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翻騰,震破夜空,密如炒豆。
兩騎怒馬飛馳向北。二馬,三人。
前面騎客霍地收韁,暴躁道:「怎麼一回事?我們沒有跑岔路吧?」
說話的正是唐繼烈。
並鞍同乘的雅文、雅素二女,聞言一呆。
雅文疾勒韁繩,掠發四望。
眼前群峰棋列,馬停狹谷山道上,雖然明知是王屋山,她們卻實在也不知五鳳幫總舵重地鳳儀峰的位置。
她們只知王屋山在洛陽之北,並未來過。
唐繼烈一馬當先,如果走錯了路,當然是他錯了,可是,她倆怎敢說出口來,反正都是不識路,如由她倆領先,也一樣是盲人騎瞎馬。
唐繼烈性烈如火,心急如焚。也難怪他,心念姥姥安危,只顧策馬向北飛奔,等到發現不對路,二女又目瞪口呆,直氣得大喝一聲:「跟著我!下馬!」
二女應聲下馬。
後繼烈猛地一拍馬屁股,下手不輕,牲口負痛,掉頭狂竄。
唐繼烈噓了一口氣,喝道:「我向這邊,你二人向那邊,直到峰頂,四面看看,一有發現,互相呼應,懂了嗎?」人已飛身而起,馳向左面高峰。
二女還能說什麼呢?互看一眼,轉身直撲右面高峰。
唐繼烈展開十二成功力,疾如流星,登高審遠,一口氣直達峰腰。
一抹叢林擋路。
他正考慮穿林而入或繞林而過,猛有所覺,勁叱一聲:「誰?滾出來!」
林中一聲嬌笑:「呀!好凶!」
唐繼烈正需要找人問路,驟聞有人,真是空谷足音,忙放緩口氣道:「請問你們是不是五鳳幫的人?」人已飄身入林。
「逢林莫入」,這是起碼的江湖禁忌。
唐繼烈卻根本不管這些,藝高人膽大嘛,何況他是在心急如焚之時。
可是,他應當想想,深夜,深山中竟有女人,而且一點不害怕,當然不是好相識。
唐維烈進入林中,觸鼻濕氣,十分陰冷。
黝黑中,只聽吃吃嬌笑:「好俊的身法,你知我在哪裡?」
唐繼烈心中火起,喝道:「我還有時間同女人捉迷藏麼?如不快出面答話,可要得罪了。」
同時,他蓄勢準備循聲出手。
嬌笑不絕於耳,使人迴腸蕩氣,卻已換了方向,連叫:「哎喲,世上哪有這樣向人『請問』的?好笑!大約是化外野人吧?」
唐繼烈鼻中嗅到淡淡香氣,雖自覺魯莽,仍是沒好氣地喝道:「好大膽的女人,敢罵人,我只好無禮了!」話出,人已展開「捕風捉影」身法循聲撲去。
唐繼烈未經世故,對事只憑直覺,所以想到就做。
他以為五鳳幫者,顧名思義,儘是女人作怪也。好!對方既是女人,又在這裡出現,抓住了,還怕問不出五鳳幫所在?
他一廂情願,不料林深幽暗,目光難辨,枝椏縱橫密結,身到處,枝蔓斷落如雨,百忙中,覺得一股濃香衝鼻,頭腦為之一暈。
撲了個空,蓄勢吐出的力道,把兩株碗口粗的小樹硬生生地震斷,發出了一陣嘩啦聲響。
他真發怒了,哼了一聲:「哪裡逃,誰能逃出我的手下?」說著,雙目聚光,向暗中深處掃視搜索。
林木叢密,且多合抱大樹,如果對方藏身在樹後,實在不易發現。
她可能藏在哪一株樹後呢?
他緊挫鋼牙,勁蓄掌心,只等對方再次出聲,就狠狠下手。
怪!對方竟比狐狸還狡猾,再也不聞聲息了。
唐繼烈腦中一亮,哈哈大笑道:「敢在小爺面前弄鬼?差得太多了!」
話出,掌出。揮掌橫掃,狂風驟卷,呼呼,轟轟,頓時風起數丈方圓,枝椏如雨飛濺。
唐繼烈是想到對方一定藏身附近,反正不遠,只要向週遭出手,打草一定驚蛇。
她受驚,一定出面,或者圖逃,只要一現身形或發出聲息,還怕不手到擒來?
他想得不錯!只是,百密一疏,只顧到四面,忘了頭頂。
如對方藏在樹上,怎辦?
轉眼間,他已把四面打得枝葉滿地,一片狼藉,連巨大樹幹也斑駁不堪,方圓十丈之內,儘是驚風旋轉。
怪!仍是不見有人現身。
唐繼烈氣昏了頭,專撿可以掩藏身形的大樹背後撲擊。
老是撲空,倒是陣陣香氣瀰漫空中,聞得舒暢飄飄。
女不離香!既有香氣,對方顯然沒有離遠。
如果逃開,決難隱瞞他的耳目。
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了
第一:當然是藏在高高的樹上,安如泰山。
第二:有中空的樹穴,她藏身樹穴之中。
可是,當局者迷。唐繼烈一下子未想到這些,吃了性急的虧。
他只急於找到姥姥或找到五鳳幫,能找到蕃僧也好,心急如焚,更有不服氣的忿怒,一心找人,又自恃藝高,一時疏忽,折騰了這麼久,鼻中吸進的邪香,已開始發生作用。
他感到全身亢奮,呼吸急促,一身躁汗,通體發熱,背上好像螞蟻蟲咬,十分煩躁。還有口內發乾,亢奮中有懶洋洋的疲倦。
他是練家子,立時警覺!
因為這些都是平常沒有的現象。
異樣的感覺迅即氾濫。
他感到小腹發熱,丹田有異常感覺,心中也驟然煩亂,又似著慌。
他已知不妙,強捺攻心怒火,猛運玄功,潛行其氣,鎮靜搖曳蕩漾的心情。
他本想躍坐下來,運動逼出邪香之毒。
可是,敵蹤在邇,不行呀!
慌亂之中,腦中靈光一閃,仰天引吭,發出一聲怒嘯。同時,裝作不支,頹然地倚靠在一株大樹幹上,卻是咬緊鋼牙,一面竭力冷靜沸騰的心潮,一面功聚雙掌,以便對方一有動靜,即下殺手,搜取解藥。
空山迴響,嘯聲嗡嗡未斷,對面山峰也傳來兩聲急促的清嘯。
唐繼烈一愕,難道雅文、雅素有所發現?或者,也遇到了敵人?
全身躁熱,越來越熱,如同火焰,難受已極。
他想找一處山澗,泡入冷水中去。
一陣陣的慵懶襲上身來,有骨軟筋酸之感。
試運真氣,竟提聚不起了。這一驚非同小可!
呼吸已成喘息,可以感觸到呼出的儘是熱氣。同時,腦中浮起不可名狀的念頭。
意識在逐漸模糊,只覺得有一種不可忍耐、不可遏止的迫切需要。
如果,這時那狗女人出現,多好!一定撕裂她!
眼,好像合在一起,欲張無力。
面紅如火,雙目如被煙熏,紅得怕人,透出使女人心顫的異光。
俏影一晃,像幽靈一樣,由一棵大樹上如落葉飄墜。
接著,四丈外另一株樹上也飄下一人。如花面,柳素眉,桃花眼,櫻桃嘴是兩個美人兒。
一個淡花色衣裳,一個深紫色衣裳。淡黃色衣裳的女人嬌艷已極,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向靠著樹幹、剛有所警覺、想動手的唐繼烈撲去。纖指揚處,閉了唐繼烈的左右肩井,縱情地咯咯蕩笑道:「奴的哥,奴來侍候你,你有氣,只管出在奴身上吧!」
她緊挨著唐繼烈,以熟練的手法,迅速脫去全部衣裳,露出骨肉均勻的肉體,然後又以熟練手法,也替唐繼烈脫光衣服,抱著唐繼烈一起赤裸裸地倒下去。
唐繼烈目光火赤,呼吸迫促,生理上的變化足是驚人。
黃衣女摸了他一把,蕩笑道:「哥哥人滿斯文的,倒看不出……嘖嘖……」
她知道好事已諧,再無變化了,便又替唐繼烈解開穴道。男人沒有兩條有力的手臂,身體其他部分也就沒有氣力了。
唐繼烈穴道解開後,異態如瘋似狂的翻身一躍上馬。
紫衣女一旁看得如醉如癡,這時咯咯一笑道:「大姐,小妹,把風去,別搾乾了,留點給小妹嘗嘗新啊!」
紫衣女走開去。
戰火即將點燃。
就在這時候,林外遠處忽然傳來有人走近的談話聲,隨即是紫衣女阻止來人入林的爭吵聲,不到三言兩語,兩下翻了臉。
聽紫衣女嬌叱道:「不許進去,就是不許過去!」
「匍匐」兩聲,已動上了手。
接著,一聲嬌哼:「是你呀!」
有倒地的聲音。
另有人一聲咳:「林中的朋友,可是唐繼烈兄?」
唐繼烈剛如懸崖勒馬,羞恥心鎮住了瘋狂慾火;底下的綿羊,本在張牙舞爪。
突然,咬牙有聲,猛地把他推開,跳起來,亂抓衣服,忙不迭地向林中深處審去。
她剛匆匆穿好衣裙,背後冷冷一聲:「快把解藥拿來!」未容她轉念,一個指頭已頂到她背心上!
