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一輛雙馬篷車其疾如風地直駛七星堡前,一聲悠長口哨,堡門大開,篷車長驅而入,篷車進堡,堡門重新上閂,這時,篷車內飛出一條圓球似地身形,輕巧地挺立在車轅上,向暗處高喝道:「何人當值?」
兩側陰暗中,兩條高大的身形閃電奔出,齊向篷車一躬道:「三鷹五鷹恭候羅師父吩咐。」
魔心彌陀向前面車座上的馬車-一指,喝道:「廢了。」
兩鷹一聲諾,雙雙上車,如蒼鷹攫食般挾走那個馬車伕,不到十來步,便傳出那個車伕的一聲淒厲慘嚎。
司徒烈從夢中驚醒。
等他定好神,睜開眼皮,他發覺自己已處身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廳之中,大廳中,燈火輝煌。他自己坐在一張軟椅之內,他對面,相距丈許,正中坐的正是那位心毒面醜,殘暴成性,以武林第一人自居的,七星堡主冷敬秋。
七星堡主身後,一字雁排七位麗人,燕瘦環肥,奼紫嫣紅,一個個,雲鬢高擁,蛾眉翠黛,脂朱耀目,粉光鑒人,匆促間,司徒烈也看不清許多,七位麗人中,他只認得一個,她便是七星七嬌,散花仙子,她站在右首的最末端。
七星堡主的上首,坐的是那位溫文儒雅,面目和藹,雙目精光逼人的施姓師爺。七星堡主下首,並排坐著的便是七星三煞。擁腫如球,嘴角永遠懸著一抹冷笑的魔心彌陀,五官端正英俊,濃眉帶煞的玉面閻羅,以及身軀魁梧,面黑如炭,陰沉如鐵的橫眉天王。
廳角遠處,一邊是兩個垂手而立的青衣小婢,另一角則是那個臉上有道顯目刀疤的七星第九鷹,籃准。
司徒烈微微扭動了一下身軀,他發現週身痛楚異常,不過,數十天來,他算是第一次能動了。他很想將上身挺直,可是,他禁受不了腰部疼酸,只好重新軟癱下來。他狠狠地側目向三煞瞪視,三煞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尤其是二煞玉面閻羅,最後還向司徒烈投來一個乞憐的眼色,頭雖然低下了,兩肩仍似乎在微微顫動。
七星堡主隨著司徒烈的怨毒眼光,在三煞身上輪流掃瞥了幾眼,然後輕哼一聲道:「羅全,這孩子的穴道是蕭明動的手麼?」
魔心彌陀立起身來,恭身應了一聲是。
堡主又道:「為什麼要點得這麼重?」
「報告師父,」魔心彌陀恭謹地答道:「這位小兄弟的身手實在了得,設非如此,一路上難免發生岔子,這次在襄陵和游龍老兒一店頂面相遇,多虧這位小兄弟當時不能開口說話,否則後果真是不堪想像。」
在堡主和魔心彌陀問答之際,玉面閻羅則一直在注意著司徒烈的臉色,司徒烈在心底冷笑道:『你擔心什麼?難道我司徒烈會拿你那段醜行來向這個老東西巴結討好?哼哼,日子長著呢,哪一天翻出來也是一樣,除非我司徒烈在七星堡中死定了,我才會利用老東西的堡規整治你,否則的話,我司徒烈不憑自己雙掌為玉門關口那兩個冤魂報仇才怪!」
這時,老魔頭七星堡主掉轉臉來,向司徒烈說道:「孩子,你叫什麼?」
司徒烈沒有開口,魔心彌陀躬身代答道:「施力,施捨的施,力量的力!」
老魔毫不在意地又道:「施力,你今年多大?」
司徒烈哼一聲,仍然沒有開口。
「施力,」老魔繼續說道:「你想先認識認識這屋子裡的每一個人麼?」
「這個我倒是需要。」司徒烈暗想道:「將來有一天我要為武林除害,消滅這座七星堡時,我總不能連堡中哪些人也不知道呀?再說,這些人之中,是不是全是壞人,有沒有值得我日後赦免的,我也得詳細弄個清楚,而我要瞭解他和她們,至少他們的名和姓,我先得知道。」
於是,他淡然地點了一下頭。
老魔見到司徒烈點頭,顯得異常高興。
「這一位和你同姓,姓施,是本堡的總管!」老魔朝施姓師爺一指,施姓師爺立即起身離座,向老魔微微一躬,老魔頷首作答,一面說道:「師爺請坐!」然後再向司徒烈繼續說道:「我們這位施總管便是當年在黃山天都峰,一夜之間,力殲邛崍兩怪,青城五凶,人稱魔魔儒俠的施天青!孩子,你將來如想出人頭地,除了老夫親身指點你外,你應該多向施師父討教才好。」
老魔頓了頓,朝三煞一指道:「他們三個比你進門早,都是你的師兄,你大師兄叫羅金,外號魔心彌陀。二師兄叫蕭明,外號玉面閻羅。三師兄叫李飛,外號橫眉天王。也許這些他們已經和你說過了,你應對他們尊敬些,他們三個的一身武功均已不錯,當今武林中,他們三個雖算不得頂尖兒的高手,但除了六派掌門人和另外幾位武林前輩奇人之外,武功比他們三個高的,也就不算太多了。」
老魔又朝自己身後一比道:「這是你的七位師娘,次序是從老夫左邊數下去,將來我再為你一一引見,她們每位都有一身絕學,七星堡在武林中能有今天的地位,她們有一半的功勞,她們便是有名的七星七嬌,……現在,最後要告訴你的,便是本堡的七條堡規……施師父,你起來宣讀一遍吧!」
施姓師爺緩緩立起來,肅容莊嚴地朗聲宣讀道:「無故擅人七星堡者,殺無赦。欺-七星堡主者殺無救。妄議七星堡種種者,殺無赦。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殺無赦。武林中發生恩怨糾紛不事先稟明七星堡主而私下尋仇鬥毆者,兩邊均殺無赦。七星令符所到之處視為七星堡主親臨,怠忽者殺無赦。七星堡自堡主以下,如有觸犯有損七星堡尊嚴之事者,不論其在堡中地位之高低,一律殺無赦。」
施姓師爺朗聲道畢,朝老魔又是一躬,然後落座。
司徒烈微微地哼了一聲。
「施力,你聽清了麼?」老魔又向司徒烈說道:「老夫膝下無兒無……唔,除了……一個女兒。」
老魔聲調有點異樣,勉強幹咳一聲,繼續說道:「你的資質很不錯,僅僅半年多一點的光陰,你說能憑著游龍老兒隔室傳授的幾句心訣而練成一掌擊倒七星十三鷹的身手,這是武林數百年自武聖潛龍子以來罕見的奇才,就拿武聖潛龍子來說,他也在巴嶺跟三白老人學了三年之後才成就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你似乎比他當年還要強些。游龍老兒雖說是武聖的五世玄孫,但他並不能和老夫相比,因為,他沒有得到……總之,你如果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倔強,總有一天你會發覺,你將來的成就不但會在老夫之上,而且更能超越當年的武聖之上,因為,因為……這個,這個……
這一點還沒有到你應該知道的時候。施力,老夫現在問你一句,你在回答老夫之前應該好好地想一想,七星堡規的第三條是:抗拒七星堡主之命者,殺無赦,老夫不希望你答得太快……孩子,我要問你的問題,在你第一次進堡時已經問過一次,老夫毋庸重複了,孩子,你是聰明的,你的年紀太輕,尚不甚瞭解七星堡規在武林中重如山嶽的尊嚴,老夫雖然曾經為你破過一次例,但那是老夫自堡規訂立將近三十年來的第一次,可一而不可再,慎重點,孩子,為老夫的一片心血,也為你自己的一生前途和生命。」
司徒烈依舊保持著緘默,他並沒有將老魔的威嚇放在心上,在他此刻腦海中盤旋不去的,卻是老魔兩次提到的「因為」!「因為,他沒有得到……」
司徒烈反覆地回味著這句話:『他,當然是指天山游龍他老人家,然而是一樣什麼東西他老人家沒有得到,而給老魔得到了?還有,老魔說:「因為,……這一點還沒有到你應該知道的時候。」這個「因為」顯然和那個「因為」有關,假如將老魔的兩個「因為」的意義連串起來,那便是:天山游龍的武功永遠趕不上他,因為有一樣東西天山游龍沒有得到,而他得到了。其中的原因老魔早晚會告訴我的,他之所以現在不說出來,因為我尚沒有歸依於他,他不能在一個外人面前將一個重大的秘密洩露出來。再演繹下去,那便是那件東西的重要性很大,憑我的天賦,如果依歸他的門下,他便會轉傳於我或者轉交於我,我一旦得到,不但在武功上會超過他,而且更會超過當年的武聖潛龍子!」
司徒烈在心底一聲冷笑:「哼哼,他在誘惑我呢!老實說,以老魔的身份和地位,他的話可能並不假,也許他真有那麼一件能令人成為武林至尊的『東西』,可是,哼哼,我司徒烈不需要,我司徒烈如果拜在他的門下,我和他便是師徒之份,那時候,正如俗語所說的『兒不嫌母丑,子不言父過』,他縱然萬惡不赦,我是他的徒弟,我又怎能背義奈何於他?
