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烈和迷娘分別時,已是寅末卯初。……望著暖色蒼茫中迷娘那副逐漸遠去,而終於消失了的裊娜背影,司徒烈的心底泛湧著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彷彿得著了一些什麼,又彷彿失去了一些什麼。
司徒烈回到興隆棧,喊來夥計,算清房錢,然後提起那只僅有的衣箱,走向東大街的威武鏢局。
威武鏢局前,氣氛緊張肅穆。
霧色中,三五個雄赳赳的壯漢,走進走出,每個人的臉上,都露著一種抑制的興奮。看到司徒烈來,其中一人向他招招手,司徒烈心照不宣地隨那人進入後院廂房,那人取出一個鏢伙應有的全副穿戴:青布衣褲,麻鞋,涼帽,板帶,綁腿,七律首……司徒烈在那人指示之下,一一換好。
「上路之後,」那人道:「帽沿拉低點。」
「為什麼?」
「衣著改換不了您臉上英挺之相。」
司徒烈淡然一笑,跟著那人重新走出前廳。鏢局門口,停著一輛空車,那人跟司徒烈一起上了車,車開始向城外駛去。出了城,東向而行,約摸頓飯光景,一條大江,已然在望。
這裡是長江的支流,灌水。
江中,一字排列著三隻形狀和大小均不同的江船。
三隻江船,中間一隻最為豪華,船身新漆,雙桅高豎。桅桿頂上,挑著兩隻大燈籠,一隻燈籠上寫著一個斗大的吳字。
三隻江船的艙面上,船夫們忙做一團,理纜的理纜,順篙的順篙,但那個吳督撫的家小和威武鏢局的鏢師們,卻一個也沒看到。
司徒烈被帶上最後面一隻,進了艙,司徒烈抬頭一看,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個不少,包括那個濃眉漢子,以及被司徒烈打跌一跤的,前額有著一塊癩癬的金錢豹錢大在內,威武鏢局的八個鏢伙,統在。
加上司徒烈共計九名。
眾鏢伙中,只有那個濃眉漢子深知司徒烈在他們局主心目中的重要性,一見司徒烈進艙,立即含笑起身為他向眾人一一介紹。於是,司徒烈知道濃眉漢子是鏢伙中的老大,因為他雙眉濃重,人家便送了他一個渾號,喊他做四眼煞神郭雄。照顧他換衣服,領他上船的那人,因為好玩女人,又使得一手好棍,故被稱為金棍程元。
其他的人,司徒烈一時也弄不清楚那許多,四眼煞神一面笑著介紹,他則含笑道著久仰。這班人,都是武林中最下一層的粗貨,三句話,橫眉豎眼,一杯酒,嘻嘻哈哈,極為容易相處,沒有多大功夫,除了那個金錢豹錢大仍因昨天比拳輸了一招心存芥蒂外,大夥兒混得相當好。
巳牌時分,江船啟碇。
司徒烈跟四眼煞神郭雄坐得較近。
這時,他順著眾人的語氣笑問道:「我們局主呢?」
「在前頭船上。」
「這一次,局裡派出多少位鏢師?」
「四位。」
「局裡沒有人?」
「留了兩位。」
「這麼說,局裡的鏢師一共是六位了?」
「以前是八位。」
「還有兩位呢?」
「唔……數月前,在藍關附近……出了事,他倆是我們局主的徒弟。……相公,這一點,在局主面前,可不能提起啊!」
司徒烈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那兩人是指川中一龍和川中一虎而言。
「前面四位師父怎麼個稱呼法?」
「神彈胡飛。飛鏢步准。鐵筆柳永。銀劍花子虛。」
「這四位的武功想來一定相當驚人了?」
黑眼煞神嘿了一聲,沒有接腔。
四眼煞神的意思,司徒烈當然明白。
「那麼,」他試著問道:「這一路的風險不是大極了麼?」
四眼煞神經此一問,似乎突然悟及他和司徒烈之間的賓主地位,他於無意中洩了自己鏢局的勁,實在不妥,萬一結局主聽到了,豈不是跟自己的飯碗和腦袋開玩笑?當下,只見他,濃眉竄動,變顏變色的停了好半晌,這才勉強一笑,以一種做作的誇張,哼了一聲,然後大聲道:「相公,您這可是杞人憂天啦。」
這時,另外一個鏢伙岔口道:「郭老大,現在走的是水路還不打緊,將來起了旱,你對這位施老弟的稱呼可得注意點才好。」
「噢,這倒是真的。」
「我們從現在開始改過來吧!」司徒烈笑道:「郭老大,聽你剛才的口氣,你的話,好像才說了一半呢!」
四眼煞神哈哈笑道:「一點不錯。」
「老大的意思……這一趟……我們難道是有恃而無恐?」
「正是這樣!」
「哦?」
「施兄弟,你可聽人說過武林中的藍關雙鳳?」
一藍關雙鳳來了?」
「什麼?你也知道藍關雙鳳?」
「藍關雙鳳,當然是藍關的雙鳳,藍關在漢中,這兒是川西,相去何止數千里……
還有,雙鳳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們跟我們局裡有什麼關係?……以及……總之,您只沒頭沒腦的說了個藍關雙鳳,怎不令人驚訝?……郭老大,您自己說說看,小弟說的可是?
