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久雨初晴,陽光普照,大地一片燦爛。
燦爛的陽光照蓋邙山靈帝陵寢,照著靈後那片淺谷,也照著谷地上那片古林。
林陰深處,邙山二鬼坐在茅屋前面一塊平放的大石上。
初夏午後的陽光從樹縫間射下來,令人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兩兄弟分別一手抓著一隻香噴噴的烤兔腿,一手握著一把小酒壺,一口酒,一口肉,游哉游哉,恰然自得其樂。
忽然間,兩名獵人裝束的青年自山坡上飛奔而下,轉眼來到茅屋前。
一名褐衣青年驚呼道:「這裡有人。」
另一名藍衣青年道:「北邙深山中有人居住,倒是一大奇聞。」
褐衣青年道:「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一定是奇人。」
藍衣青年道:「不是奇人,就一定是怪人。」
褐衣青年道:「菩薩保佑,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是人就好,只怕不是人。」
藍衣青年道:「人有人樣子,我們再走過去一點,看看就知道了。」
邙山二鬼心裡很不高興。
這裡是他們的小洞天,除了少數幾位有身份的僱主,他們一向討厭陌生人隨便闖進來。
看到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們會打從心底湧起一股被侵犯的感覺。
只要兩兄弟有了這種感覺,那些於無意中踏進禁地的人,便只有一個下場。
喂鷹!
他們隱居深山中,除了女人和酒,幾乎沒有任何娛樂。
所以,以人肉喂鷹,便漸漸成了他們的娛樂項目之一。
當他們將人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拋向天空,眼看著那些兀鷹以優美的姿勢一掠而過,以快得無法覺察的動作攫走向塊時,他們認為那是天底下最最刺激的一種享受。
兩兄弟一看到這兩名青年人,立即就想起那些整天盤旋在邙山天空的兀鷹已很久沒有餵過了。
常大道:「兩位小兄弟辛苦了,過來這邊坐坐。」
常二道:「如果兩位想喝一杯,我們還可以去替兩位弄點酒菜來。」
褐衣青年道:「謝謝兩位好意,我們沒有時間。」
藍衣青年道:「我們正在追趕一隻受傷的兔子。」
常大道:「我們一直坐在這裡,沒有看見什麼兔子。」
常二道:「連兔毛也沒有看到一根。」
常大道:「要有,那一定是老鷹抓去了。」
常二道:「不錯,老鷹最喜歡吃兔子。」」
常大朝常二偷偷的擠了一眼,道:「這兒的老鷹最喜歡肥壯的小兔崽子,而且食量大得驚人,通常一隻還吃不飽。」
常二會意地道:「如果一次有兩隻,也就差不多了。」
兩名年輕獵人好像一點也沒有覺察到邙山二鬼話中隱藏的殺機。
褐衣青年朝向藍衣青年道:「剛才,你看清楚了沒有?」
藍衣青年手一指道:「好像進了那排小茅屋。」
褐衣青年道:「我們進去搜查一下。」
常大道:「那是我們兄弟住的地方。」
褐衣青年道:「我們只是進去找兔子。」
常二道:「不可以。」
藍衣青年道:「為什麼不可以?」
常二道:「我們兄弟說不可以,就不可以。」
藍衣青年生氣道:「我們兄弟要找兔子,誰也不能說不可以。」
常大道:「我們兄弟說不可以,就算有八百隻兔子跑進去,你們也只能乾瞪眼,自認霉氣。」
褐衣青年眨眨眼皮,忽然道:「不妙,我們可能惹下大禍了。」
藍衣青年道:「惹什麼大禍?」
褐衣青年道:「這對兄弟很像是傳說中的『邙山二傑』。」
藍衣青年也好像吃了一驚道:「不錯,普通人頭不會大得這麼難看。」
褐衣青年道:「這種人物我們可惹不起。」
藍衣青年道:「現在怎麼辦?」
常二望著常大道:「聽兩個小傢伙的口氣,我們兩兄弟的名氣好像還不小。」
常大道:「只可惜他們沒有說好話,他們說我們的頭大得難看。」
常二道:「這種不懂事的娃兒們,只要教訓教訓,就會變好學乖了。」
常大歎了口氣道:「問題就在我們教訓一個人時,總是下手太重。」