一個人有著一個心如蛇蠍的師父,縱能成為一代武聖,又有什麼榮耀?」
大廳上沉靜得落針可聞。
七星堡主的臉色逐漸地難看起來了。
魔心彌陀和橫眉天王喜色隱現,玉面閻羅則有點坐立不安。七星一至六嬌全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司徒烈之面,最末端的七星七嬌卻是黛眉微蹙,一臉憂慮之色。
就在這個時候,七星堡主上首左側坐著的那位溫文儒雅,雙目精光閃露,七星堡總管,人稱魔魔儒俠施天青的施姓師爺,緩緩自座位中立起身來。
施姓師爺朝司徒烈望了一眼,然後向七星堡主躬身道:「這位小兄弟眼神散漫,四肢軟癱,想系穴道受制過久,又經長途車船勞頓之故,若換了普通人,在這種情形之下,很可能有生命之虞,雖然這位小兄弟天賦過人,似亦不宜消耗過甚。依天青之意,最好能夠即予妥善安置,先讓他得到一頓良好的睡眠,再進以精美飲食,休息三五日,等他精神復元後再說,……不知堡主意下如何?」
老魔連連頷首道:「師爺所見甚是,師爺所見甚是!」老魔略為沉吟了一下又道:「這樣吧,天青,自此刻起,我暫將這孩子托付於你,明天老夫尚有他事需要出堡一趟,多則七八日,少則三五日,你好好開導於他,希望我回來之後,你能還我一個面目一新的好孩子。」
施姓師爺又是一躬,道了一聲:「謹遵堡主之命。」
七星堡主向三煞一揮手,三煞各各離座,躬身急趨而退,然後老魔立起身來,走近司徒烈,伸手輕輕摸了司徒烈幾下,快慰地輕笑數聲,拍拍司徒烈的肩胛,又走回七嬌身邊,向廳角靜立著的九鷹一擺手,克搭一聲,老魔和七嬌立身之處的一塊一丈見方的地板,竟然平空冉冉下落,老魔和七嬌眨眼不見。
一會兒之後,地板復原,施姓師爺走近司徒烈身邊,伸手一搭椅背,軟椅立即消聲應手而起,穿過大廳側面,曲曲折折地來到一間精雅別緻的書房,施姓師爺放下手中軟椅,伸手在一幅山水畫附近一按,書房東壁的那架黑漆書櫥突然向旁邊緩緩移動,露出一條短短的甬道,這時,他向司徒烈含笑說道:「小兄弟,別懷疑我是怕你逃跑,進去吧,那是我的臥室呢,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不過,你實在太累了,時間不早了,假如你還走得動,就快點進去休息,無論你想說什麼,現在別開口:一切等到明天並不為遲。」
第二天,司徒烈一覺醒來,金黃色的陽光,正照在蓋在他身上的輕暖柔軟的鵝絨被上,他舒適地伸展著四肢,感到一陣不可言喻的安逸。這一剎那,司徒烈彷彿回到了四五年前他睡在自己家裡床上的情景……他輕歎一聲,立即從床上跳起,穿好衣服,他試著運行真氣,真氣於週身三十六宮暢行無阻,他這才知道玉面閻羅雖然制了他的穴道,並沒敢傷害於他,他昨晚的疲憊不振,完全是一種體力的勞困,想到這裡,精神不禁大振。
司徒烈再打量這間臥室,臥室中僅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櫥,床桌椅櫥全是上等紅木精製,手工極為精巧。桌上有文房四寶,以及一堆排列整齊的線裝古籍。櫥子雖然沒有上鎖,但那是屬於施姓師爺的私人藏物之所,在沒有得著物主人許可之前,他全然沒有順手拉開看看的企圖。就是桌上那堆線裝書籍,雖然他愛書如命,幾次想伸手隨意抽出一本,但一想到施姓師爺對他的信賴,不禁又將已經伸出去了的手縮了回來。
司徒烈走近窗口,窗口正對著的,便是那座巍峨高聳,七星堡中有名的七星塔。司徒烈暗想,七星塔為七星堡的號令樞紐,施姓師爺又是七星堡的總管,窗口向塔,一定另有特定用意。可是,臥室作饅頭形,玻璃窗上的玻璃並無開啟之處,司徒烈奇怪地想道,一旦堡中有警,他難道要打從前面的書房出去?噢,對了,他忽然想到那座大廳中活動的地板,以及書房中能夠自動挪移的書櫥,他知道這座堡中機關密佈,單就這座簡單的臥室,一定還有很多出人意外的奧妙,只是他是局外人,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罷了。
果然,就在司徒烈面窗尋思之際,身後一聲輕響,等他迅速轉身回頭,書桌上已經平平正正地放著一碗熱氣蒸騰的蓮子煨百合,司徒烈走過去,發現碗底下壓著一張紙條,抽出來一看,上面寫著:
送堡主出堡,請用早膳,回頭見。
吃完了,司徒烈將碗仍舊放在原來的地方,倒在床上,閉目養息。
片刻之後,他慢慢睜開眼皮,待他看清眼前之後,司徒烈不由得嚇了一跳,那位溫文爾雅的施姓師爺,不知道打什麼時候起,業已悄沒聲息地,含笑立在他的床前。
「起來,」他含笑向司徒烈招手道:「我們到外面坐坐。」
走出甬道,進入外間書房,施姓師爺回頭笑道:「你會下棋麼,施力?」
司徒烈點點頭。
施姓師爺高興地笑道:「那真是好極了。」
於是,他自己捧著兩盤棋子,吩咐司徒烈夾著一方既薄且輕的棋盤,走出書房,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花徑,穿過無數亭台樓閣,來到那座七星塔下。
施姓師爺回頭一笑道:「能上高麼?」
司徒烈點點頭。
施姓師爺哈哈一笑,一聲清嘯,身形業已筆直向空中拔起四五丈高,藉著塔層突出之處,一點一拔,恍若一縷輕煙,裊娜不絕地上升再上升,剎那之間,已經變成極其渺小的一點,停留在高不可仰的塔尖窗口。司徒烈暗暗吐舌道,這師爺好俊的身手,上次若非他有意成全,我怎能出得了此堡?司徒烈心底儘管敬佩,表面上卻可不願過份示弱,當下雙手執定棋盤,略一定神,也是一聲清嘯,猛然拔身而起,他雖然沒有施姓師爺的身法美妙輕靈,但一下子也拔起了足有三四丈之高,他覷準落腳之處,一點一彈,毫不含糊地,連續騰起,先後足有五六個起落,方始到達塔頂。
司徒烈到達塔頂,施姓師爺業已安閒地坐在塔頂內,那間六面皆是窗戶的小室中,以一種讚許的眼光,望著他,點頭而笑。
「想不到你已具有這等好身手,」等司徒烈進入室內,師爺笑道:「真是出我意料之外。」
司徒烈赧然一笑道:「比起師爺來,還是差得遠了。」
這時,施姓師爺微一頓足,四周喀嚓一響,六面窗戶一齊滑下一面厚厚的玻璃,將窗口閉住,他叫司徒烈放下棋盤,領著司徒烈在各個窗口環視了一圈。司徒烈發覺,這座七星堡佔地足有一里方圓,四圍除了護河木柵之外,最裡層尚有一道蜿蜒伸展,首尾銜接的堡牆。
堡內樓台起伏,屋宇鱗比櫛次,連綿不絕。
施姓師爺踱回室中,正容向司徒烈道:「七星堡除堡主之外,以我姓施的為尊,除了我和堡主,誰也沒有權力帶著外人到這個地方來。我帶你來塔頂下棋,只是一種藉口,七星堡中機關重重,除七星塔頂之外,任何地方說話也不安全。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我也同時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在未交談之先,應該先有一個君子協定,無論我們在塔頂說過什麼,一旦離開此地,我們彼此均應將說過的或聽到的忘卻,就像我們什麼也沒有說過或聽到過一樣施力,你依得麼?」
司徒烈嚴肅地點點頭。
「好,你且坐下來!」施姓師爺坐下又道:「孩子,我施天青首先應該向你表明的,便是我施天青的身份,你別管我對七星堡主的看法如何,我要告訴你,雖然你對我施某人有再造之恩,但我仍然忠心服從於七星堡主!這是什麼原因你也別問我,因為我不能向任何人解釋,同時,就是我向你解釋了,以你這種年齡,你也不一定能懂!」
司徒烈向施姓師爺注視了很久,然後審慎地道:「施師父,我很奇怪……無論如何,我始終認為你是個可親可愛的好人。」
施姓師爺搖搖頭,輕輕一歎道:「施力,你錯了。」
「我錯了?」司徒烈納罕地道:「你自己反而不以為你是個好人?」
施姓師爺苦笑道:「施力,你如果這樣說話,你又錯了!」
「我不懂……施師父。」
「我並不認為我是個壞人,可是,我現在處身在七星堡中,而且是七星堡一人之下的總管,在七星堡中的地位固高,就是當今武林中,地位也不算小。但是,拿整個七星堡來說堡中的好人並不多,在當今武林人物的心目中,對七星堡全是懼多於敬,若說他們之中有人承認七星堡中還有好人,你小兄弟可能是第二個!」
「第一個是誰?」
「天山游龍老人趙笑峰。」
「哦,」司徒烈高興地道:「你和他老人家很要好?」
「要好?這……」施姓師爺又是一聲苦笑道:「他老人家是第二個。」
「這一個第一又是誰?」
「七星堡主。」
「實實在在的不懂……施師父。」
「你會懂的,施力!」
「什麼時候?」
「在你還有機會見得著游龍老人的時候!」
司徒烈暗忖道:以後見到游龍老人,問題可又多出一個來了。
「那麼,」司徒烈懇切地問道:「我有出堡的希望麼?」
施姓師爺沉吟了一下反問道:「你是決意不肯留在七星堡中了?」
「當然!」
「真可惜!」
「什麼,連你也」
「不,施力,你誤會了。早在第一次我在七星堡堡門之外見到你,我就知道這一輩子你決成不了七星堡中的一份子,我所說的可惜並不是指你不能拜在七星堡主門下,而是,而是……我也不便說,只要你記住昨晚堡主和你說過的話,再轉述給游龍老人聽,他老人家也許會明白。」