「這倒是的。」
「雙鳳是何許人?」
「我們局主的師妹。」
「哦?」
「鬼臉婆老前輩的得意弟子,武林中知名的『一麟雙鳳』!」
「哦?」
「這還不算!」四眼煞神越說越得意,這件事,大概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其他的鏢伙,這時一個個都屏神列氣以待。所以,表面上,他在跟司徒烈說話,實際上,他卻將聲浪提高到艙中每個人都能聽得到:「中原武林有二句諺語是:「三奇三老一迷娘,鬼臉鎮一方。』鬼前輩的『鬼臉黑符』,凡是黑道中的朋友,尤其東北一帶,無不敬若神明,僅僅次於『七星令符』!據我們局主說……據我們局主早上對我郭某一個人親口說:『老郭,吩咐他們沉著點,不管遇上什麼事,也別亂了步伐,你們藍關的兩師始帶著黑符來了咧!』……兄弟們,有了黑符,這趟去長白,還有什麼心思好耽?」
司徒烈心想:那兩個無恥的丫頭也來了麼?好極了,正好做一批處理。
眾人眉頭,全部為之一展。
只有那位金棍程元,在四眼煞神說及藍關雙鳳之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兩眼饞色。
雙掌震兩川在川中的確有點威勢,船行七八天,雖然也碰到幾次黑道上的人物,但每次一經一麟亮相抱拳說上幾句場面話,無不賣好哈哈而退。
半月之後,船至巫峽。
由於水流湍急,礁石棋布,逆流而行,非縴夫百名全力牽引不能通過,那一夜,船停神女峰腳。
二更左右,司徒烈走上艙面。
渾濁的江水,洶湧起伏著,有如萬馬奔騰。
八成圓的初秋新月,流黃三五,滿天繁星。
遠處,猿啼如訴……司徒烈坐在艙板上,背倚艙篷。艙內,鏢伙們藉酒笑鬧,粗俗可憎。那個性好漁色的金棍程元,此刻更捏著半邊嗓裝著娘娘腔在哼小調兒。
仰看繁星,俯視江水,加上斷續猿啼,無一不是異鄉情調,一絲無名輕愁,油然泛上了司徒烈的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神女峰峰腰,突然傳來數聲淒厲長嘯,片刻之後,三條黑影,如星跳九擲,由峰腰疾瀉而下。
司徒烈暗忖道:「看來人們這種氣派,今夜可有好戲看了。」
果然,官船上起了一陣騷動。
最前面的船上,船頭出現了三個人,一男兩女。男的就是猴臉削腮的雙掌震兩川,威武鏢局的局主,孫一麟。兩個女的,生得一模一樣,年紀均在廿四五。一人有著一張挑逗性的嘴唇,誘惑性的鼻子,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一身標緻而妖蕩的鮮艷的裝事,繡花桃紅綢衫褲,桃紅紗披肩,一人身後斜背一柄長劍,鵝黃色的劍穗,迎風飄蕩,月色下,越顯嬌媚迷人。
兩女的惟一不同之點,便是一個皮膚很白,一個皮膚卻很黑……她倆便是在藍關露過一次面的藍關雙鳳:白鳳藍娥,黑鳳藍莢。
這時,站在船頭中間的雙掌震兩川向官船上沉聲喝道:「有孫某師兄妹在此,吳大人毋須驚恐!」
經此一喝,官船上果然安靜了不少。
就在同時,三個面目怪異的漢子已於三丈開外的亂石灘面上倏然現身。來者三人,一個斷腿,一個缺臂,另一個,雖然四肢完好,但形狀卻比前兩者更為怕人,只見他身高不滿五尺,頭大如斗,雙腿細瘦如柴,就像在一隻海碗碗底下豎著兩根筷子。
司徒烈暗暗心驚道:「來的難道是神機怪乞曾經為我提過的巫山三殘?」
三個怪漢現身之後,雙掌震兩川的臉色,微微一變。只見他,搶跨一步,雙拳並舉,高高一拱,揚聲哈哈笑道:「原來是巫山三俠駕到,孫一麟失迎了。」
三個怪漢中的大頭漢子冷冷接口道:「孫局主好說。」
雙掌震兩川朝身旁雙鳳分別瞥了一眼,雙鳳均是偶然一聲冷笑。
雙掌震兩川勉強又打了個哈哈,笑說道:「三位請進內艙奉茶如何?」
「兄弟們!」大頭怪漢且不接腔,卻掉臉叫身旁的兩個怪漢冷笑著諷刺地道:
「人家孫局主是武林中公認的雙掌震兩川,咱們兄弟,均在被震之列,今天晚上,你們兩個都嚷著有好買賣,只有我大頭曹方,心驚肉跳,知道不是好朕兆,兄弟,我說怎麼樣?」
另外那兩個斷臂缺腿的怪漢,只是不住地冷笑著,四隻眼睛,貪婪地死釘在藍關雙鳳身上。
雙掌震兩川一見來人話鋒不是路,臉色又變,再跨一步,二度抱拳笑道:「孫某人這個匪號,全系一班江湖的戲謔之樂,孫某人怎生擔當得起?孫某人在江湖上走動,也不止今天這一次,別的不敢誇口,但一些江湖禮節,自信尚無不到之處,三位只管開口,只要孫某人能力夠得上,無不遵命照辦!」
站在雙掌震兩川的立場上,這番話,可算得上是仁盡義至。
可是,大頭怪漢卻冷笑著揚臉反問道:「孫局主,兄弟們開了口,您真的出得起麼?」
雙掌震兩川,臉色大變。他,一聲輕嘯,跟著向中艙一擊掌,艙內,一條黑影飛竄而出。來人身材矮小,身懸金背彈弓,正是四鏢師中的神彈胡飛。這時,胡飛手上端著一隻安著錦座的黑漆小盒,落身雙掌震兩川身前,恭恭敬敬地,雙手獻上漆盒,然後一躬而退。
亂石灘頭上,巫山三殘默默地互望了一眼。
雙掌震兩川打開盒蓋,自裡面取出了一塊三寸見方,黑得發亮的鐵牌,高擎右掌中,向亂石灘頭微微一照道:「此為家師之黑符,惟望三俠賞臉……紋銀五百兩,不成意思……來人啦!」
艙內跳出四人,每人手上捧著一隻沉甸甸的大紅封袋。
這時,亂石灘上的巫山三殘,突然不約而同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
這一陣笑,江面上的氣氛,整個為之一緊。
雙掌震兩川,伸手背後,微微一揮,四鏢師,一遞眼色,魚貫人艙,不消霎眼功夫,再度出現艙面,這時,四人分別將自己的右手摸在自己的兵刃和暗器,情勢已演變至一觸即發。
司徒烈暗忖道:『一麟雙鳳的武功到底如何,今夜十有八成是看得到了。」
三殘笑畢,抬頭朝艙面上望了一眼,仍由大頭漢子開口,他陰陰地道:「巫山十二峰,均在兩川之內,單你孫局主的雙掌,也就儘夠了,又何必再招出這面鬼臉黑符來?……嘿嘿嘿……老實說,我們三兄弟若是知情識趣之流,也絕不會落得今天這種殘肢敗體的慘相,人不傷心心不毒,姓孫的,明白告訴你,我們三兄弟,埋名荒山,業已十年之久,十年後的今天,既敢露臉江湖,別說一面鬼臉黑符,就是黑符主人親身到此,我們三弟兄的目的不達,一樣不肯活著多退一步!」
雙掌震兩川,果然臉厚,竟然能穩住氣,又問道:「三俠究有何求,孫某人可得與聞?」
大頭怪漢哈哈一笑道:「兩川督撫吳大人,於三四年前,曾經和東北黑道上的朋友們完成一宗交易,一顆夜明珠,十條人命。這件事,別人容或尚無所知,但可瞞不了我們巫山三個無所事事的殘廢人。這些年來,對於那顆珠子,吳大人很可能玩厭了,而我們幾個,荒山無聊,正好藉此把玩消遣……孫局主,這麼美好的月夜,把頭留在自己的脖子上,並不是一件壞事!……孫局主,你說可是?」
「什麼?」雙掌震兩川異常訝異地道:「夜明珠?」
「哈哈……局主的做工真好!」