她心悸地噓了一口氣,由襟底掏出一個小玉瓶。只聽一聲:「好,你喜歡躺下,就再躺一下吧!」
她真的身不由巴躺下了,被點了軟、麻二穴。
唐繼烈正手忙腳亂地穿衣。
猛聽一聲:「接著!快眼下!」
他伸手抄住由林中拋出的一個小玉瓶,迅速倒出二粒白色藥丸,仰面吞下。
只聽林蔭中有人促聲道:「繼烈兄,小弟是天龍門下葛品揚,剛由對面峰上二位姑娘處得悉兄台在此,匆匆趕來。兩位姑娘已和五台三魔動上手,這兩個被小弟制住的女人,正是禍水三姬中的閉月姬和羞花姬,原來都是三魔老二淫魔的小妾。淫魔快要趕來了,小弟先去應付應付。」
說到「應付」二字,人已在二十多丈的林外了。
唐繼烈解藥下喉,小腹以下立時一片清涼,躁熱退去,神智一清。
他幾時吃過這種大虧?真是奇恥大辱!
他對自稱「葛品揚」而未見面的人,說不出的感激,想起剛才的事,面紅耳熱,恨無地洞可鑽。
慾火一消,怒火勃發。
鋼牙一挫,飄身而起。
遊目四望,他想殺死那兩個女人出氣。
對峰清嘯又起,迫急而短促,顯然是雅文、雅素二女不敵陷險,傳聲救援。
唐繼烈為之一驚,迅忖道:這兩個丫頭身手不弱,據姥姥說,足夠應付中原一流好手,為何恁地狼狽?
狂笑震天傳來,十分暴烈:「憑你兩個小丫頭也能作怪?還不給佛爺躺下!」
唐繼烈一聽,心中叫道:「是了,原來還有蕃狗!可見那位老人家所說不假,大約姥姥她們也在那邊了!」忙引吭長嘯,大呼:「殺不盡的蕃狗!我來了!」
人已彈射出林,飛馳下峰,向對峰撲去。
猛地一聲:「好小子!」迎面飛來一條人影,「呼」地出掌,撲截唐繼烈。
唐繼烈身在半空,隨手一記「天龍卷尾」。
轟!勁氣四溢,唐繼烈身形一窒,星瀉下落。
另一條人影悶哼一聲,翻落地上,顯已吃虧。
一聲哈哈:「唐兄身手果然高明,姓嚴的老色鬼,追魂煞手印也碰到剋星了吧!」「唐兄,把他交給小弟打發好了!」聲出,人現身,正是葛品揚。
唐繼烈一瞥之下,看出葛品揚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卻是十分穩重、平靜,頓時惺惺相惜,好感上更加好感。忙叫了一聲:「葛兄,謝謝你,我馬上就來!」
他說得好輕鬆,大有他一到,手到成功,立可回轉敘話似的,人已比風還快,掉頭飛掠而去。
葛品揚也看清了唐繼烈形貌,迅忖道:碰得巧,遲一步,不堪設想。
他又想:這位老兄很爽快,就是性急了些,不脫霸道氣,情急救人,這也難怪!
一仰面,向發呆的淫魔嚴尚性哼了一聲:「滋味如何?如不好受,先調息調息再說。」
淫魔由對峰趕來,勢子也急,蓄勢出手,本想把唐繼烈斃於「追魂煞手印」之下。
不料,雙方空際相遇,掌力甫接,竟被震得眼黑頭昏,喉底發甜,氣血翻湧。
落地又見對手竟是一個小伙子,想不到如此厲害,登時愕住主要是一眼之下,發現小伙子的相貌極像老對頭天龍老人藍公烈!也可說活脫脫是三四十年前的藍公烈化身。
如果葛品揚冷不防趁他出神剎那下手的話,大有便宜可佔。
他一聽葛品揚挖苦,腫泡眼一瞪,嘿嘿怪笑:「好小子,是你呀?」
葛品揚胸有成竹,雙臂叉胸,啞然道:「久違,久違,想不到吃蟑螂、又吃毒酒,居然命大,孽報何時才到?」
淫魔因臟腑翻動,身受內傷,對葛品揚恨在心頭,卻不敢像以前那樣不放在眼裡,眼珠一轉,獰笑道:「小子,你有幾條命!報應就在眼前,還敢胡說?」
他又哼了一聲:「剛才哼喝鬼叫的可是你這小子?那賤人呢?」
葛品揚迅忖道:聽這老淫蟲的口氣,天衣秀士死了這麼久,他還沒有找到閉月姬。他大鬧白龍幫,劫走羞花姬,怎地又給她溜了?必須好好「利用」一下。故意笑笑道:「你這老王八,還是不死心?她和羞花姬已被什麼『法王』看上了,你還不知道?」
淫魔眼鼓如鈴,噓了一口氣道:「你說什麼?」
葛品揚已看出對方激怒而又膽怯的心情,心中好笑,哼了一聲:「你是嚇昏了頭,還是聾了耳朵?你不是給什麼『法王』跑腿的嗎?再駝上一塊石碑,也壓不死你呀!」
淫魔實在掛不住臉了,額暴青筋,吼道:「小子,你怎麼知道的?快說!」
葛品揚神色不動,道:「我剛才聽到她們二人正在計劃,說馬上應召去找法王獻身邀寵。」
淫魔挫著牙道:「好賤貨!我非把她們撕成兩片不可!」眼一鼓,吼道:「兩個賤人是向哪邊去的?」
葛品揚也吼道:「我好意告訴你,你應當客氣點!」
淫魔吐了一口氣,瞪眼道:「小子,你快說,我不難為你!」
葛品揚啞聲笑道:「你以為本少俠會放過你?」
淫魔大吼,「好小子,拿命來!」
葛品揚側身讓過來勢,還了一記「天風浩蕩」,喝道:「告訴你也沒用,你敢動法王的到口羊肉嗎?」
淫魔硬接了一掌,退了一步,哼道:「你小子倒有幾下子!」
要知道,葛品揚功力與日俱增。
而淫魔酒色所喪,眼前又受內傷,所以,葛品標一掌,淫魔雖然接了下來,卻牽動內傷,有百上加斤之痛。
葛品揚已想出計較,收了勢,笑道:「你如真有種,可能還追得上她們!」
淫魔吸氣道:「快說!看我劈了兩個賤人給你瞧!」
葛品揚向山下一指道:「她們剛由這邊離去不久,卻是跑得飛快。」
淫魔目射凶光,哼了一聲:「好!小子,瞧我的……」
他彈身而起,忽又扭身回頭道:「你小子人小鬼大,不是騙人吧?」
葛品揚哼道:「你怕了?願當王八,聽憑尊便,快縮頭還來得及。」
淫魔挫牙道:「好小子,不怕你飛上天去。」人已向山下飛馳而去。
葛品揚目送淫魔背影消失夜色茫茫裡,啞笑一聲:「雖是『死子』,也算一著閒棋!」
向身後林中匆匆瞥了一眼,便向對峰掠去。
半峰一片石坡上,正打得天昏地暗。
葛品揚定神凝目一看,鬥場中,金魔正與一個少女在拚鬥,連展殺手,卻總被少女巧妙的身法躲了過去。
另外,是兩個著黑色袈裟的蕃僧,一個纏住另一個少女,那少女已經險象環生。
唐繼烈正鐵腕翻飛,掌影幻動,如一圈又一圈的旋轉車輪,把另一黑袈裟蕃僧逼得走馬燈般亂轉,卻是一時也未見可以得手。
是三對三的局面。
葛品揚緊張的心情略弛,忖道:還好,蕃禿只有二人,沒有大批湧到,大約呼拉尚在後面擺架子!
