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氣終於正式放晴。
除了如意棍古蒼松,花酒堂中每個人的心情都似乎因為天氣突然放晴,而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輕鬆和愉快。
七姨太太白玉嬌的心情尤其輕鬆而愉快。
因為她所擔心的事情實際上並沒有發生。
賈拐子仍然活得好好的。沙如塔並沒有一去無影無蹤。
不過,她依然使出女人特有的小性子,派人找來那沙大總管。
白玉嬌道:「沙大總管,你好!」
沙如塔欠身道:「屬下參見白娘娘。」
白玉嬌道:「沙大總管最近很忙吧?」
沙如塔道:「還好。」
兩婢悄悄退出。她們娘娘的事,她們全都清楚。娘娘待她們很好,也很信任她們;她們惟一能報答的就是幫娘娘嚴守秘密。
她們退出,一方面是迴避,一方面也是為了看看外邊,以防萬一有人闖進來。
兩婢一走,白玉嬌的語氣就不同了:「如塔,你老實說,昨晚你上哪裡去了?」
「養心居。」
「養心居?」
「一家小茶館。」
「去幹什麼?」
「找人下棋。」
「雅興不淺啊?」
「這是公務。」
「老頭子要你去的?」
「他沒有指定我去什麼地方,但他知道這件事。」
「這話怎麼說?」
「最近我接到眼線的密報,說那家茶館經常有灰鼠幫和黑刀幫的人出沒走動,因此我得扮成一名老駝子,表面上是去喝茶下棋,其實是為了探聽消息。」
「你是什麼時候去的?」
「傍晚。」
「什麼時候離開?」
「三更左右。」
「中途沒去別的地方?」
「沒有。」
「希望你說的都是真話。」
「這是可以打聽得到的嘛,我如果有一句話瞞你,隨你怎麼說都可以。」
「既是公事,我就不管了。」
她放低聲音道:「我們的那件事怎麼樣了?你究竟幾時動手?」
「快了。」
「還要多久?」
「等局面稍微再混亂一點。」
「動手之前,先通知我一下,我也好把細軟收抬收拾。」
「當然。」
「你可以走了。」
她忽然擰身道:「慢一點。」
沙如塔轉身道:「還有什麼事?」
白玉嬌道:「你最近最好抽點時間,多多留意一下那個什麼如意棍。」
沙如塔道:「如意棍古蒼松?」
白玉橋道:「大概是的吧?」
沙如塔道:「這個傢伙怎麼樣?」
白玉嬌道:「不太老實。」
沙如塔道:「哦?」
白玉嬌道:「昨晚我以為你會來,一直不敢闔眼,只見這傢伙老是在我這個院子附近轉來轉去,顯然不懷好意。」
沙如塔哼道:「他大概活得不耐煩了。」
白玉嬌道:「如果他老是盯著我,我們的關係遲早會被他看出來,你最好能想個什麼妥當的法子,好好的給他一點兒教訓。」
沙如塔冷笑道:「這還不簡單?」
(二)
吳大頭回來的時候,腳步雖然輕得像頭貓,但還是被丁谷覺察到了。
這是黎明前最安靜的一刻,不過遠處傳來了第一聲雞啼,離天亮也不遠了。
丁谷坐起身子道:「怎麼樣?」
吳大頭道:「白跑一趟。」
他垂頭喪氣地彎著身子,活似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丁谷道:「怎麼樣?」
吳大頭沒精打采地道:「我找到了,姑娘說的那條巷子,守在附近,靜靜等候,到了黃昏時分,看到那廝鬼鬼祟祟地過來了。」
「他進了那間木板屋?」
「再出來時已變成一名拄杖的駝背老頭?」
「對。」
「後來呢?」
「後來就沒到了。」
「什麼叫沒到?」
吳大頭有氣無力地道:「他去的那家小茶館,叫養心居。」
丁谷道:「我知道這個地方。」
吳大頭歎了口氣道:「他好像跟我作對似的,從黃昏時分進去,到三更後出來,除了喝茶或看別人下棋,居然他媽的連屁也沒有放一個。」