「假如吳大人真有那麼一顆珠子,它也將在敞局的保護範圍之內。」
「這樣說來,」大漢陰陰一笑道:「孫局主頗有意思跟在下三兄弟切磋一番了?」
「除了那顆珠子,三俠可有磋商餘地?」
大頭怪漢用手一指藍關雙鳳,曖昧地笑道:「如以這一對美人易之,亦無不可。」
雙掌震兩川勃然狂怒,斷喝道:「姓曹的,你可知道這兩位姑奶奶是誰?」
大頭怪漢,哈哈笑道:「藍關雙鳳,渴慕久矣……哈哈,姓孫的,吼什麼,你又怎知她們兩個不想換換口味兒?」
雙掌震兩川,一聲狂吼,猛然騰身而起,撲向亂石灘頭。跟著,搜搜搜,連串的衣袂帶風之聲,藍關雙鳳,以及威武鏢局的四位鏢師,神彈胡飛,飛鏢步准,鐵筆柳永,銀劍花子虛,也均紛紛亮出兵刃,如流星劃空,縱上灘頭,分四面將巫山三殘團團圈定。
巫山三殘,嘴角噙著一種不屑的陰笑,仍然赤手空拳地靜立原地,一動不動,對眾人的湧身撲到,視若無睹。
巫山三殘本是異姓兄弟,老大叫做大頭金剛曹方,老二叫做獨臂追魂常倫,老三叫做單腿索命余中。這三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探花大盜,早年由於作惡太甚,為青城糊塗史將老二老三各斷一肢,老大溜得快,倖免於難,但因荒淫過度,染上惡疾,以致頭部腫大,雙腿肌肉卻逐漸收縮,成了現在這副怪模樣。
「大頭金剛」,「獨臂追魂」,「單腿索命」,是武林人物以後為他們取的綽號,以前,人人都喊他們探花三蜂而不名。
三殘自遭挫之後,足有十年之久,隱匿於巫山十二峰中,苦練絕藝,未曾涉足江湖一步。……上次在藍關,司徒烈見鬼臉婆向青城迷娘問起青城糊塗叟,在到了草橋,碰到丐幫三老之一的神機怪乞,偶爾談及,怪乞雖然也不知道糊塗叟是迷娘何人,但卻為他將巫山三殘,過去的採花三蜂的歷史詳細說了一番。……所以司徒烈也就知道了巫山三殘不是好東西,較一麟雙鳳猶有過之!……現在,他一看三殘的氣派,就知道三殘各有絕藝在身,一麟雙鳳可能不是他們的對手,至於四位鏢師,如果冒昧出手,更是白饒。
司徒烈告訴自己:一麟雙鳳雖然該死,但可不能死在三殘手裡,更不應該死在今夜。於是,司徒烈故意打了個阿欠,自語道:「瞌睡死了……該睡啦。」
他懶洋洋地探身下艙。鏢伙們,擠在艙門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亂石灘頭上的風雲變化,誰也沒有注意到司徒烈的擦身而過,當然更沒有人注意到司徒烈捨緊張的生死搏鬥而不看的反常行為,尤其是他那份安閒從容,本應令人大起疑心,可是,由於亂石灘頭上的情勢已演變至一髮千鈞之局,以至被眾人在不知不覺中忽略過去。
片刻之後,一條修長的黑色身形,自最後一條江船的船尾,有如輕煙一縷,悄沒聲息地,騰身而起,委眼間,沒於迷濛的夜色之中。
亂石灘頭上,四位鏢師,雙鳳,一麟,分三面將巫山三殘圍在核心。
這時,身材魁梧的鐵筆柳永,一合手中雙筆,卡托一聲問響,一個箭步,躍至三殘對面丈許處,沉聲道:「鐵筆柳永,領教三殘絕藝。」
三殘中的單腿索命,手中鐵拐,輕輕一點,上前三尺,抬頭嘿嘿一笑道:「姓柳的,第一號算是給你掛定啦。」
說罷,一陣大笑。
他就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那支二尺來長的判官筆尖業已疾若閃電地點向他的乳下巨闕重穴。鐵筆柳永為對方那種賣狂的神態所激怒,筆招出手,喝聲著,內功又添兩成,筆鋒帶起一陣銳嘯,單腿索命余中的整個前胸,全在鐵筆柳永的筆鋒控制之下。當下,就在鐵筆柳永的那支渾剛判官筆的如削筆尖,堪中未達之際,單腿索命又是一個哈哈,手中鐵拐一頓,獨腳一旋,人像風車似地,滑溜溜的轉到柳永身後,揚掌便切。柳永知道遇上了高手,一聲不好才喊了一半,要門讓,是不及。只聽得,一聲慘嚎,雙筆脫手,柳永倒地。
東北角上一聲吼,銀劍花子虛,劍如銀紅飛瀉,和身撲至鬥場。
單腿索命余中,一笑而退。
獨臂追魂常化,哈哈笑道:「朋友,你只好掛個二號啦!」
銀劍花子虛,兩眼噴火,一聲不響地,劍演順水推舟,宛似毒蛇吐信,揚訣助勢,疾刺獨臂追魂的臍上分水穴。
獨臂追魂,伸出他那只僅有的右臂,輕輕地朝劍身虛空一拂,銀劍花子虛的劍尖,立即失卻準頭,斜向獨臂追魂空蕩蕩的左脅下穿出。銀劍花子虛,收招急退。
就在這個時候,獨臂追魂竟套用了單腿索命剛才那種身形步法,悶哼一聲,花子虛步上了鐵筆柳永的後塵。
藍關雙鳳,雙雙一聲清叱,便欲連劍而出。
雙掌震兩川孫一麟沉聲喝道:「兩位師妹且慢,讓愚兄先來會會巫山高人。」
大頭金剛官方哈哈笑道:「局主,我說你也該出場啦,盡令你手底下那些渾朋友墊死,多沒意思!局主,噢,該喊您一聲三號才對……哈哈……三號,您對剛才那兩位朋友的死法滿意不滿意?我們是依樣葫蘆呢?抑或是換個別的花樣?」
「淫賊,你少在孫某人面前賣狂!」
「淫賊?哈哈哈,孫一麟,你是在罵我姓曹的呢?還是在罵你姓孫的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三丈高處的斷巖上,一個冰冷的聲音冷冷地喝道:「你們這批狗男女,誰也不是好東西!」
眾人聞聲驚顧,只見斷巖之上,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竟已神不知鬼不覺的赫然挺立著一位蒙面人。
蒙面人,一身黑。
黑綢長衫,黑色面紗……因為來人蒙著黑紗的關係,誰也無法看到他的真面目,來人的聲音,冰冷異常,操普通人的嗓音,完全兩樣。因此,來人究竟是有幾許年紀,也是一個謎。但來人的語氣,以及那副凜凜然的氣派,卻十足予人一種先聲奪人的感應,眾人竟在一聲斷喝下,全部噤若寒蟬。
蒙面人,雙臂微分,飄然而下。
蒙面人的落腳處,正好是在一麟雙鳳和巫山三殘之間。蒙面人落地之後,一指三殘,冷冷地道:「你們三個,個個該死!貪財、心狠、手辣、好色、無惡不作!」
大頭金剛勉強冷笑一聲道:「尊駕何人,何不敢示人以廬山真面目?」
「你們這些東西不配!」
「不是閣下不敢麼?」
「住口!」蒙面人喝道:「難道真想死快一點不成?」
「閣下憑什麼有此信心?」
「哈哈!」蒙面人笑道:「你們以為青城糊塗叟一死,兩川之中便無人能夠加懲於爾等了麼?」
聽到青城糊塗叟這幾個字,三殘的臉色,陡然大變。跟著,六隻凶睛中,毒焰噴射,勢若噬人。
蒙面人身後的雙掌震兩川,這時朝藍關雙鳳分別瞥了一眼,三人臉上,全都露出了一種快慰之色。
蒙面人冷冷地又道:「像你們這種人,留在武林中,比毒蛇猛獸更為可怕,來,三個人替我排排好!」
「什麼意思?」
「本俠想讓你們見識一種舉世無雙的掌法!」
「一點不錯,就在這裡!」
大頭金剛說畢一聲怪嘯,三殘的三條身軀,立像三座風車似地分三面向蒙面人捲到,三人揚起三隻怪掌,疾揮猛切,三股掌風,呼嘯著,夾奔蒙面人的頸腰腿等上中下三盤要害!
