該如何處理?」

    聞人鳳想了一下道:「天地幫是個什麼組織,我想決不單是我們兩個莫名其妙,就是任何一派的掌門人看了這張字柬,也不一定就能摸得著頭腦。」

    司馬玉龍知道聞人鳳的天資不在自己之下,見她這樣果斷地下結論,不禁問道:「鳳妹何以見得?」

    聞人鳳咬著香後,想了一下道:「此柬重在示威,由此可見該幫是個新興門派,所以才會特別賦有一種誇大狂,其示警意味還不及宣傳意味濃厚,它的目的,無非不過先借此柬為媒介,讓武林各大派之間輾轉相傳,要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新的字號而已。既然它是個新興門派,各派掌門人又何從得知底細?」

    司馬玉龍點點頭,倏又皺眉道:「既然稱幫,決非是某一個人為了某一種武學的發揚光大而創立的門派,很可能是由很多氣味相投的不屑分子嘯合而成,可是,他們的語氣如此狂妄,當今首屈一指的幾位人物都不放在他們眼裡,這些人想來定有所傳,那麼,他們是些什麼人物?所傳的又是一些什麼呢?」

    聞人鳳笑道:「大乘神經呀!」

    司馬玉龍搖頭道:「據我看來,劫奪大乘神經只是該幫向武林大派之間的一種含有離間意味的挑逗行為。據家師言及,大乘神經中除了『大乘神功』是一種舉世無匹的絕學外,其他有關之武功則不見得怎麼樣。『大乘神功』雖然是威力絕倫的一種絕學,但不可能速成。

    該幫得到神經先後尚不滿半年,何可待之有?」

    聞人鳳笑道:「一群名不見經傳的狐群狗黨罷了,有什麼值得過慮的?」

    司馬玉龍正色道:「鳳妹可不要小覷了他們,姑且撇開他們那種不倫不類的稱號不談,單就他們能自天龍老人手上輕輕易易地將下半部神經偷到手,這點能耐也就夠驚人的了。再說,以鳳妹的造詣,來人能來去自如,絲毫不為鳳妹所覺,來人這份成就,決不比當今六派掌門人差了多少,假如沒有那份功力,縱令字柬能夠送達,也絕不可能完全逃過鳳妹耳目。」

    聞人鳳面色微微一紅,恨聲道:「總有一天,我聞人鳳不將他們天地幫踹個天翻地覆才怪。」

    司馬玉龍知道這句話在無意中已經損及了聞人鳳的自尊,連忙岔道:「依鳳妹意思,這份宇柬如何處置?」

    聞人鳳道:「它上面既沒有指定要我們何時傳達各派掌門人,我們又何必忙在一時?」

    司馬玉龍道:「假如短期內不能遇到敝派師長,就將它留到來年三月三在君山交給五行怪叟公孫老前輩如何?」

    聞人鳳道:「你已和他老人家約好了。」

    司馬玉龍點點頭。隔了一會,他問道:「鳳妹,現在我們做些什麼?」

    聞人鳳恨聲道:「當然是打聽天地幫的一切嘍!」

    司馬玉龍愁道:「照這份字柬看起來,這個什麼天地幫固然要別人知道他們這個幫派的存在,卻又暫時不希望人們知道得太多,我們去哪裡打聽?」

    聞人鳳瞟了司馬玉龍一眼,冷冷反問道:「大乘神經是不是他們偷盜了?」

    司馬玉龍點點頭。

    聞人鳳又道:「那麼,我們不會先找盜經之人?」

    司馬玉龍奇怪道:「去哪兒找?」

    聞人鳳忽然笑起來道:「去他們出現的地方!」

    司馬玉龍越發奇怪道:「他們在什麼地方出現?」

    聞人鳳咯咯笑道:「他們沒人出現,神經是怎麼被偷的?」

    司馬玉龍恍然大悟,也笑道:「再去北邙山?」

    聞人鳳搖搖頭,咬著嘴唇想了一下,然後斂容正色道:「依我推測,大乘神經的上下部既然同時被盜了,該幫對神經下手的人一定有兩個。同時,我認為,在北邙動手的一個,一定比新州動手的武功高些,再說,往北邙探聽神經失落經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天龍老人絕不願意有人去揭他的瘡疤,我們也犯不著去討閒氣受。所以說,我們唯一可走的路,只有再去一趟新州,該幫借刀殺人,決不是偶然的,龍哥不妨將在新州附近的見聞,細細地回憶一番,看你有沒有在事先見到過什麼可疑的人,或是可疑的事,我敢相信,其中一定有點蛛絲馬跡可尋。」

    司馬玉龍點點頭道:「也好,這樣總比到處亂闖強得多。至於我以前在新州附近的見聞,玉龍一時也記不清許多,我們且先趕到那個地方再說如何?」

《黑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