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雲不雨,王屋山風儀峰,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這種沉悶的天氣,令人窒息,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兆。
鳳儀殿側的花徑中,紅鳳和黃衣首婢正並肩蝶踱,悠閒地散著步。
突然,紅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好像心中有什麼抑鬱非舒松不可。
黃衣首婢向她看來。
紅風仰首望天,哺哺說道:「好悶人的天氣!記得有一次,他教我讀詩時說,讀詩先要體會詩的意境,再咀嚼詩的韻味……當時,也是這樣的天氣,他並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句為例,可是現在,卻一點風也沒有,雨也不見來……」
她似乎回到當時的情境中,理了一下髮絲,幽幽地又說下去道:「後來他又為我講述詩的風格,說什麼『郊寒島瘦山谷峭』,青蓮(李白)之詩有仙氣,工部(杜甫)之詩有正氣,李商隱(義山)的《無題》十九首,寫男女情懷,纏綿排側,灑淚千古,不愧多情種子……講到這裡時,一場暴雨已過,又見陽光,喜鵲在窗外樹上叫噪著,他那個書僮『君雲吾』,就是那巫丫頭,突然在旁接口念出兩句『天晴乾鵲喜,雨過濕雲忙』,他竟拍案大讚,說是正合時景,接著又說什麼詩要有自然靈性,不做作,不雕鑿。心之所思,隨口而出,意趣橫生,自有妙句。做人也要那樣,率性而為,才不虛偽……然而,他……他自己卻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
黃衣首婢靜靜地聽著,似霧的明眸中閃射著光采,苦心在波動,聽到「偽君子」三字,嬌軀微微一震,旋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紅風噴道:「你笑什麼?可是骨頭癢了?」
黃衣首婢掩口道:「說了大半天,我還弄不請你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誰呢?」
紅風一揮粉拳,道:「死丫頭,你敢取笑我!哼,誰不知他有意於你,為你傾倒,這,連『太上』也似乎已知道了—…」
黃農首婢閃身讓開,合手一揖道:「婢子不敢,婢子沒有這好福份……唉,談正經的,我看太上近來好像有點反常。」
紅鳳捐嘴笑說道:「是麼?唉,太上也真是,不知安的什麼心?」
黃衣首婢搖頭一歎:「你不要胡猜,我沒有那個意思。必威大哥我很喜歡他……我是說,太上近來總是顯得心事重重的,行事也有難以忖度!鳳姑娘一走,她老人家馬上就把四位姐姐派了出去,雖說是為了保護鳳姑娘的安全,並暗中查探四方教的各地分舵,可是為何連二位太上護法也派出去呢?以我看,只怕……只怕……唉!真是令人費解。」
紅鳳蹩眉道:「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太上近來好像十分聽信老毒物和那個騷貨的話。」
紅鳳的聲音越說越低,但黃衣首婢當然知道她是說醫聖毒王與沉魚落雁姬。
紅風又附耳道:「太上也有百密一疏失察的時候,她先籠絡那個老淫蟲嚴尚性,結果老淫蟲變成了四方教的南方教主,如今又寵信這對寶貨,誰又知道這對寶貨如何變了」
黃衣首婢沉吟道:「前天太上突然宣佈要在今天作一個重大決定,不知要決定什麼?
『老婆婆』也在三天前失蹤了。我十分擔心。你可看出太上有什麼地方不對?」
紅風搖搖頭道:「我這幾天也很難看到她!除非找小慧、小靈問問。」
小慧、小靈者,冷心韻的兩個貼身詩婢是也。
黃衣首蟬雙目一亮,剛點了點頭,忽見黃鷹冷必威和青鷹冷必武由雲殿中匆匆走出來。
黃衣首婢黯然低下臻首。
紅鳳招呼道:「哪兒去?」
青鷹邊走邊說道:「剛才接到洛陽方面的鷹土信鴿飛報,有岔眼的人到了洛陽,太上命我與大哥同往一探。」
黃鷹冷必威面紗略移,側瞥了黃衣首婢一眼,冷聲道:「又是司徒護法的好差使!幫中要成為『空城』了,你們特別當心點!」
說罷一揮手,與青鷹快步而去。
紅鳳見青鷹始終沒有理她,不由發了小性子,嬌哼一聲道:「好大的架子,好像沒有他,全幫就沒有人了!來場大雨,把他兩個淋成落湯雞最好。」
卻也不敢疏忽,轉向黃在首婢道:「走,我們去前山巡察一下。」
庭院幽深,~片沉寂,冷冷清清,這是冷心韻起居的內院。
黃衣首婢像做賊似的悄然由圍牆外躍入院內,一路潛進,她是想找到或碰到小慧、小靈二婢,引出去問話。
冷心韻的臥室,包括後院三重,平時任何人不能擅入,即使五鳳,非經傳喚也不准進來,只有雷陰婆可以比較隨便出入。
黃衣首婢知道,自己此刻的行動一經被人發覺,後果不堪設想,是以特別提氣輕身,不敢帶出一絲聲息。
潛進間,忽聞一陣縹笑和低語聲由左側樹蔭下的臨風小謝中傳來。