「錯了,在這裡!」
蒙面人,哈哈一笑,左掌倏然曲肘平端胸前,掌背現天,掌心向地,屈腿矮身,就地一旋,藉一族之勢,掌沿劃出,以自己的身軀為核心,就地劃了一個水平的圓圈。
一圈劃畢,三殘的身軀,應手而飛,飛向三個不同的地方,卜卜卜,先後三響,三條身軀,相繼摔落……落地後,一點聲音沒有,比鐵筆柳永和銀劍花子虛要死得乾淨利落得多多。
一麟,雙鳳,神彈胡飛,飛鏢步准,以及江船上的一眾鏢伙們,竟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噫!
蒙面人,若無其事地掉身一指一麟雙鳳道:「你們三個,也該死!」
一麟,雙鳳,情不自禁地悚然驚退一步。
「但這兒不是你們的死所!」蒙面人嘿嘿一笑道:「你們幾個,應該曝屍於白山黑水之間!」
蒙面人說畢仰天一聲長嘯,陡然拔起四丈來高往來處,騰身而去,轉瞬之間,消失巖後不見。
一麟,雙鳳,神彈,飛鏢,五個人,像五尊泥塑的偶像在蒙面人去了很久之後,仍然癡立在亂石灘頭上,做聲不得。……又是很久很久之後,雙掌震兩川孫一麟發出了一聲長歎……其他的人,渾身一震,恍自噩夢中驚醒過來。
白鳳藍娥低聲喃喃地道:「多麼驚人的掌法啊!」
黑鳳藍英悵然若失地道:「姊姊可看得出此人來路?」
白鳳搖搖頭,黑鳳默然。雙掌震兩川驀然失聲道:「剛才那一掌,兩位師妹看清楚了沒有?」
雙鳳點頭。
「天下掌法,哪一派稱尊?」
「游龍三式?」
「一點不錯!」雙掌震兩川臉無人色,以眼角向四下搜索了一遍,然後朝雙鳳湊近一步,低聲道:「兩位師妹注意到沒有?那人掌背現天,掌心向地,曲肘平掌胸前,然後向外猛揮,那,那不正是傳說中游龍三式的一招游龍展?」
「天山游龍不是沒有傳人麼?」
「是呀。」
「剛才難道是游龍本人?」
「游龍老人哪會如此年輕!」
「胡猜無益。」雙掌震兩川廢然地道:「師妹我們上船吧。」
這時,天已四更左右。
最後一條江船上,一眾鏢伙,懷著餘悸猶在的忐忑心情,紛紛縮進艙。中艙一角,那個自稱皮貨商之子,權充鏢伙的漢中施力,正蜷縮一隅,熟睡方憩。
金錢豹不屑地道:「放著熱鬧不看,卻躲在艙裡挺屍,真是個渾小子。」
又是半月過去了。
船抵巴東,巴東,是此行的水路終站。自巴東起旱,忙了三四天,終將一應行李裝好整整十馬車。
這一長列的行序是:雙掌震兩川帶著兩位鏢師,神彈胡飛,飛鏢步准,三人三騎,在行列最前面揚鞭開道,指揮大隊人馬的行止。四輛馬車裝的是金銀珠寶,四輛馬車裝的是督撫吳大人和他的十三位太太,以及傭僕家丁。第九輛馬車裝著鏢師鏢伙們的應用衣物,第十輛馬車則載著藍關雙鳳姊妹倆。另外,九匹良馬馱著八位真鏢伙,一位假鏢伙,在整個行列中,或前或後照顧著督撫吳大人一家的人口和衣物。
七月下旬,大隊行至豫鄂交界的桐柏山下。
那一年,正值河南大荒。由桐柏人境,臨、汝兩府,方圓千里,遍地災民,觸目皆是一張張面有菜色的臉孔,賣兒鬻女之事,時有所見。
一路上,吳大人討價還價地趁機買了好幾個婢女,那些婢女。年紀均在十三四,一個個,五官端正,秀麗可人,雖因飢餓過度而略呈憔悴之態,但每一個人的本質,是很難因短期折磨而喪失的,所以,吳大人收購這些婢女的居心,不言可知。
就在這段行程裡,怪事悄然發生了。
凡是這一列帶篷馬車所經之地,一宿過後,方圓十里之內,幾乎每一戶人家都發現一隻從天而降的銀元寶,有時更會在元寶旁邊發現這樣的留言:「分潤給那些待斃的鄰人吧,天將降福於汝!」
行列照常前進。
只是那個自稱皮貨商之子,權充鏢伙的小伙子施力,卻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了,白天,他常伏在馬背打瞌睡,好幾次,幾乎給從睡夢中掀翻落地。可是,別看他人生得斯文,騎術倒還不錯,每次,都在最危險的時候,一驚驚醒,化險為夷。
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最後,這光景終於給雙掌震兩川發覺。
「聽說你生了病。」雙掌震兩川低聲問他道:「再弄一輛車給你乘坐如何?」
「不,謝謝,我很好!」
施力爽朗地應著,笑著,透過憔悴,臉上煥發著一種罕見的光彩。
雙掌震兩川皺眉暗忖道:他是曬多了太陽麼?我以為他病了呢。當下點點頭,一笑作罷,摧馬而去。
駕馭財物的四個馬車伕,開始有說有笑起來,他們下意識地感覺到,這趟長白之行,簡直是愈來愈輕鬆了。
在臨汝兩府人民的焚香禱謝中,車入邯鄲古道。
進入幽州地面,由於地面繁榮,加之道路寬廣平坦,大夥兒都鬆下了一口氣。
施力的臉色,也逐漸紅潤起來。他經數月來的奔波,身軀愈顯堅壯結實,膚色漸呈健康的古銅之色,目如星,眉如劍,英氣勃勃。
從背影上看上去,他已是個赳赳丈夫。
「衣著改變不了您臉上的英挺之相。」
他沒有忘記那個好色的鏢伙,金根程元的警告,一路上,他始終將自己的帽沿拉得很低很低,令人家只知道他是個鏢局中的鏢伙,但卻無法看清他究竟是個生成什麼模樣的鏢伙。
八月上旬某天午後,雙掌震兩川突然召齊所有的鏢師鏢儀,大聲問道:「你們之中,誰會棋?」
眾人面面相覷,無一置答。雙掌震兩川朝眾人掃瞥了一眼,眉頭一皺,露出一臉懊惱神色。就在這個時候,人叢中,那個自稱皮貨商之子的漢中施力,微笑著出聲反問道:「敢問局主,會棋又將如何?」
見是施力答話,雙掌震兩川立即換了一副笑容。
「噢,我忘記了您,相公……噢噢,施力,對了,以前在局子裡,你不是跟別人對過弈麼?」
「是的。
「好極了。」
「做什麼?」
「吳大人想找個對手。」
「我不會。」
雙掌震兩川,臉色微微一變。
「吳大人說,」他吶吶地道:「對一局,賞銀五十兩,勝了他,加一倍……噢,當然,您,您……不在乎這個……不過,施力,你不會拿它來犒賞一下這班兄弟麼?」
「好的!」
一絲淡淡的冷笑,難以覺察地掠過了施力的嘴角。
於是雙掌震兩川將施力帶至第八輛篷車之前,那輛篷車,是所有篷車中最大的一輛。雙掌震兩川在車外高聲向裡通報了一聲。裡面一個微啞的聲音唔了一下,雙掌震兩川朝施力點頭揮手,意思似乎是:可以進去了。自己則夾夾馬肚子,吩咐車隊繼續趕路。
施力將馬韁搭上穩車木桿,一跳上車。
他掀開前面的篷布朝裡一看,不禁愣住了。車廂雖只有兩席之地,但給裝置得極為富麗輝煌,不啻一間考究的住家臥室。地下鋪著一條玄黃色的波斯毛氈,四壁綴著繡錦軟簾,均是上好質料。車廂一角,放著一隻箱子,箱子上罩著繡花布套,是以又有妝台,書桌等用場。木箱旁邊,疊著兩條被,一對長枕。地氈的中央,此刻放著一張三尺見方,高僅七八寸的矮腳小桌,桌上,棋盤子均已放好。……而令施力為難的,便是此刻那個有著老鼠眼,山羊鬍須的貪官吳大人正隔著小桌盤膝垂簾而坐,身後,兩個年約廿七八的如花美貌少婦,正分別坐在老頭子的身後,以兩雙如玉柔荑,在老頭子兩邊肩胛上,輕輕捶打。
施力怔在車廂口,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吳大人和身後的兩位美貌少婦均已發覺。兩位少婦,先也是一怔,待看清來人相貌之後,一種迷惑神情,在兩雙妙目中一閃而過,但旋即各自展開一個蕩人的微笑,朝施力飄了一個媚眼,毫無一般內眷見著生人的羞澀不安之態!
