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烈走出了朝陽觀。
回到客棧,天已三更。
躺在床上的司徒烈想:
「唔,差不多了。……兩老一叟三神仙,七醜八怪鬼見愁,一共是二十二個人。……二十二人之中,現在,已知跟縱火案有關的,是十六個。七醜八怪,外加一個獨目叟。……至於獨目叟口中的另外二人,從人數上推斷,很可能便是英雄嶺的兩老。……那麼,這一群,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呢?……七星堡主麼?」
第二天,司徒烈恢復了本來面目。
他想,獨目叟羊叔子的話,決非空穴來風。鬼臉婆很可能為了放心不下三個愛徒的安全,而趕來了長白。
現在,他又想,第一件事,我應該先將鬼臉婆找著。……長白三仙雖與縱火案無關,但三仙好色,毀過不少良家婦女,好色的人,該有好色的報應。……同時,鬼臉婆也不是個好東西,偏庇門下,好歹不分,她,也應該嘗嘗苦果。
於是,他向另一條街上的那家客棧走去。
今天,是他跟雙掌震兩川約期碰頭的最頭一天,他想,如果鬼臉婆已來長白,威武鏢局鏢師們落腳的地方,鬼臉婆不會不到。他有著很好的借口,正可相機行事。
那家客棧喚做哈達,眨眼即至。
司徒烈知道威武鏢局是租用的後院三間炕房,仗著路熟,便一徑向裡走去。
果然,他,司徒烈沒有猜錯。
一進門,他便看到了鬼臉婆。
木炕上,臉上黃一塊,黑一塊的鬼臉婆,正抱著那根又粗又長的鳩頭鐵杖,寒著臉色,盤膝而坐。
神彈胡飛,飛鏢步准,兩位鏢師則變顏色,惴惴不安地分坐炕前左右兩邊。
司徒烈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
「兩位師父好!」他道:「局主呢?」
兩位鏢師露出了一陣苦笑,沒有開口。
鬼臉婆抬手一指司徒烈,向兩位鏢師沉聲問道:「此子是誰?」
神彈胡飛連忙欠身答道:「報告婆婆,這位相公正是我們剛剛提到的漢中施力,施相公,是本局的青城起程的特約主顧。」
鬼臉婆毫無表情地唔了一下,然後指著門口的一個木墩,朝司徒烈道:「你且在那邊坐坐。」然後,她朝飛鏢步准一抬下巴,冷冷地道:「繼續說下去!」
飛鏢步准朝司徒烈偷偷地望了不安的一眼,這才嚅慌地道:「婆婆知道的,我們局主的規矩很嚴,因為沒得著局主的吩咐,所以,那時候,我們兩個,都呆在屋子裡。……那一夜的月色很好,晚輩相信,晚輩決沒有看錯,……來人的確只有四個,三個道士,一個眇目駝背老人。……也許他們便是長白道上的一叟三仙。但是,晚輩以前沒見過一叟三仙的真面目,所以,晚輩不敢確定。」
鬼臉婆輕輕地哼了一聲。
「至於那一夜的經過,晚輩剛才已經向婆婆報告過了。」飛鏢步准繼續嚅嚅地道:「之後,我們兩個,便一直呆在這裡,等待局主跟師姑他們回來。可是,四五天過去了,仍然一點音信沒有。」
鬼臉婆突然厲聲道:「步鏢頭,你們局主曾於事先亮出老身黑符這一點,你沒看錯麼?」
「報告婆婆,胡鏢頭可以作證!」
鬼臉婆聽了,臉色變青,難看異常。
一室默然。
司徒烈乾咳了一聲,故作茫然地道:
「兩位師父,你們是說……局主……咳,那麼,咳咳,家父的那批貂皮……怎麼?」
神彈胡飛抬臉尷尬地賠笑道:「施相公,我們想,令尊最好……另找他人。」
「為什麼?」
「我們局主……刻正……另有他事待理,不克分身。」
「我們有約在先,希望你們尊重威武鏢局的信譽。」
「那麼,只好請施相公等到局主回來以後再說了。」
「局主去了哪兒?」
「咳,唔,這個,很抱歉,我們也……不太清楚。」
「這話怎講?」
「因為,他,沒有交代。」
「那麼讓施力先見見那兩位師姑也好。」
「兩位師姑……一樣……也不在。」