「這段期間內,他什麼地方都沒有去?」
「只上過一次茅房。」
「時間久不久?」
「跟我們上茅房的時間差不多。」
「然後他離開養心居,還回花酒堂?」
「半路上改了一次裝。」
「回復本來面目?」
「是的。」
丁谷皺眉思索了片刻道:「他在養心居的這段時間裡,只看別人下棋,自己沒有下?」
吳大頭道:「下了一盤。」
丁谷道:「前後三四個時辰,只下了一盤棋?」
「小錢來得很晚。」
「你說誰?」
「小錢?」
「就是那個膽小如鼠,只敢偷偷鄉下人雞鴨牛羊的小錢?」
「就是那個沒出息的傢伙。」
丁谷忽然笑了笑道:「好,辛苦你了,睡吧!改天放你一天慰勞假。」
吳大頭瞪大眼睛道:「你不怪我不會辦事?」
丁谷笑道:「我為什麼要怪你?就是換了我去,也不會比你辦得更好。」
一個本來很少看到整錠銀子的人,一旦床底下的銀錠子堆得像小山一樣,那種滋味實在無法形容。
小錢已整整三天三夜沒闔過眼皮。
也睡不著。
有時他也感到疲倦,頭重得要命,恨不得馬上躺下去好好地睡個痛快。
但當他一想到床底下那堆銀子時,熱血往上一衝,倦意頓又留得精光。
他真擔心這堆銀子會不會要了他的老命?
只不過摸到那堆涼冰冰的銀錠子,儘管為失眠而煩惱,依然覺得就連這種煩惱也彷彿帶著一絲甜蜜蜜的感覺。
他過去聽人說過,喝醉酒的人,會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於是,他就買酒來喝。
也不敢去酒店裡喝,因為他也曾聽人說過,一個人若是喝醉了酒,往往會把心裡的話通通掏出來告訴別人。
他的酒量很有限。
還沒有喝到一斤,他就嘔吐了。
他沒有醉酒的經驗,不曉得喝得反胃嘔吐,算不算醉,如果喝到這種程度就算醉,喝酒顯然對他也沒有多大幫助。
因為他嘔了一陣子,還是不想睡。
最後,他又想到一個辦法。
去玩姑娘。
這一方面,他是有經驗的。
過去,當他「手氣」好的時候,他已經玩過好幾次,每次銷魂過後,最明顯的感覺是:
真是「累得要死」!
他並不怎麼好色。
尤其這一次,他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在玩過之後「累得要死」。
結果,這一妙方,又失敗了。
過去,他付的嫖資都是碎銀,碎銀放上天秤。他不僅要看秤桿是否平正,還要查看另一邊的砝碼是否與銀兩相符。
銀錢出入方面,他是從來不肯吃虧的。
而這一次,他付的是整錠銀子。五兩的銀錠子,付一兩,找四兩。雖然還是老價錢,但對方接過銀錠子的那一剎那,眼光中卻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敬意。
對整錠銀子的敬意。
對方這種神色,帶給他無比的激動和快慰。
最後,他走出妓院,很快的就把那個姑娘忘得乾乾淨淨,但賬房先生對銀錠子的敬重之色,卻在他腦海裡久久盤桓不去。
結果,他還是一點睡意沒有。
現在,是第四天了。
他坐在床沿上,床底下銀錠如此,身上還懷著一張五百兩尚未兌現的銀票,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以往這個時候,他一定會先燒半鍋子粥,去隔壁買兩塊豆腐,拌上鹽和蒜,澆幾滴香麻油,熱呼呼的喝上三大碗,然後大步出門,找尋新的目標,找尋新的機運,迎接新的一天。
而現在,他頭腦昏昏沉沉的,渾身沒有力氣,根本就不曉得這一天要如何開始才好。
有人敲門,他吃了一驚。
他住在這條小巷子裡,很少有人知道,以往除了幾個厲害的債主,從來就沒有人敲過這扇門。
如今敲門這個人是誰呢?