她苦心一震,連忙隱身殿柱之後,探出半面,側耳傾聽。
只聽女人的聲音笑道:「已給她服下了,她決想不到我們計中有計。你也真缺德,料定她在挾制之下,仍然死要面子……如今雖然尚無人知道是你弄鬼,但我總認為夜長夢多,必須盡快下手,尤其你把那老婆子氣走,我覺得不好!」
男人的聲音冷笑道:「無毒不丈夫!要成大事,必須冒險。那老醜婆礙手礙腳,萬一被她瞧出了破綻,你我二人都難討好。你只管沉住氣,他們三個也快到了,等下藥性發作,你看吧,任她槁木死灰,三貞九烈,自視天高,比冰還冷,也叫她古井起波,冷灰復燃……」
女的嬌叱「老殺才,你難道還想……」
黃衣首婢早已聽出是醫聖毒王和沉魚落雁姬二人的口音,芳心狂跳不止。
猛聽沉魚落液娘尖叫一聲道:「死鬼……你要做什麼……」
老毒物嘿嘿的泥笑道:「大功即將告成,咱們先來慶祝慶祝。」
沉魚落雁姬一啤道:「這裡……怎麼行?……哈哈……」
老毒物哼了一聲道:「怕什麼?她已昏睡了……那兩個小丫頭也被我制住……這裡不會有人來……啃這浪蹄子,你這狐狸精……」
黃衣首婢粉面通紅,閃電撤身……
她沒有立即查者冷心韻和小靈、小慧二婢,而是先趕回前面。
因為她當機立斷,認為只有光召集所有尚在幫中的人手,擒住這一對狗男女,才能保障太上和二嬸的安全。
她知道,現在幫中似乎已成真空,胖瘦兩護法和首、二、三、四風已被先後派了出去,剛才又走了黃鷹冷必威、青鷹冷必武,只剩下「輪值」巡察全幫的藍鷹冷必光和紫鷹冷必輝了。
至於紅鷹,自從葛品揚離開後,即由屍鷹卓白骨暫代,而屍鷹卓白骨又已在不久前證明橫屍金陵附近,尚不知兇手是誰,等於空位。另外紅鳳,則因「病」留下。
她首先要找到紅鳳,作緊急磋商,然後會同藍、紫二鷹合力應變。
迎面碰到輪值風儀殿的鷹土,她揮手沉聲下令:「第一,火速快馬追回黃、青二位鷹主,說太上有急命相召!第二,以最緊急暗號集合幫中現有的各堂鷹土!」
那兩個鷹士,正是黃鷹冷必威的屬下,十分穩練,都知道黃衣首婢雖名為婢女,實際無殊太上座下第六鳳,何況又將由太上主婚,許配給他們的鷹主,等於是他們的頂頭夫人,聞言雖然驚詫,卻為黃農首婢肅冷的神色所懾,不敢多說一個字,一同點頭應聲道:「接令!」
接著以最快的速度,分頭傳令下去。
黃衣首婢芳心如煎,然神色間仍是那麼鎮靜,匆匆掠出鳳儀殿,正好紅風迎面奔來,向她「嗅」了一聲,笑道;「必輝還不算太差勁,雖非大將之才,尚勉稱調度有方,也沒敢偷懶……」
黃衣首婢況聲急急說道:「必光呢?」
紅風見她神色有異,訝聲道:「怎麼?他在後山巡察!」
黃衣首婢向殿前兩個輪值鷹士一揮手道:「火速把藍、紫二位鷹主請來,太上有息令!」
二鷹士應聲飛馳而去。
這時,奉命集合的各堂鷹士,已紛紛湧至風儀殿前,肅立聽令。
紅鳳瞪目追:「你……」
黃衣首婢不退說明,急聲道:「都跟我來!」
人已旋身奔向內院。
紅鳳已自警覺大事不妙!粉面煞白,眉生殺氣,一揮手,緊隨黃衣首婢之後向內奔去。
眾鷹土立時如繃緊的弓弦,鴉雀無聲,急急跟進。
黃衣首婢到了後院,一揮手,肅然道:「現在,是你們效忠太上的時候;八方埋伏,本幫出了內奸務必擒下,格殺勿論!如被漏網,以縱敵論罪!」
人已閃電般掠入內院圍牆。
眾鷹士有如群鷹亂飛,剎時分別封死四面八方出路,把內院圍了個水洩不通。
黃衣首婢~聲不響,點足掠到冷心韻臥室門外,凝聲說道:「小婢黃元,有急事稟告太上!」
寂無回應卜
紅鳳沉不住氣了。她自幼由冷面仙子親自撫育成人,與冷心韻無殊母女,忘形地喊了一聲:「娘呀!」便要向屋中撲進。
卻被黃衣首婢一把拉住。
紅鳳正要掙脫,房裡微風颯然,傳出老毒物冷冷的聲音道:「丫頭胡鬧個什麼?大上幫主忽發宿病,剛服藥入睡。你們膽敢吵鬧,不要命了嗎?」
紅鳳一怔,剛要開口,黃衣首婢疾聲道:「太上有病,我們正當侍候,何況尚有急務稟告請示。」
老毒物哼道:「好大膽的丫頭,有什麼事?老夫可以代接代有!」
黃衣首婢冷聲道:「據報,本幫藏有內奸,要清太上定奪!」
老毒物怒喝道:「胡說晤,等下再來聽令,老夫可以轉稟請示。」
忽然,冷面仙子有了聲息,只聽她以乾澀的聲音呼道:「好渴!水……水……」
只聽老毒物立即應道:「水來了!」
紅風看著黃在首婢,意似問她:「是否可以衝進去?」
黃衣首婢正暗暗震駭於這老毒物的沉得住氣,真不愧老奸巨猾。
她示意紅鳳暫勿輕動,她知道,第一,至少目前老毒物尚不致對太上有何不利行為;第二,如冒失衝進去,老毒物狗急跳牆,情急之下,可能反而會陷太上於險地!且房中太厭,不易施展手腳。
在這種「投鼠忌器」的形勢下,必須以最大定力,沉住氣,謀定而後動。
只聽房中床上又有了翻動轉側的聲息。
太上的聲音竟失去平日的冷漠無情,而變得異常有情感,低迷如訴,哺哺地反覆叫道:
「公烈,……公烈……」
那種聲音,有使人感到心碎的溫馨,微透顫抖。
紅鳳和黃衣首婢俱皆身形一顫,面面相覷。
紅鳳一咬牙,剛要發作,猛聽老毒物嘿嘿冷笑道:「你還記得藍公烈?到底是夫婦,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惜藍公烈已變了心,移情別戀了1」