其實,他不知呼拉法王已經率眾入山了。由於這位法王老奸巨猾,想等接到先派出的人回報情況,並待九子魔母已和五鳳幫拼得差不多時,再出面坐收漁利,又因那一段山徑十分險惡,恐有炸藥埋伏之類,所以緩緩前進。
這兩個黑衣喇嘛,乃是呼拉法王留下等待四方教的人的。
由於金魔等提早趕來報到,直撲王屋,恰好和雅文、雅素相遇。蕃僧好色,想順手攜下,因而引起惡鬥。
葛品揚知道五台三魔中的醉魔曾在洛陽丐幫分舵和三煞中的鎖喉絕手吳良鬥得兩敗俱傷,即未斃命也必臥床養傷。難怪只有金、淫二魔來此,如此大好機會,不趁此下手,更待何時?
一念至此,立時大喝一聲:「老魔頭,好意思欺侮女流小輩,葛品揚在此!」
人已身形游動,向金魔欺進。
金魔原以為挾獅子搏兔之勢,不難手到擒來。和他動手的正是雅文,有幾次,金魔認定必然得手,卻總是在千鈞一髮、毫釐之差間,被雅文以巧妙無比的身法避了開去。
金魔年老成精,唐繼烈一到,身手之高,已使他心神大震,且已知道對方與九子魔母的關係,如果不能挽回頹勢,制住對方,只要有一個免脫,被魔母知道,自己就難逃公道了。
因此,他更急於把雅文先制住,好幫助蕃僧對付唐繼烈。
葛品揚再一出現,出言挖苦,更使金魔老臉掛不住了。霍地連環兩掌,趁雅文撤身急避時,身形疾轉,「赫」地吐氣開聲,又似大喝。
葛品揚睹狀脫口失聲:「金手指!」好得他是蓄勢而進,腳下連縱,避過金魔旋身閃電一擊。
他撤身挪步之間,先機立失。
金魔得理,哪肯讓人,左掌,右指,加緊進逼,一輪猛撲急攻。
葛品揚被逼得連連後退,不住騰挪,十分狼狽。
正危急間,雅文一聲不響,纖指連彈,也逼得金魔忙於應付。葛品揚緩過一口氣來,隨即欺身反撲過去。
金魔處於夾擊之中,狂吼連聲,掌風勁烈。葛品揚又要提防他突然施展金手指,不敢過於逼近,所以雖與雅文合二人之力,仍是奈何對方不得,只勉強取得一點優勢。
突然,狂嘯震耳。
唐繼烈狂笑繼起:「如何?」
葛品揚百忙中掠目一瞥,那黑衣蕃僧驟然暴起一丈多高,垂直栽落,雙腳一直,七竅流血。
另一個和雅素動手的蕃僧,也是急於解決她,偏偏她身法巧妙,每每即將在得手剎那,被她像泥鰍一樣滑脫。
蕃僧性暴,急怒之下,只知一味地出重手,想把她震斃。等到發覺同伴不妙,想翻身搶救,唐繼烈已經一擊得手,凌空向他撲來。
蕃僧雖悍不畏死,卻知道同伴的功力比自己更高,尚且完蛋,在唐繼烈如此神威下,也不由膽裂心寒。猛撤身,正要轉身圖逃。
唐繼烈空中轉折,鐵指灑落,狂笑震天:「想丟下同伴,太不夠意思了!」
蕃僧見不能逃,凶心大發,獰笑一聲,揮掌硬封,身形驟起,竟向勢盡下落的唐繼烈迎撲過去。
這是困獸反噬,拚命打法。
唐繼烈喝了一聲:「好!」空中振臂,雙掌一圈,兩團斗大車輪呼嘯而出。
轟!轟!雙方一上一下,掌力空際相接,連聲大震,蕃僧大吼墜地。
唐繼烈電瀉而下,人懸半空,一腳端出。倒像一腳先著地!
卻是硬生生踹在腳剛落地、驚魂未定的蕃僧斗大腦袋上。
「啪」的一聲!
蕃僧半聲慘嘯未出,被唐繼烈一腳踹倒,滾出二丈外,斗大腦袋成了一片紅、一片白、一片模糊的爛瓜。
無巧不巧,正滾到金魔腳邊。
金魔的一張臉「刷」地由焦黃變成了灰土色。
這種殺人手法別開生面,實在罕見。難怪殺人不眨眼的金魔也驚魂出竅。
雅文哪肯放過這個機會?
金魔一怔神之際,她已纖指輕揮。金魔猛覺玉枕、腦戶穴一麻,剛吼出半聲,葛品揚已在他背上輕拍一掌,笑道:「如何?」
金魔撲地栽倒。
唐繼烈呼了一口氣,大笑:「葛兄,如何?」
兩人相對大笑。
葛品揚已知道,唐繼烈功力高過自己很多,大為佩服,想起了怪老頭牯老的叮囑,忙拱手道:「繼烈兄,尊外婆已去五鳳幫,請隨我來。」
雅文、雅素二女嬌喘未定,驚疑不定地看看葛品揚,又看看唐繼烈。
她倆似乎對唐繼烈十分敬畏或崇拜,恭謹異常地垂手待命。
唐繼烈掃視金魔和蕃僧死屍一眼,沉聲道:「葛兄,我姥姥現在哪裡?你怎麼認識我姥姥的?可是姥姥要你來找我?」
葛品揚知道對方因剛見面,對自己十分陌生,難免奇怪,雖無懷疑,卻也想先問清楚,問得直率,倒也爽快,忙笑道:「也可這麼說。我與令外婆雖只相處幾天,承她愛顧後輩,惠教良多。現在,因域外凶僧大舉入寇,無暇詳告,見到令外婆再說吧。」
唐繼烈促聲道:「好,快去!」
葛品揚指點道:「由此繞過峰腰,就可看到鳳儀亭,再由山徑直入,即是五鳳幫。」
唐繼烈一怔道:「我們不是同去麼?」
葛品揚心中另外有事,聞言一怔,恐對方起誤會,忙道:「當然,只是小弟還有一點事要辦,請你和二位姑娘先行一步,我隨後趕到。」
唐繼烈一點頭,揮手道:「等會再見,走!」人已當先彈身而起。
雅文和雅素交換了一瞥眼光,深深地看了葛品揚一眼,雙雙一點螓首,算是向他打招呼了,也緊隨唐繼烈身後而去。
葛品揚目送三人背影消失,自語道:「好乾脆,這位老兄值得一交,但願不出岔子……」
他一扭身,直向對峰林中掠回。
他機智絕倫,近年來所遇多艱,閱歷大增,每能隨機應變,突出奇兵。
他剛才設局騙走淫魔嚴尚性,乃是一時靈機偶觸的一著閒棋。又想到閉月、羞花二姬,可利用作為閒棋以外的閒棋。
他重返這邊林中,就是想了結這樁「心中的事」。
靠著林邊,羞花姬仍然蜷臥在地,如非眼珠能動,倒像海棠春睡哩。
她口不能言,因剛才被葛品揚點了啞穴。身不能動,乃是三陰交和鼠蹊二穴被制。
凡被點了這二處穴道的人,一定全身酸麻難禁,脫力軟癱。
她大約曾經試圖運氣掙扎,徒勞無功,弄得一身香汗淋淋,面紅氣促。
她看到葛品揚去而復返,一雙美目中充滿了驚駭、乞憐、希冀的混亂光彩。
她以為葛品揚不會放過她,死亡的恐怖使她驚駭。
求生之念,人之常情,心有淒楚,口不能言,只有祈求憐恤了。
由於葛品揚來勢不急,又未猝然下手,又生萬一希望。
葛品揚負手停立在她五尺之外,似在沉思著,又似在凝視她,半晌沒有作聲。
除了夜風拂面,透衣生涼,間有蛇蟲游竄的聲息外,很靜,很靜。
雲破,月來……
下弦月的微光由密雲中漏出,斜透林消,灑下點點淡影。
葛品揚瞿然一驚,他的目光和羞花姬一觸。
她正呆呆出神地凝眸注視著他,好像渾忘一切。
頓時,使他想起了在巢湖歷險、大鬧白龍幫的一幕。所不同的,前者是波光燈影,殺氣逼人的場面。現在,是風搖樹影,空山密林,面對著待宰之羊。
今年花似舊時容。
月下美人,橫陳荒草。
媚人骨子的美、楚楚可憐之態,使葛品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呢?當然也是芳心千回、柔腸百轉了。
月色下的葛品揚,雖在連日折磨、身受火攻、箭陣、七情紛迭、飽受憂患之下,出於他有超凡的定力,雖然憔悴,並不沮喪,仍是神采不減。
這時,因在沉思,修眉微蹙,目光凝結,憂鬱中透出悠閒,堅定中透出冷靜,別有一種使女人心折神馳的魅力。
這使她芳心中突然湧起潮水般的激動。
她暗暗叫道:難怪蘇妹妹為他夢繞魂牽,豈止美男子、俏丈夫,這才是真正的男人!也難怪自己在巢湖一見,就像著了魔似的,只是他太狠心無情了。唔!這不能怪他,只能怪自己是什麼樣的貨色啊!