小錢猶豫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出房走過堂屋,過去拉開門閂。
看清進來的這個人,小錢不禁又高興又慚愧。
當他最潦倒的時候,看到他的人,都向看到了鬼一樣,無不敬而遠之。只有浪子丁谷,卻在這個時候借給他一筆錢。
這筆錢數目雖然不大,卻不啻救了他一條性命。
以後這筆錢他始終沒有還,而丁谷也從來沒有再提起過。
如今,他發了大財,胡思亂想了三天三夜,什麼狗皮倒灶的事情都想遍了,竟偏偏沒想到他還欠浪子丁谷一筆金錢以及一份還不完的人情。
「是你?小丁。」
「你以為是誰?」
丁谷站在堂屋中央,沒有繼續往前走,笑了笑,又道:「好久不見了,小錢。最近混得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
「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氣色怎麼這樣差?」
「噢,沒有,沒有,只是昨夜沒睡好而已,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的?」
丁谷輕咳了一聲,忽然道:「小錢,你今晚是不是還打算去繼續跟蹤那個人?」
小錢的一張臉孔,本來就很蒼白,如今連最後的一絲血色也消失了。
他呆呆地望著丁谷,眼光中充滿了恐懼。
他結結巴巴地道:「你說你說哪一個人?」
丁谷道:「我要是知道那個人是誰,就不會跑來問你了。」
小錢心頭怦怦亂跳,完全沒有了主意。
昨夜的事,是他和駝背老漢兩人之間的秘密,丁谷怎麼知道的?
丁谷既然知道這件事,又為什麼不清楚他跟蹤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推馬虎呢?
還是直說的呢?
丁谷也在望著他,淡淡一笑,又道:「如果你不肯告訴我,我決不勉強你,不過我想告訴你件事。」
小錢沒有開口,但眼光中的疑問卻很明顯:「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丁谷微笑道:「我想以老朋友的身份告訴你,你最好馬上離開洛陽,找個地方躲起來,走得越快越好,躲得越遠越好。」
小錢道:「為什麼。」
他的語氣好像很堅強,但聲音已止不住有點顫抖。
丁谷道:「因為你這次參預的,是個很大很大的秘密。到目前為止,這個秘密最重要的一部分,只有個理由,不希望別人知道他這幾天做了一些什麼事,他的保密方法,只有一個。」
他沒有說出駝背老漢會使用什麼方法保密。
他要讓小錢自己去想。
小錢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相信小錢一定能夠猜想得到。
小錢臉色又是一變,這表示他已經猜想到了。
「你認識那位駝背老漢?」
「你也應該認識。」
小錢一呆道:「你說我也認識?」
丁谷道:「是的,我們都曾經被他大聲訓示過。」
小錢忙問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丁谷道:「前年秋天,我們在花酒堂附近跟城外一群野小子幹架的時候。」
小錢發出一聲驚啊,道:「他就是」
丁谷道:「對,他就是花酒堂的大總管,殺人槍沙如塔!」
小錢兩腿一軟,坐了下去,幸好他屁股後面正好有張凳子。
他像夢囈似地喃喃道:「原來是殺人槍沙如塔喬裝的,怪不得他那麼注意那個拐子。」
丁谷道:「賈拐子?」
小錢點頭道:「嗯。」
丁谷道:「他要你跟蹤這個賈拐子有多久了?」
小錢道:「大約十來天。」
丁谷道:「昨天你把這個拐子從什麼地方盯到什麼地方?」
小錢道:「先從朱瞎子酒店釘到及時樂,再從及時樂盯到花酒堂。」
「賈拐子昨晚去過及時樂?」
「是的。」
「改變了容貌?」
「是的。」
「在朱瞎子小酒店改的?」
「是的。」
「他把自己改成了一副什麼樣子?」