這時,司徒烈故意變色而起,佯怒道:「你們……實在……欺人太甚!」
兩個鏢師同時仰臉失聲道:「施相公……您……您……怎會說起這個來?」
「剛才,我明明看到了他們,而你們,卻藉故推托,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誰?」包括鬼臉婆在內,一齊出聲急忙問道:「你在哪裡看到的?」
司徒烈故作不悅地道:
「今天清晨,我從伊通騎馬來,經過南門郊外那座名叫什麼朝陽的道觀之前,我明明看到了他們……嘿……我不相信你們不知道!」
「朝陽觀?」鬼臉婆失聲脫口道:「那就對了。」
司徒烈故意冷笑道:
「我說你們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這時,鬼臉婆一反冷漠神態,從木炕上翻身落地,走至司徒烈面前的另一座木墩上坐下,傾身向前,湊近司徒烈,耐心和近聲道:
「施相公,請你原諒,胡師父他們沒有欺騙你,威武鏢局在這兒遭遇了一點小小的麻煩。……這是江湖上常有的事……剛才,老身追問的,就是這個。……噢,對了,老身應該先介紹自己一下。……老身便是孫局主和那兩位師姑姑的師父,人家都將老身喊做鬼臉婆。……施相公,只要困難解決了,令尊的那批貨,威武鏢局自然要保。……施相公,你剛才說,在朝陽觀外,你,你看到了些什麼?」
司徒烈,暗暗好笑。
「婆婆,你人真好。」他仿著兩個鏢師的口氣,認真地道:「您早這樣說,施力也不會誤解了。……朝陽觀前,施力看到的,是兩位師姑姑。……因為兩位師!」姑進去得太快,所以施力沒有來得及打招呼。……咦,她們不是好好的麼,哪來的麻煩?」
鬼臉婆的臉色蒼白了。
「施相公,」她吃力地道:「你沒看到局主麼?」
司徒烈搖搖頭道:「沒有。」
「施相公,你還看到了些什麼?」
「大群的兀鷹。」
「什麼?兀鷹?」
「是的,」司徒烈故意皺眉道:「聽我們家鄉的老人家說,在長白這一帶,這種兀鷹也被喊做屍鷹,據說那是因了它們喜歡啄食死屍的緣故。……施力到此刻還有點想不透,朝陽觀前那片竹林上空,怎會驀然盤旋了那麼一大群可惡的東西的!」
鬼臉婆顫聲道:「施相公,您願將老身帶至那片竹林之前麼?」
司徒烈慷慨地道:「那有什麼不可以。」
朝陽觀並不遠,出了南門,不消袋煙光景,便已抵達。
這時約摸巳牌時分,朝陽觀大門緊閉,顯得異常冷落。
司徒烈提著書箱,將鬼臉婆引至人仙何文武劈死雙掌震兩川的那塊土地附近,然後朝空無一物的天空一指道:「看到沒有,婆婆?嘍,那兒,就是屍鷹盤旋的地方!」
鬼臉婆皺眉道:「鷹呢?」
「我忘了通知它們留在這裡,婆婆。」
「別生氣,相公」,鬼臉婆忙道:「老身不過是信口道出,可實在沒有不信任你相公的意思。」
「是的,婆婆,我知道,施力也不過是說著玩兒罷了。」
「孩子,幫老身在這附近找找看,看可有什麼可疑之處。」
司徒烈在竹林中兜了幾個圈子,然後站在雙掌震兩川暴斃之處,往地面上一指,驚叫道:「婆婆,您看,這是什麼?」
「啊啊,血,血。」
「血怎會是黑的?」
「干了!」鬼臉婆顫聲喃喃地道:「正好是四五天光景。」
司徒烈故意不安地來回踱著,突然間,卡禿一聲,他的腳尖於無意中將一塊黑色的金屬物體踢得飛了起來,不偏不倚,它正跌落在那鬼臉婆的面前。
那是一塊三寸見方的鐵牌,黝黑髮光,向上的一面,勾畫著一張可怕的鬼臉。
「黑符……黑符……天哪」
鬼臉婆一俯身,其疾無比地將那塊鐵牌自地面上抄起,緊握掌中,渾身戰抖,臉色鐵青。
司徒烈假癡假呆地怔在當地。
良久良久之後,鬼臉婆將鐵牌揣在懷中,一把抓住司徒烈的左臂,一聲喝,便向觀門前脊上騰身而起……上屋……落地……輕快利落……司徒烈表面上故意露出一股驚惶之色,以表示他的不會武功。而心底下,也不禁對鬼臉婆老到的功力,深表欽佩。……因而他想:長白三仙這下可有他們的樂子了。