紅風一聽老毒物竟當著太上口出此言,不禁大怒,嬌喝一聲道:「這是什麼話?」
人已破門而入。
黃衣首婢只好隨後跟進。
一眼瞥見躺在牙床上的冷面仙子面泛期紅,雙目水漾,嬌喘欲絕地在床上翻滾著,玉牙深深咬入下唇內,洋洋血出,好像一點也未覺察她二人進入,只是夢吃般頻頻嬌喚著:「公烈,公烈呀……」
紅風和黃衣首婢剛要逼近,老毒物冷哼一聲道:「滾出去!莫擾老夫心神。」
一手戴指著二女,一手已抄起冷面仙子,又向二女喝道:「聽到沒有?滾出去!」
紅鳳面色慘白,又驚、又恐、又急之下,指著老毒物直叫::「你……你……」
黃衣首婢厲聲叱道:「你要怎樣?」
司馬浮陰笑道:「老夫要給你們太上治病,快滾!」
說著,一手扣到冷心韻脈門「寸關尺」上,倒蠻像診脈。另一手緊緊環抱著冷心韻的纖腰,卻叫人為之氣結了。
冷面仙子冷心韻曾為武林三美之首,出身天山門下,又為天龍堡主藍公烈的夫人,現在,又是五鳳幫的太上幫主,身份何等尊嚴而又尊貴?如今竟被司馬浮如此挾著,幾近輕褻,怎不把紅鳳氣得半死,」說不出話來,恨不得把司馬浮一口一口咬碎。
司馬浮何嘗不知道後果的嚴重。
但是,勢成騎虎,已無法退縮。他更知道:如果不劫持住冷心韻,別說好謀敗露之下,難以逃出人多勢眾的各堂鷹士的圍攻,便是眼前的紅風和黃衣首婢就難應付。
加之自己情婦沉魚落雁姬又被自己派往後山秘徑接引早已用暗號聯絡前來接應,以企一舉鳩佔五風幫的五台三魔去了,只存下自己一人,孤掌難鳴,除了把冷心韻據為人質外,再無別的路可走。
這時,包圍在外面的鷹士們已經知道大事不好,蜂擁而至。
黃衣首婢眼見太上平日本就少血,而又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臉頰上此刻竟然紅如晚霞,一片桃艷之色,呼吸急促,玉齒深陷入唇,一向澄清初秋水、神光充足的雙目亦如水漾動,好像突然年輕了二十歲,可以想到當年的絕美風韻。冰雪聰明、玲瓏剔透的她,立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太上既然已中老毒物邪藥之類的暗算,玉體又被老毒物劫持手中,力奪不易,只有智取
她聽到室外步聲雜沓,知道眾鷹士快要闖入,生怕老毒物情急下手,又唯恐房中情形被他們看到不雅,有損太上尊嚴,當下連忙喝道:「你們暫且退下,非奉令不得擅入一步!」
外面轟應一聲,果然止步不進。
黃衣首婢一面連遞眼色,暗示雙目赤紅、明眸噴火、準備拚命的紅鳳暫忍~時,一面沉聲說道。「司馬浮!你可知罪?你可知後果?火速放下太上,本幫可饒你一命,讓你逃走!」
司馬浮陰聲道:「任你丫頭好刁似鬼,也別想在老夫面前耍名堂!放人不難,你先退出去,叫他們滾開,老夫下了鳳儀峰,自會把人留下!」
黃衣首婢星目一轉,止住紅風開口,尚未想出救人應付之計,猛聽外面一陣騷動,冷必輝的喘促聲音傳入道:「五台三魔……由後山闖進來了……」
眾鷹士齊聲驚呼。
並有人叫道:「堂主掛綵了?大家上!」
一聲怪笑,由遠而近,來自後山,正是淫魔嚴階勝的低啞聲音,叫道:「擋我者死!二爺是來拜訪冷仙子的。」
金魔接著道:「抗拒者,一律殺無赦!」
醉魔哈哈大案之。憑你們這些膿包,也敢螳臂擋車?」
喝叱聲中,掌風呼嘯,兵刃折斷聲和受傷倒地聲響成一片。紅鳳和黃衣首婢為之芳心大震,花容失色。
她們做夢也未想到老毒物竟是與五台三魔勾結,而且對方是由五風幫也很少人知道的後山秘徑中闖入。
顯然,這是早經預謀好的,趁全幫實力最弱之際,先劫持住太上,然後大舉進攻,裡應外合,委實凶毒可怕。
黃衣首婢忖度情勢,權衡輕重,認為只有先奪回太上,才能放手應敵。
可是,一時之間卻苦無妙計。
無可奈何之下,她只有以退為進,反其道而行,一拉六神無主的紅鳳,低聲說道:「五幫主且同婢子先出去對付那幾個老魔頭,等下再來處置這老毒物,反正地逃不了……」
人已掠向房外。
紅鳳怒視了滿面得意好笑的老毒物一眼,隨後竄出。
這時,五台三魔和醉奴,加上三個香主、堂主之流的四方教徒,正與眾鷹土發生混戰,人影縱橫,龍騰虎躍,打得天昏地暗。
由於整個五風幫都已知道根本重地突生巨變,紛紛趕來她報,雲集後院,除了少數在外擔任警戒以外,所有鷹士悉皆加入搏鬥,瘋狂猛撲,不顧性命。
這麼一來,五台三魔功力再高,一時也被困核心,難越雷池一步。
黃衣首婢和紅鳳掠出時,正好藍鷹冷必光也已趕到,他虎吼一聲,身隨掌進,兩個四方教徒頓時猛噴鮮血,倒地不起。
他一面大呼:「太上何在?現在本幫已瀕臨生死存亡關頭,有我無敵,大家豁出去!漏網一個,就是本幫的奇恥大辱!」
一面又連施殺手,把醉奴逼退丈外,一頓足,騰身而起,反撲正在鷹士群中在沖有突的金魔。
紅鳳嬌喝一聲,身如穿簾紅燕,向正在四個鷹士圍攻下亂踩酷四步、大展瘋魔陰掌的辭魔撲去。
黃衣首婢星眸四掃,並未急於出手,芳。已暗忖:「那賤人何處去了?可要小心提防她暗中弄鬼!」