女人多變,心情更是一瞥千幻,她幾乎忘了一切,連生死也置於度外,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如飲醇酒,醺醺欲醉。
如食橄欖,回味無窮。
如沐春風,百脈皆舒……
葛品揚一仰面,避開她的目光,咳了一聲,他已想好了計較,沉聲道:「剛才本少俠騙走姓嚴的,你可聽到了?」
她一驚,噓了一口氣,回到現實。一陣辛酸,一陣難言苦楚,淒然欲泣,只有點頭的份兒。
她當然知道:她一再逃離淫魔掌握,老魔已把她恨入骨髓,對羞花、沉魚落雁二姬當然也一樣的痛恨。
剛才,差點狹路相逢,如非葛品揚一陣扯東拉西,把老魔氣走,一經老魔發現,如何得了?她打了一個寒噤,一定吃不了兜轉來。
她感懷身世,舊情遺恨悔當年,自怨自艾,悲從中來,第一次感到傷心之痛了。
葛品揚彈指解了她的啞穴,看也不看她一下,緩緩轉身,背著手,踱著方手,聲調卻很沉重道:「自古以來,紅顏薄命,女人犯不得『淫』字,淫則必賤!女人一犯淫賤,就不值一文,空負她花之貌,絕世之才,逐水桃花,決無好果!」
他聲音一頓,回身過來,目光一注她,道:「絕艷迷人,尤物禍水,你們三人,禍水出名,任人踐踏的,同是父母授體,為何不知羞恥?」
她花容連變,時紅,時白,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年。櫻唇失血,顫動無聲。
葛品揚愴然一歎道:「縱使慾海能填盡,花落人亡兩不知!你們難道不會想想,自己一輩子就在污泥中打滾過去?生前讓人恥笑,死後被人辱罵,一點也不動心?」
她終於媚眸一閉,珠淚雙流。
香肩聳動,哀哀悲泣。
葛品揚知道她雖色慾蒙心,冶容放蕩,乃環境所逼,人性仍在,良知未滅,並非不可救藥。如在平日,她們是笑罵由人笑罵,反會覺得好笑,現在,三言兩語,竟被激發了她的人性,她傷心地哭了。
她必須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他連彈兩指,又解開了她的手腳穴道。
她嬌軀一伏,雙手掩面,哭倒在地。
葛品揚疾掠入林,馳向閉月姬。
她仍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厚厚的枯枝爛葉上。
葛品暢知道禍水三姬中,以此姬最淫蕩無恥。回想起黃梅烏牙山靈峰院的往事,她褻衣半弛,醜態百出地纏著天衣秀士柳迎風,做個什麼樣兒?
那時,她就像一條蛇,叫人噁心!
這種女人留下也只有多出醜,現在,臭豬頭自有爛鼻子來聞,當前,或有可資借用之處。
蛇!真的蛇來了!
一陣疾游聲息,使葛品揚悚然一驚。
林中幽暗,目力不易發揮,葛品揚為防萬一,騰身丈許,伸手勾住一個橫枝,定睛一看,好像一條拋動如風的帶子,卻只有二尺多長的小蛇,正向他剛才停身之處飛馳而來。
眼看就要向閉月姬身上拋到。
好快!
葛品揚剛要彈指,它已突然在閉月姬身邊四五尺外停住。蛇身一圈,蛇頭高昂,發出「絲絲」怒吼,蛇頭鼓脹,一下子漲成拳頭大。
葛品揚心中一突,脫口叫了一聲:「不好!」
蛇似聞聲受驚,蛇頭疾轉,蛇身顫動,似要破空衝上!
葛品揚腰間用力,撤手間,人已飄出丈外。
「呼」地一聲,蛇身如箭直射,已向他懸身之處竄去。快得不容一瞬,它一陣急纏,纏住那條橫枝不放,蛇口緊咬在枝椏上。
葛品揚一身冷汗!
未料到區區長蟲,蕞爾小丑,如此厲害!
它不怕人已是奇怪,能騰空咬人,更是奇怪!
如果稍一大意,躲避稍遲一瞬,真是不堪設想。
時機稍縱即逝,他疾掠身,一把抓起閉月姬,竄出三丈之外。
為了擺脫累贅,必須使閉月姬有自保能力,他剛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她「哦」了一聲,媚目一張,竟雙臂一圈,摟住他的脖子。
「絲絲」怒嘯!
蛇身一彈,竟由樹椏上循聲射來。
葛品揚未料到它有這大「本事」。
本是恨閉月姬無恥,正要把她摔下,發覺不妙,脖子又被她抱緊,只好帶著她一頓腳,斜掠出去。
「呼」地一聲,蛇的來勢迅疾收不住,一下咬空,直射出二丈外才勢盡下落。
閉月姬還以為是唐繼烈哩,不知死活地叫了一聲:「奴的哥,什麼東西?嚇了奴一跳!」
葛品揚雙臂一振,隨手一個耳光。
她雙臂受震,酸痛難禁,剛嬌「啊」了一聲,又挨了一記括拉脆,忙自掩面後退。
葛品揚喝道:「無恥賤人,讓你喂蛇也好!」正要出手殺蛇,一聲嬌呼:「慢著,此蛇有用!」
一條俏影飛掠而到,纖指微揚,玉掌一抖,把蛇身打了一個翻滾。
葛品揚聽出聲音耳熟,不是羞花姬,定神一看,卻是冤家路窄,突然來到的竟是沉魚落雁姬。
閉月姬已經警覺,也顧不得疼,駭呼一聲:「奴的天呀,長蟲,快逃……」
她沒命地向林外狂奔而去。
葛品揚向沉魚落雁姬一揮手,急喝:「你快逃,此蛇十分厲害……」
沉魚落雁姬已向它連連彈指,把它打得亂扭、亂滾。
葛品揚駭忖道:好大膽!
正要幫同出手。
她促聲嬌喝:「你不能動……」
閃電般由發間拔下一支三寸金針,揚手一揮,恰好釘在蛇尾上。
它「絲絲」怒嘯,蛇身狂捲亂扭,厥狀十分可怖。
葛品揚剛心中一動,有所領會,忖道:「難道她要留下此物,作何用途不成?」
她已迅速地又打出一支三寸金針,正中蛇腰,釘入地面。
它已漸現疲態,只是肉麻地蠕動著。
葛品揚吐了一口氣道:「留此惡物何用?」
她舒了一口氣,一掠髮絲道:「當然有用,幸好奴家看過老毒物伏蛇之法,也見過不少奇怪長蟲,這一條是罕見的軟骨飛紅線,奴家想……」
她頓口不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只聽羞花姬在林外慄聲道:「小憐妹,快弄死它算了吧!」
葛品揚已看清那條蛇全身五色斑斕,背上一條隱約的紅線,非窮盡自力不易發現,蛇身奇扁,隱見細細的逆鱗,十分醜惡可怖,倒像一條綵帶。
他知道,蟒,越大越凶。
蛇,卻是越小越毒。
這種異於常態的怪蛇,當然更是奇毒,難道她敢帶在身上?
「老毒物」,當然是指司馬浮。
她已應聲道:「不要怕,看我的吧!」
羞花姬緩步入林。
閉月姬仍在林外探頭張望,不敢入林一步。
葛品揚迅忖道:難得「禍水」齊集一處,這一著閒棋,必須要快「落子」,讓她們發揮「禍水」的作用。
沉魚落雁姬已由襟內取出一個軟革皮囊。又由囊中小瓶內倒出一些紅色藥粉,揚手向蛇身灑去。
奇怪,藥粉一飄散,它就好像軟癱了。
首先,怒漲的三角蛇頭收縮下去。
這還不算太奇!
蛇身一陣蠕動,細鱗全隱,二尺多長的蛇身,轉眼竟收縮得短小約三四寸。
由於蛇身變短、變細,看去好像一根竹筷或一小截枯枝,真是渺焉乎小,如非親眼看見,誰會相信剛才飛起咬人,驚得幾個武林高手雞飛狗跳的,竟是此物。
沉魚落雁姬媚目一掃,順手向丈外叢草中拗下一截青竹,再倒轉小瓶,蘸了一些紅色藥粉在纖指上,霍地掠出,如拾枯枝,抓起蛇尾,放入竹管中,用香帕塞住竹管口。好乾淨利落,不過一眨眼間的事。
她毫不在乎,卻把葛品揚嚇了一大跳。
緩步走過的羞花姬幾乎駭呼失聲。
在林外張望的閉月姬尖叫一聲,如被蛇咬。
葛品揚卻已於一瞥間,看出那條蛇已像死蛇,毫無生態,任由沉魚落雁姬抓起投入竹管裡,根本沒有一點反應。他心中明白,那些紅色藥粉,必有克制蛇蟲之效。出於曾受司馬浮「親炙」的沉魚落雁姬之手,不算希罕。前塵往事,「玉佛」之種種經過,使他有點惆然。
猛聽沉魚落雁姬深深地輕歎一聲:「葛少俠貴人事忙,難得好整以暇。強敵大舉入侵王屋,閣下曾是該幫紅鷹大堂主,據悉令師也在,莫非想做識時務的俊傑?」
葛品揚一驚,猛想起自己肩負重任,雖然怪老頭只叫他聯絡唐繼烈,照計行事,一切有怪老頭擔當,但自己一身兼系天龍堡與五鳳幫的榮辱,怎可多耽擱時間?