他們現在站在大殿之上。
大殿前後,空無一人。司徒烈知道:那個僅有的道僮,可能已經派往英雄嶺送信給兩老去了。
鬼臉婆咬牙哼聲地領著司徒烈在大殿前後左右找了好幾遍,一個人影沒見到,不禁現出一副失望而焦躁的神情。司徒烈當然知道三仙的密室如何個走法,可是,這是急不來的事。
為了不令鬼臉婆起疑,他就是想指路,也得耍點技巧才行。
於是,他試著輕聲道:
「婆婆,這觀中怕有甚密室吧?」
鬼臉婆恨恨地道:
「這是一定的,可是,它在哪裡呢?」
「我們找找看。」
「找個好幾遍了,還到哪兒找去?」
「密室定有機關相通。」
「當然嘍,這個還消說得?」
「如它有機關,很可能設在一個極不惹眼的地方。」
「是的,孩子,你很聰明,你看還有什麼地方我們沒有找過?」
「是的,我們都找遍了。」司徒烈故意失望地點點頭,然後,又若無其事地一指走廊盡端的柴房道:「我忘了,婆婆,那邊我們去過沒有?」
「那是一座柴房呀!」
「噢,是的,密室設在柴房裡,實在太不可能了。」
「不可能……不可能?」鬼臉婆喃喃地重複著,突然間,她頓足道:「我真糊塗!」
話落人起,鬼臉婆鐵拐一點,便向柴房飛身而去。
片刻之後,司徒烈喘息著趕至。
司徒烈趕到時,鬼臉婆正以那根鳩頭鐵杖在柴房四壁輕輕敲點著。
而司徒烈,卻故意在空屋中來回徘徊,喃喃自語,一副怨忿神態。
最後,鬼臉婆失望地向司徒烈搖搖頭道:「找不到了,孩子,我們且回客棧再說。」
「真是個鬼地方!」
司徒烈恨恨地罵著,同時,憤怒地朝屋角那座劈柴的石墩,一腳踢去。
吮一聲,暗門開了!……司徒烈故意低聲一聲驚呼,向後連退數步。
鬼臉婆嘿嘿一笑,便向市道內撲去。
司徒烈扮了鬼臉,拔步緊隨於後。
這時候,那座宮殿式的廣廳上,空無一人,而成扇形半圓排列著的三間密室,跟司徒烈第一次進入時一樣,均有女人的浪笑聲,隱隱透出。
鬼臉婆飛落廳前,鳩頭杖一頓,宛若悶雷發自地底,通地一聲爆響,地面上,立即陷下一個碗口大小的深澗。
緊接著,光光數聲,三仙各自密室中披衣竄出。
長白三仙在看清了來人的面目之後,臉色全不禁微微一變。
人仙何文武,人較機警,這時搶跨一步,強笑著,抱拳大聲道:「啊哈,原來是驪山尹老前輩,難得,難得,坐,坐!」
鬼臉婆嘿了一聲,旋即厲聲道:「閒話少說,還老身三個徒兒來!」
三仙聞言,臉色大變。
人仙何文武,人雖詭詐,但被鬼臉婆單刀直入,一語道破心病,也不禁給驚得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天仙道人胡吉,終究年數較長,比較沉得住氣,這時也跨上一步,故作鎮定地哈哈笑道:「尹老前輩,您這樣說,不是太驚人了麼?哈哈……哈哈!如非彼此均是多年的同道之交,我們三個窮道士被您老一句話嚇成這副樣子,豈不令人誤會到我們是做賊心虛?……哈哈……哈哈。」
鬼臉婆嘿嘿一笑道:「姓胡的,現在可不是打哈哈的時候!」
天仙胡吉強笑著又道:「尹老前輩,在我們還沒有弄清楚事實真相之前,您老這般嚴厲指責,未免過於認真了一點!」
鬼臉婆陰惻惻地一笑道:
「胡吉,你真想在老身面前耍這個麼?」
天仙胡吉依然強笑著道:「尹老前輩,您以為胡吉的這個要求是否過分?」
鬼臉婆哼了一聲道:「姓胡的,你向老身要證據是不是下」
天仙道人勉強作色道:「長白三仙雖然只是武林中的三個無名小卒,但如果遇上什麼事,僅憑對方一語定罪,當然不甘!」
鬼臉婆又是嘿嘿一陣冷笑,同時自身邊掏出那個鬼臉黑符,托在掌心裡,亮向天仙道人胡吉,然後厲聲道:「姓胡的,認得這個麼?」
三仙對望一眼,全愣了!