常二也歎了口氣道:「所以我們也總是看不到一個人變好學乖以後是什麼樣子。」
常大道:「實在遺憾。」
常二道:「遺憾之至。」
兩個青年人計議了一下,忽然雙雙走去常氏兄弟面前。
褐衣青年道:「適才言語冒犯,我們兄弟願意向二位賠罪。」
常大道:「怎麼賂罪法?」
褐衣青年道:「我們兄弟保證以後決定沒有人再喊二位的外號大頭鬼。」
常二道:「我們已很久沒聽過這種帶孩子氣的話了。」
藍衣青年道:「我們說的是老實話。」
常二道:「我們也很久沒聽過老實話了。再說幾句來聽聽怎麼樣?」
藍衣青年道:「我們如此保證的意思也就是說,雖然有人一時改不過口來,兩位也一定聽不到。」
他又加了一句道:「除非老鷹轉告你們。」
常二道:「這話什麼意思?」
藍衣青年道:「這意思就是說我們也會以人肉喂鷹,說不定比你們喂得更精彩。」
常二勃然大怒,整個身子突然像球一般彈了起來。
大石原就高出地面六七尺,如今他一跳五尺多,等於是從頂空丈許處,朝藍衣青年當頭撲下。
常大也於同一瞬間,採取了同一動作。
這對兄弟武功雖不出色,拳腳方面的勁道,還是相當驚人的,如果遇上身手不如他們的角色,這一招餓鷹搏免,照樣會叫擋之者頭頂開花,紅白送濺。
但是,就像他們兩兄弟剛才的風涼話一樣,「實在遺憾」而又「遺憾之至」,兩名青年「獵人」的武功比他們實在高得太多太多了。
而他們兩兄弟,也就只是起手躍身跳起時,威風了那麼一下子。
等他們從空中落下來後,幾乎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便由一副神氣活現的大頭鬼,變成兩塊上好的喂鷹材料。
宮瑤的偵察完全正確。
黑屋中那張大床底下,果然有條秘道,直通靈帝陵寢。
北邙歷代帝王的陵寢,原就以靈帝陵寢最具規模,如今再經過一番整修佈置,更富麗堂皇得有如一座地下宮殿。
令人驚奇的事,他們在這座地下官殿裡,竟然先後發現了八名不同省籍的妙齡嬌娃。
她們有的是被拐出來的,有的是搶來的,有的則是以金錢買來的;由於長久生活在這裡不見天日的地腹中,她們的感情顯然都有點麻木。
這八名女郎,有一共同之處,便是個個身材都長得健壯而高大。
邙山二鬼除頭大之外,身高均不滿五尺,像這種近似侏儒的男人,會對比他們高出一個頭的女人發生興趣,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丁谷告訴他們,常氏兄弟作惡多端,已為仇家所殺,然後一人分給他們一包銀子,叫他們立即各返原籍,另謀生計。
遣走這批可憐的女人,他們重新搜查這座秘窟。
更令人駭異的是,他們居然在另一間堅固的密室中,找到了幾乎可以重建一座洛陽城的財寶。
這批財寶中,除了珠寶珍珠不算,光是隨時可以兌現的銀票,就高達五十萬兩之多。
這真是個多得可怕的令人咋舌的數目。
戰公子歎了口氣道:「只看這筆財富,就不難想像這對兄弟幹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了。
丁谷道:「他們這種驚人的『成績』,我看羅老頭恐怕都要自歎不如。」
戰公子忽然道:「有了這筆意外之財,很多本來辦不通的事,現在都可以分頭進行了。」
丁谷道:「你說的這很多事,我可以猜到其中的一件。」
戰公子道:「哪一件?」
丁谷道:「收買某一個人的人頭。」
戰公子道:「哪一個人?」
丁谷道:「一個也許會阻礙我們計劃進行的人。」
戰公子點頭道:「不錯,你猜對了。以後如果還有人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我一定一拳打扁他的鼻子!」
丁谷道:「以前有人說過這種話?」
戰公子道:」有。」
丁谷道:「說這種話的人多不多?」
戰公子道:「不多。」
丁谷道:「不多是多少?」
戰公子道:「一個。」
丁谷道:「誰?」
戰公子道:「本公子!」
秘道封死了,一切回復原狀,兩人帶上柴門,退出黑屋。
丁谷已準備離去。
戰公子忽然道:「慢一點,我們還少做了一件事情。」
丁谷道:「少做了什麼事情?」