內室中的司馬浮,目送紅民與黃衣首婢退出後,得意忘形地將冷面仙子一把樓個死緊,陰側側地啞聲笑道:「老夫向來算下無虛,諸葛、一子房都要退避九捨。咳咳,冷心韻呀冷心韻,你是公認的武林三美之首,艷名震天下,卻被藍老地受用了去……現在,你中了老夫『美女倒提入』、『太平公主萬聲嬌』的獨門妙藥。藍老地又遠水救不了近火。……就讓老夫侍候你吧!」
~面又把冷面仙子放回床上
冷面仙子面如醉酒,身子抖顫,玉牙深咬入唇,涔涔出血,突然啟齒出聲道:「你……
你死定了!公烈會把你寸剮……我手下的孩子們也不會放過你……」
說時,竟淚流滿須,一面掙扎欲起。
無奈,已被老毒物閉了左右肩並和會陰穴,又服了老毒物劇性媚藥。這種媚藥,能使女人全身酥軟如綿,一點也著不了力……任她功力再高,心志再堅,也已成待宰羔羊。她心中又氣、又怒、又悲、又急,頓時引發宿疾,面色突轉煞白,雙眉深蹙,連連氣喘,滿面都是痙攣線條,奄奄垂斃,卻仍由喉底掙出哀怨欲絕的微弱聲音:「公烈……快救我,把這狗賊剝皮抽筋,碎屍萬段……」
司馬浮嘿嘿獰笑道:「你……休要拿藍公烈唬人,老夫……老夫不怕他……拼了一死,老夫也要……」
一面又閉了冷面仙子的黑甜穴,並取出一粒治解心氣痛的丹丸塞入冷心韻口中。就在這時候,突然,人影一閃,一聲倉皇的脆呼響起:「快走!不能照預計行事了,放火不及,我們還是快由後山秘徑脫身要緊……」
來的正是沉魚落雁姬。
司馬浮變色厲聲喝道:「賤貨!這樣沒用……」
抄起冷心韻嬌軀,向沉魚落雁姬一拋,哼道:「你先走,老"沉魚落雁姬點點頭,抱著冷面仙子,向後院隱去。
司馬浮滿面獰笑,嘿嘿連聲道:「無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瞧我的……」
眉貫殺氣,向後面竄去。
驕陽由烏霸重壓中透出微弱光線,時正辰巳之交。
在距離鳳儀峰二十里許處,並肩奔馳的黃鷹冷必威與青鷹冷必武,剛越過一抹平林,忽見兩條人影,如飛般向風儀峰這邊掠來。
青鷹「噶」了一聲,道,「是那小子……」
黃鷹冷必威收步停身,略一注目,沉聲喝道:「站住!」
來的正是葛品揚和弄月老人白吟風。
葛品揚心如油煎,飛馳正急,一發現是黃、青二鷹,立即一收急勢停在二丈之外,拱手說道:「原來是二位,二位大哥好。」
黃鷹怒聲喝道:「姓葛的,誰是你的大哥,少來這一套!」
葛品暢由於師母關係,對五風幫本就不存多大敵意,如今更懷有為師父、師母拉攏,重修舊好的用心,也即是蓄意使天龍堡與五風幫結合聯手,一致對外,所以,對黃、青二鷹,極盡委屈,和顏相向。
不料,熱面孔貼冷屁股,黃鷹冷必威卻一點不假辭色,仍然把他當仇敵看待,不由窘得玉面通紅,微生怒意。
他哪裡知道對方是聽說他與黃衣首婢互有情意,心存妒意,懷恨在心,有意刁難。
倒是青管冷必武對葛品揚一向頗有好感,眼見葛品揚額上冒汗,氣喘末定,顯然是兼程趕來,同時也不像懷有惡意,乃含笑說道:『葛少俠!我大哥心情不好,你……」
冷必威暴喝一聲道:「住嘴,與他客氣什麼?」
葛品揚幾曾受過這種奚落,當下冷笑一聲道:「二位有事,只管請便,我和白老前輩卻急須會見貴太上。」
二鷹一直沒注意他身旁老人是誰,這時一聽說是弄月老人,不由俱是一怔。
青鷹冷必武連忙抱拳為禮道:「白老前輩好。」
黃鷹冷必威卻冷聲道:「本幫太上近來金體不適,早已吩咐,拒見任何來客。」
弄月老人呵呵一笑道:「原來如此,老朽此來乃為專誠拜候冷仙子起居,不同一般訪客。」
冷必威眼珠微轉,向弄月老人一拱手道:「白老前輩既然雅意拳拳,敝幫太上或會破例近見,至於他……」
葛品揚大聲接口道:「師母身子不適,做弟子的更應探望。」
冷必威睛怒喝道:「誰是你師母?若非看在白老前輩面上,我就非教訓你不可!」
葛品揚一軒長眉,大步欺前,逼視著,凝聲道:「如果我們是為了幫助你們而來,為了救援你們太上而來,為了挽救五風幫而來,你也要橫加阻止嗎?」
語出驚人,黃、青二鷹為之一呆!
青鷹冷必武變色說道:「真的?別開玩笑……」
黃鷹冷必威大怒道:「胡說,誰敢?滾!」翻腕連吐二拿。
他扶憤出手,猛不可當,一下子便把葛品揚逼得騰挪閃避,連換幾個位置。
弄月老人一拂袖,卸去冷必威大半掌力,並橫身擋住他追撲之勢,沉聲說道:「住手!
品揚所言確有所據,你們竟都被蒙在鼓裡?」
青鷹冷必武也從旁勸止道:「大哥,問清楚再說……」
冷必成冷哼一聲磁指怒目相對的葛品揚道:「究竟什麼事。快說!」
葛品暢冷笑道:「救人如救火,誰有時間與你這種徒逞匹夫之勇的人嗜蘇!」
他拔身而起,叫道:「白老,不能再耽誤了,晚輩先行一步!」
』冷必威羞惱交進,大喝一聲:「哪裡走!」飛聲截擊,怒聲.吼道:「不交代明白,別想過去!」
葛品揚無法再忍,疾展「天風三式」,狂熟怒卷,把冷必威逼退三步,冷笑道:「別弄錯,葛某並非怕了你……」
弄月老人唯恐雙方少年氣盛,針尖麥芒,互相見顏色,難以善後,忙道:「請聽老朽一言,二位老弟一路下山來有否碰到五台三魔?還有,冒牌醫聖毒王是否仍在貴幫?」
青魔冷必武張目駭然道:「五台三魔來了王屋?什麼冒牌?」