是獨目良羊叔子在無意中說漏了嘴呢?抑或是獨目叟羊叔子為了洗清自己而徹底的出賣了他們三個?……長白三仙感到一陣迷惘,也感到了一陣憤怒。
地仙道人吳年見師兄和師弟都說不出話來,怕被鬼臉婆將把柄拿定,這時便也跨上一步,朝鬼臉婆拱拱拳,故作正經地道:「武林中人,誰個不識驪山信符?敢問老前輩,此時此地亮出這個,可有什麼特別含義?」
「吳年,你說話了麼?嘿,嘿,老吳二,你可知老身自何處得到這個的?」
「尹老前輩,這就新鮮了!驪山信符為您老所有,除了您老信得過的人,您老還會交給誰?至於您老曾將它交給過哪一位,又自哪一位手上收回,那只有您老自己清楚。您老現在拿這個來問在下三兄弟,豈非有意為難?」
「確是的,吳老二,你反問得很對,長白三仙的機智,我鬼臉婆今天總算親自領教到了!吳老二,老身索性跟你說個清楚好不好?這塊黑符,老身曾將它交給老身的三個徒兒,他們是保了一趟鏢到長白來的,如今,三個劣徒不見了,而老身卻在貴觀門外的竹林內,見到這個,黑符,以及一灘血!三位,你們還有什麼動人的解說麼?」
長白三仙,又是一怔。
什麼?這個黑符鬼臉婆是在觀外竹林內發現的?難道是獨目叟羊叔子大意失落?或是雙掌震兩川身上帶有二塊?不,不,兩者皆不可能!以羊叔子之武功和細心,如此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決無輕易失落之可能!再者,雙掌震兩川被劈死的地方,並非出觀人觀的必經之途,縱令羊叔子不小心,又怎會那麼湊巧?至於後者,更不可能成立。鬼臉婆說得很清楚,她交給她三個徒兒的,只是這一塊。
事情有點蹊蹺,但三仙無法知道蹊蹺出在何處。
經過了這番折衝,人仙何文武冷眼旁觀,他發覺,鬼臉婆的舉證,雖然愈來愈近乎事實,但她實在也沒有弄清楚事件真相,她只是憑著在朝陽觀外發現鬼臉黑符這一點,在向他們三弟兄虛聲盤套。
他想,只要他們三兄弟不要自己先漏了口,事情很可安然渡過。
人仙何文武的膽子壯了!於是,他仰天哈哈大笑了一陣,然後放下臉來,朝鬼臉婆端容大聲道:
「尹老前輩,請您老再聽何文武說上幾句!今天,您老驀然降駕朝陽觀,長白三道士,異常歡迎。但容何文武說個笑話,您老對我們三個窮道士的這一份見面禮,實在可有點令人抵受不了!不過,話也得說回來,從您老的語氣裡,我們已經得悉您老今天的處境很不尋常,就是換了我們幾個站在您老今天的地位,是不是能夠做到您老的這份修養,頗成疑問。
我們之間,相識也非今日始,所以說,憑著過去的交情,剛才的一切,大可到此為止!至於您老在朝陽觀外發現黑符以及血跡的這一點,憑您老在武林中闖蕩了數十年的經驗,您老不難知道,這種事在武林中可說是屢見不鮮!尹老前輩知道的,我們三個道士在武林中的人緣並不太好,這種事弄到我們頭上來,我們並不驚奇!但假如尹老前輩卻因此而誤會,可就令人不勝遺憾了!」
這番話,經人仙何文武說來,可謂極盡婉轉捧拍之能事,簡直是無懈可擊,無跡可尋。……藏身甬道口的司徒烈,也不禁深佩長白三仙之口才超人。……鬼臉婆那等精明的老狐狸,居然也不禁為之語塞。
沉默了片刻,鬼臉婆冷冷地又道:「敢問三位道友,五日前,夜往哈達客棧,所為何事?」
人仙何文武忙道:
「這話誰說的?」
鬼臉婆冷冷地道:
「有人親眼看到,難道還不能算數?」
「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三位!」
「看到了三個身穿道裝的道士是不是?」人仙何文武,放聲大笑起來:「尹老前輩,可別怪何文武又要責備您老人家了!尹老前輩,您老想想看,長白這一帶的道士,共有多少?