戰公子笑而不答,探手人懷摸索,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截包著牛皮紙的炭筆。
他在黑屋柴門上,故意以歪歪斜斜的字體,寫下一行字:「謝謝吉公子厚賜!」
丁谷不禁鼓掌道:「這一手又絕又妙,要得!」
戰公子道:「屆時交易不成,那位吉公子來找二鬼算賬,如果看到這一行字,不氣得吐血才怪。」
丁谷笑道:「以後若是有人說你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我也一定會一拳打扁他的鼻子。」
(二)
花酒堂結果並沒有依照黑刀幫的要求交出兇手。
黑刀幫也以行動表明他們的恐嚇並非虛張聲勢。
天黑以後,花酒堂兩名換班的莊丁走出來,發現兩名該交班的夥伴,人仍倚在門框上,身子已短了七八寸。
門前石階上,端端正正的放著兩顆腦袋。
兩顆腦袋中間豎夾著一塊紙板,上寫:「如不交出兇手,這就是榜樣。」
當天晚上。
金記賭坊。
坊中燈火輝煌,人潮熙攘,熱鬧一如往昔。
一個人喜歡賭博,雖然不是一種絕症,但要想完全根治,希望恐怕也不太多。
這是人類後天性的悲劇之源。
也是罪惡之源。
無論多聰明的人嗜賭者多半不笨只要一踩進了這片泥沼,就會不知不覺的越陷越深,直到滅頂為止。
那天十八金鷹幫賭坊尋仇,雖然給一干賭徒帶來一場驚嚇,但事後並未對金記賭坊的營業發生多大影響。
而灰鼠幫為了要重整營業,卻趁此機會,在設施上作了很大的改進。
他們首先將免費供應酒菜,品質升高。
白酒改成陳年黃酒,小菜由兩三樣增加到七八樣。
而其中最使人稱道的一項改進是由當莊的「正堂」看莊的「二爺」到巡場的「鏢丁」,一律徹頭徹尾的精選了一批新人。
這批新人個個衣著整齊,相貌方正,待人謙躬有札,遇上小糾紛,均能處處忍讓,一切以不傷和氣為前提。
這是關洛道上,任何一家賭坊,以往從未見過的新氣象。
由灰鼠幫失遭變故,於損兵折將之餘,依然能做這種大幅度的調配看來,這個新興幫派的兵員之足以及人才之盛,實令人無法不刮目相看。
戰公子今晚又來了。
兩名賭坊管事立即上前含笑恭迎。
他們當然認識這位走進來的公子哥兒是何許人,當然也還記得這位哥兒上次不友好的行為,但他們卻裝得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戰公子一出現,無論正在當莊的是誰,當然都得退避三舍。
可是,今晚的戰公子,竟好像也換了個人似的。
他居然很客氣的朝那位莊家擺擺手,笑著道:「不客氣,不客氣,大家繼續玩,我先看看再說。」
說著,他果然就站在一旁觀看。
只看不下注。
那莊家戰戰兢兢的推了兩三副牌,見這位戰公子果然言行如一,絕沒有下冷注抄莊的意思,緊張的心情才慢慢緩和下來。
金記賭坊,只是招牌上有個金字,賭坊本身並不是黃金建成的,戰公子金戈姓名上的那個金字,才真的閃耀著黃金般的耀耀光芒。
扯破臉皮講武力,他們並不在乎開罪這位戰公子,但如果在賭台上斗財力,敢肯定他們這座金記賭坊絕不會是這位戰公子的敵手。
這位戰公子今晚只作壁上觀,也無異同時說明了另一件事。
他今晚絕不是找麻煩來的。
這樣一來,場子裡的幾名管事,招待得也就更慇勤了。
一會兒端瓜子,一會兒端茶點,後來更有人去後院以紅漆盤子送上一壺「醉八仙」。不僅酒是中州第一名釀,就是那把小銀壺,都精緻得像件古董。
戰公子坦然承受。
茶來喝茶。
酒來喝酒。
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他接受這種招待,是否過分了些?
看完幾副牌,戰公子緩緩轉身離開賭台。
他走了幾步,轉向身邊那名青年管事道:「兄台貴姓?」
那管事道:「敝姓潘。」
戰公子道:「潘兄在貴幫中是什麼職等?」
潘管事道:「斗鼠二號。」
戰公子聽了,不覺微微一呆。
這個像隨便似的跟著他,一直準備著聽他使喚的人,竟是灰鼠幫中的一名二號斗鼠?
武林八大名公子中排名第六的風流公子楚長恨,生前在灰鼠幫中的位置,只排到斗鼠三號,這姓潘的是斗鼠二號,地位豈非更在風流公子之上?