施力暗忖道:「真是物以類聚」。
因為對面三個人,沒有一個令他起尊敬之意,因此他的惆促之感,為之解除不少。
這時,老頭子朝他打量了一陣,點頭道:「進來吧。」
進內坐定,老頭子一派官僚氣地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施力。」
「什麼地方人?」
「漢中。
「現充鏢局何職?」
「鏢伙。」
「今年多大?」
「十八。」
「這麼一點年紀就吃上了鏢行的飯?」
「祖傳。」
「念過詩書沒有。」
「少許。」
「懂棋嗎?」
「略微。」
「棋力如何?」
「不知道。」
「我們試試看吧!」老頭子捻著山羊鬍須微笑道:「我且饒你一先,假如你搪,不再加子。」
司徒烈在心底冷哼一聲。
棋局開始。僅不過是頓飯光景,因為老頭子落子快,司徒烈落子更快的緣故,他們已完成第一局。第一局司徒烈僅勝一路。
老頭子掉頭向身後吩咐道:「記下來,第一盤施少俠勝老夫一路。」
第二局完了,司徒烈勝兩路。
第三局結束,司徒烈勝三路。
三局下來,司徒烈笑道:「大人,我可以拿白棋了吧?」
「你的棋不錯,但棋力仍遜於老夫,因為起手三局,你都是以毫釐之差險勝,實在不足為奇。」
「大人,勝多少才算真勝?」
「十路以上。」
「正好十路呢?」
「也差不多了。」
第四局,時間較久,尤其是終局收官之前,司徒烈兩眼一直沒有離開棋盤,且不時以手指微微輕叩著桌面,老頭子因為一直處於劣勢,心情緊張,所以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直到官子快完的時候,司徒烈突然下了一記誤著,自緊一氣,將自己三顆黑子,平白送給老頭子吃掉,一下子損失了六路棋!老頭子像搶似地,一手遮住棋盤,一手取了一顆白子,放下去,將三顆黑子一把抓起。抓著三顆黑子,老頭子,得意地大笑了,彷彿這盤棋的大局已因這一著而全盤扭轉。
司徒烈,微笑不語。
待老頭子笑畢而發覺了司徒烈的安閒神態之後,老頭子的一張老臉,逐漸紅了起來。
他慚愧了。
以堂堂的下任督撫之尊,而竟不若一個鏢局裡小鏢伙的涵養好,勝喜敗憂形諸於色,這成什麼話?當下,老頭子似乎為了遮羞,故意哈哈一笑道:「下棋如用兵,講究整暇,如果氣躁心浮,雖幸獲一時之勝,亦不類大將之材,難以稱貴。像你老弟,棋力還可以,只是臨陣經驗尚不夠火候。不能全始全終。……唔,這是很大很大的缺點!……怎麼樣,悔一著如何?」
司徒烈微笑著搖搖頭。
「棋品還不錯。」
老頭子點頭讚美了一句,忙不迭地將三顆黑子放進專供放置提子的盒蓋。看樣子,他只不過是客氣客氣,表示一下風度而已,若是司徒烈真悔一手,他肯依才怪。
第四局終了。
清點盤面,白棋三六路,黑棋四十六路,不多不少,司徒烈贏了十路。
老頭子默然不語。
司徒烈微微而笑。
兩個少婦,找著機會便朝司徒烈飛著媚眼,司徒烈低著頭,一味地裝做視而不見。他忽然有感觸地暗想道:一個人的情感,真是難以理解。青城迷娘是女人,吳督撫身後這兩位姬妾也是女人,嚴格一點說起來,這兩個女人的姿色並不比青城迷娘遜色多少,但她們儘管對他表示好感,他除了厭惡,別無他想。但迷娘恰好相反,她,對什麼人都是冷冰冰的,難得看到一絲笑容,可是,只要見過她一面,便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永遠令人思念。
老頭子喃喃地道:「你又贏了十路。」
司徒烈微笑道:「是的,我贏了十路。」
「本來,你可以贏到我十六路的!」
「十路便算真勝,要贏那麼多幹什麼?」
老頭子沉吟了一下,突然張口問道:「那麼,那三顆子你是有意思給我吃掉的了?」司徒烈微笑道:「哪裡,哪裡,只不過整暇功夫不夠,一時心氣浮躁所致罷了。」
老頭子聽了,慍色微露,似欲出言申斥,但眼皮眨動,朝司徒烈又望了一眼,頓改一聲喟歎,歎畢搖搖頭道:「棋為四雅之首,當今之世,僅只流傳於書香之家,設非祖上精於此道,後代有稟承之天賦,此藝最易失傳,現觀老弟之棋藝,非但在老夫之上,簡直堪及國手之格,而老弟卻淪為威武鏢局一名鏢伙,實在不可思議之極。」
老頭子歎息了一陣,隨向前車高喊一聲,片刻之後,一個家丁模樣的中年漢子掀篷探首而入,恭謹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搬只銀箱來。」
家丁領命而去。
過了一會兒,家丁跳上車,氣急敗壞地喘息著道:「報告……大……大人……
銀子掉……掉了很多……很多。」
「什麼?」
「好……好多銀箱……都……都空了。」
「停車!」
老頭子怒吼一聲,臉色鐵青。
司徒烈暗暗偷笑,但又不得不故意擺出一副訝異的表情。
一陣呼叱,馬車慢慢停下來。
這時,天已微黑,距離保定府,尚有十里之遙。
如果中途不停車,只要稍為趕一趕,天黑以前,便可以趕進保定府城落宿,現在這一擔擱,可就難說了。本來,鏢貨走在路上,大權應歸護鏢的鏢師之手,行止與否,一切均該由鏢師們指揮,否則,出了差池,貨主無話可說。可是,現在的情形不同了。