是否僅只我們朝陽觀的三個?再說一句,人家既能將人殺在朝陽觀外,弄幾件道袍臨時披披,又算得什麼?」
鬼臉婆又是一愣,看樣子,她似乎頗為後悔沒有將神彈胡飛,飛鏢步准那兩位鏢師一同帶來。不然的話,當面一對證,豈不了當?鬼臉婆猶疑著,偶爾遊目瞥及開在廳壁上的三間密室之間,一咬牙突然臉色冷峻地道:「三位道友的雲房,可否為老身暫時開放一下?」
人仙何文武,微微一怔。但旋即踏上一步,湊近鬼臉婆,暖昧地低聲道:「報告老前輩,這個,老前輩應該清楚,我們倒是無所謂,只是,對於老前輩來說,恐怕有點不大方便。」
鬼臉婆瞪目叱道:
「老娘見的多了,什麼叫做方便不方便?」
人仙何文武趁身軀半轉之際,急速地朝天仙地仙兩個道人飛了一個眼色,然後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大聲道:「既是尹老前輩這樣說,恭謹不如從命,兩位師兄,動手呀,上去把門打開點。」
這時的鬼臉婆,一雙精光四射的鬼眼,不住地在長白三仙的臉面上流眄打轉。她之所以這樣做,也不過是藉此觀察一下長白三仙的神色罷了。長白三仙的淫名,武林中,人盡皆知,密室打開,何堪入目?她鬼臉婆年事雖高,但終究是個女流,以她在今天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她真能那樣做麼?
所以,一見三仙那種坦然無所謂的樣子,她立將鳩頭杖往地面一頓,搗出一聲暴響,三仙愕然止步回頭。
只見鬼臉婆冷冷地一笑道:「既然三位有此自信,那就算了。……今天,我們到此為止,……老身相信,不管是誰,只要是長白道上幾位朋友下的手,我鬼臉婆自有方法查得出來。……最後,鬼臉婆還要向三位道友交代一聲:過了今天,我鬼臉婆遲早將會再來一趟,那時候,如果不是來向三位賠禮,便是來向三位討回三條人命。」
長白三仙,臉色大寬,這時,故意一齊豪爽地哈哈大笑起來。
鬼臉婆說完,又是一聲冷笑,掉頭便向甬道這邊大步走過來。
司徒烈暗暗著急。他想挺身出去喝破三仙背城借一的奸計,但又覺得那與他的原意背道而馳,太不夠味。……就在這個時候,司徒烈為鳩頭杖搗地的聲響所驚,抬頭望去,鬼臉婆只走了兩步,又已停步轉身過去。
鬼臉婆的欲去又止。三仙看在眼裡,臉色一齊大不自然起來。
人仙何文武,勉強笑道:「莫非尹老前輩尚有什麼吩咐不成?」
鬼臉婆沉吟了一下,然後偏臉冷冷地問道:「喂,何文武,我問你,獨目叟羊叔子那老兒,最近可曾來過?」
人仙何文武臉色一緊。但立刻大聲笑道:
「尹老前輩是問那個老兒麼?哈哈……哈哈……來過,來過,三天二天,那老兒便要來此一趟,老前輩如果要帶什麼口信給那老兒,交代我們三人,準不會出錯。」
鬼臉婆嘴唇微微開合一下,似欲說什麼,突又忍了回去。
司徒烈在暗處看了,搖搖頭,暗歎一聲。他想,至少在今天,好戲看不成了。他聽施天青大哥說過……鬼臉婆的惟一短處,便是護短。她在武林中,其所以不為正派武林人物敬重的原因,均系為了這一點。至於她本身,不但武功了得,個性也極梗正。她明知愛徒雙掌震兩川已經遭遇不測,她也知道長白三仙在這件公案上脫不了干係,但為了沒抓著真憑實據,加以三仙措辭得當,她便因之始終放不下臉來,這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的通病,也可以說它正是成名人物之所以能夠成名的原因處處講究大家風度。
長白三仙,屏息相待。
鬼臉婆猶疑了一陣,最後,終於恨恨地一頓鳩頭杖,一言不發地二度轉身向甬道這邊走來。
這時候,司徒烈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小子,你呆在這裡做什麼?」
司徒烈大吃一驚,霍地滑步轉身,舉目一看,心中不禁又驚又喜。
啊哈,你道誰來了?一點不錯,正是他,長白獨目叟羊叔子駕到!