他又想到她言中之意,似在提醒他,也似在諷刺他,不由更是心焦。
這時,沉魚落雁姬已把裝蛇竹管納入革囊中,羞花、閉月二姬也走了過來。
葛品揚立即打定主意,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舉步向林外走去。
她們互看一眼,茫然跟著。
他抬頭看月,倒像詩人雅興,賞觀月華。她們為他反常的舉動所惑,一聲不響,不敢驚動他,只是默默地交換著只有她們自己知道的眼光。
他自言自語道:「月亮快圓了!中秋也快到了!」
什麼話?什麼意思?
難道是想起了江湖上沸沸揚揚傳說的天龍堡、五鳳幫、四方教間的中秋死約會?
不可能!
因為,眼前王屋已危如累卵,還想到中秋「之遠」?火燒眉毛,希望天下雨,笑話!
閉月姬忍不住「嗤」地笑起來,道:「月圓人也圓,葛品揚多情種子,可能是想到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沉魚落雁姬沉臉截口道:「別亂說!」
葛品揚哼了一聲:「你們三個,為何不向我下手?以三對一,十拿九穩的機會啊!」
這又是什麼話?
她們同時一怔,交換了一瞥訝異眼光。
羞花姬幽幽道:「我們哪裡敢?」
葛品揚沉聲道:「以禍水三姬身手,在當今武林,也可說在一流與二流之間,豈可自甘埋沒,白白辜負了?」
閉月姬慍聲道:「你說什麼?奴不懂,何況剛才你把奴救了,奴家怎會如此不近人情?」
羞花姬接口道:「葛少俠,剛才多謝教言,使妾身有醍醐灌頂、遍體清涼之感。妾身也奇怪為何一直執迷不悟,這些話以前也不會聽得入耳……」
葛品揚哼道:「現在呢?」
她促聲道:「出於少俠之口,無異暮鼓晨鐘。」
葛品揚緩緩移目看著她,道:「是真的天良發現人性復甦了?」
她淒然地點點頭,眼已微紅。
由她的神色、目光,他發現她是出於內心,決非做作,不禁脫口叫了一聲:「好!人性本善,可得明證。」
她一震,粉首垂下,珠淚紛落。
閉月姬迷惑地「哦」了一聲:「奇怪!你們打什麼啞謎?」
葛品揚向她冷掃了一眼,哼了一聲:「你可能永遠也猜不透。」
她一愕,敢怒而不敢言地唇動又止。
沉魚落雁姬平靜地佇立一邊,靜靜地凝視著他。
葛品揚避開她的視線,仰面背手,似乎又在想什麼。
她終於開口了:「你在想什麼?好像心中有事,能告訴奴嗎?」
葛品揚沉聲道:「我在想那尊『玉佛』,告訴你有什麼用?」
她花容扭動了一下,垂下了睫毛。
他又道:「我也想到巢湖,更想到靈峰院的地下秘室,哼哼,還有什麼『貴妃院』。」
他說的話,只有當事人明白。
羞花姬大約羞窘不堪,頭垂得更低了,閉月姬卻臉色大變,一連退了幾步,指著他,叫道:「你,你」
葛品揚雙目神光迸射,盯著她,喝道:「你可說比妓女還無恥!」
她呆呆地怔著,終於逼紅了臉,無力地:「你都知道了?奴沒話說,奴也不是天生淫賤的!」
葛品揚見自己偶觸靈機,「攻心」之計奏效,也自心中大悅,不願再耽擱時間,突然咳了一聲,開門見山地朗聲道:「人孰無過?貴於能改。改惡為善,善莫大焉。」
她們靜靜地聽著。
他沉聲接道:「我有一事相托,你們願意幫忙嗎?」
她們都抬頭看著他。
羞花姬便咽道:「但憑少俠吩咐!」
沉魚落雁姬激聲道:「你並不是一個無話找話說的人。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話,奴無不樂於去做,哪怕是送掉性命。」
葛品揚一聽到她提起以前自己在「避塵小洞天」易容化裝為司馬浮,和她交談的一句話,為之一怔。連這句話都記得一字不差,可知她的聰慧,詞色又如此的誠懇,使他也有點感動,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妙目中閃過一瞥異采,低下頭去,倒真像少女的本能羞怯。
閉月姬訝聲道:「你要我們做什麼呢?」言下之意,你,堂堂天龍門下葛少俠,會要我們幫忙?
葛品揚沉聲道:「我想,請你們再犧牲一次色相,也可以說,必須盡量施展你們的狐媚手段……」
他覺得礙口,說不下去,臉也熱了。玉面泛霞,英使中透出男性美,使她們都向他注目,又似等待下文。
他暗吸一口氣,莊嚴地道:「我是想請你們去纏上呼拉法王假如他能活著逃離王屋的話,你們要不惜一切跟住他,甚至跟回西域。」
她們「哦」了一聲,面面相覷,都有點莫名其妙。
葛品揚激聲道:「……在他身上用功夫,查明『忌體香』是不是落在他的老巢?昔年他是否用此物或派人用此物向『斷腸花』下過手?還有,由他身上設法取得九寒沙的解藥!」
目光從她們三人面上掠過,沉聲道:「你們願意嗎?」
秦花姬微微閉目道:「妾身願意再入地獄,只要……」
沉魚落雁姬默默地點了點頭,似乎有話,又不願出口。
閉月姬脫口道:「恐怕不行吧?」
葛品揚盯住她,問:「為何?」
她期期文艾道:「那野和尚厲害得很,他們今夜就要毀滅五鳳幫,怎麼你說他會……」
葛品揚心中一陣激動,他雖然相信怪老頭可以旋乾轉坤,也實在心神難定,吸了一口氣,決然截口道:「這不幹你們的事,這是我師父和師母他們的事。如呼拉完了,也就不必勞駕了,現在,只問你們願不願意?」
閉月姬笑道:「如只是要奴等迷住那野和尚,當然可以的。」
葛品揚欣然道:「一言為定,先謝過,我們走著瞧吧!」一舉手、一點頭道:「就此別過,希望將來彼此見過時,是友非敵!」
話聲中,飄身退出丈外,破空而去。
她們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久久,還是閉月姬開口道:「奇怪!我們就走著瞧,不信那野和尚恁地不濟事,全是銀樣蠟槍頭。」
葛品揚全力向山道馳去,再抄捷徑,奔向鳳儀峰。
鳳儀殿前,雁行排列著二十四個衣分白、黃、紅、黑四色的喇嘛。
這時,正是黎明前最黑的一刻時光。四下一片死寂。除了那二十四個獰笑隱隱、陰沉如鬼的喇嘛外,竟沒有其他人影。
這是五鳳幫根本重地,卻不見一個五鳳幫中人,奇怪,反常。
那些喇嘛顯然尚有所待。或者,因一路直抵鳳儀殿前,一個人影不見,等於進入無人之境,使他們也有莫測虛實之感,非等令下,不敢擅動。
這與他們原定見人就殺,大肆凶威的預計不符。
在里許外,呼啦法王正踞坐在一塊臥虎石上。左右侍立著四個黃衣喇嘛。
另外,是無情翁和金槍神判兩個護法,還有老毒物司馬浮。
大約鎖喉絕手也和醉魔一樣在臥床不起或已完蛋,所以沒來。
前面丈許處,垂手站著一個黃衫青年,面垂黑紗,十分孤獨、冷傲。
呼拉法王盯住黃衣青年人沉聲道:「本座已經知道了,哈哈,姓冷的女人逃不出本座掌心。原來那姓古的龍門老兒,也會搗鬼?你剛才說有一個姓葛的小子,被一個突然而來、連面目也未看清的怪老頭挾走?」
那黃衣青年人正是冷必威。
他因私心生妒,想利用機會毀掉葛品揚,不料,被黃衣首婢壞了事,又被葛品揚閉了穴道,眼睜睜地看著葛品揚被人帶去,奸計未售,內心加倍恨毒。
他本想挾持也等於強迫地把黃衣首婢帶走他知道,他接受天山雙魔之亂命,對九子魔母與葛品揚下殺手,如不逃走,一回去,只要黃衣首婢說明實情,別說她愛葛品揚,縱不偏袒,只須據實上報太上幫主,他也難逃重罰。何況,尚有天龍老人等也在王屋,無一不是與葛品揚有密切關係的人。他當然深知後果可怕,所以只有逃。
他沒有料到在逃亡途中,會碰到迤邐而來的蕃僧。他只好索性把心一橫,不等對方開口動手,就自報出身份,表示願意皈依法王座下。
蕃僧知道他是五鳳幫首席堂主,不敢疏忽,一面留下二人監視他,一面派人回頭飛報呼拉法王。
呼啦法王老奸巨猾,打著坐收漁利的主意,在奔向王屋中途,得悉司馬浮和金、淫二魔兼程趕來,私心竊喜,便叫他們充當先驅,卻留下司馬浮同行,使老毒物有受寵若驚之感。
大約司馬浮也久知蕃僧好色如命,不敢「牽羊見虎」,所以早就把沉魚落雁姬支開了。
呼拉法王一到,兩個喇嘛把冷必威帶到呼啦面前。呼啦問清楚了五鳳幫的情況及龍門棋士等的部署情形,略一沉思,卻命那兩個喇麻把冷必威先行帶回洛陽候命。
隨侍喇嘛大為奇怪。
因為依照常情常理,敵方有重要人物來投,正當快要短兵相接之際,帶了同行,一則可以瞭解地勢,熟悉門路;二則必要時可利用作為要挾之工具。而法王竟反其道而行,難道懷疑冷必威有詐?