現在是,差池已出,貨主當然有權查點。
司徒烈一躬下車。
他跨上自己的馬車,從其他鏢伙中分來一支牛油巨燭,高擎著,隨在臉色鐵青和臉色泛白的吳大人以及雙掌震兩川等二人之後,打開前面四輛篷車車門,逐車清點結果,八十隻銀箱,已有十二隻變成空箱子。
吳大人寒著臉向雙掌震兩川冷冷地問道:「孫局主,這,怎麼說才好?」
雙掌震兩川面有愧色地嚅嚅答道:「孫某人願按合約行事……大人。」
「那麼,我也無法客氣,將來只有在你應得的鏢銀中扣除了。」
「敢問大人,一隻銀箱……裡面……究竟……有多重?」
「兩千!」
「兩千?」
兩千,這兩個字,像一把兩千斤重的鐵錘,一錘打在雙掌震兩川的心窩上。
他,雙掌震兩川的臉色,頓呈一片死灰。
「一箱兩千,十二箱,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二萬四,二萬四千兩整!」他低著頭,以一種低得不易辨聽的顫音,低聲喃喃著:「全部鏢銀才五萬,五萬減去二萬四,還剩二萬六,尚有柳花兩位鏢師的安家費……現在才跑了一半路,已經貼上兩條人命,以後的一半路還會出些什麼事,那只有天知道了。」
吳大人早在交代完畢即已氣虎虎地回去了後車。
雙掌震兩川偶爾抬頭,一眼瞥見司徒烈,臉色頓然一寬,好看了不少。司徒烈知道,雙掌震兩川此刻的意思一定是:「唷,我怎的竟給忘了,這兒還有五萬沒動吶!」
「攏車,打篷!」雙掌震兩川的元氣似乎業已恢復過來,他朝路側一塊荒地上一指,大聲吩咐道:「今夜就在這裡露宿,飯後到前面集合,我有話說。」
這一晚,雙掌震兩川請藍關雙鳳親自出馬護車,他將鏢師,鏢伙,以及那些專跑長路,和鏢師有著密切關係的馬車車伕,召集在一塊土坡之上,著著實實地查詢和教訓了一番。
當晚,老頭子差家人送來十六隻二十五兩重的銀錠子,司徒烈全部分配給鏢師,鏢伙,和車伕們。兩位鏢師兩隻,八位鏢伙八隻,十位馬車伕,二人一隻,合計五隻,這樣,加起來,一共十五隻,尚多一隻,他含笑宣佈:『明兒經過保定府時,買酒大家喝!」
夥計們,歡聲雷動。
雙掌震兩川看了,也不禁含笑點頭,甚感安慰。司徒烈這種揮金如土的豪闊出手,令他越發相信他是皮貨商之子。因此,他為自己找到了保證,他想:只要以後不出麻煩,這一趟長白,還是划得來的!
旬日之後,大隊車馬自將軍關出了萬里長城,一路尚稱太平。
這十來天中,督撫吳大人彷彿情緒尚未恢復,一直未再找司徒烈下棋。車隊出關,風沙漸大,大概是景物改觀,吳大人又生了寂寞之感吧,雙掌震兩川又將司徒烈找著,笑道:「施力,天氣快冷下來了,贏點銀子好買羊肉燒酒,讓大夥兒樂樂。」
司徒烈微微一笑。
「施相公,」覷著無人注意,雙掌震兩川曖昧地低聲又道:「能放就放他兩盤,別淨勝不敗,掃了他的興頭不打緊,斷了大夥兒的財路實在太可惜。不是麼,施相公,你輸了,又不要拿銀子出來,何不來個放長線,釣大魚,圖個長久之計,多挖老東西幾個?」
「卑鄙!」司徒烈肚子裡暗罵道:「連這種歪主意也想得出來,將來不叫你姓孫的死在錢上才怪。」
上了車,吳老頭子顯得很高興。老頭子身後,仍是上次見到過的那兩個女人。
司徒烈暗想:看樣子這兩個女人大概是最得寵呢。由吳老頭子擁有十三房妻妾,以及無數的金銀財寶,但仍感寂寞須待排遣的這一節上,司徒烈不禁生出了很多的感慨。他發覺,不正常的歡樂愈多,慾望也就愈大,而寂寞也就更會像影子一般追隨不捨!因為,那些歡樂都是不能萌芽的種子,自然不能在情感上生根,它們像新年放的煙火,很美但一爆即散,了無痕跡。像他,一人奔波數千里,處身在一群狐狸和豺狼之中,舉目無親,所看到的,皆是痛心事,而風沙的吹打,更是苦不堪言,他為什麼不感到寂寞呢?所以,他得了一個結論:他有希望,為希望而活著的人,永不寂寞!
放盤讓吳老頭子贏幾局歪主意,在他,固然一輩子難以想到,但一經雙掌震兩川提醒,他以為,將這種歪主意用在吳老頭子這種歪人身上,實在也不為過。於是,他在連贏兩局之後,便輸了兩局,跟著,又贏一局,再輸一局。
吳老頭子高興極了。
下了六盤棋,雖是勝負相等,但在奕者心理上,最後一盤棋的輸贏,比任何一盤都來得重要,這可以從古今以來,輸了棋的人誰也不肯停手罷戰這一點上找到證明。
老頭子不但銀子照付,另外還加了一百兩。同時,他留下司徒烈和他共進晚餐,司徒烈情不可卻只好留下。飯後,他又留著司徒烈喝茶閒談。
「施少俠,」老頭子開始問道:「你老弟既是漢中人,怎會跑到青城的鏢局當差?」
這倒是個突如其來,出乎司徒烈意想之外的難題。
但是,以司徒烈之過人機智,他會給它難住了麼?
當下,只見他,微微一笑道:「施力記得,十幾天前,在保安附近,不是跟大人說過一次麼?」
「你什麼時候說過?」
司徒烈說過沒有?事實上,的確沒有。他只有在吳老頭子問他年紀輕輕怎會吃上鏢行這碗飯時說過祖傳兩個字。現在,他之所以這樣說,完全是為了拖時間,好令自己有個思考的機會!