灰鼠幫的「鼠」,地位相當於一般幫派中的香堂主。
而這以前,他一直以為對方擔任這種職位,最多不過是個「巡鼠」或「運鼠」的低級幫徒,豈不是有眼不識泰山?
他得了一下,才繼續問道:「如今這兒的主持人是誰?」
潘管事謙躬如前,恭答道:「是敝幫的瘟鼠五號獨孤長老。」
戰公子道:「本公子可不可以見見他?」
潘管事道:「可以。」
瘟鼠五號獨孤長老,是個跟金鬍子差不多年紀的老人。
年紀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
他的相貌沒有金鬍子那麼氣派,臉上皺紋很多,眼皮子已微微下垂,但這位獨孤長老卻另有一種金鬍子絕對無法相比的地方。
那便是這位獨孤長老看來有一種儒者風度,穩重、多札、冷靜。
但這也是戰公子最不習慣的地方。
他寧可跟丁谷鬥嘴抬槓,寧可每次都輸得一敗塗地,也不願跟這種穩重多禮冷靜而有儒者風度的老傢伙,作虛偽的寒暄,說一些言不由衷的客氣話。
他一向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
如果一定要他說那些你好我好天氣好的廢話,那真比砍他一刀還要令他難以忍受。
所以,他一坐定,立即從身邊取出一疊銀票,一張張攤開,然後推去那位獨孤長老面前道:「一共是五萬兩。」
獨孤長老道:「老漢看到了,這是個很大的數目。」
戰公子道:「只不曉得這些銀子是不是還能辦點事?」
獨孤長老道:「可以辦很多事。」
戰公子道:「甚至可以買到一顆人頭?」
獨孤長老道:「可以買到一顆很像樣的人頭。」
戰公子道:「像花酒堂大總管沙如塔那樣的人頭,買不買得到?」
獨孤長老道:「這對那個姓沙的來說,應該是一種很大的光榮。」
「要多久那姓沙的才會嘗到這種光榮的滋味?」
「三天。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戰公子起身拱手道:「能見到獨孤長老,實在令人愉快。」
獨孤長老微微笑道:「但願公子這份愉快的感覺,能維持一段相當的時間。」
戰公子打躬道:「不才一定盡力。」
獨孤長老道:「如果公子不以冒昧見責,老漢還想多說幾句話。」
戰公子道:「請便。」
獨孤長老道:「姓沙的一根殺人槍雖然薄有名氣,但如眼洛陽金戈比論起來,仍有天淵之別。不悉公子何以不省卻這筆花費,親自動手?」
戰公子報以微笑道:「這只因為不才覺得開銷幾萬兩銀子,遠比自己動手殺人要省事而輕鬆得多。」
獨孤長老打了一躬道:「老漢受教。」
戰公子也打了一躬道:「不才告辭!」
(三)
如果將花酒堂比喻成一座大馬蜂窩,那似乎太不莊重,但無疑卻很恰當。
如果這個比喻非常恰當,花酒堂的確像座大馬蜂窩,那麼,這座大馬蜂窩,無疑已被人狠狠的捅了一棍。
馬蜂窩被捅的情形,並不是每個人都見過。
不過,即使沒有見過那種情形的人,也絕不難想像得到,一窩馬蜂被捅之後是一副什麼景象。
整座花酒堂混亂了。
兩名莊丁被殺,其所引起的憤怒,遠超過此一事件所帶來的震驚。
江湖人物爭得最頂真的,便是一口氣。
倘若有人居然忍住了這一口氣,也必然另有目的。
說得更明白一點,那必然是為了等待時機,來一次更徹底的報復。
花酒堂的閉關自守,便是一個例子。
然而,花酒堂的這項戰略,現在顯然是行不通了。
這口氣總算羅老太爺還忍得下,大總管沙如塔也忍不下。
就算大總管沙如塔並不是真的忍不下這口氣,但為了那個「混水摸魚」而後「遠走高飛」的大計劃,他也必須佯裝忍不下。
只有處於一片混亂中,才能造成他向賈拐子下手的機會。
局面越是混亂,他的行這也就愈不容易被人識破,他取得那批寶物,也就是愈見安全。