司徒烈試探著問道:「是不是有一樣寶貴的東西我因此而無法得到?」
「你真聰明,施力!」
「那是一樣什麼東西?」
「我能說我早就說了。」
「施師父,你不能助我出堡?」
「不能!」施姓師爺正色地向司徒烈說道:「施力,我不但不能助你出堡,而且有一句話要忠告你,你這一次千萬不能像第一次那樣輕舉妄動,堡中機關太多了,你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同時,這一次,我的措施也將和第一次完全相反,第一次我在暗中為你護送,這一次我將第一個阻止你,孩子,你將來的成就可能在我施天青之上,但在目前你的功力卻抵不上七星七嬌中的任何一位,更毋論我施某人了。……施力,請你別瞪著我,我施天青決不是忘恩負義之輩,貪生怕死之人,假如說我施某人拚一死而能把你安全送出七星堡,我施某人不用你請求也可能早就做了,孩子……有一天,只要你見了游龍老人之後,你會原諒我的,現在,我沒有多話可說,我只簡單的告訴你,我施天青目前不能死……目前還沒有到我施天青死的時候。」
司徒烈沉默了。
雖然施姓師爺的話語中充滿難解的啞謎,但那些謎早晚會破的,他必須忍耐再忍耐,同時,施姓師爺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那樣地懇切,他之能救他而不肯救他,其中一定另有一種比死亡更為令人難以忍受的,更大的苦衷。
「施師父」,司徒烈終於啞聲道:「我相信你。」
施姓師爺一把抓起司徒烈的雙手,激動地道:「謝謝你,施力,我……我沒有別的話好說了。」
二人相對低頭,沉默了很久。最後,司徒烈抬頭道:「施師父,以我們之間相對的立場,你能這樣一再的加惠於我,我施力當然不應該再強人所難,不過,施師父如將我二次被困七星堡的訊息相機傳入游龍老人耳中,不知有無困難否?」
施師爺搖搖頭道:「游龍大俠人如其名,行蹤飄忽,來去如風,他若有心見你,容易之至,你若有心追蹤他老人家,實在難之又難。別說我施天青無此大能力,就是我們堡主,也不一定就能辦得到。」
司徒烈失望地又道:「設若他老人家三度來堡,施師父可否為力?」
施師爺苦笑道:「那樣做,正好犯著七殺戒條的第二條……不過,施力,你放心,我這樣說並不是表示我施天青已經回絕你,萬一有這樣的機會,游龍老人與別人不同,也許我有撿回這條老命的機會,我……我,到時候,會知道怎樣做的。」
「謝謝你,施師父。」
「把棋盤擺好,」施師爺道:「我要通知他們送午飯來了。」
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
第三天,他們仍在塔頂,司徒烈憂慮地向施師爺道:「日子過得真快,施師父,您看這怎麼辦?」
「我看堡主決不會回來得這麼快」,施師爺沉吟了二下道:「我們各盡自己的聰明才智思考吧,人算不如天算,希望這幾天內能有意外的機緣,萬一兩條路都行不通,施力,我昨天說過,我施天青一定要冒犯大不韙,為你請求堡主寬貸半月休養之期。」
「過了那半月之期呢?」
「我們暫且別想得太遠。」
「施師父,」沉默了片刻之後,司徒烈問道:「您知道堡主去了哪裡?」
「這只有堡主一人知道。」
「他沒有帶人隨行?」
「他出門從來沒有帶過一個人。」
「他為什麼出堡您也不知道?」
「這倒知道,」施師爺點點頭:「不過,請別問我堡主為什麼出堡,這是我們堡主一生最大的忌諱,而且又與你無關,你又何必打聽呢!只要你能再回到游龍老人身邊,將來什麼你都會知道的。」
司徒烈微微一笑道:「為什麼,假如由我先說出來,施師父願意聽麼?」
施師爺雙目精光電射,訝道:「你知道?」
司徒烈淡然地一笑道:「是不是去找他那個在三歲時失蹤,十年來杳無音訊的獨生女兒?」
「啊?」施師爺大訝道:「是游龍老人在塔牢中隔室告訴你的?」
司徒烈含笑點點頭。
「十年,真是個不短的日子,」施師爺不禁仰臉喃喃自語起來:「這是我們堡主,也是我施天青有生以來所遇到的,第一個難解的謎,到底是誰有這樣的大能力呢?唔,我施天青自己這樣地反問,少說一點也已在百次以上了……唉唉,想不到世界上竟有這等奇怪的事!」
司徒烈道:「奇怪在什麼地方?」
施師爺約略一怔,然後迷惘地說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沒有忌諱的必要了,不過,我們仍應遵守我們的協定,此談此消,大家心裡明白,離開這座塔頂,我們就得將它忘掉。」
司徒烈點頭允諾。
「那還是十年前的事,」施師爺開始回憶著道:「我施天青剛剛進入這座七星堡,在我進堡後不到半月光景,那孩子,那個可愛的孩子,她,失蹤了!唉唉,說起來也真險,那一夜正好不是我施某人輪值總巡,可憐的一代武林高手,人稱神手飛猿的蔣尤,就因這件公案,被堡主盛怒之下一掌劈死了。」
「是那個神手飛猿負責看顧那孩子的嗎?」
「哪裡,哪裡,神手飛猿那一夜不過輪值全堡總巡罷了。」
「那怎能怪到神手飛猿?」
「怪他沒有發現敵蹤!」
「假如來人身手在神手飛猿之上呢?」
「嘿嘿,你以為神手飛猿是位什麼樣的人物?遠在二十年前,三上崑崙,鬧得崑崙派雞犬不寧,武林為之側目的那件公案,就是神手飛猿單槍匹馬的傑作,當今之世,除了武林三奇以及一二位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前輩異人之外,武林六大名派的掌門人,誰也奈何這位神手飛猿不了。就是我這個人稱魔魔儒俠的施天青,頂多和他的武功在伯仲之間,我們兩個本來是七星堡的『七星雙傑』,自他死後,人們便就改稱我施天青為『七星師爺』了。」
「做此案的難道是三奇中人?」
「不錯,不單是你這樣想,我這樣想,七星堡的人這樣想,就是所有的武林中人,幾乎是人人這樣想,但後來證實這種想法完全錯了!」
「如何證實的?」
「除了堡主自己,誰去證實也不能算數!」
「堡主又如何證實的呢?」
「為了這件事,堡主整整跟了其他兩奇三年,絲毫沒有發現端倪,這樣還不算,最後堡主公開露面向兩奇責詢,兩奇齊說不知道,並且以人格發了誓,害得堡主事後倒過頭來向兩奇道歉。孩子,你應該相信這一點,凡是在武林中自認有點地位的人,頭可斷,血可流,話說出來卻不能不算,一般人物如此,三奇那種身份的人當然更不必談了。」
「第三奇是誰?」
「這留到你將來問游龍老人,他們三奇之間彼此知道得最清楚,要我說是吃力不討好,何況你年紀還輕,對武林中的淵源歷史一無所知,告訴了你也沒有多大意思。」
「那麼,那孩子叫什麼?」
「冷小秋。」
「失蹤的那一夜冷小秋是七嬌中哪一位帶著的?」
「七嬌中哪一位帶著的?嘿嘿嘿,無論是哪一位帶著的,現在恐怕都只剩下六嬌了。」
「冷小秋不是跟著七嬌中任何一嬌?」
「這還用問得?」
「跟誰?」
「堡主自己。」
「啊?」
「哼,怪就怪在這裡。……因為,堡主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堡主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那孩子不但是堡主生命的慰藉,堡主更將她當著一個男孩子看待,希望她將來長大,繼承他一身絕世武學,以及,以及……以及那一件他也有意傳交給你的武學稀世之珍,而成為七星堡未來的第二個主人。所以,那該子交給誰帶堡主也不放心。那孩子雖才有小小的三歲年紀,堡主在她身上已不知花了幾許心血!她長年服著珍貴的培元秘藥,堡主且為她日夕伐髓洗筋,唉唉,施力,你想想看,在這種情形下失去那孩子,堡主該有多難過?該有多傷心?」
「施師父,我這就不懂了,堡主不放心將孩子交給七嬌中任何一位,難道那孩子不是七嬌生的?」
「那還消說?」
司徒烈奇道:「孩子的媽媽呢?」
「死了。」
「七星堡原來是『七星八嬌』?」
「不,不,這件事說起來相當殘忍而微妙……本來,以你和我相對立的處境,我不應該說這樣多的,可是,你我今天的關係已和他人不同,你信賴我,我也信賴你,你我換過性命,彼此是敵人,彼此也是恩人,我們都知道我們會尊重我們之間的君子協定……同時,施兄弟,這是你所不能想像的,快十年了,我施天青沒有和一個知心的……男人這樣暢談過,我無法抑制自己,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快慰和喜悅,施力,你耐著性子,讓我慢慢說。」
司徒烈屏聲息氣。
「那孩子為堡主的原配夫人所生。」施師爺輕歎一聲,繼續說道:「那位夫人姓白,本名叫個白玉珮。說起這位白夫人的家世,頗為令人肅然起敬。」
司徒烈脫口道:「難道她就是武聖潛龍子的師父兼岳祖的三白老人的後人?」
「啊,這個你也知道?」
「我聽洛陽一個名叫孫伯虎的人說的。」
「孫伯虎?這人名字很生,……他怎麼知道的呢?」
「不,孫伯虎只告訴我武聖和三白老人的關係,並沒有告訴我白夫人是三白老人之後,我是因為三白老人姓自,白夫人也姓白,您又說白夫人的家世令人起敬,我一時之間仍然生此聯想,無意中說中罷了。」