「施力記得,已經告訴過大人,施力吃鏢行的飯,實在是祖傳。」
「是的,你說過。但那只說明祖上一直吃的是武人的飯,可是,這和你從漢中怎會一下子跑到青城有什麼關係?」
「關係太大了!」司徒烈微笑說著。他仍在想下面的話,雖然尚無頭緒,但又不得不接著說下去:「吃我們這一行的飯……唔,最講究的,最講究的便是閱歷和經驗,武功尚在其次!」吳老頭子點點頭,似乎對他這番理論頗為欣賞。而司徒烈,也漸漸將一個捏造的環節想得圓通了。他乾咳了一聲,極其從容自然地繼續說道:
「明白了這一點,便算對我們鏢行生涯瞭解夠多!」
「這怎麼說?」
「三百六十行,莫若走鏢難。吃這種飯,有如刀口上舔血,鏢師的武功高低,固然頗為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一間鏢局的信譽和人緣。鏢局主持人,首先要跟武林中黑白兩道的人物都有點小小的交往,如若不然,寸步難行,巫峽神女峰下的遭遇,便是一個明顯的例子。」說至此,吳老頭的臉色突然一變,似乎是餘悸猶存。
司徒烈若無其事地接下去道:「至於鏢行與鏢行之間,更得密切聯繫。」
老頭子不禁岔口道:「那夜,那位黑衣蒙面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誰也不知道。」司徒烈微笑著道:「但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那人一定跟威武鏢局有著深厚淵源,也許是上一代的事,而現在的孫局主一時想不起來罷了。」
「假如沒有那人及時趕到怎辦?」
「不堪設想!」
吳老頭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戰。
「說下去吧,老弟……關於你怎會跑到青城鏢局的緣故。」
「前面說過,」司徒烈道:「鏢行與鏢行之間,大多數有個呼應。施力家叔,在漢中有個鏢局,他老人家對施力頗具希望。很希望施力將來在這一行能夠出人頭地,但又擔心我在他的行裡磨練不出來。」
「為什麼?」
「他老人家說什麼也不肯眼睜睜的讓施力去冒風險呀!」
「不冒風險,」這下子,老頭子算是弄通了,他點點頭道:「當然難成可用之大材!」
「大人完全說對了。」
經此一讚,吳老頭子不禁飄飄然起來。
剛被別人讚美了的人,多半慷慨得很。他也回答司徒烈道:「老弟,看你年紀雖輕,懂的還可不少哩。」
「施力別無所長,武林中一些大事小事,多少還可知道一點。」
吳老頭沉吟了一下,突然變言變色地抬臉向司徒烈問道:「老弟,老夫說個人你可知道?」
「誰?」
「誰是『劍聖司徒望』?」
劍聖司徒望……這五個字,就像五隻梅花針似地,扎上了司徒烈的心窩。
「知道麼?老弟?」吳老頭變言變色地又道:「武林中,誰人叫做劍聖司徒望?」
「巧極了,大人!」司徒烈強作鎮定地笑道:「關於劍聖,施力知道得很清楚。」
「哦?竟有這等巧事麼?」
「因為劍聖也是漢中人。」
「同一州縣?」
「同一鄉里。」
「劍聖的武功高不高?」
「他是武林三奇之一。」
「武林三奇?那是一種尊稱麼?」
「想得到這種稱呼,並不容易。」
「漢中什麼地方?」
「黃金谷逍遙村。」
「劍聖現仍健在否?」
「沒人知道!」司徒烈星眸微轉,然後毅然道:「假如劍聖尚在人世的話,施力相信,他老人家可能正在長白一帶。」
吳老頭臉色微變。
「為什麼?」
「為了一顆夜明珠。」
吳老頭的臉色,大變了。
卅……什麼?」他吃吃地道:「你……你……是說……一顆……夜……夜明珠?」
「是的,大人。」司徒烈若無其事地道:「你累了,你應該早點休息。」
「不,不,我,我很好!」吳老頭喘息著道:「老弟,說下去吧。」
「大人!」司徒烈微微含笑地道:「你老人家為什麼竟要聽這些?」
「噢噢,是的,沒,沒有什麼。老夫對這類江湖秘聞,很感興趣。就像……對了,就像老夫嗜棋一樣。其他,沒……沒有什麼。」
「這個故事,實在太怕人。」司徒烈道:「這是施力不願說的另一個原因。」
「它……它跟那顆什麼夜明珠有關麼?」
「是的,那顆夜明珠上,纏滿了人命。」
「啊……啊」
「大人似乎受驚了。」
「真夠刺激,老夫……挺喜歡這個,說……說下去吧,老弟。」
「很多人,已為那顆珠子喪生。」司徒烈望著臉無人色的吳老頭,靜靜地道:
「但是,事尚不止於此。今後,可能有更多的人,將要為了那顆珠子,而繼續送掉命。」
「啊……啊」
「施力知道兩件事:一件是事實,一件是謠傳。」司徒烈接下去道:「事實是,為了那顆夜明珠,劍聖司徒望在漢中的家園,給長白一帶的黑道人物以卑劣的突擊行動毀了。謠傳是,那顆夜明珠,現在落入一位朝廷命宮手裡。……大人,您不舒服是不是?」
「老夫一向有個暈車毛病,……不要緊的,說下去吧……來酒。」
「這件事,武林中哄聞得相當厲害。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劍聖的家,是東北長白一帶的黑道人物毀掉的。自毀家之後,直到現在,劍聖本人仍未在武林中露面,但十有八九,大家都相信,劍聖沒有死。假如一般人的看法沒有錯,想想看,劍聖是何許人?他又怎肯輕易便會放過那些仇家?所以說,劍聖如果仍在人世,那麼,目前他一定正在長白一帶。」
「為什麼?」
「訪仇家。」
「證據呢?」
「夜明珠。」
「這……這怎麼個說法?」
「那顆夜明珠在誰身上,誰就是劍聖要找的人。」
「金銀珠寶是有價之物,既是有價之物,當然就免不了為著某些原因而不斷轉移。現在,劍聖如果只憑這一點去辨識仇家的話,豈不嫌武斷了些?」
「是的,劍聖將會從持有夜明珠的人開始,逐一盤問下去,直到其中某一個說不出珠子為什麼會落到他手上的那個人為止。」
吳老頭的臉色,一片死灰。
司徒烈想,應該換方式了。
「其實,這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什麼事可笑?」
「一顆珠子,是那般小的一樣東西,加之它又是無價之寶,任何人得著,也絕不會讓人知道,只要持有者稍微謹慎一點,茫茫人海,何處找尋?」
「有理……有理」
吳老頭,臉色紅潤了不少。
司徒烈,心底下暗暗好笑。
「大人,我想我應該告辭了。」
「不,坐坐,我們再談會兒。」
司徒烈並無立即就走的意思,經此挽留,樂得坐下。這時,吳老頭命身邊傳妾為司徒烈也倒了一碗酒,又拿出幾碟精緻的素點,司徒烈也不客氣,便跟吳老頭相對飲用起來。看到吳老頭好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司徒烈知道,吳老頭對剛才的一番談話,意猶未盡,他的一顆心,一定還沒有完全放落。
於是,司徒烈喝了一口酒後,說道:「大人手下有沒有僱用護院?」
「有。」
「幾位?」
「兩三個。」
「武功如何?」
「平常當當差還可以,但與貴局的幾位鏢師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司徒烈故意裝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搖搖頭道:「那……那就……糟了。」
「老弟,」吳老頭失驚地道:「你這話是……是什麼意思?」
「大人可知道長白一帶並不安靜?」
「是的,老夫知道。不然的話,老夫又何至於勞動貴局?」
「不安靜到什麼程度,大人知道否?」
「老弟的意思……是否在說此越長白之行,貴局不能勝任?」