他當然也已經從小錢口中獲悉當夜賈拐子已將那批寶物交給一個神秘的女人,但這一點他認為並不重要。
他自信有一套方法,可以叫賈拐子在半個時辰之內從實招來。
他這套方法,已用過很多次,從來沒有失敗過。
那些被他逼供的人,都是頂尖兒的狠角色,這些人裡面,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比賈拐子不知要頑強多少倍。
曾經有個只剩一隻眼、一隻耳朵,以及一條臂膀的大悍匪落在他的手裡,那傢伙另一隻眼睛、耳朵和臂膀,便是為了熬刑,被仇家毀去的。
這傢伙九死一生,撿回一條性命,人是殘廢了,名氣卻更響亮起來。
因為黑道上的人物都把他看成一位了不起的硬漢。
了不起的硬漢,也就是了不起的好漢。
有一次,這傢伙率眾劫了一批鏢貨,沙如塔想來個黑吃黑,但對方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那批賊物藏放的地方。
沙如塔只好使出拿手的絕活兒。
結果,他只比劃了一下,那傢伙便乖乖的說出了藏貨地點。
這無異說明,他這套方法,顯然比割去一個人的耳朵、挖掉一個人的眼睛,以及砍掉一個人的臂膀,通通加起來還要殘酷,還要有效得多。
所以,馬蜂窩被捕了,千百隻馬蜂嗡嗡地繞窩瘋狂飛舞,既震驚又憤怒、恨不得只要碰上有生命的東西,都想用毒刺把對方一下螫死。
這其中只有一隻馬蜂,雖然也跟著全體夥伴一起嗡嗡地飛舞,甚至表現得比其他馬蜂更震驚,更憤怒更瘋狂。
但事實上這一切都是做作出來的。
這隻馬蜂不僅不震驚不憤怒不瘋狂,甚至還有著一股無可言喻的興奮和喜悅之感。
因為他的機會來了。
一筆驚人的財富,已在向他招手。
這只很特殊的馬蜂,當然就是花酒堂的大總管沙如塔。
漫長的一夜。
恐怖的一夜。
也是令人疲於奔命的一夜。
花酒堂幾乎動用了全部的人力,加強刁斗暗樁哨位的警戒,加強總巡人員巡查的頻數,並將七殺手分為三組,每組配置十名精壯的莊丁,將花酒堂周圍的每一條巷道,都做了地毯式的搜索。
堂中其他的人,包括四大天王和羅老太爺本人在內,也都枕戈待旦,以備隨時赴援。
然而,這一切全是徒勞無功。
沸沸揚揚的折騰了一夜,人人都有精疲力竭之感,結果竟連可疑的野狗都沒有逮著一條。
而第二天,天明時分,當各路人馬返堂繳差,紛紛解甲休息,以備養足精力,更新佈置之際,噩耗傳來了。
大門前的兩名莊,又掉了腦袋。
第二次同樣的變故,反使整個花酒堂冷靜下來。
沒有人感到震驚,也沒有人感到憤怒。
第一次變故,有如當頭一棒,由於猝不及防,只以令人昏迷。
而第二次變故,則無異一盆清涼的冷水,反將昏迷的人澆醒過來。
花酒堂中每一個人都突然發覺,他們其實走錯了路,用錯了應付的方法。
對方只使用了少數的人力,實施了一次小小的冷襲,他們這一邊便全體總動員,像一隻受激的大象在狂亂的搜索一隻小螞蟻。
這種作法,是想報復敵人?還是在糟踏自己?
所以,羅老太爺這次不再遲疑,立即召集大總管沙如塔、二總管張宏,師爺唐老夫子,四大天王,七殺手,七管事,於花酒正廳,舉行一項全堂巨頭會議。
召開這種會議,是花酒堂前所未有的創舉。
很多人在這次會議中,才第一次見到四大天王的廬山真面目。
弄清了神秘的四大天王的真正來歷,眾人不禁又驚又喜又興奮;同時也對花酒堂的重振聲威,充滿了信心。
四大天王是:一僧、一道、一尼,以及一名瘦弱的中年書生。
原來這四人竟是過去武林中,連無憂老人云山樵也無法可想的「神州四毒」:「佛皺眉」無戒和尚,「四全道人」樂天子,「畫眉師太」花退紅,「七殺書生」焦四海!