氣勢洶洶,正準備向葛品揚發出一元指力的冷必威聞言也木由一怔,急聲叫道:「白老……」
葛品暢截口說道:「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快回去,三個老魔只怕已抄捷徑入山了!」
人已當先馳出,弄月老人一揮手道:「等下再說,但願還來得及!」
黃、青二鷹互看一眼,雙雙頓腳騰身,四條人影,好比四支怒箭,又似在互較輕功,直指王屋山。
一道濃煙起自風儀殿,直上重霄。
這時,五風幫後院中一片血雨腥風,橫屍狼藉,呼叱震天,掌風激盪,慘呼呻吟匯為一幅淒厲恐怖的畫面。
五台三魔在眾鷹上奮不顧身、前仆後繼的重重圍困中,大發凶威,連下殺手。
金魔「金手指」力至處,中者無不立時倒地,非死即傷。
藍鷹冷必光也被「金手指」傷了左肩,卻兀自苦撐不退,拚死衝撲。
紅風中了醉魔一記重掌,櫻口溢血,也仍然纖手連揮,毫不退卻。
連早在後山被淫魔嚴尚性打了一記追魂煞手印、已受極重內傷的紫鷹,經過一陣調息,眼下丹藥之後,也扶傷加入戰圈,獨當一面。
各堂鷹士雖然已傷亡二十多個,但五台三魔手下的三堂主也在混戰之中先後倒地,只有醉奴因有醉魔庇護,還能咬牙挺著。
突然,前院傳來一聲尖呼:「起火了!」
眾鷹鳳循聲一望,齊吃一驚,明知是有人故意縱必,擾亂心神,使已方顧此失彼,但鳳儀殿為五風幫發號施令重地,不容被火焚燬,立時眾鷹中分出部分人手,馳往施救。
火燒鳳儀殿,正是司馬浮的傑作,原來他早已發現冷心韻臥室後廂有一條地道,直通風儀殿,乃經由這條地道,潛至前院,來了這一手。
火一起,他就繞道趕到後山,嘴唇發出一聲低嘯。這聲低嘯,猶如龍吟,乃是他與沉魚落雁姬之間的特有的暗號。藏在假山洞中的沉魚落雁姬聞得嘯聲,立即抱著冷心韻,走了出來。
馬司浮喝了一聲:「走!」當先起步。
兩人走出二十多丈,正準備向秘徑中鑽入。
猛聽一聲冷笑:「走可以!請把太上留下!」
司馬浮陰陰一笑道:「好個乖巧的丫頭,老夫十分欣賞,跟老夫一起走!」
說著,手按腰間,貓捉老鼠似的向黃衣首婢逼近。
黃衣首婢知道老毒物要下毒手!一面後退,一面冷笑道:「老毒物,休得猖狂!秘徑之中,已被我埋下炸藥,馬上就會炸塌。你已插翅難飛,不如和我談談條件吧!」
司馬浮心中暗栗,殺機狂熾,喝道:「容你這丫頭不得!」
一揚右手,手中多了一隻形如蜂窩的鐵筒,陰笑著又道:「丫頭,你知道這是什麼法寶吧?七孔腐骨化天花雨,老夫只須一按機簧,你這如花臉蛋就完了。」
話未完,猛聽一聲疾喝:「黃元姐,我來了!」
黃衣首婢一見那隻鐵筒,不禁花容失色;入耳「黃元姐」三字,又好像空谷忽聞足音,立時精神大振,不但不退,反而飛身撲進。
「我來了」三字落處,一條人影凌空飛墜,人末到,掌風已自如天風怒卷,向司馬浮蓋罩而下。
來的正是葛品揚。
他和弄月老人以及黃、青二鷹等人趕上峰頂後,黃、青二鷹發現火柱起自鳳儀殿,前山幾乎不見人影,便知大事不妙,連忙搶先向風儀殿撲去。
葛品揚則向弄月老人叫道:「三魔想必已早到一步,有勞前輩先去接應一下,我先到後院看看,由後面繞到鳳儀殿與前輩會合!」
他趕到後山,恰好看到司馬浮要向黃衣首婢下毒手,心神大震之下,加速撲到。
司馬浮一聽對方來了後援,方目睹驚,又見黃衣首婢向他撲來,不禁暴怒,喝聲:「找死!」
疾按崩簧!
他急於傷人,心慌意亂,頓使黃衣首婢如了死裡求生之願,崩簧一響,黃衣首婢已借虛撲之勢,猛折纖腰,向左方斜射出二丈多遠,險不容發的避過那暴射如雨的黑色毒液。
司馬浮殺手落空,葛品場掌風亦已湧到,被逼得連忙一個「懶驢打滾」,滾出大許。葛品揚飄身落地,一聲不響,向抱著傳心韻的沉魚落雁姬閃電撲去,如指便點。
沉魚落雁姬一見葛品揚現身,便就呆住了,直到葛品暢向她撲來,她才本能地「哦」了一聲,點足疾退正好落在司馬浮身邊。
司馬浮一揚手中七孔腐骨天花雨鐵筒,向正待再度出手的葛品揚~哼道:「好小子,來吧!你一動,老夫就把冷心韻化成~攤血水!」
葛品揚撲勢一窒,沉聲喝道:「你敢?」
司馬浮飛快由腰間又取出一把藍光閃閃的淬毒黃蜂刺,虛按在冷心韻面上,阻笑道:
「有何不敢?小子,你再跨進一步試試!」
葛品暢為之氣結,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喝叱之聲大作。五台三魔和醉奴由後院衝殺出來,卻被黃鷹、青鷹由後面搶到前面,迎頭擋住。
司馬浮厲聲大叫道:「金兄!待小弟先毀了冷心韻,再來幫你們收拾這些小輩!』」
他故伎再施,仍然有震懾人心的威力。眾鷹聞聲頓時住手,一致怒目而視。
就在這時,突聞一聲悲啼傳來:「娘呀!你在哪裡?」
只見龍女藍家風還是那身丐婦裝束,披頭散髮,狂奔而來,一面叫著,一面已張臂向沉魚落雁姬瘋狂撲去。
卻被葛品揚一把拉住,低喝道:「冷靜一點!」
接著,雷陰婆和藍、紫二風也連袂趕到。雷明婆滿頭白髮倒立,如指沉魚落雁姬,喝道:「還不趕快放手?」
局面緊張已極!
一聲勁咳,起於弄月老人口中,他從容地向司馬浮沉聲道:「司馬兄,做人不可做絕!