「噢,孫伯虎,我記起來!」施師爺恍然大悟道:「對了,九鷹藍准在洛陽草橋打擂傷在你的掌下,就是由他送回來的。說起來也真是,假如不是藍准碰上你,同時挨了你那一掌,堡主還不會想到你已練成游龍掌呢。如果堡主不知道你已練成游龍掌,也決不會想到你往天山跑,真是陰錯陽差,注定如此。」
「快說白夫人的身世吧,施師父。」
「三白老人獨子早故,膝上只有一個孫女。」施師爺接下去說道:「那位孫女名叫白男,後來嫁給武聖潛龍子趙玄龍為妻,武聖和白男第一胎生了一男,過繼白家,姓白姓,繼承白家香火,白夫人是白家四世玄孫女,天山游龍趙實峰是武聖五代玄孫,所以,說起來,白夫人和游龍老人還沾著深厚的血統之親。」
司徒烈疑惑道:「是不是為了這個緣故,七星堡主和游龍老人才和平相處了幾十年而始終沒有認真翻臉?」
嘿,嘿,施師爺冷笑了兩聲。
司徒烈詫異道:「施師父,你笑,可是我猜錯了?」
「錯不錯,除了堡主和天山游龍二人他們自己心裡有數外,誰也不敢下一個斷語。」施師爺搖搖頭,茫然地道:「僅依表面看上去,你這種說法確有幾分道理,但如果你聽完我說出了白夫人的死法,你的想法就可能立刻變得完全相反了,但是,游龍老人對這一點卻又似乎並不在意……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司徒烈緊張地道:「白夫人如何死法的?」
「人已死了那麼多年了。」施師爺瞥了司徒烈一眼,淡淡一笑道:「孩子,你還這樣緊張幹什麼?」
司徒烈赧然一笑,旋即正容道:「假如白夫人是位可敬的夫人,我……實在關心。」
「是的,小兄弟,白夫人是位可敬的夫人,假如今天白夫人還在七星堡,七星堡主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為所欲為,七星堡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在武林中形成一道陰森可怖的魅影。……可是,白夫人畢竟死了。」
「白夫人什麼時候死的?」
「在我進七星堡的前一年,算起來是十一年多了。」
「氣死的?」
「你推測得很有道理,但是你沒有請對。」
「難道」
「難道什麼?」
「難道,」司徒烈為難地皺著眉道:「難道死於仇家之手?」
「仇家?唔……這樣說也可以。」
「白夫人武功如何?」
「比我施天青要高得多了。」
「啊啊,那,那,除了三奇,誰能加害於她?」
「三奇……一點不錯。」
「誰?」司徒烈跳了起來:「誰?施師父!」
「三奇之首。」
「七星堡主?天哪!」
司徒烈頹然倒進座椅,雙手蒙面。
施師爺悠然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施力,」施師爺輕聲喚道:「別難過了,心腸硬一點罷,誰叫我們是能殺人也容易被人殺的武林中人呢?唉,孩子,看看施師父吧,你第一次見到我,說我溫文可親,可是,你可知道施師父過去半生中殺過多少人?你可看得出施師父雙手上的血腥?……孩子,除非你不想出人頭地,除非你不只一條性命,除非你不在江湖上走動,除非你是睜眼瞎子,……除此而外,至少還得加上十個『除非』,否則你便得殺,殺,再殺,直到你老死或者被人殺死,否則,否則你便不能進入『武林』,……孩子,我們叫飯來吃,吃完了再下幾盤棋吧,想不到你的棋藝如此精湛,有一天你的武功能像你的棋,你真是個可怕的敵手了。」
司徒烈從臉上驀然移開雙手,立起身,發狂地喊道:「不,不,施師父,我不要吃飯,也不要下棋,施師父,我要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不管你過去殺過多少人,施師父,請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殺過無辜的好人?你,你有沒有殺過親人?」
施師爺雙目注視著司徒烈,神情隨著司徒烈的狂喊而顯得異常激動。他也站起了身來,拉著司徒烈的雙手,將司徒烈按進座椅,鬆開一隻手,在司徒烈肩頭上輕輕拍打著,一面低聲說道:「安靜點,施力。施力,你的正義感夠了,你的膽勇夠了,你的熱情夠了,你的學識夠了,你的武人天賦也夠了,都夠了,施力,你只缺少一樣。……你需要修養,你需要冷靜和鎮定。以前不能怪你,從現在起,你卻必需學習。安靜點,靜靜地聽施師父回答你,以後的事施某人不知道,到目前為止,假如能撒開我施某人身為七星堡總管的這回事不計,施師父可以告訴你,施師父從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不是嗎?這就好了。」司徒烈喘息著道:「所以,施師父,我謝謝你的訓誨,同時,我希望再知道一點關於白夫人的事。」
「死了,完了,死是人生的總結,還有什麼好談的呢,孩子?」
「白夫人何事致死?」
「還不是不滿堡主的所行所為。」
「死在何處?」
「北邙落魂崖。」
「就是堡後面的北邙山?」
「嗯。」
「死在堡主掌下?」
「堡主將她一掌劈落了落魂崖。」
「落魂崖多深?」
「深不見底。」
「屍首有無收殮?」
「施力,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唉,這也不能怪你,你同情白夫人,像所有的人一樣,都存著一種可敬卻也荒謬的想法,希望白夫人跌下崖去能夠死裡逃生,甚至如今還隱名活在世上,可是,別傻了,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失足掉進那種地方是萬無生理的!何況是挨了一掌,換的是七星堡主的一掌?唉唉,孩子,你無法想像的,七星堡主的掌力……你知道堡主憑什麼成為三奇之首,武林第一人?」
司徒烈抗聲道:「他不是三奇之首,他也不是武林第一人!」
「好好,我依你。」
「我不是強你承認,施師父,那是事實。」
「也許那是事實,孩子,我不敢和你爭,你的見解有時候的確令人歎服,你可能有所根據,我卻只是隨著世俗的說法人云亦云而已。不過,我們大可不必計較這個,這不是個主要問題,我們現在談論的是白夫人的死,我只不過藉此說明在那種情形之下,白夫人一定傷得很重,再加以萬丈懸崖的飛墮,……孩子,你想想看,堡主是當事人,以堡主的那份精明,一掌發出,打實幾成,豈有不自知之理?要說白夫人有一絲生望,他又怎能放得下這個心?」
「白夫人的武功比堡主如何?」
「差可能差點,但到底差多少則就很難說了。」
「他們怎麼會走上落魂崖的?」
「這一點,沒聽堡主說過……據武林傳聞,白夫人揚言要公佈堡主一項秘密,堡主一路趕著她直到落魂崖,也許雙方越說越僵,結果翻了臉……總之,白夫人就從那次一去再也不回來了。」
「白夫人走在前頭……咦,這樣說來,豈不是白夫人將堡主領去落魂崖的?」
「這一點正證明了白夫人已離人世!」施師父慨歎著道:「因為白夫人這種行動很像有計劃的佈置,設非她已存殉身之念,必死之心,憑她的武功,決不難逃出堡主的追蹤,退一步來說,縱令她被堡主逼得無路可走,只要她仍存有生望,她決不應該走向落魂崖那種絕路上去!」
司徒烈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施師爺按動機鈕,七星七鷹送上了一大盤精美的酒萊米飯,整個用膳的時間裡,司徒烈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的筷子時常伸到菜碗的外面,施師爺只望著他笑,也沒有說什麼。
飯後,七鷹撤去碗筷,奉上香茗,然後退去。
「施力,」施師爺笑問道:「你在想什麼?」
司徒烈彷彿被從夢中喊醒,略一怔神後笑答道:「沒有什麼,施師父。」
「你在思索出堡之策麼?」
「我已想好了。」
「哦?」施師爺吃驚地道:「什麼方式?可能告訴我?」
「當然要告訴你,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希望你不要冒險。」
「當然。」司徒烈漫應著,然後自語道:「這真是個奇妙的夢想,但也可能是我出堡的惟一的希望,唉唉,假如那樣就好了,大家都好,……但願我的推算沒有錯。」司徒烈說到這裡,突然收神挺直上身,向對面椅中滿臉疑訝的施師爺含笑道:「施師父,我之所以不能現在告訴您,並不是我對您不信任,實在因為那只是我的一種幻想,可能成為事實,也可能永不實現,假如我說得太早,未免有點可笑。不過,有一點敢向施師父保證,一旦我能如我想像地出堡,決不會令施師父為難,也不會違背我們這次七星塔頂的君子協定!」
施師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你真是難以捉摸!」
司徒烈笑笑,又問道:「起先您說堡主出去找他的女兒,他到哪兒找去?」
「誰知道?」施師爺輕歎一聲道:「這種情形連續著已經快十年了。七星堡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堡主差不多都跟我商量,惟有這件事,他不許任何人過問,十年來,他不斷出堡進堡,有時三五天,有時一月兩月,照理說,中原這片地方也快給他踏遍了。」