司徒烈,情急智生,不慌不忙地用手向甬道外面一指,道:「在下正在等候驪山尹老前輩。」
「鬼臉婆來了?」
獨目叟羊叔子吃驚地匆匆自語了一聲,即便撇下司徒烈,飛步自司徒烈身邊走過。這一剎那,只要司徒烈出手,獨目叟縱令不死,也得重傷。可是,他沒有那樣做。那樣做了,就等於他剛才想出去點破三仙的瘡疤一樣,無甚意義。
獨目叟羊叔子走出甬道,正值驪山鬼臉婆向甬道內走進,一進一出,幾乎是同時。要是換上普通人,準會撞個滿懷!但是,武人的基本要求便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等事,哪會遇上?雙方均不愧為武林一流高手,雖然一個受驚,一個含憤,心神全都不甚集中,但名家終究是名家,相距不及尺許,彼此一聲驚噫,有如兩隻驚弓之鳥,其疾無比地,分向左右閃開。
定身後,獨目叟首先抱拳招呼道:「嘿,說曹操,曹操到,尹老,您好!」
「你好。」鬼臉婆勉勉強強地應了一聲,旋即板臉問道:「羊叔子,你說什麼?」
獨目叟聞言,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來來,尹老!」他爽然道:「廳上說話去。」
見到獨目叟跟鬼臉婆對答的語氣,長白三仙,大為寬心!三仙想:噢,我們誤會了,看樣子,他們之間,好像尚是初見面呢!可是,那面黑符又怎會落到竹林裡去的?三仙又想:
這一次,全由獨目叟看中了雙掌震兩川那顆夜明珠,見財起意,他們三個,充其量,幫兇而已。現在,羊叔子出面了,再好不過,就算事情鬧翻,他們彼此均有把柄在對方手裡,說什麼,羊叔子也該站在他們這一邊,那時候,四對一,嘿,就算你鬼臉婆鎮一方,武功了得,你又能將我們長白四雄怎樣?
羊叔子是個實心人,根本與這件公案完全無關……長白三仙,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
這種情形之下,就連鬼臉婆,也不禁有點迷惑了起來。
她想:神彈胡飛和飛鏢步准那兩位鏢師,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在她鬼臉婆面前亂說半個字。再說那個漢中施姓公子,誠實知禮,又是富商之後,更沒有拿自己生命財富來編造謊言的必要!何況他的指陳已經取得了實物鐵證呢?」
退一步想,兩位鏢師和施姓公子中間,就算有一方的說法靠不住,那麼,他們之間的陳述又怎會不謀而合的呢?所以,只要兩位鏢師和施姓公子之間有一方可信,長白三仙一叟便在這件可怕的公案上,有著重大嫌疑!
回頭看看,三仙的辯白,天衣無縫!獨目叟的神態,坦然無欺!……想想看,這種情形之下,能不令人迷惑?
鬼臉婆稍為猶疑了一下,即便跟在獨目叟身後,走上廣廳。
三仙早在大廳上排好五隻高背太師椅,約略推讓,先後坐下。
坐定之後,獨目叟第一個向鬼臉婆笑說道:「尹老,我們幾人,昨兒晚上還曾提到過你老人家……尹老,您怎有空到長白來的?……難道長白最近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鬼臉婆冷冷一笑道:「羊叔子,你說對了,長白一帶最近的確出了一點麻煩,嘿,嘿嘿!」
獨目叟聞言,臉色一變。
三仙見了,暗暗著急,心底不由得一齊抱怨道:這老幾平日說起話來,比別人都強,現在人家才露了一點話題,就慌成這種樣子,似這般演變下去,還得了?
只見他,獨目叟,嚅嚅地道:
「剛剛得到的消息……游龍老人……他……他……也來了,到底……怎麼回事,尹老可否說出來……我們幾個聽聽?」
鬼臉婆冷冷地又道:
「羊叔子,別扯了,老身剛才是說的什麼事,你羊叔子應該比誰都明白才對啊!嘿,嘿,羊叔子,我們之間何必耍這一套?」
獨目叟的臉色,更其難看起來。
長白三仙,也更著急……鬼臉婆,疑心大起!