「一個人模人樣的生意人,而且走起路來一點也不拐。」
現在輪到丁谷吃驚了:「你說賈拐子不是個拐子?」
小錢道:「拐?嘿,那兩條腿走起路來比誰都有勁!」
「他真是去玩的?」
「一點不假。」
「叫過姑娘?」
「叫的是蘭花院的惜春,氣派大得很。」
「最後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二更左右。」
「進去跟出來,可有什麼不同?」
「出來時肋下夾了個大包裹。」
「進去時沒有?」
「沒有。」
「最後這個包裹就放在朱瞎子小酒店裡?」
「不,他在半路上交給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你認識不認識?」
「當時天很黑,隔得又遠,看不清楚。」
丁谷稍稍思索了一下道:「事後沙如塔有沒有追問你這個女人是誰?」
小錢道:「追問過,我也是這樣告訴他的,天太黑,隔得遠,我看不清楚。」
「你既能看出他是個女人,可否多多少少把她描述一下?」
「腰肢細細的,身材兒很好。」
「還有呢?」
「好像很年輕。」
「還有呢?」
「從敏捷的行動上看起來,這女人不僅會武功,一身武功似乎還不俗。」
「還有呢?」
「沒有了。」
丁谷正容道:「小錢,我不是嚇唬你,這件事情的確很嚴重,昨晚你們如果不是約在養心店,或是這位大總管有事要急著趕回去,他那根又粗又長的枴杖,恐怕就要向你脫帽致敬了。」
棍、竹、枴杖內隱藏兵刃或暗器,在江湖上已不是新鮮事兒了。
小錢當然懂得「脫帽致敬」幾個字的另一涵義。
丁谷接著道:「如果你已從姓沙的那兒弄到了幾文,你最好還是照我早先說的,盡快離開洛陽,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買點困地,討個老婆,忘掉老本行,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你這次淌進渾水,居然沒有送命,只能說你運氣好,但這種好運,決不會天天跟著你。你也是道兒混的,應該聽出我這番話是一片好心。」
丁谷回到住處,立即吩咐吳大頭、跳蚤、和尚三人分頭去找宮瑤姑娘、戰公子、老騷包。
人到齊後,丁谷開始說出這段經過。
大家聽完他的敘述,無不為「賈拐子」竟是個「假拐子」而深感意外。
戰公子道:「你看這個假拐子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小癩子?」
丁谷道:「大概錯不了。」
吳大頭忍不住從旁插口道:「這拐子如果就是當年的小癩子,他的頭髮是怎麼發出來的?」
在吳大頭來說,這個問題無疑相當重要。
因為當年的小癩子如果能長出發來,和尚當然也就有重長頭髮的可能。而他過去經常刺激和尚,說和尚永遠不會長頭髮,這一輩子是禿定了,萬-和尚有一天忽然長出頭發來,這對他威信實在是個很大的打擊。
而且他們以後再鬥嘴時,他若是失去了這個把柄,他就再也佔不到上風了。
和尚的面孔已興奮得發出紅光,他當然更關心這個問題。
丁谷道:「江湖上有種人皮面具,你聽人說過沒有?」
吳大頭道:「聽說過。」
丁谷道:「既然人皮都可以製成面具,頭皮連頭髮一起取下來,做一頂假髮,又有什麼困難?」
和尚臉上的血色不見了。
吳大頭輕輕地道:「你也不必太難過,和尚。我將來一定設法找個長著一頭好頭髮的大壞人,割下他的腦袋,為你制頂假髮就是了。」
和尚道:「好,謝謝你。最好找個頭大一點的。」
宮瑤道:「賈拐子把東西交給一個女人,出面與邙山二鬼接頭的也是個女人,這一點倒符合。」
她接著道:「只是這個女人到底是誰,不曉得有無辦法查出來?」
丁谷道:「涉嫌的女人,我想到了八個。」
宮瑤道:「八個?」
丁谷道:「是的,八個。羅老頭的七位姨太太,再加上一個狐娘子胡香娘。」
宮瑤道:「狐娘子胡香娘的確不無可能,至於羅老頭的七位姨太太,她們怎會跟一名總管勾結起來做這種事?」