「七星堡中人手如此之多,他為什麼不讓別人代勞?」
「這就難說了。」
「他不信任別人?」
「這只是極小極小的原因之一。」
「他怕帶走冷小秋的那人武功大高,其他人不是對手?」
「也不是主要原因。」
「那麼?」
「依我猜測,」施師爺緩緩說道:「他這樣做,實在是一種對九泉之下的白夫人悔罪的行動。白夫人的死,他事後一定異常難受和懊悔,他知道錯,已經晚了,於是,他對冷小秋那孩子在父女之愛外,另外又生出一種特別的情感。無論如何,他不能沒有那孩子!」施師爺頓了一下又道:「這是堡主必須找到那孩子,而且堅持著親自找的主要原因之一。其次,出事那一夜,冷小秋睡在他的身邊,他僅到隔室去拿一床薄被,準備為小秋加上,回頭就不見了那孩子的影子,以他的地位和武功來說,那實在是一種莫大的恥辱,這也是他自稱武林第一人的惟一污點,所以,他不願假手別人,除非他今生今世找不到那孩子,否則,他和帶走冷小秋的那人,一定不能並存於世!」
「冷小秋今年多大了?」
「十三四。」
司徒烈心跳加快了。
「她很像白夫人麼?」
「像極了,」施師爺道:「堡主一再歎息著告訴我,要不然堡主怎會為那孩子發狂到如此地步?」
「白夫人年約幾何?」
「假如還活著,應該是四十出頭的人了。」
司徒烈的一顆心狂跳了。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暗暗地運行於三十六宮,好不容易才逐漸平息下來。最後,他緩緩睜開眼來,又和施師爺聊了很多有關圍棋方面的閒話,直撩得施師爺棋癮大發,硬逼著他下一盤之際,司徒烈這才若無其事地抬頭向施師爺問道:「當今武林中的奇女子多不多?」
「很少。」
「有沒有一位女俠叫『哀娘』?」
「哀娘?」
「悲哀的哀,娘娘的娘。」
施師爺連連搖頭道:「沒有聽說過,你聽誰說的?」
「好像是孫伯虎。」
「噢,孫伯虎?那就對了。像孫伯虎那種人所知道的事,我可不一定知道。」
「你很自負呢,施師父。」
施師爺微微一笑。
司徒烈又道:「我們下棋吧。」
四天過去了,五天也過去了。……七星堡主仍然沒有回堡,司徒烈和施姓師爺每天都在七星塔頂下棋。施師爺發覺司徒烈已經絕口不談如何方能出堡的事,他只見到這個英俊的少年人,時常凝神冥想,有時顯得很苦惱,有時候又顯得很是興奮。
第七天,晌午時分,司徒烈和施師爺正在塔頂相對默坐,突然間,他們頭頂上,叮鈴鈴一陣脆響,施師爺臉色遽變,驀地自座椅中立起身來。
司徒烈聽出是一種鈴聲。
施師爺神色極其嚴肅地走向一處室壁,伸手按上室壁上的一個極為微小的凸出之點,施師爺手指觸及那個凸出之點,塔尖上立即響起了一陣洪亮無比的鐘響,當!當!當!手指三起三落,鐘聲連續三響。
司徒烈不禁好奇地湊過去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施師父?」
「有人大舉進犯七星堡!」施師爺目射奇光沉聲道:「十年來,這尚是第一次,堡主不在,現在又是白天……真是怪極了。」
「你怎知道?」
「你沒有聽到塔頂上的鈴聲?此鈴有專線接通堡門騎樓,一定是堡門守值人有甚發現,否則此鈴決不會無故自鳴。」
「會不會是誤傳?」
「誤傳?開自己頭顱的玩笑?」
「何以見得是大舉進犯?」
「鈴聲有特別規定,你不會知道的。」
「你敲鐘做什麼?」
「全堡集合戒備。」
「全堡?」
「唔,堡主有權敲七下,堡主不在,三下是最高的了。」
「現在怎辦?」
「我出去,你留在這裡。」
「我不能跟在你後面?」
「不行!」
「為什麼?」
「你應該明白!」
「假如我以人格向你保證呢?」
「唔……好……好,我信任你。……隨我來!」
施師爺沉著臉,走至室中心,右腳微微一頓,室心一塊三尺見方的鐵板,旋即緩緩向上翻起,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
「這個洞直通塔底,」施師爺指著那個深洞向司徒烈肅容吩咐道:「洞是直的,提氣筆直下降,你先下去,在下面等我。」
司徒烈依言,兩手搭住洞口兩邊,懸好身軀,然後吸進一口清氣,兩手一鬆,全身立即筆直向下墜落,洞中一點亮光沒有,一路毫無阻礙,不消片刻功夫,司徒烈雙腳業已踏上實地。」
洞底開在最下一層塔室的正面頂壁,頂壁上此刻也有一塊三尺見方的鐵板向一邊掛落。
司徒烈趕緊門向一旁,司徒烈剛剛站定,施師爺已落在他的身邊。
施師爺又是一頓足,室頂鐵板立即卜地一聲合上。
走出鐵塔,迎面走來七星三煞。三煞今天都穿著一式的黑綢長衫,各人胸前都繡著七顆豆大的銀星,作北斗之狀排列。三煞見了施師爺,全是俯身一躬。大煞魔心彌陀嘴角噙著陰笑,二煞玉面閻羅濃眉帶煞,三煞繃著一張墨黑的鐵板臉,三個人除了神態略見緊張外,每個人仍是那副老樣子。
三煞向施師爺見過禮,又齊向司徒烈點頭一笑,司徒烈雖然恨三煞入骨,但深知目前實在不是和他們計較的時候,於是,司徒烈也勉強地向三煞頷首微微一笑。
堡門仍然緊閉著,十三個短打精壯漢子,每人都穿著一式的老藍對襟,左臂上綴著北斗七星。司徒烈知道,這便是七星十三鷹。十三鷹中,司徒烈認識一小半,五鷹九鷹都曾挨過他一掌,三鷹則在他第一次撞到七星堡主時向他施過毒刑,七鷹這幾天經常送飯塔頂。所以司徒烈也認得。
三五七九四鷹中,三鷹九鷹令他痛恨,七鷹無可厚非,對五鷹,因為人家為他送了半年多的牢飯,最後他卻迫不得已的打了人家一掌,所以,他有點抱歉。
十三庭在堡門前一字雁立,挺腰揚眉,一個個的精神都很抖擻。十三鷹見到施師爺三煞及司徒烈來到,一齊俯下身來。朗聲道:「師爺,各位師父好!」
司徒烈越眾而前,逕直走向排在第五位,那個粗眉大眼,身材魁梧,心地爽直的五鷹,一拍五鷹肩胛,含笑問道:「大個子,恨我麼?」
五鷹的臉上掠過一種驚疑之色,朝施姓師爺瞥了一眼,然後受寵若驚地,慌忙垂手躬身低聲道:「小的怎敢?」
「施力,」施師爺柔聲喊道:「你回來。」
司徒烈又在五鷹肩頭上重重地拍了一記,這才高興地回到施師爺身邊。施師爺朝他點頭微微一笑,但旋即斂起笑容,回身向十三鷹一揮手道:「開堡門!」
施師爺轉向三煞道:「請三位師父先帶十三鷹出堡,施天青隨後就來。」
施師爺吩咐畢,倏地旋轉身軀,微微躬身道:「七位娘娘且留堡內,事態如果真個嚴重。再請娘娘們出陣不遲。」
司徒烈這才發覺,不知道自什麼時候起,七星七嬌也已整齊地排列在他們的身後。今天,七星七嬌也是一式打扮,小粉襖,散腳褲,繡花鞋,上下一片紅,每嬌外加一襲粉紅披風,披風兩擺,也各繡有銀星七朵。
七嬌各佩長劍一柄,劍尖向右下斜露,劍穗在左肩上方飄拂,一個個,粉黛不施,柳眉帶煞,杏眼含威。
七星七嬌經施師爺一說,齊向施師爺微微一福,然後由大嬌發出一聲清越的嘯聲,像七隻穿花蝴蝶似地,先後翩翩地飛身上了東側門樓。
身法美妙,輕靈飄逸。
堡門大開,三煞帶頭,十三鷹魚貫後隨,相繼出堡而去。
施師爺向司徒烈一招手道:「這裡來。」
施師爺說罷,雙肩微晃,身形業已筆直拔起,逕撲西側門樓。司徒烈緊隨跟上。門樓約有三丈來高,東西兩座對峙,頗像七星堡的兩隻巨靈之眼,樓身為巨木大石所混造,堅固異常。樓上前後各有一窗,窗口很小,方圓只和一張人臉差不多。
施師爺將司徒烈推進屋中,自己卻退出門外,反手將厚厚的門扇關上。
「施力,看儘管看,可不許聲張。」
聲朗人杳。
司徒烈湊上面向堡外的窗口,因為是居高臨下,堡前的一片空地,全部了然在望。
喝!……司徒烈怔住了。
這真是個空前壯觀的偉大場面!
一片淺灰,一抹大紅,一點紫星。……合計,不下百餘僧人。後面五排,每排廿餘名,一律淺灰僧袍,一人手上合著一柄方便鏟。五排之前,八個穿著大紅黃線袈裟的僧人,空著手,合掌垂眉。最前面則站著一位身材高大,身披深紫紅線袈裟,手執紫玉如意,滿臉紅光,壽眉覆目,法相至為莊嚴的高僧。
司徒烈大驚,暗忖道:哪來的這麼多僧人?少林寺來的?還是衡山十方寺來的?他們為了一派私仇?還是為了武林公憤?他們不知道七星堡的厲害?不知道七星堡主的七殺無赦?
唉唉,他們對本身的武功有自信麼?他們率眾而來,而後能剩多少回去?……唉唉,尚幸堡主不在。
司徒烈的目光再往回看,喝……更是驚人。
施姓師爺身穿一件青布長衫,溫文儒雅,瀟瀟灑灑地獨個兒站在最前面,和那位身穿深紫袈裟的高僧相距僅隔丈許。
第二排是黑綢長衫,胸前繡著七顆銀星的七星三煞。
第三排是一式老藍布對襟短打,左臂上綴著北斗七星的七星十三鷹。
再後面,直到堡門口,也是五排,一排總在三十名以上,每人手上一柄厚背砍山刀,刀光閃耀,有如刀林。
天哪,司徒烈暗喊道:這是多可怕,多殘酷的場面啊!
他想不到七星堡中竟有這麼多人,平常,司徒烈雖然也看到不少人在堡中走東往西,但他沒想到有這麼多。由此可見七星堡的規律的確森嚴,這麼多人共處一堡,居然沒有一點雜亂之象,怪不得七星堡有這等威名,怪不得施姓師爺自負,他是七星堡的第二人呢。
目前,單就人數而論,七星堡即已佔了絕對優勢,何況東門樓上尚有七星七嬌人人有一身絕藝,連七星堡主都稱許她們是七星堡威名一半的七星七嬌?這種情形之下,那些僧人怎能討得了好?