呼拉法王似知大家心意,沉吟一下,道:「本座認為這姓冷的小子所言一切,疑點甚多」
大家肅然靜聽。
法王繼續道:「第一,那小子以首席『堂主』之尊,膽敢叛幫,必有極大隱衷,或者看出苗頭不對了,想留一命,不論如何,決非好東西。」
大家本能地點頭。
法王又道:「第二,本座派出的鐵木其、鐵木葉等,據報可能已全遭意外!倘如此,足見五鳳幫並非預計的易與,其中大有能者。」
大家一陣駭然,都陰沉著臉。
法王哼了一聲:「憑我們這麼多人,哪在乎一個姓冷的小子礙手得腳,萬一反中對方之計或仍被對方奪回去,豈非無謂麻煩,徒亂人意?」
有理!
拉長著臉的司馬浮陰陰諂笑道:「分析入微,法王高見!」
呼拉法王濃眉一振,沉聲道:「這些都是不足介意的小事,倒是剛才姓冷的小子說有一個大頭老鬼把一個什麼姓葛的小子帶走,身法之奇,如非姓冷的小子眼花或過甚其詞的話,本座倒是想起一個人來了。」
什麼人呢?
大家雖急於知道,卻不敢亂問。
法王一伸巨靈之掌,如刀切出,道:「本座並不在乎這個老鬼,咳咳,本座是在盤算,如果是那老鬼,正是白髮老婆子的死對頭,最好讓他們先試試二十年來的苦修,孰強孰弱,我們不必急於去看熱鬧了,哈哈」
對他說的話,別人只有恭聲說「是」的份兒。
司馬浮雙眉緊蹙,陰沉沉地道:「我想……」又一頓,似在考慮可說不可說?
呼拉法王大約心情特佳,或系對中原人物比較客氣些,或系對這老毒物有所偏愛,移目相顧,舉手示意道:「司徒護法,此行與今後借重之處甚多,不必拘禮,有話請據實而言,本座在聽著。」
老毒物悚然道:「卑座在想,快要天光了,那白髮老婆子既早已入山,為何這麼久仍不見動靜?別是陰溝裡翻了大糧船吧?」
法王點點頭,又搖搖頭道:「確實有點反常。如只憑五鳳幫和一些捧場的中原鼠輩,老婆子足可一掃而光。噢,別是都給老婆子殺光了吧?但,也應有動靜呀!」向右手黃衣喇嘛掃了一眼,喝道:「我們有那麼多人先行,為何不見回報情況?怎麼回事,你去看看。」
黃衣喇嘛應聲而出:「得令!」
人剛掠出,法王又加上一句:「可用預定暗號聯絡,記住,鐵木落!」
法王目送消逝的背影,面上掠過一層不可捉摸的詭異神色,一現即隱。
司馬浮和無情翁各有心事,都覺空氣沉悶,有窒息的感覺。
以他們江湖經驗之老到,當然可以想到可能發生了不尋常的變故。
呼拉法王一代梟雄,何嘗沒有異感?
不過以他之身份,決不能有所示怯表示。相反地,他仍得打著「漁翁得利」的算盤。只等手下人來報消息。
突然,破風聲急,來路山道中有人飛掠而來。
無情翁喝問一聲:「誰?」
飄身迎出。
司馬浮目光一瞥,神色一緊,拉長了聲音道:「是老嚴呀!」
奇怪,他們不是先走一步?為何反而落後了?
來的正是淫魔嚴尚性。
無情翁喝道:「法王大駕在此,亂闖個什麼?」
淫魔一雙泡眼亂滾,東張西望了一陣,噓了一口氣道:「怪!那兩個賤人沒來這兒?」
無情翁一瞪眼,冷冰冰地,「你又瘋了?什麼『賤人』?金老大和另外兩位大師呢?」
淫魔一挫鋼牙道:「上了那臭小子的大當了,我去斃了他!」
他掉頭就走。
無情翁已看出淫魔面色不對,分明受了內傷,心中一動,低喝:「你找誰?」
淫魔怒哼道:「姓葛的臭小子,還有,當然是羞花、閉月兩個賤人!」
無情翁老臉一熱,剛「噢」了一聲:「她們也來了?」
猛聽法王哼道:「嚴護法,本座有話問你。」
淫魔嚴尚性似乎對呼拉法王有所忌畏,無可奈何地走過來,叉手道:「卑座見過法王!」
法王長長地哼了一聲:「你和金護法及二位黑尊者為何落後?」
淫魔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入山時發現兩匹牲口,分頭追蹤,碰到兩個女娃兒!」吞了一口口水,道:「還有一個臭小子。聽那兩個女娃兒說:她們也是由域外來王屋的,正是白髮老婆子的手下!」
法王一震道:「難道是那小野種?竟讓他溜來這裡,哼,都是恁地沒用!」
他向左手黃衣喇嘛一揮手:「速去抓來,木可再讓他免脫了!」
那黃衣喇嘛剛應了一聲:「得令!」
淫魔搖手道:「幾個小鬼,逃不了,大約早被那兩位大師和金老大逮住或了結了!」
法王和緩了一下神色,喝道:「鐵木堅,你去看看,如是活的,快點帶來,本座大有用處。」
黃衣喇嘛騰空而去。
法王面上掠過一絲詭笑。
他又向淫魔一沉臉,道:「嚴護法,剛才你還提到一個什麼姓葛的小子?人呢?」
淫魔恨聲道:「那小子狡猾得很,恐已溜走了!」
法王軒眉道:「可曾看到一個大頭老頭子?」
大約他也覺得多此一問,如真的碰到,淫魔還能整個趕回來?早已完蛋了。
淫魔剛愕然一搖頭,法王緩聲道:「本座想起來了,你剛才又說什麼羞花,什麼閉月的?可是中原的美人兒,稱作什麼禍水三姬的?」
大約法王只聞有此三個美人,卻不清楚他們與淫魔間的舊賬。
當然,更不會清楚她們還和身邊的司徒護法與錢護法有著狗皮倒灶糊塗賬。
淫魔一挫鋼牙,正好和老毒物司馬浮的陰沉目光與無情翁的怒視相遇。他應聲道:「是的。」
法王笑道:「她們來了?」
淫魔想了一下,道:「可能!」
無情翁喝道:「老嚴在法王駕前,不可亂說!什麼『可能』?你明明上了那姓葛的小子大當,他騙你,你敢騙……」猛然住口。法王笑道:「錢護法別管嚴護法騙不騙。本座久聞三姬美名,就交給你和嚴護法負責把她們找到。即使她們今夜沒有來,你們也必須設法找到她們,決不能傷她們毫髮,本座有重賞,聽到沒有?」
淫魔本是想起無情翁和老毒物的奪妾之仇,想嫁禍洩恨,想不到堂堂法王有此一說,也可證明法王的確對她們有意思了,葛品揚並未捏造亂說,只好和無情翁一樣地苦在心裡,惱在心頭,幾乎同時應聲道:「知道了。」
「是」老毒物司馬浮大約心中一急,脫口冒出一個字,猛聽不對,連忙住口。
法王卻向他看來,笑道:「司徒護法,『是』什麼?」
老毒物畢竟是老毒物,他本想說明三姬中是有他的一份,卻立覺不可漏出。他生性陰沉,行事不著痕跡,這時已看清眼前情況及法王心意,更知連魔嚴尚性在想什麼,而偏偏是嚴尚性多嘴,自惹了麻煩,以至禍延三姬,連他和無情翁也吃了悶棍,心內發狠道:姓嚴的老王八實在可惡,老夫是何等人!豈是吃這種啞巴虧的?