要留餘地!請看白某薄面,放下冷面仙子,白某保證讓你和五台三位道友安然離此,了結今日之事。」
司馬浮面色陡變,陰笑道:「白吟風!你怎麼隨便替老夫改名換姓?哼哼!冷心韻既已落在老夫手中,生殺於奪,悉在老夫,你以為我們對付不了這些不怕死的小輩?就是你老地插手又如何?」
黃、青二鷹以下,個個切齒有聲,人人眼中噴火。
龍女藍家風忽視著沉魚落雁姬,咬唇出血,淚眼通紅。
沉魚落雁姬則一瞬也不瞬地瞪著葛品揚,粉面呆定,有如泥塑木雕。
弄月老人仰天大笑,說道:「好!好!五台三位道友想必都聽到了,白某人難得動怒,司馬浮,你既如此一意孤行,老朽就拼著玉石俱焚,先收拾你!」
此老顯已怒極,又手而立,凜若天神。
「哆」他一聲,身受重傷的醉奴突然不支,栽倒於地。
一聲淒呼:「娘呀……」龍女悲痛過度,昏厥倒身於葛品楊懷中。
五台三魔面面相覷了一會,醉魔突然叫道:「老大,小弟……認為……不妨看在……」,金魔黃臉拉長,哼了一一聲道:「看白兄面子,可以是可以,只是有一個條件。」
弄月老人揚眉道:「是否要老朽代冷面仙子賠上一命?」
金魔一哼道:「好說!咳咳,我是說,儘管白兄德高名重,但賣面子也只能賣~次。從今以後,請白兄勿再過問天龍堡、五鳳幫與本教之間的事!」
弄月老人情知對方只是避免犧牲,並非實力不及,當下見好就收,哈哈大笑道:「老朽野鶴閒雲,一向散淡慣了,藍公烈、冷心韻,人中龍、女中傑,如果不是在不防之下中了暗算,還用得著老朽我越幫越忙麼?老朽答應就是!」
金魔向陰沉著臉的司馬浮一舉手道:「司馬尼。你有何高見?」\司馬浮目射凶光,阻笑說道:「老夫也有一個條件!」
弄月老人冷笑一聲道:「行,是不是要老朽保證冷面仙子、藍公烈不找你算今天這筆帳?」
司馬浮瞼一紅,哼道:「老夫不在乎;老夫一向主張做人就要做絕,這次破例留點餘地,自應得點好處,你姓白的既然這麼說,那就算了,接著!」
向失魂落魄的沉魚落雁姬修手。沉魚落雁姬猛然一驚,連忙抱著冷心韻,向葛品場走來。
葛品揚為龍女推穴過宮,正好一掌把拍醒,見沉魚落雁姬茫然直視著,向他走來,不禁大為尷尬,忙自一推龍女,龍女張臂衝上前去,接過乃母,淒呼一聲:「娘呀……」轉身入內院。
沉魚落雁姬癡癡站著,突然閉起雙目,滾落兩顆淚珠。
司馬浮哼了一聲,切齒吼道:「賤貨,作什麼怪?走!」
一把抓住她,拖著就走。
弄月老人向五台三魔供拱手道:「承情,承情,喝三杯再走如何?」
金魔一抱拳道:「免了,就此告辭!」
醉魔俯身扶起地上的醉奴,怒摑一掌,罵道:「沒用的東西!」
淫魔啞聲道:「還有三個膿包,難道要咱拖著走不成?」
弄月老人含笑道:「只管請便,貴屬下在此養息幾天再走不妨!」
淫魔低哼一聲,大步走入後院,把那三個受傷的堂主一拉起,喝道:「爬也得爬回去!」當先走出。那三個堂主也躬腰拐腳地跟著走了出來。
黃鷹冷必威怒目橫眉,咬牙切齒地目送五台三魔和司馬浮等人狼狽而去後,突然慘笑一聲道:「罷了!太上白白地教養了我們一場,我們都不愧煞!」
說完,競抱頭大哭起來。
悶雷連震,一陣狂風,暴雨傾盆而下。
鳳儀殿已被燒掉大半,餘燼正冒著濃煙,終於在暴雨下慢慢消失了嗆鼻的煙氣。
時大時小的淫雨,一連下了三天。
冷面仙子也一連三天陷於半昏迷狀態中。
她時而驚呼出聲,時而噸哺夢吃。
雖然只是短短的三天,她已被折騰得好像一個重病垂死的人。
雙須乾癟,眼眶低陷,全身不住流著冷汗,容顏憔悴消瘦得不成人形!
曾是艷色驚天下,名列武林三美之首的冷面仙子竟已成了鴿面病婦。
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一手使江湖變色的五鳳幫的大上幫主,已如風中之燭,行將油盡燈枯,奄奄欲滅。
這都是由於中了司馬浮的邪藥,強忍煎熬之下,真力消耗過度所致。
加上多年宿疾心氣痛被引發加重,更加元氣大傷。
不過,這些痛苦,憑她堅強的性格還能支持得住。最使她忍受不了的是身受之恥辱,她無上的尊嚴受到了損害。
世上最慘痛的事,莫過於愛面子的人的自尊心受到打擊。
好強的她,自然更是承受不起。
辛苦半生、歷經艱辛,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與精力才創立起五鳳幫,不想由於一時疏忽失察,幾乎使之毀於一旦。
傳說開去,五民幫威名掃地,她還有何面目面對天下武林,還憑什麼去向天龍堡挑戰?
她創幫與天龍堡作對,唯一的目的是為了爭一口氣。
如今氣還未爭著,反更丟盡了面子。
恨上加恨、氣上加氣的結果,使她的精神一蹶不振,崩潰了!
她灰心極了,只想死,死了,~切皆了,沒有一口氣在,也就用不著爭什麼氣了!
就在這種心情下,她喪失了生的勇氣,喪失了生的信念,龍女和藍、紫、紅三風,加上雷陰婆,整日整夜地侍候在她的身邊。
一場雨後,天氣進入新秋了,簾卷西風,整個五風幫都籠罩在一片秋意蕭蕭、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氣氛之下。
葛品暢和弄月老人也是束手無策,憂懷難遣,只好下下悶棋解愁,卻因無法定神靜心,難得養趣,不成章法,往往未至終局即推杯而起,長吁短歎。
弄月老人深於世故,更感到事情的嚴重。
可是,既非神醫華、扁,又無仙丹、靈藥,又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礙於男女有別,連入室探病都不大方便。
他白天繞室訪程,冥思苦想,晚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坐立不安,飲食無味,幾次想找龍女問問情形,無奈龍女根本就不出乃母內寢一步。
這三天,他覺得比三年還要難過,所看到的臉孔,都是鎖著眉,苦著臉,整個五風幫的人都失去了笑容,失去了生氣。
第四天的下午,天放暗了。
涼風送爽,天高氣清,好個「晚來秋」。葛品揚不見弄月老人的影子,便向老人住宿的鳳儀殿行了去。
遠遠地,看到弄月老人正仰首負手,仁立在一座斷崖邊沿,一動也不動,似因眺望白雲過峽的奇景,不覺神遊其中,也好像在想著什麼。心思。
他見到此情形,不覺忖道:「此老性情中人,飽經世情,隱而不露,莫非他對師母的病情另有所見而一直沒有告訴我?」
思忖間,已來至弄月老人身後不遠之處。
忽見弄月老人歎了一口氣,輕輕吟哦道:「深井鎖梧桐,長歎空隨一陣風……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解鈴尚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
葛品暢心中一亮,一個念頭陡然升起,有如被扯斷的線忽又接上,錯綜鬱結於心頭的事又復貫通起來。
是的,解鈴尚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師母心氣痛之宿疾,乃因與師父反目成仇而起,自應針對這~點,仍由師父出面,以夫妻結髮之情,加以曲意勸慰,才有好轉的可能。
可是,如何設詞向師父勸說呢?