還有,司徒烈震僳地又想,假如七星堡主適於此刻回來呢?司徒烈不敢再往下想,那樣想實在太可怕了。要是七星堡主此刻回來,雙方只有混殺,雖然七星堡方面也難免有死傷,可是,以七星堡主那種天生的殘暴性格,有人殺上堡門,那還不暴怒發狂?嚴令一下,這些僧人誰能逃得了一命?
司徒烈運氣於指,在窗子上連連點破兩三個窟窿,於是,空地上的兩方對話立即全部清清楚楚地傳入他的耳中。
這時,只聽得那個紫袈裟的高僧沉聲說道:「少林十九代掌門空空僧,願請七星堡主相見一面。」
哦,少林寺來的。
再看這一邊,施姓師爺雙拳一抱,郎聲道:「堡主因事外出,掌門人有何見教於七星堡,說與我施天青也是一樣。」
空空大師合著如意道:「阿彌陀佛,原來是魔魔儒俠,貧僧失敬了。」
施師爺朗聲又道:「施某人不肖,現居七星堡總管之職,堡主不在,施某人尚能代表七星堡。少林一派,武學精絕,僧俗弟子遍天下,久為武林景仰,大師此次率眾來堡,不知有何見教?」
空空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緩聲又道:「空空來意,以儒俠在七星堡之地位,理應知道。」
施師爺聞言臉色一變,沉聲道:「七星堡堡規七條,為敝堡主親手制訂,先後垂三十年,天下武林道莫不奉為圭桌,貴派上代掌門人百愚老禪師公開指責本堡非是,並以之訓戒門下,其對七星堡之侮蔑,莫此為甚,敝堡主按七殺無赦第三條行事,乃是理所當然,百思禪師禍由自取,大師何得怨尤於人?」
「妄議七星堡種種者,殺無赦!」司徒烈默誦著,驚心地想道:「照這樣看來,少林寺上一代掌門人百愚禪師是最近死在七星堡主手裡的了?唉唉,好殘忍的七星堡主,一天有你這個魔王在世,武林中人連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
司徒烈又想:「這位穿紫袈裟的空空大師大概是新近升的掌門人,因為不甘師門受辱,不借全寺覆亡,而親率全少林寺的高手來七星堡找七星堡主復仇的了?」
司徒烈不安地繼續想道:「這個仇他怎報得了呢?假如七星堡連少林一派也對付不了的話,武林中共有六大派,它怎會存在到現在?唉唉,空空大師呀,你也真是,看來你很像個有道高僧,難道佛家最講究的『定』『慧』也不懂?你既不能做到思為上的『定』字功夫,為何又不在『慧』字上多用功夫?只要你將百愚禪師一言賈禍的事實真像暗中申訴於武林三奇中的其他二奇,二奇假如還有一點正義感,我不相信他倆不會不為你們少林寺出頭向天下武林號召!三奇何許人我不知道固然不敢講,天山游龍趙笑峰他老人家我敢擔保,只要他知道這件事,他老人家目前縱有難言之隱,但是一經你們請求,他老人家說什麼也不會袖手不管!再說,就是二奇行蹤飄忽,一時難以聯絡,其他五派各有定所,你們要報仇,雖說是一派私怨,但基於免死狐悲和武林正義,哪一派會脫身事外?唉唉……難道你們自以為少林派歷史悠久,派中出了不幸自己不能自力了斷會為武林嗤笑?嘿,這是什麼年代?武林中過去有沒有出現七星堡主這種人物?這種人物的存在,其為害武林又何限於少林一派?唉唉,也真是!」
這一廂,司徒烈著急萬分,空地上,少林掌門人空空大師卻顯得從容不迫,等施姓師爺沉聲說罷之後,連直無數聲佛號,然後哈哈一聲,笑道:「儒俠好教訓,空空僧謝領了。儒俠師門,空空僧不甚了了,但儒俠當年在黃山天都峰頂,為了兩川百萬生靈的安居樂業,指名邀鬥川中無惡不作的兩川七天王,邛崍兩怪,青城五凶,不顧眾富懸殊,浴血奮戰,一夜之間,力殲群醜的英烈壯舉,貧惜未敢一刻稍忘。貧僧當年地位尚低,供職於少林經堂,聞得此訊,景慕無已,一直發願想覷便攀識,不意歲月蹉跎,時光不再,一拖就是十幾年!嗣後貧僧風聞儒俠投身七星堡,一直不肯相信,以為投入七星堡的『儒俠』另有其人,今天,貧俗和儒俠兩相相對,可算得三生有幸,宿願一旦得償。……阿彌陀佛……施大俠,遺憾哉,我們相見的地方錯得太不幸了,阿彌陀佛。」
司徒烈聽完了空空大師這一番話,內心感到一陣無名的絞痛。
前幾天,七星堡主介紹施師父時,說施師爺曾經在黃山一氣殺了七個窮凶極惡之人,並說他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魔魔儒俠,當時,司徒烈只有一個簡單的感覺,那便是這位施師爺的武功一定很不錯,不然他怎會受到七星堡主這等人物的信賴和激賞?同時,因為他對施師爺一直有著良好的印象,異常欣賞施師爺的這個外號:「魔魔儒俠」!魔,是個很壞的字眼,但是,兩個魔字重疊起來就完全不同了,第一個魔字馬上變得一點恐怖意味也不存在,第二個魔字更令人感到無限的可敬和可愛!何況,底下的儒俠兩字更是配合恰當,怪不得司徒烈第一次見了他,說他和藹可親,待人溫文有禮,他很高興地對司徒烈笑說道:「你對我有這種印象,我真高興!」再後來,他們二次相會,這幾天的日夕相處,他更體驗出施師爺有著一個純善的高貴心靈,令人敬服的君子風度!至於他那高得出奇的武功,倒顯得不太重要了。現在,經少林掌門人空空大師如此詳細地一說,司徒烈越發證實,假如施師爺一直沒有進過七星堡,他簡直有資格稱為「武林第四奇」了!
唉唉,施師父,你為什麼還要待在這種地方?
七星堡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俗雲伴君如伴虎,你伴著七星堡主,跟伴著一頭暴狼有何分別?你不是告訴過我,七星堡主為了獨生女兒的失蹤,他不怪跟女兒睡在一床的自己無能,卻遷怒堡中的總巡人員,一掌劈死三鬧崑崙,如人無人之境的神手飛猿蔣尤,斬去了自己的一條得力臂膀!施師爺,你是聰明人,你可曾想到,七星堡主既能一掌劈了當年思寵和你平分秋色的神手飛猿,以及情結連理,義效比翼的白夫人,你魔魔儒俠又有什麼不同於他們兩位的特別保障?
司徒烈想不透……他實實在在想不透施師爺堅持不肯背離七星堡的原因!司徒烈試著自問,他是戀戀於七星堡一人之下的「總管」位置嗎?嘿,七星堡主本身就只有淫威而沒有榮耀,等而次之的總管又算得什麼?不,決不是這一點!那麼,司徒烈又自問道:難道是捨不得離開七星第七嬌?唔,可能是的,但也並不太像!第一,施師爺不像是個好色之徒,第二,七嬌如果是個值得人留戀的女人,她應該為了施師爺前途著想,主動催他離去!她假如真愛他,她可以跟他遠走高飛,遠避窮荒,否則也應該一死以絕施師爺之念。假如七嬌不肯離開七星堡,只肯和他過著暖昧不明的偷情勾當,七嬌就算不得一個上等女人,這種女人俯拾皆是。所以說,這一點也不像,施師爺是個有著大智慧的人,他既不是個色徒,十年時間不算短,糊塗於一時雖有可能,但絕不會這麼久連這一點也看不透!
不平凡的人物忍受著不平凡的屈辱,其中一定有著不平凡的原因。
只是,司徒烈最後想,只是我還不能瞭解罷了。
因為他深切地知道施師爺留在七星堡並非出自本意,所以,空空大師對施師爺的一番奚落,頓令司徒烈感到了如同身受的難過。
司徒烈的腦海裡,如同電光火石地泛湧著紛亂的思想,「但他並未因而放鬆對堡前空地上的注意。空空大師話音一落,司徒烈就將目光迅速掉回,射定在施師爺的臉上。
施師爺那張英鋌而斯文的臉上,一直洋溢著一股平和之氣,儘管兩陣相對,劍拔弩張,死亡的陰影瀰漫週遭,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他那張溫和的面孔,始終都能保持著一貫的平和與鎮定。可是,司徒烈的銳利眼光沒有放過他,空空大師的這一番有了反應了,施師爺的長眉倏然一皺,血色上失,彷彿心窩正中中了一箭。
那支「箭」似乎是穿心而過。創口也似乎旋出旋合。只見他,長眉微皺即展,血色則消立現。緊接在空空大師的話音之後,哈哈一笑道:「謬蒙大師誇獎,施天青愧不敢當!不過,恕施某人冒昧,大師最後兩句話卻似乎是說錯了。七星堡主領袖當今武林是公認的事實,七星堡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象徵也並不假。區區施天青,以微末薄技,蒙當今武林第一人的七星堡主賞識,授以總管重職,實在不算辱設施某人。空空大師,無論你對施某人觀感如何,那都是些題外之言,只和施某人一身有關,不礙七星堡的事……我們不妨撂開不談。
當施師爺說到「只和施某人一身有關,不礙七星堡的事」這兩句話時,空空大師的臉色微微一變。
「我們不妨談談正文,」施師爺繼續大聲道:「施天青雖然身為七星堡總管,但只算得七星堡中一名高級執事人員,聽大師適才語氣,大師佛駕光臨敝堡,似乎是專程會見敝堡堡主,施天青斗膽,也絕不敢以七星堡第二主人自居,請大師三思三思後明告,如堅欲與堡主見面,堡主不在,近日即將回來,大師能等則等,否則留下日期地點,施某人一定遵囑轉報!要是大師不願空手回的話,隨大師吩咐,施某人願向貴派同行的各位高僧中任何一位領教!」
好!司徒烈在心底暗喊一聲道:施師爺真是個可敬的人,這一篇話說得含蓄極了,面面俱到,尤其是最後幾句,表面上,他維持了自己今天代表七星堡的身份,一派主動的不示弱的挑釁口吻,但他卻在一個微妙的轉折中將少林掌門人空空大師的顏面顧得十足!他挑戰的對象只是空空大師身後的隨行高僧而不是空空大師本人,假如施師爺指名要會大師本人,大師是一派掌門人,今天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司徒烈發急地在心底暗喊道:「走呀,大師。你一錯可不能再錯了,若再拖下去,堡主回來了怎麼辦?」
空空大師朝施師爺微瞥一眼,臉上閃過一陣神色,旋即軒動著長周哈哈笑道:「儒俠說得一點不錯,空空僧想見的,的確是貴堡堡主。這次跟著空空僧同行的,也是敝寺幾位筋骨較強的師兄弟以及二三代弟子,假如今天堡主在,貧僧等一行,一個也沒有打算回去,但如今屋主不在,說了也等於不說。」
司徒烈在心底暗催道:這樣交代一番也不錯,現在好走了吧?