淫魔正向他滾動著水泡眼。
老毒物陰陰一笑,向法王恭聲道:「卑座是說中原花花世界,有的是美人兒,王屋冷心韻,就是出名的第一美人,咳咳!」
法王別有用心地仰面笑道:「『三美一支花』,本座久仰,只恐紅顏易老,司徒護法不是說過冷心韻還有什麼心病麼?中原女人本就嬌弱,一老、一病……就要看司徒護法的了!」
老毒物諂笑道:「是的,治病是卑座份內事,自當效勞,而且,冷氏的病只要能調理好,風姿不減當年。」
法王巨掌一拍膝蓋,大笑道:「不錯,本座想起了一句什麼徐娘風韻勝雛花的話兒了。
本座此蕃大舉而來,就是要一償多年心願,大事一定,由你們幾位主盟武林,本座仍回域外,你們只要多為本座效勞就行了。」
老毒物忙道:「敢不如命!江南佳麗,北國脂粉,各有妙處,咳咳。」
無情翁實在看不慣老毒物的卑鄙,同時更不滿法王的不夠料,心中暗暗罵著:這就是法王,原來如此!
他知道老毒物是捨不得沉魚落雁姬這種禁臠尤物給別人受用了去,及時釜底抽薪,以圖倖免,自己又何嘗願放棄媚得入骨的羞花姬?折步過來。老毒物見他走來,有了戒心,就不住乾咳著。無情翁沉聲道:「司徒兄說得對,天下有的是美人,要多少,有多少。據卑座所知,當年武林『三美一枝花』,除了花已凋謝外,三美仍在。法工只要一舉拿下五鳳幫,其他二美,卑座可以負責打聽下落,比什麼三姬強得多了!」
無情翁當然也是老奸巨猾,年老成精。他這麼說,一則是轉移法王注意力,希望法王自動收回成命,放棄動三姬的念頭,二則自己當年就是為了武林三美中之一個而吃了天龍老人藍公烈的一元指,想洩當年舊恨。主要的是故意提到五鳳幫,以提醒法王的警覺,意思在說:「眼前對付五鳳幫最要緊,還有閒情逸致談女人?只要一岔開話題,就可暫時過關,以後再『走著瞧』了。」
不料,法王的興趣來了,連那些喇嘛也直嚥口水。法王興致勃勃地道:「女人是越多越好。錢護法,女人的美色固然要緊,最要緊的還是解風情,越風騷越妙。女人如風騷不足,就是木頭美人,所以,還是先找著什麼花呀、月呀的好。」
無情翁只好沉著臉,道:「卑座知道了!」
法王又笑道:「聽說你們古代的黃帝軒轅氏,就是御女三千而白日乘龍上天的。西天竺的『濕婆教』也是專講御女成仙的。本座以下,也是不忌女色,有歡喜禪課,所以……」
老毒物賠笑接口道:「所以女人越多越好。」
法王大笑起來。
那些喇嘛也咧開大嘴。
真的,一談及女人,男人都是天下烏鴉一般黑,正經不了,板不起臉,法王神聖不可侵犯的尊嚴、佛爺的嘴臉,都掃地了。
只有三個人嘴臉不同,心情各異。
無情翁沉著臉。他本就難得有笑容,沒有什麼顯著表情,內心卻是恨透了淫魔和老毒物。他認為,如不是他二人一吹一拍,扯到女人身上去,法王怎會想到禍水三姬?哪會交下這種「難堪」的差事,儘管法王現在不知底細,將來總是難免會知道的,真是丟人。
呼拉之無恥,使無情翁也覺得太離了譜,因而深切地感到受了驅策的痛苦,不由暗暗打起了主意來。
老毒物本是無事也拉長了晦氣臉,討債面孔,現在,卻難得地有了「獻媚諂笑」之態,誰也不知他心中在搗什麼鬼。恐怕,只有他自己心底才明白了。
只有淫魔嚴尚性心中最不是味兒,三姬原是自己獨佔的,由於自己有心無力,以致草長鶯飛,亂紅飛過鞦韆去,空自把她們恨得牙癢癢的。
等到知道了她們的下落後,他又在金老大的命令下,有條件的不准向老毒物算舊帳,等於眼睜睜讓人吃自己的肉;又奈何不了無情翁。現在,法王又不恥下顧,動她們的念頭。王八好做氣難受,可是,連老毒物與無情翁都只有忍氣吞聲,自己又怎惹得起呼拉?
他真是恨到了極點,怒到極點,無處可洩,竟起了借刀殺人之心,想利用法王報復老毒物、無情翁。
他想,聽說有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連嬌妻愛女都能雙手捧獻,慷慨之至,自己又何借三個已被自己受用過、不能再得到她們的心的小妾?不如「驅狗咬豬」,出口鳥氣再說。
他們三人各懷鬼胎,誰也不理誰,想感對方最不順眼。
久不作聲、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有數的金槍神判突然沉聲道:「奇怪,怎麼還沒有動靜?」
法王一沉臉,長長地哼了一聲:「是嘛,為何這麼久沒消息?金護法他們還沒趕到?鐵木堅、鐵木落二人是幹什麼的?」
淫魔嚴尚性一驚,接口道:「不成他們另抄小路殺進去了吧?」
實在,他心中打鼓了,他想起曾經和一個臭小子空中換掌,自己吃了癟,信了葛品揚的話,忙於追趕「兩個賤人」,以為有金老大和那兩個黑衣喇嘛,足可應付有餘。
現在,卻越想越不妙!
那兩個女娃兒不算什麼,那個臭小子卻是勁敵,還有那姓葛的臭小子,如果湊上熱鬧,變成四對三的局面,金老大他們就難說了!
但,怎好向法王說滅自己威風的喪氣話,又想到以金老大功力,全身而退決無問題,所以,他就只好說可能「另抄小路」啦。
突然,來路上響起了一陣吹竹怪嘯。
法王軒眉道:「鐵木堅得手了。」
吹竹聲又起,卻是十分短促。
法王嘿了一聲:「怎麼,竟會碰到扎手的,實在蹊蹺!」
他向嚴、錢、狄三人頷首道:「請三位護法一行!」
三人匆匆循聲掠去。
法王沉吟道:「中原好手不少呀,總不成是那野小子,本座倒把他小看了!哼!」
顯然,法王不但已不高興,並已動怒了。
老毒物強沉住氣,噤若寒蟬。
使法王不高興的事接踵而來。
剛才派去查看五鳳幫及同黨情況的黃衣喇嘛鐵木落倒是回來得很快。
只是,和他一同回來的另一個紅衣喇嘛也即是先粗心失手栽在黃衣首婢手上,復被懶丐等作為利用工具,又被烈火神乞背著去見九子魔母隨手摔落在一堆亂石後的那一個
由於被點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任人擺佈,遍體鱗傷,額青鼻腫,大約被鐵木落發現,幫他解了穴道,一同折回。
呼拉法王一眼之下,知紅衣喇嘛吃了虧,沒好氣地喝道:「怎麼一回事?你們去了那麼久,又沒聽到動手聲息,卻恁地不中用!」
法王發威,聲色俱厲,使人股慄。
那紅衣喇嘛一鼻子灰,好生慚愧,一心只想報仇洩恨,那麼,他必須激怒法王,立即殺去。蕃僧雖然粗莽,卻極狡詐,他怎肯把自己倒霉經過實說?如說失手在一個丫頭的手上,豈非真是太不中用了?
他悚然地向法王行過禮,低頭沉聲道:「並非座下無能,他們本不值一擊,因有幾個多管閒事的老傢伙和叫化子從中阻撓。」
法王截口喝道:「就算是各派的人一齊來助五鳳幫,又算得了什麼?難道你們竟栽在幾個要飯的手上?」
紅衣喇嘛恨聲道:「好教法王得知,他們全靠詭計暗算,好像是暗中有能人出手!」
法王一震,哼了一聲:「誰?」猛覺多此一問,人在暗中,當然沒有見面呀。
他又疾喝道:「鐵木其、鐵木葉他們呢?」
紅衣喇嘛大嘴扭動了一下,沒話說。
法王目射凶光閃閃,長長哼了一聲:「難道他們都完了?」
法王震怒了,每個人都心頭扭緊,氣也不敢透。
紅衣喇嘛慄聲道:「座下誓報此仇,請命先驅!」
法王哼了一聲:「隨後的第三批人馬呢?」
紅衣喇嘛愣住了。
鐵木落等也怔住了。
他們實在不知情況,如何開口?