羅老太爺知道四大天王富於言詞,唐老夫子又似久病初癒,懨懨然似睡還醒,於是便示意大總管沙如塔先表示一點意見。
沙如塔站起來,很謙遜的向每個人都見過禮,才不慌不忙地道:「以花酒堂今天的實力,本座敢斗膽誇口一句,無論當今哪一門哪一派哪一幫,我們都可以排開陣容,跟對方分個高低。」
他對眾人都對他這番豪語默然點頭認可,才又接著道:「花酒堂過去這段日子之所以一再忍讓,並非怕事畏死,而是一種策略。因為我們犯不著去跟像灰鼠幫和黑刀幫那種不入流的貨色,落一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沒有打斷他的話,他當然要繼續說下去:「但是,眼前的事實,已很明顯,花酒堂已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他揮手一切,表示他的憤怒:「對黑刀幫那一小撮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傢伙,我們惟一可以回報的,便是讓那些傢伙看看顏色!」
依然沒有人發言,他只好最後再予加強:「我們過去的審慎態度,雖不能說是一種錯誤,但也不免失之過寬,好在一切尚未為晚,相信只要我們拿出……」
羅老太爺聽到這裡,大概是觸動了靈感,忽然輕輕地咳了一聲。
沙加塔適可而止,立即住口坐下。
羅老太爺站起來,緩緩接下去道:「沙總管的剖析很有見地,老夫願意稍稍補充一下。」
補充有時候也就是一種糾正。
能糾正別人也就是一種權威。
這對一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來說,如果遇到這種機會,他們是很少會放過的。
「我們目前的策略雖然需要改變,但也只需改變一部分。」羅老太爺說得很慢、也很有力,因為只有他的話才是命令:「我們一方面向黑刀幫採取行動,一方面將派人通知灰鼠幫,告訴對方這次事件發生的經過。如果對方願意保持中立,他們灰鼠幫便可以跟花酒堂在關洛道上有福同享。」
羅老太爺重重咳了一聲,「又道:「這就是我們的新戰略,儘管我們並不在乎得罪灰鼠幫,但也沒有同時招惹兩個敵人的必要。」他稍微頓了一下:「我想大家一定懂得老夫的意思?」
大家當然懂得他的意思。
但是,灰鼠幫方面會不會答應呢?
這種個別擊破的戰略,既然人人懂得,難道灰鼠幫的人就不懂?
「灰鼠幫方面如果夠聰明,他們應該會答應的。」羅老太爺像是很有把握地冷笑著哼了一聲:「因為他們也有他們的麻煩,就算他們明知道我們沒有十分誠意,他們也應該裝迷糊做個順水人情,大家懂不懂老夫這樣的意思?」
這一次,大家不僅聽懂了他的意思,而且還對這位老太爺暗暗喝彩!
灰鼠幫當然有麻煩。
灰鼠幫最大的麻煩,便是十八金鷹幫。
十八金鷹幫已久久未見有所行動,這對灰鼠幫始終是個無形的威脅。
十八金鷹幫如今顯然也是為了某種原因,在耐心默默等待。
如果灰鼠幫出兵支援黑刀幫,本身實力分散,無疑會造成十八金鷹幫趁虛攻擊的機會。
十八金鷹幫等待的,也許就是這種機會。
灰鼠幫會給十八金鷹幫這種機會?
所以,羅老太爺前兩段話,聽起來好像天真而幼稚,但經他點破大勢,頓予人以豁然開朗之感;使人感覺只有這位老太爺,才會把一切事增考慮得如此面面俱到。
這種突兀的轉變,就好像一鍋清水,突然變成了一鍋雞湯。
花酒大廳中,人人精神大振。
對即將來臨的這一戰,每個人都似乎又產生了一般新的昂揚士氣。
消除了灰鼠幫可能插手的陰影,固然是原因之一而最重要的,還是他們發現他們這位老東家顯然又恢復當年打天下的領導才能。
每個人都變換了一下坐姿,以肅然起敬的心情,等待羅老太爺接著說下去。
但羅老太爺並沒有接著說下去。
雖然他很明白此刻每個人對他的觀感,同時他也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以過去的經驗,他知道這時候如果能少說一句話,無疑就會多保留一份鬥志。
衝動便是力量。
保留這股力量,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讓它輕易獲得發洩。
現在是該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他忽然轉過頭去望著大總管沙如塔,每個字都像鐵錘般沉重有力:「你把人手分成三股,一股進攻,一股接應,一股留守。」
他沒有指定分股的方法。
也沒有指定「進攻」「接應」「留守」,應以何者為重,或是發生特殊情況時,應該如何加以調配。
他認為這是大總管的職掌,不該他來操心。
同時,他也相信,以大總管沙如塔的指揮能力,一定辦得很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