這時,施師爺的眉宇之間,也是喜色微露。只見他故示驕狂地仰天一笑道:「今天大師辦的是正經,施某人不敢打擾,錯過今天,施某人希望暫時丟開七星堡這副招牌,以私人身份訪訪少林!」
好,淡淡一筆,連前面做場面的挑戰也給勾消得乾乾淨淨。
空空大師似乎早已被施師爺點透,這時也大笑道:「好極了,敝寺竭誠歡迎。」
施師爺雙拳一抱道:「請恕某人賣狂,不送了。」
空空大師道一聲善哉,舉起手中紫玉如意,才待轉身指揮一眾僧人離去時,空空大師身後,八位穿著大紅袈裟僧人中的第三位,突然越眾而出,一個閃身,已然來至空空大師面前,對著空空合掌深深一諾,悲聲道:「願掌門人慈悲,空靈羞見先師靈位,不想重返少林寺了。」
空空大師不由一愕,尚未及答言,身後百餘僧人已齊聲高喧一聲問彌陀佛,音腔悲昂,回音激盪。
這一突變,實出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空空大師的臉色剎那之間變得異常難看,手中高舉著的紫玉如意竟然僵在空中,放落不下。
終於,空空大師開口了:「空靈師弟,您,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空靈和尚得到了掌門人允諾,激動地道:「謝掌門師兄思典。」
說著,掉轉身軀,對著七星堡眾人,仰面朝天,發出了一陣哀嚎似的淒厲長笑。
司徒烈頓足道:「功虧一簣,完了。」
這一邊,施師爺的臉色也是大變。
身後的魔心彌陀,嘿嘿冷笑:「七星堡前怎容得他放肆,嘿嘿,真是找死!」
施師爺長後一皺,一咬牙,倏然換了一副神色霍然轉身,向大煞魔心彌陀厲聲道:「羅師父,你去了了這位師父的心願!」
魔心彌陀躬身一諾,球樣的身軀,飛閃而出。
「來來來,」他向空靈和尚冷笑著招手道:「和尚,別笑了,準備朝見彌陀吧!」
空靈和尚發狂得像一隻瘋虎,一聲吼,紅影飄動,兩臂高舉,十指箕張,一招「羅漢伏虎」,身形過處,挾著一股疾風,向魔心彌陀當頭撲下。
魔心彌陀暴喝一聲:「來得好!」
球形身軀像陀螺似地就地一旋,右臂暴長,像一條鋼鞭似地,筆直地向空靈和尚平腰掃去。
空靈和尚慘笑一聲,不閃不避,左臂往下一劃,硬擋硬格!說時遲,那時快,外臂內肘,兩相接實,卜地一響,魔心彌陀就勢一滾,向後翻出,翻出四五步,像球似地,一彈而起,嘴角仍然掛著那種像刻在腮幫子上的冷笑,不屑地睥睨挺視。
再看空靈和尚,左臂廢然下垂,晃晃蕩蕩,臉色蒼白,汗珠大顆滾滴,偌大一個身軀,踉踉蹌蹌,把持不定,一直往一旁絆跌而退。
空空大師身後,又是兩條紅影奔出,一奔空靈和尚,一奔魔心彌陀。
魔心彌陀哈哈大笑。
空空大師身後那五排掮著方便鏟的和尚,眼色互遞,所有的方便鏟,均自肩上卸至手中,這一邊,施師爺身後的十三鷹,也向拿著厚背砍山刀的堡徒掃瞥一眼,人人手下一緊,從刀面上發出來的光亮,如銀蛇亂竄,耀眼欲眩。
魔心彌院已和第二個紅袈裟僧人狠鬥在一起。
雙方如果再有較重的傷亡,一場混戰,就勢所難免。
眼看著,血流成渠,屍肉橫飛的慘劇就要開始了……也就在這個時候,穿著淺灰袈裟的眾僧身後,七星堡前的那座石橋上,突然響起了一聲春雷暴發似地大喝,聲響人云,萬山回應,七星堡前空地上所有的人眾,每個人的耳膜上都似乎挨上了一記重擊,嗡嗡欲聾。
剎那間,萬籟俱靜。
數百對疑訝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箭一般地,朝發聲之處射去。
待看清來人之後,眾人又是一愕。
來的這個人,誰也不認識!只見他,年約六旬開外、身高六尺以上。膚色黑如古銅,古劍眉,丹鳳眼,直鼻方口,雙目開合之間,精光如芒,威稜四射,他大踏步向著眾人走來,走至兩派對峙的中央,先朝空空大師這一邊掃瞥了一眼,又轉頭朝七星堡那邊望了兩望,最後,高大的老人在施師爺和空空大師二人中間一站,洪亮地大笑道:「有趣,有趣,一邊夠勇,一邊夠狠,好勇狠鬥,哈哈……都嫌命長?」
老人笑著,笑著,笑聲驀然一斂,臉色一沉,向空空大師喝道:「空空僧,這批和尚誰叫你領來的?」
空空大師心頭一震。
縱有生花妙筆,也難描述少林派十九代掌門人空空大師此刻的心情。
空空大師身上這一襲深紫紅線的袈裟,只要是在武林中稍微有一點地位的,誰也知道,誰穿著它,誰就是少林寺當代的掌門人,假如來人不知道他空空大師來自少林,情有可宥,可是,人家一口就喊出他的法名,這證明了,來人既知道他空空大師來自少林,也知道他是少林派目下的掌門,在這種情形之下,來人全不顧及他的地位身份,在少林眾僧之前,以這種毫不保留的口吻向他責問……最糟的,他除了揣知來人武功高,來頭大之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你說,就算換了你在當時空空大師的地位,看官們,您的心情如何?
空空大師到底也是一派掌門,愣雖愣了一下,卻仍是應付從容,他連忙合著紫玉如意,躬身答道:「老前輩訓誨,空空僧知罪……請恕空空僧愚昧,可否示知空空僧以前在何處拜見過老前輩?」
高大老人哼了一聲,並未回答空空大師的乘機反詢,掉臉又向施師爺冷笑道:「魔魔儒俠,你也沒有長進呢!」
施師爺略為猶疑,也即躬身道:「施天青不肖,但願前輩指教、。」
這時,高大老人以其疾無比的手法從空空大師手中,一把奪過那柄紫玉如意,在手裡反覆把玩了一陣,然後交還空空大師。同時冷冷地笑道:「空空僧,你想想看,你可對得起這一柄紫玉如意?」
說也奇怪,當空空大師的一雙手,再度接觸到那柄紫玉如意時,空空大師的臉色,頓然全變了……。
少林派第十九代掌門人空空大師自那位高大的鳳眼老人手中接回紫玉如意之際,臉色為什麼會遽然大變的呢?原來少林自後魏太和年間建寺後,寺僧習武,渾未為外人所知。
直到九傳至曇宗方丈,少林十三僧佐唐太宗平定王充之亂有功,太宗欽賜紫玉如意一柄,少林方始開派。自曇宗和尚第九代開始,紫玉如意便成了少林派的掌門信符,此為少林派紫玉如意之由來。嗣後,少林第十四代掌門人見性上人為珍護這柄紫玉如意,重貲請得巧匠,另為紫玉如意下端執握之處鑲了一段紫金依托。而現在,那段紫金依托已經在一轉眼之間變了形,上尖下豐,中有細頸,活似在如意下面懸著一隻紫金葫蘆。
紫金是何等堅硬之物?居然給人家信手捏成一隻葫蘆,這位高大鳳眼老人之功力,蓋可想見!可是,空空大師震駭的並不是這一點!酒葫蘆,誰都知道它是武林三奇之一的,天山游龍趙笑峰的行道標誌,而空空大師親眼見過的天山游龍老人並不是這副樣子。
空空大師所熟悉的游龍老人,他應該是個腰駝背僂,皺紋滿臉,眼皮欲睜還閉,聲調蒼老,步履蹣跚的老頭子。
假如說此人是日游龍老人之名行事,無論功力氣派,在在都令空空大師不敢置信。……
空空大師尚在猶疑不決之際,鳳眼老人早在一旁沉聲喝道:「空空僧,假如你想死,你將他們先領回去,隨時可以再來,否則的話,看老夫能不能代百愚老禿收回這柄如意,另托有德有能之人!」
游龍老人在武林中之輩份,比少林上一代掌門人,最近遭了七星堡主毒手的百愚上人還要高出一輩,不論此人是不是游龍老人的化身,或者以前他見過的龍鍾老人是此老的化身,甚至兩皆不是,此人既以游龍老人獨特之行道標誌相示,空空大師焉能不遵?