尤其遠水不救近火,就是自己星夜趕回天龍堡,由王屋到武功山,一去一來也非兩天不可,唉呀!只怕等不到自己趕回來,師母早已回天乏術了。
他懊喪絕望之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不禁自拍腦袋道;「真是該死!我怎麼竟忘了醫聖責主司徒求了!他不具專程趕往驪山為師母採藥去了麼?與其在此呆等,我何不即會驪山找他呢?」
去!這就去!他長長噓了一口氣,緊壓的心情似乎一下輕鬆了許多。
忽見弄月老人輕咳一聲,轉過身來說道:「品揚,憂能傷人,愁又何益?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
一面向他走來,滿面關切憐恤之色。
葛品揚深為感動,忙自肅容微躬道:「多謝老人家垂注,晚輩亦知『達人自玉』之旨,雖非是『達人』,也不致自毀!不過……不過……」
弄月老人輕吁了一聲道:「老朽瞭解『買模還珠』、『尊長如親』的心情,即使『天道無憑』,也要盡到人事!唉,老朽正在想,司徒老地為何遲遲……」
葛品揚顯然道:「晚輩擬立即起程前往迎接此老!」
弄月老人沉吟了一下道:「只怕不易碰到!與其參商而過,不如再耐心地等等!」葛品揚剛要開口,前面猛然傳來連聲的口訊:「速報堂主!老毒物去而復返,還口口聲聲要見咱們太上,又要見葛少俠。請示定奪!」
立聞鳳儀殿中傳出黃鷹冷必威一聲怒笑,道:「正好!待本堂主去把這老匹夫擒下。」
一條人影,由鳳儀殿長窗中穿射而出,撲向前山。
葛品揚望著黃鷹飛馳的身影遠去,心中突然一震,脫口叫道:「莫非就是他?」
弄月老人點點頭道:「八成錯不了,難免起誤會……」
葛品場急道一聲:「我去看看!」
人已騰身而起,向前山掠去。
他的功力雖比黃鷹約高半籌,但因起步較晚,出發地點也有遠近之不同。故已無法及時追及。
遠遠只見八個鷹士,虎視耽眈地把喬裝成司馬浮形狀的醫聖毒王司徒求圍在核心。黃鷹冷必威閃電射落場中,厲笑一聲,喝道:「好個老毒物!鬼使神差,竟然自行投到。快把解藥獻出!本堂主或可饒你一命!」
司徒求聞言微怔,隨即強顏含笑道:「老漢正是為貴幫太上冷面仙子效勞而來,難道足下竟不認識老漢是誰了?」
黃鷹冷必威以為對方得了便宜賣乖,尋自己開心,更是怒不可遏,切齒叱道:「本堂主當然認識你這老匹夫是誰!先讓你嘗嘗『一元指』的滋味,你才知道五風幫不是好惹的。」
閃電欺進,一元指力運足,就要出手。
司徒求似乎悟出必是司馬浮闖了大禍,自己易容喬裝他的形貌出了毛病,忙自搖手叫道:「請勿誤會!老漢才是真正的醫聖毒工司徒求!原在貴幫的那一位……」
黃鷹冷必威怒極之下,聽而不聞,又是~聲大喝道:「給我躺下再說!」
隨後趕到的葛品楊尚在十多丈外,一見不妙,揚聲大喝道:「不可,弄錯人了!」
加速掠到,就指點向黃鷹腦後玉枕穴。
黃鷹冷必威冷哼一聲,一錯步,讓過葛品揚一指虛招,心頭火發,真目大喝一聲:「著指!」
一元指力順勢改向葛品揚胸前攢心穴襲來。
葛品揚因急於救人,又限於情勢,放才以虛招警告,一面並出聲招呼。
未料到黃鷹冷必威竟以為他是真的出手偷襲,毫不猶豫地向他攻來。
他去勢甚意,人在半空,無從借力迎擊,百忙中只好猛吸一口氣,抖雙臂,上身疾仰,以企躲過來指,但仍是遲了一瞬,指風透過他的左肩,肩骨立碎,悶哼一聲,砰然墜地。
黃鷹冷必威一咬牙,喝道:「小子。京命來!」
突然一聲尖叫傳來;「你瘋了!必威·—…」黃衣首婢如飛趕到。
黃鷹冷必威一聽黃衣首婢出聲攔阻,怒火更熾,殺機雲湧,力即~掌劈落。
司徒求驚變之下,怒喝一聲:「豈有此理!」
閃電出指,點向黃鷹冷必威背後命門死穴。
半空中弄月老人沉香大喝:「氣煞人也!」
迎頭撲到。
黃鷹冷必威竟完全無視於司徒求的背後突襲和弄月老人的迎頭撲到,繼續閃電下擊。一面已掉頭先行。
黃鷹冷必威與司徒求默然跟隨。
弄月老人一邊走一邊又道:「司徒老兒,這回要看你的了。小心點,招牌被人假冒了還不打緊,自己砸了可就真的完啦!」
司徒求笑道:「醫者有割股之心,自當竭盡所學,用不著你老兒出言相激!」
這時,後院已經得訊,龍女親自出迎,向司徒求行了禮,含淚道:「家母的病,全仗你老著手成春了。」
她看也不看黃鷹冷必威一眼,自顧陪著司徒求走入後院。
弄月老人恐黃鷹為此難堪,忙自一笑道:「冷堂主超卓不群,預卜秀出同輩,冠冕群倫,只是少年人戒之氣躁,如能沉潛內蘊一點,前途就更加不可限量了!」
黃鷹連連欠身道:「謝教!謝教。」心中卻想道:這老兒分明是明捧暗損,還是偏著姓葛的,我冷某又不是三歲小孩,哼,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吧!越想越氣,終於藉故離去。
他這一存偏激之念,如非後來黃衣首婢以超人的智慧與精神,以情感化,幾乎使他害人害己,毀了一生。
好半天,司徒求才蹙眉走出來。
弄月老人心中~沉,忙問道:「如何?」
司徒求沉吟道:「我於此道、可說三折其肽,三指之下,病無遁形。冷面仙子的六脈,卻幾乎使我懷疑華陀少學,扁鵲無術,真人(孫思追)廢歎,仲聖(張仲景〕拋書,上至《內》《難》兩經,下至元、宋八大家論著,都未載有這種奇異脈象弄月老人發急道:「到底有救無救2」
司徒求道:「誰說無救?我是說:我僅有把握治好她一半。她誤中邪藥,大耗元陰,用我由細山採得的通心草,加上君、臣、佐、使,已足夠使她生命無虞,只是,她那心氣痛宿疾的病因似乎十分的複雜,與一般不同,如今病勢且已積久成真,倘不能找出最初根源,對症下藥,即使保住她的性命,她也如同廢人一個了。唉!看來我這破招牌,只好自行摘下了!」
弄月老人靜靜聽完,卻突然展顏說道:「你這蒙古大夫,害得我幾乎也得了心氣痛,我還以為她的病已無藥可救了呢!原來如此!你但能治好她的引發症與所中之內毒就行,其他的,我有辦法。」
司徒求欣然色喜,張目道:「好個深藏不露的老兒,是看過什麼奇書秘籍,或是得了青囊真訣?說來聽聽,如能藥到病除,我把『醫聖』的美號全部奉送,只留『毒王』兩個不雅的字混混世面。」
弄月老人附耳道:「因何……因何……只須如何如何……但暫時不可洩露天機!否則一個弄不好,就變成『藥』未到,『命』已除了!」
兩老相視大笑。
葛品揚躺在紅鷹主專用臥室中的錦榻上,腦中一片空白,一片茫然,時而卻又百感交集,有如萬馬奔騰,干頭萬緒。
忽然間,香風透鼻,蓮步細碎。
他張開眼瞼,心頭一熱,不知是甜?是苦?是感?是愧?