她還年輕,心靈一片純潔,武功雖高,世故卻很有限,尤其男女間這種烏七八糟的事,她當然還無法全盤瞭解。
丁谷不會說得太露骨,只好挑著字眼道:「那七位姨太太都不是什麼好出身,或許為寶物的價值一時選昏了頭,也不一定。」
宮瑤道:「那麼,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確定她是這八個女人中的哪一個呢?」
丁谷道:「是哪一個女人都一樣,也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事是那批寶物如今藏放在什麼地方?」
宮瑤道:「如何著手?」
丁谷道:「首先我們知道,這批東西交貨在即,為了提取方便,它決不會帶進花酒堂。」
戰公子點頭道:「對,從現在起,我們只得盯牢那個賈拐子,看他常走什麼地方,或是常和哪個女人碰頭,就不難找到蛛絲馬跡了。」
丁谷道:「我意思正是如此。」
他輕咳了一下,又道:「不過,話雖如此,我目前卻另有一個想法。」
戰公子道:「什麼想法?」
丁谷道:「這批寶物雖說價值連城,但也可說是個大禍根。其中除了一把無名刀,其餘的寶物對我們都並沒有什麼實際的益處,像金羅漢、水火珠,我們既不會留下欣賞,也不能待價而沽;如果公開出售,也無人願意收買。更說不定東西一到手,就把老命賠上了。」
大家聽了,都不禁微微點頭。
因為他這些話,句句都是實情,就拿賈拐子來說,這批寶物若不在他手上,他又何必裝拐子受活罪,而且一裝就是這麼多年?
同時,他又怎會像今天這樣,性命像提在手上過日子?
丁谷接著道:「而我們今天冒險周旋於四大勢力之間,也並不是全為了這批寶物,我們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清除花酒堂,以及灰鼠幫和黑刀幫這三大毒瘤。」
他望了大家一眼,緩緩道:「我們的理想很高,目標很大,但我們的實力卻單薄得連自保都談不上,所以我才臨時興起一個念頭……」
戰公子道:「別婆婆媽媽的了,快說。」
丁谷道:「那就想設法破壞邙山二鬼的這筆交易,讓這批寶物繼續留在洛陽,同時若隱若現的把這個消息透露一點出去。」
戰公子道:「就像在一群餓狗中搶下一根肉骨頭一樣?」
(三)
同一天中午時分,有人在花酒堂大門前放下一隻長木箱。
木箱沒有加蓋,上面只覆了壹塊黑布。
揭起這塊黑布,是一具美麗的裸屍。
屍體上放著一塊白紙板,上面寫了幾行血紅的大字:「此女花名惜春,為及時樂蘭花院四號姑娘,查系喪於貴堂部屬之手,貴屬自本院起走之寶物本幫不擬深究,惟希望日落前交出兇徒,逾時不復,禍福自理。
黑刀幫幫主厲閃百拜。」
羅老太爺接獲報告後,立即於小書房中召見大總管沙如塔,並派人去偏院請來唐老夫子。
自從三總管花槍小鄧被除去後,花酒堂中果然安靜了不少。
在羅老太爺心目中,這當然都是大總管沙如塔和七姨太太白玉嬌的功勞。
所以,羅老太爺除撥出一筆可觀的花紅之外,還特別授權這位沙大總管。今後如遇上這類變故,盡可從權行事。
他愈來愈信任這位大總管的辦事能力。
今天,他在小書房裡召見這位大總管,便是因為他相信他這位大總管一定可以把這件事輕易擺平。
現在,大總管沙如塔和唐老夫子都來了。
羅老太爺循例先向唐老夫子請教道:「夫子,您看黑刀幫指控的可能是事實?本堂對這件事應該如何處理?」
唐老夫子呼嚕呼嚕地連抽了好幾口煙,才慢吞吞地道:「這種事情,依職掌來說,東家應該先問何沙大總管的意見。」
這位唐老夫子平時就不太喜歡說話,最近這段日子裡,他說的話卻不少。
這位夫子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
會不會是在處理了花槍小鄧的事件上,因羅老太爺沒有跟他打商量。而使這位夫子忽然發覺他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受到東家重視?