當下,空空大師向鳳眼老人恭恭敬敬地合著如意一躬道:「空空僧謹道老前輩吩咐!」
空空大師說罷,紫玉如意再度高舉,回身向全場百十僧眾厲聲道:「少林門下弟子退。」
眾僧抬頭向紫玉如意瞥了一眼,一齊和掌躬身,齊聲念著阿彌陀佛,然後在紅袈裟高僧的率領下,肅穆地,魚貫著向堡前的石橋上相繼走去。
空空大師又向鳳眼老人一躬,這才掉身趕向前面的行列。
待少林眾僧遠去,高大的鳳眼老人朝施師爺哈哈笑道:「施天青,你服不服老夫這番措施?」
施師爺未及答言,身後的魔心彌陀卻冷笑著搶先答道:「老前輩最好能以名號先行相示!」
鳳眼老人哈哈一笑道:「你不認得老夫,老夫倒認識你呢!哈哈……看你這副長相,你大概就是七星三煞已得七星堡主真傳,冷敬秋今天不在,老夫很有意思越權代他訓訓徒弟,來來來,老夫是誰,第一把上就可以告訴你們!」
施師爺連忙躬身賠笑道:「老前輩休得取笑了,堡主不在,施某人暫時可以做個小主,老前輩若不嫌棄,這就請進堡中奉茶如何?」
鳳眼老人大笑道:「七星堡是隨便進得的麼?哈哈,謝謝師爺好意,等老夫活夠了再說吧!」
大概是鳳眼老人所說一招就可以辨出他真正身份的那句話活動了魔心彌陀的心,魔心彌陀不讓施師爺再有回話的機會,球形身軀暴彈而出,攔在施師爺身前,向鳳眼老人冷笑著一躬道:「羅全向老前輩領教一招!」
魔心彌陀的為人,既險且刁,他仗著一身七星絕學,深知道來者武功縱高,也絕不能在一招之內將他怎麼樣了,他盡可提高警覺,全神戒備,避而不接,他請教的只是一招,以來人之自負,決不肯在一招之後連下毒手,那麼,他冒上三分風險而將來人身份判明,真是何樂而不為?
魔心彌陀的算盤你說打得好不好?
堡樓上,當鳳眼老人身隨聲現的最初那一剎那,司徒烈的一顆心跳得很厲害,他以為是游龍老人來了。假如是游龍老人來了,他雖不肯違反他和施師爺約定,設法脫門而出,但他可以出聲向游龍老人招呼,由游龍老人帶他出去,那樣不就兩面俱到了?
可是,他立即失望了,來者並不是那個在襄陵客店中和他頂面相遇,背背青布包裹,腰懸酒葫蘆的龍鍾老人!起初,他還寄望於一個假想,以為那個龍鍾老人可能是天山游龍的化身,他傾耳細聽,出神地品味著鳳眼老人的嗓音,接著,他又失望了,一個蒼老,一個洪亮,兩者全無半絲相似之處。
鳳眼老人既然不是天山游龍,他招呼了又有何用?
司徒烈懷著一股懊惱的心情,繼續觀望下去,嗣後,鳳眼老人的種種舉動,頗令司徒烈心驚而又快慰。他想不到除了武林三奇之外,居然還有人有這種懾人威勢,僅憑三言兩語,便將當今六大名派之一的少林掌門人,以及武功地位僅次於武林三奇的七星堡總管,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魔魔儒俠挾制得服服帖帖,」尤令司徒烈稱心的,莫過於鳳眼老人毫不留情地逼著空空大師領人回去,空空大師最後全師而退,司徒烈深深地噓出了一口大氣,他想,鳳眼老人能將此危解去,雖然他不是天山游龍,也就足夠令人敬佩的了。
最後,鳳眼老人說到只要有人接他一招,便能清楚他的真正身份時,司徒烈心中又是一緊。司徒烈真擔心七星堡這方面為鳳眼老人威勢所鎮,無人敢於出頭,那就等於白歡喜了。
想不到魔心彌陀仗著自己是當今武林第一人的首徒,自己方面人多勢眾,對方即便是三奇中人,也將他奈何不了,何況對方並不是?
司徒烈佩服魔心彌陀「請教一招」四個字眼用得妙,這四個字奧妙無窮,盡可靈活運用。一招之後,來人身份判明,假如對方是前輩高人,只要輩分在自己之上,低頭服輸,賠笑請罪都算不得丟臉。要是來人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手底下能耐也有限,那時候,哼哼。……司徒烈想到這裡,深覺得魔心彌陀在三煞中的確是個最工心計的可怕人物,不由自主地聚精會神起來。
這時候,只見鳳眼老人指著魔心彌陀哈哈一笑道:「你想向老夫討教一招麼?」
魔心彌陀仍然噙著那種永不離開嘴角的冷笑又是微微一躬道:「正是如此,尚望不吝賜教。」
鳳眼老人大笑道:「太少,太少了。」
魔心彌陀一怔,勉強笑道:「那麼老前輩想賜教幾招?」
鳳眼老人笑道:「幾招?哈哈,一招也就夠瞧的了。」
魔心彌陀詫然道:「那麼,……老前輩嫌什麼少?」
鳳眼老人哼了一聲道:「嫌人少!」
魔心彌陀道:「人少?」
鳳眼老人點頭道:「對了,嫌人少。你們七星堡不是有三煞麼?那就三個一齊來呀,你們三個齊來,我老人家都怕冷敬秋知道了會笑,假如只你一個,嘿嘿,今生今世,你這個冬瓜小子是沒有這等榮幸的了。」
魔心彌陀聽得先是一咬牙,繼之臉色又是一喜,旋即向施師爺背後的二煞三煞大聲道:
「二弟三弟聽到沒有?人家老前輩將咱們三兄弟要一起教呢!來呀,這是好機會,能跟人家老前輩學到個一招半式,等師父他老人家回堡,不也可以在他老人家面前誇耀誇耀?」
七星三煞的武功,除去了當今六派的掌門人不說,在武林中實已罕有敵手,若要三煞聯合在一起,彼此呼應,六派中兩個掌門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準成,所以,魔心彌陀見鳳眼老人要以一敵三,心中如何不喜?
魔心彌陀這樣出聲一招呼,二煞三煞心裡,哪有不明白之理?當下二煞三煞一聲響諾,雙雙縱身而出,左右包抄,分三面將鳳眼老人成品字形圍定。
鳳眼老人約略朝三人分別瞥了一眼,又向魔心彌陀道:「你們三兄弟平常最得意的兵刃是什麼?」
魔心彌陀微微躬身道:「所有內外各門武器,敝兄弟等都約略知道一點,得意卻談不到。如老前輩一定不肯和敝兄弟徒手相對,就容敝兄弟放肆,各人取用一把極其普通的砍山刀如何?」
魔心彌陀嘴甜心辣,他算是下了狠心,管你鳳眼老人如何將他們七星三煞不放在眼裡,他總是逆來順受。你說一個不夠,三個也好。你說徒手不夠意思,我們就用刀!現在由得你狂,等會兒對上了,咱們七星三煞到底是不是有點真才實學,你鳳眼老兒到時候自然知道。
魔心彌陀當下向十三鷹一招手,立有三鷹從身後堡徒手中取來三把鋒利無比的厚背砍山刀,分別遞與三煞,三煞雙手擎刀,齊向鳳眼老人高聲道一聲請,然後刀尖下指,左腳退後半步,以「餓虎式」開了門戶。
雖然同樣是一把砍山刀,拿在一眾堡徒手裡,只是一把利刀而已,但一經三煞拿在手裡將姿勢擺開,那番氣象卻判然不同了。
三把刀,紋風不動。三煞腰身微挫,右腿引左腿箭,雙目平視,虎虎有神,不用動手,也令人看了有些心驚。
鳳眼老人看了,點點頭道:「人家都說七星三煞在七星堡頗能獨當一面,老夫今天看來,果然真有幾分道理……咦,動手呀,你們三個是什麼東西,難道還在等老夫先發招?」
魔心彌陀冷笑一聲,高喊道:「兄弟們,恭敬不如從命,上!」
幾乎是同時,三煞一聲怪嘯,有如三道銀虹,嗖地一片風起,三把砍山刀疾如狂飆地分三路捲向鳳眼老人!刀光閃處,只是一彈指功夫,鳳眼老人已被盤進有如三條銀龍互絞的刀光之中。
刀光中,鳳眼老人放聲一笑,左臂橫肘當胸,掌背現天,掌心向地,身軀像風車旋轉,橫肘平掌向外輕輕一揮,有如應手放出三個斷線風箏,一條身形騰空倒射而起,由去時的路線,向回猛飛,通通通三聲,三煞分別在二丈開外栽翻地面。
鳳眼老人哈哈一笑道:「這可明白老夫是誰了吧?」
鳳眼老人笑聲未畢,人已平空拔起四五丈高,像一條夭矯游龍,向堡前石橋上疾射而去。
司徒烈在堡樓上大喊一聲,旋即無力地倒人身後座椅。
施師爺喃喃地道:「游龍展,啊,游龍展!」
施師爺自語著,忽然悚然一震,彷彿從夢中驚醒,迅速地回頭朝堡樓瞥了一眼,然後跟著騰身而起,跟在鳳眼老人的身後,厲聲喝道:「游龍大俠留步,施某人也想討教一招!」
石橋那邊傳來一個洪亮的笑聲道:「老夫不過藉此留名罷了,哈哈,施天青,你比他們又強了多少?哈哈……哈哈。」
聲浪漸去漸遠。
施師爺在石橋上一頓足,長歎一聲,頹然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