正是黃衣首婢為他端來了飲食之物。
側邊小几上,爐火熊熊,藥氣氛紅。
她大約以為他尚在沉睡之中,放下食盒,即自顧去扇著炭火,又聞聞藥味,看看火候,最後呆呆站立著,像在凝思、默想著什麼?
未見,她似乎感觸到什麼?突然香肩抽動嚶嚶低泣起來。
這使他吃了一驚!
他當然不知道她是因為受了黃鷹冷必威的冷嘲熱諷和辱罵,以及難堪的臉色,感懷身世,滿腹的委屈,幽思難訴,一時傷心起來。
但卻親知她孤芳自賞,稟性剛強,冷傲如梅,幽靜如蘭,艷如桃李,冷若冰霜,揚眉才子,倪煞鬚眉,巾幗英雄,如非遭到特殊傷心之事,寧可流血,也決不流淚示弱!
那麼,她遭到了什麼特殊傷心事呢?
他有向她溫言撫慰的衝動,吐露心曲的意念,卻是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為什麼?
自己沒有勇氣?
怕冒讀了她?
他心中憋得難受,也悶得難受。
好像受了她哀傷的感染,他也感到心裡酸酸地想哭,恨不得分擔她一半的「特殊傷心事」。
他暗暗懷疑,自己這樣是英雄本色,還是葛品暢的本來面目?
她停了扇火,藥壺中呼喀作響,沸湯猛升,溢過壺口。她向壺口連連吹著香氣,摟著慢慢傾出~碗藥計,雙手端起,一口一口地吹著,轉過身來。
他忙閉上眼,屏住氣,心中癢絲絲的,搔不著,好受用!
幽香越濃,她已到了床邊,仍在輕輕地對碗吹著,以加速減低藥汁的濃度。
她靜靜地看著他,怕驚動他。
他心中泛起一陣暖意,不!是一種蜜樣的甜意,這使他止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只聽她輕柔如夢的低呼道:「你……你……葛少俠,醒了嗎?」
他只好緩緩睜開眼睛,歉然地向她點了點頭。
左肩上的傷處,經過司徒求調理包紮,又服下護心寧神兼止痛的靈丹,靜靜地躺著,只不過隱隱有如針刺的感覺。
他試著撐身坐起,一用勁著力,卻痛得要呻吟出聲,但是,他仍咬牙忍住痛,緩緩坐了起來。
她想伸手扶,又縮回了手,移過一個軟枕給他墊在背後,正容道:「鳳姑娘叫婢子負責侍候少俠,怕別人有……不到之處……她說等下要來看看你……還有藍姐、紫姐、紅姐她們也都托婢子先向少俠致意。」
他苦笑搖頭道:「不敢!不敢!小誤會,太上那邊如何了?」
她「嗅」了一聲道:「已服了藥,據司徒老爺子說,三天後就會轉好。少俠!請吃藥吧。」
一手端著藥碗,一手用銀匙攪動著,便待來餵他。
他連忙搖頭道:「不,我自己來。」
她幽幽地道:「這是婢子奉命應當做的事,少俠匆使婢子為難……吃下藥,再喝些雞湯,吃些桂圓蓮心粥……少俠所受乃是硬傷,並未損及經脈穴道,不妨事的,靜養幾天就可復原了!」
一面已小心翼翼地兜著銀匙,移近藥碗,送到他的口邊。他心中有說不出的不安,卻只默默地張口領受。
深情勞玉手,最難消受美人恩。
吃完粥,她以香巾為他拭乾了口,又收拾了一下,就準備離去。
忽然蓮步聲響,龍女帶啞的聲音傳來:「好點了麼?必威哥真是……胡鬧!」
聲到,人現,藍、紫、紅三風亦相繼來到房中。
葛品揚似乎發現自己這位師妹,比幾天前又成熟嫻靜得多了!
由紅腫的眼睛、微顯疲削慎摔的臉、帶啞的嗓音,可知道她這幾天一直處於悲痛之中,沒有好好睡過,哭過很多次。
藍、紫、紅三風向他點頭致意,站了一會,隨即悄悄退去。
黃衣首牌也不知何時離去了。
龍文默默地凝視著他,他心神一震她的眼光也好像變得溫柔深沉,而使人震動了,他提氣問道:「師母好些了麼?」
她點點頭,倏地,向他走近來,雙手扶著軟枕,紅著臉,輕柔地道:「躺下嘛.好好地養息。娘剛才醒來,聽說你來了……竟流淚了……晤……她說過兩天有話跟你說,嗯嗯……
不要再生人家的氣嘛。」
葛品揚深為感動,順服地躺下身於,向她做了一鬼臉。
她連忙縮手,啤了一聲道:「壞三哥!讓你多躺幾天也好。」
他瞪眼道:「真的?」
她已翩若驚鴻地揀出房外,由門外露出半面,哼道:「你小心再挨一下重的!」
葛品場看著她的倩影一閃而逝,閉上眼睛,感歎地忖道:「黃毛丫頭十八變,她長大了。」
腦中浮現出幼年時代的往事,在往事的甜醇中,他悠然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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