不過,他如今提出這個建議,倒是深為羅老太爺所樂意接受。
因為羅老太爺本來就覺得這種事情應該由大總管拿主意作決定,他先請教唐老夫子,也只不過是一種禮貌而已。
於是,他迅即轉向沙如塔道:「夫子的話,你也聽到了,你的意見怎麼樣?」
沙如塔嚴肅地道:「卑屬首先必須表明,花酒堂不是他黑刀幫屬下的分支單位,應該不容許該幫這種無理的叫囂。」
「你認為他們的指控無理?」
「非常無理!」
羅老太爺精神為之一振,道:「好!如果他們真的無理,事情就好辦了。你把你的理由說出來聽聽看!」
沙如塔道:「這件命案,他們不該直接找花酒堂,理由有兩點。」
「你分開來說。」
「第一:及時樂的姑娘,都不會武功,任何一名粗壯的嫖客,都有成為兇手的可能,並不是花酒堂的弟子才會殺人,所以誰也不能遇上命案就把爛賬算在花酒堂的頭上。」
「有理。」
「第二:該幫既一口咬定是花酒堂弟子幹的好事,就該提出證據,說明理由。如今該幫既未提示證據,又未說明理由,就是無理取鬧,就是栽誣!」
「有理。」
「至於該幫這種司馬昭之心,卑屬也可以列舉數例,以洞穿其奸謀。」
羅老太爺一怔道:「司馬昭是誰?老夫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沙如塔呆住了,好像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唐老夫子輕咬了一聲道:「沙大總管說的是個比方,隱喻對方居心不良的意思。」
羅老太爺道:「哦,這樣的?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以後少提為妙。好,你說下去!」
沙如塔這才接下去道:「留書說的寶物。無疑指的就是無憂老人那批寶物,關於這點,該幫之用心,可說惡毒之至。」
「哦?」
「原先的謠言,早已不攻自破,如今該幫顯然又想藉一條人命重新渲染,想叫花酒堂再度成為眾矢之的。」
「有理。」
「我們可以反問:無憂老人的寶物如果落在花酒堂,它怎麼無緣無故藏在妓院中姑娘的房間裡?」
「有理。」
「他們如果知道院中藏有這批寶物,他們會不聞不問?如果寶物被人取走了,他們連影子也沒見到,他們又憑什麼斷定被取走的是批寶物?」
「有理。」
沙如塔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如果這種事可以公開評理,我沙某人一定會問對方兩句話。」
羅老太爺道:「你準備怎麼問?」
沙如塔道:「我會這樣問,依你們說,人是花酒堂的人殺的,但誰又能保證,這不是一條苦肉計,一定不是你們自己派人幹的好事?」
羅老太爺一拍大腿道:「不錯,做賊的喊捉賊,這種鬼把戲,江湖上多的是。」
羅老太爺高興極了。他過去看重這位沙大總管,看重的只是後者的一片赤膽忠誠,以及一根威力無比的殺人槍。
他顯然一直都疏忽了這位沙大總管對剖析事理方面的驚人才華。
唐老夫子靠在太師椅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羅老太爺對這位西席夫子漠不關心的態度很不滿意。
他轉過頭去,本來是想唐老夫子幫著他對這位大總管贊稱幾句,如今見對方閉著眼皮,只好又轉向沙如塔道:「那麼,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沙如塔道:「調配人手,隨時應戰。」
羅老太爺皺起周尖,似乎有點失望道:「只有這麼一個法子?」
沙如塔道:「最好的法子,只有這麼一個。」
羅老太爺道:「這種法子,怎能算是好法子?」
沙如塔道:「對方心裡清楚,花酒堂沒有他們要的兇手,所以也絕交不出兇手,他們最主要的用意,就是製造一個借口,好向花酒堂發動攻擊。」
羅老太爺道:「憑他們黑刀幫,也有這種力量?」
沙如塔道:「所以我們應該先行部署,到時候好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大家看看花酒堂並不是紙糊草扎的。」
羅老太爺點頭道:「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