法王暴躁起來,卻又很快地陰沉下去,可以看出他的雄才大略,果雄本色,喜怒不定,能把自己控制於一瞬之間。
老毒物死氣沉沉地道:「依屬下看,王屋確有鬼計!不過,以隨後而來的二十四位尊者之人多勢眾來說,王屋再死撐,也別想佔到便宜。」
法王嗯了一聲:「不錯,本座也如此想。嗨!他們怎麼不報上來?」
老毒物忙又道:「何況,如雙方動了手,勢必聲勢甚大,卻一點動靜也沒聽到,可能……」
法王急道:「可能會發生何種情況!」
老毒物道:「可能他們因法駕未到,不便輕動,在恭侯法王大駕!」
法王點點頭,重重哼了一聲:「有理!縱然如此,他們也應當派個人回來報告!」
他向鐵木落一瞪眼:「快去!本座隨後即到,傳我之令,只管動手!」
鐵木落電射而去。
法王凶睛閃爍不定,似在思索。
半晌,「嘿」了一聲:「今夜之事,實在是有點反常,哼哼,如真是那個牯老鬼,他的花樣最多,不可不防。」
老毒物剛才信口胡謅,承顏希旨,自以為一屁彈著,忙接口道:「以法王神威及眾多尊者大力,天下誰能一抗?只要一聲令下,必然當者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不料,法王卻冷喝一聲:「司徒護法,你們中原人肚內八卦多,你明知本座手下已有損折,還盡廢話什麼?」
老毒物未想到馬屁拍到馬腿上,反被踢了一腳,法王明明怪他有挖苦之意,這個罪名吃不消,馬臉一寒,連聲道:「豈敢、豈敢!法王言重。屬下得庇座下,忠心耿耿,誓當殺身以報!」
法王「噢」了一聲:「這樣吧,司徒護法,你深知五鳳幫內部情況,你可先行一步,代本座傳令,只管照本座預定步驟進入五鳳幫內屠殺!再加一把火,本座隨後即到!」
剛才不是已派鐵木落傳令去啦,怎麼又要派人?老毒物心中一沉,暗自發狠道:「老夫一生專門計算別人,豈能上別人的當?反正老夫總要留一手。今夜兆頭實在不妙,本是在洛陽丐幫分舵聽到師兄司徒求的聲音,證明他還活著,想托庇在你座下避避風頭,你卻以為老夫是好相與的。難得有此機會,哼哼!正好見機行事,一見不妙,溜之大吉!」
他只略一沉吟,法王已狂笑道:「怎麼,護法不敢?」
老毒物心中一凜,飛快接口道:「得令!屬下當效犬馬之勞,試試無影之毒如何!」
人已向前掠去。
法王哼了一聲:「中原人物,沒有什麼好東西,哼!」
這時,只剩下兩個侍立的黃衣喇嘛了。左手一個接口道:「這些人礙手礙腳,何必給他們辭色?」
法王笑道:「他還算識相,本座正想一掌劈了他。」又看了二人一眼,沉聲道:「這些人,反正是利用一下,耍耍寶,你們看,剛才本座不是要他們找女人?鐵木葉早已說過,那禍水三姬,以前是姓嚴的小妾,現在則又各有其主。本座故作不知地窘窘他們,他們不是乖乖聽命麼?」
兩個喇嘛想笑不敢,只有相視點頭。
法王「嗯」了一聲:「你二人可看出今夜有異象?咱們這次派出的人也夠多了,卻連遭意外。咱們如果不能洩恨,還有面目回去麼?」
右手的喇嘛獰聲道:「座下認為速戰速決,一舉橫掃五鳳幫有餘。便是牯老鬼真正來了,咱們也可一戰!」
法王凶睛一轉,道:「鐵木花,說得是。來!你換上本座衣服,以本座身份先行!事不宜遲,快天亮了!」
兩個黃衣喇嘛一愕,呆住了。是嘛,以法王之尊嚴,神聖不可侵犯,怎敢冒充法王?
法王厲聲道:「快!是本座法諭!」
法王有令,誰敢不遵?
鐵木花立即脫下黃衣。
法王在另一個喇嘛恭敬伺候下,卸下了服飾。一面交換穿衣,一面沉聲道:「這是本座妙計。由你出面,可以吸引對方注意,本座再加奇襲,便是真個牯老鬼也在,也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防不勝防,快去!」
兩個黃衣喇嘛一聽,原來法王也在想對敵人施行暗算。沒得話說,走!
法王又低聲吩咐:「鐵木基,你記住鐵木花現在身份,不可被對方看出破綻。」
二人會意,彈身而去。
法王低頭在身上看了一下,滿意地哼了一聲:「老牯呀老牯,叫你也知道本座的厲害!
這叫做只求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哼哼……」
正要動身,猛聽來路傳來一聲怒嘯,劃空而逝。接著,吹竹怪嘯繼起。
還有,吼吼呼喝之聲,越來越近。
法王一怔道:「奇怪!難道被那小子逃了?豈有此理,這此人,怎麼都恁地不濟事?」
破風聲息,已到百丈之外。
法王猛想起現在自己處境,一聲不響,腳頓處,一晃而沒,已沒入一座怪石之後。
眨眼間,人影聯翩而到。
正是鐵木堅和無情翁等。不見預料中的金魔和兩個黑衣喇嘛,卻多了兩個少女,一個由淫魔嚴尚性挾著,一個由無情翁挾著,二女大約被點了穴道,昏迷不醒。
法王差點現身而出。
只見鐵木堅停了身形,「嗨」了一聲:「法王法座已動,咱們快上!」
淫魔嚴尚性一擠腫泡眼,噓了一口氣道:「可惜被那小子溜了,唉!不知金老大如何了?咱們還想轉回去看看。」
無情翁瞪眼道:「你剛才不是說他們已抄小路殺進去了?」
淫魔嚥了一口口水,忙接口道:「當然,咱們也上!」
金槍神判狄子明道:「那小子已吃了鐵木尊者一記重手,逃也逃不了一死。咱們快上去趕熱鬧,殺個痛快!」不脫煞星口氣。
鐵木堅得意地怪笑一聲,人已當先向前掠去。
一下子,走得一個不剩。
法王想了一下,掉頭飛掠上側左小山,方向不變,只是不走現成山道,穿抄險峻難行的懸崖峭壁,直撲鳳儀峰而去。
他身形消失不久,由他剛才停身之處三十多丈外的亂石中忽起一聲嬌呼:「噯呀!把奴憋死了,連氣也不能出,還好沒有被他們發覺……」一條俏影隨聲現出,正是閉月姬。
羞花姬與沉魚落雁姬二姬相繼現身。
羞花姬道:「好險!好厲害!」
閉月姬咯咯蕩笑道:「看到沒有?那個什麼鬼法王,看他好神氣,怎麼要同手下人換衣穿?又鬼鬼祟祟的,算個什麼法王?」
沉魚落雁姬冷冷道:「男人差不多都是這樣的,擺起威風來好像不可一世,發號施令,好不嚇人,其實……」
閉月姬浪笑接口道:「其實嘛,到了床上,還不都一樣?」
卻被沉魚落雁姬冷笑打斷:「不要纏七纏八,我是說,男人不分富貴貧賤,十九沒有骨頭,得意一條龍,失意一條蟲。真正的男人,嘿!太少了!」
羞花姬「嗯」了一聲:「他算不算得真正的男人?」
閉月姬掩口道:「當然算呀,而且是很凶的,我們卻不用害怕!」
羞花姬面紅紅地哼道:「胡扯,你知道我在說誰?」
閉月姬一呆道:「你不是說鬼法王?」
沉魚落雁姬歎了一口氣:「不要說了。人家當然是真正的男人,卻決輪不到我們,我們就聽他的話盡力去做吧。」說著,一掠髮絲,又幽幽地噓了一口氣。
閉月姬恍然大悟道:「呀!原來是說姓葛的小子。」
羞花姬哼了一聲:「不要說了,我們剛才都聽到了,那鬼法王多麼看不起我們。哼哼!」
沉魚落雁姬突然凝聲道:「我們要不要去看熱鬧?」
閉月姬道:「當然去呀,怎麼可以錯過?」
羞花姬想了一下,道:「我看,還是不要去。快要天亮了,我們不易掩蔽行跡,還是少惹麻煩事的好。」
閉月姬很不高興地自顧走著道:「你們不去,我去!怕什麼?」
一頓腳,飛馳向前,還回頭道:「還木快,遲了看不到好戲了!」
羞花姬與沉魚落雁姬相對苦笑。半晌,沉魚落雁姬幽幽開口:「去!」
羞花姬「嗯」了一聲:「小憐妹,你可是擔心他?」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