「大人會錯意了。」
「那麼,老弟意何所指?」
「我是說到了長白之後。」
「到了長白以後?」
「是的,大人!」
「那還有什麼問題?」
「大人可知道長白一帶有哪些武林人物?」
「不太清楚。」
司徒烈微笑道:「大人可想知道一點?」
吳老頭急急地道:「很想……知道一點點。」
「『兩老一叟三神仙,七醜八怪鬼見愁。』」司徒烈注視著吳老頭之臉,緩緩地說道:「上面兩句套話,包括了二十二位武林人物。這二十二位武林人物,便是長白武林精華的總稱。」
「這些人物的行為如何?」
「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武功如何?」
「遠在巫山三殘之上!」司徒烈道:「就像大人的護院不若本局的鏢師,而本局的鏢師又不若巫山三殘一樣。」
「巫山三殘。」
「就是巫山神女峰下,大人所見到的那幾位。」
「啊,啊,那……那還得了。」
「他們是二十二位活閻王!」司徒烈道:「長白一帶所有的生靈,死或活,全都繫於他們二十二位的喜怒。」
「他們毫無所忌麼?」
「他們只怕一樣。」
「哪一樣?」
「窮。」
「什麼?」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司徒烈道:「武林人物,白道爭名,黑道爭利,是自古以來的習見現象。利之所在,一班凡夫俗子尚且趨之若騖,憑著一身技藝,任何東西均可取捨隨心的黑道人物,貪慾之烈,自較常人為甚。試問,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一無所有之外,誰的生命會有保障?」
吳老頭的臉色再度大變。
司徒烈心想:今晚的活罪,夠這老傢伙受用的了。就在司徒烈真正準備離去之際,事情突然起了變化。只見吳老頭的一顆禿腦袋,有若沉重得不勝負荷地逐漸垂了下去,嘴裡,情不自禁地喃喃念道:「七丑,八怪……丑……怪……唔,是的,那些傢伙……的確……難看得可以……難道……就是他們那幾個?」
司徒烈,心中一動。
「大人的酒真好!」他故意大聲讚美,顯示著他並未注意到老頭子的自語:
「大人,你這酒是哪兒買來的?」
吳老頭,悚然警覺,他猛然抬起臉,睜著一雙其因如豆的老鼠眼,神色變幻不定地朝半邊臉埋在酒碗裡的司徒烈打量了好半晌,這才點點頭,寬心地噓出一口大氣。
「老弟,剛才你說什麼?」
「大人的酒,實在太好了。」
「它就是川中的大曲!」吳老頭笑笑道:「只不過經老夫改制了一番罷了。」
「謝謝您的酒,大人,施力告辭了。」
「好的,老弟,以後有空,老夫自會著人通知你。」
「隨時隨刻,恭候大人吩咐。」下車時,司徒烈道:「還有,施力剛才跟大人說的一番話,大人最好別跟我們局主提及。」
「哦?為什麼?」
「大人對武林秘聞有興趣,就像大人嗜好圍棋一樣,這一點,施力很清楚。」
司徒烈微笑著說道:「我們局主,他對大人可能沒有施力這樣瞭解,萬一他懷疑到那顆夜明珠就在大人身上……施力只是說,萬-……萬一我們局主起了疑心,就不免自感責任重大,心情緊張,此後,步步向長白深入,危機重重,一旦憂諸形色,轉啟別人疑竇,唔,事情就不太妙了。……大人,你說施力慮的可是?」
「是……是的。」吳老頭窒息地道:「老弟,謝謝你。」
第二天,車隊指向古北口,取道飲馬河南岸,經古圍場,奔赤峰,趕向喀爾喀。
日出上路,雙掌震兩川向司徒烈低聲笑道:「相公昨天只贏了三盤棋?」
「你怎知道的?」
「早上他叫人送來一百五十兩。」
「哦,我倒忘了。」
「銀子在我那裡,相公什麼時候要?」
「就放在局主那裡,路上買酒大家喝好了。」
「昨天你們一共下了幾盤?」
「六盤。
「你放了一半?」
「是的!」
「對!」雙掌震兩川高興地笑道:「老傢伙愛錢如命,算盤精得很。除了相公你能在棋盤上敲他幾文外,平常時候,簡直是一毛不拔。」
司徒烈心中,忽有所觸。
於是,他故意恨恨地道:「那個老傢伙,可惡之至。」
「為什麼?」
「他以為我的出身低微呢!」
「怎麼說?」
「他竟向我炫耀他的財富。」
「銀子?」
「不是」
「金子?」
「不是。」
「珍珠瑪瑙?」
「統統不是!」
「哦?」
「嘿!」
「那是什麼東西呢?」
「局主絕對猜不到。」
「有什麼?」
「不便說。」
「我們到前面去吧!」
「好的……局主請。
兩人各加一鞭,遠越車隊。古道上,黃塵漠漠,放目所及,杳無人煙。
遠離車隊之後,雙掌震兩川的雙目中,貪婪之光不斷隱現,他偏臉望著司徒烈,發出一種迫不及待,而又強作從容的無聲詢問。
「那個老頭子,」司徒烈仍然恨恨地道:「想不到在他身上,竟帶著一件可以置我們全部數十人生命於死的東西。……他在棋上輸了我,氣無可出,居然搬出那一件玩藝來嚇唬人,真是可笑。……他哪兒知道我姓施的家中,有的是奇珍異寶,那玩藝兒,向別人示威猶可,嘿,到了我施小爺眼中,也只不過如此而已。」
「是件寶麼?」
「唔。」
「值多少銀子。」
「難說。」
「大概呢?」
「百把萬!」司徒烈沉吟著道:「也許還不止。」
「天哪!」雙掌震兩川的聲音抖了:「到底是樣什麼東西啊?」
「夜明珠。」
「夜明珠?」
雙掌震兩川幾乎從馬背翻落,這時,他臉無人色地喃喃自語道:「巫山三殘的消息真靈。當時,我聽了,還有點似信非信。現在,事實證明,老頭子果然藏著這件稀世之珍。……唔,怪不得老傢伙肯出那麼高的鏢銀。……嘿,有了這麼值錢的東西在身上,路上掉了三二萬銀子,還要在我姓孫的頭上剋扣,他就沒想到,姓孫的已為他的珠子賠進去兩條人命……嘿嘿,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官!……老弟,你……你沒有看錯麼?」
「大如鴿卵!」司徒烈靜靜地道:「光華閃耀,一車通明。」
「他將它放在什麼地方?」
「局主,您為什麼問這個?」
雙掌震兩川,慘白的臉上,突然飛紅。
「雖然老傢伙可惡,」他掙扎著辯道:「但他終究是我們威武鏢局的主顧呀!
俗語說得好,得人錢財,為人消災。我身為一局之主,不得到這個消息便罷,如今,既然知道了,豈能不將擔子放到自己肩頭上?」
好堂皇!
司徒烈在心底笑罵道:「單就你姓孫的這個家賊,已夠那個老傢伙送命而有餘的了。司徒烈又想:你們這群東西,誰也不配活在人世上,你們統統都得死,死在你們最歡喜的金錢和女色上。」
但在表面上,他卻在刺了雙掌震兩川一針之後,正容大聲讚道:「怪不得威武鏢局的業務蒸騰日上,聲譽卓著。……局主,您這種負責嚴謹的態度,硬是要得!」
「應該的嘛!」
「這樣看來,」司徒烈道:「家父的那一萬張貂皮,總算托付得人了。」
雙掌震兩川的臉上,迅速地掠過一絲一個人在財富上有獅子滾雪球,越滾越大的趨勢的那種無法抑制的快意,他連忙強擠出一副謙遜的微笑,大聲道:「哪裡,哪裡,孫某人只求鞠躬盡瘁而已罷了……哈哈……哈哈。」
他似乎為自己能在這個時候錦上添花地想出了一句諸葛亮說過的話,而發出一陣恭維自己的哈哈大笑。
遠處,村落在望。
打尖的時辰也到了。
雙掌震兩川笑了一陣,偶爾抬頭,看見前面已有暫時歇腳之處,再回頭望望身後十數丈之外的車隊,眉頭一皺,若有所思。跟著,他偏臉朝司徒烈擺出一臉孔正經,低聲道:「相公,這個可不是弄著玩的……你說……他那顆珠子,到底放在什麼地方?」
司徒烈微微一笑道:「那支罩著布套的大箱中的一隻小巧的錦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