鬼臉婆,獨目叟,長白三仙,三方面,各懷鬼胎,各疑其所疑,問不得其答,答非所問,一團亂麻!……司徒烈看在眼裡,暗暗好笑。
這時,獨目叟勉強笑著又道:「尹老,到底是件什麼事啊?」
鬼臉婆冷笑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還真不小!」
長白三仙著急地暗想:獨目老兒一定問到劍聖的那件公案去了,唉唉,羊叔子呀,羊叔子,事情有個緩急輕重,劍聖那件公案,無頭無緒,而且是半個長白武林的事,你老幾隻沾著微不足道的一小份,你老兒急個什麼勁?你可知道鬼臉婆現下系指何事而言,唉唉,羊叔子呀,羊叔子,你的臉色如此般地沉不住氣,我們三個道士,豈不先要給你莫名其妙的拖累了?
長白三仙想的一點也不錯。
可是,獨目叟羊叔子又怎知道除了劍聖公案之外又有一件一麟雙鳳的公案呢?
再說鬼臉婆,何嘗不是一樣?她除追查三個徒兒的下落,她又怎知道劍聖司徒望的突然自武林中悄然隱去會跟長白道上的武林人物有關?
這種糾纏不清的局面既已造成了,除了站在甬道之內的司徒烈,在座與談的五個人,誰也解它不開。所以,獨目叟變顏變色地撐了一陣,終又忍不住再問道:「尹老,以我們之間數十年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交往,您老不能為羊叔子說得更明白一些麼?」
「羊叔子,我們是朋友麼?」
「尹老,我們不是朋友麼?」
鬼臉婆突然仰面長笑起來,聲調淒厲,懾人心魄!
獨目叟朝鬼臉婆迷惑地望了一眼,心下納罕道:她笑得這樣怕人,什麼事傷了她的心?
鬼臉婆笑了好一陣,這才收聲放臉,陰惻惻地道:「羊叔子,這樣夠了麼?」
獨目叟搖搖頭,不安地道:「尹老,假如您老這趟來長白,另有傷心事,我羊叔子,同情您。同時,羊叔子不自度德量力的說一句,只要羊叔子辦得到的,羊叔子願意幫助您!不過,關於游龍老人此次來長白的目的,尚望您老說個明白!」
三仙不禁暗暗喝彩道:點明了,好!
鬼臉婆從鼻子嗤了一聲道:「你們幾個,聯絡得真好!」
「我們幾個一向都聯絡得不錯!」獨目叟忙著應道:「假如尹老有借重他們三個雜毛的地方,我羊叔子可以全權先替他們三個答應下來!」
鬼臉婆道:「當然得帶上他們三位!」
獨目叟道:「沒有問題!」
「羊叔子你能做主麼?」
「當然!」
「憑什麼?」
獨目叟得意地瞟了三仙一眼,然後哈哈笑道:「尹老,我們長白的一叟三仙,四位一體,共進共退,這個,您老難道到今天還不知道?哈!哈!哈哈!」
長白三仙,不禁在心底齊喊一聲:又來了!
鬼臉婆嘿嘿一笑道:「四位一體,共進共退……羊叔子,你是不是在以你們的實力向老身示威?」
獨目叟猶自不覺,依然得意地笑道:「尹老,您說笑話了……不過,您老也不是外人,自家人,說說笑笑地無妨……這倒是真的,我們一叟三仙,分開來,算不了什麼,可是,如果團結起來……嘿嘿,不是我羊叔子誇口,除了你尹老,我們還真沒將誰放在我們眼裡呢?
哈……哈……哈。」
鬼臉婆臉色大變。
長白三仙,面如土色!
「羊叔子,你說得真技巧!」
「尹老謬讚了!」獨目叟居然正色地道:「尹老,您知道的,目前的武林,亂得很。謙遜本來是一種美德,可是,這年頭,謙遜過度反會給人誤會成懦怯!所以,只要遇上有了自我表揚的機會,我們幾個就曾約定過,決不放棄!」
「好!」
鬼臉婆點頭陰笑,三仙六隻眼中,均在冒火。
獨目輿,又是一陣得意大笑。
待得獨目叟笑畢,鬼臉婆陰陰地道:「羊叔子,你真是個爽快人!」
獨目叟經此一捧,愈是顯得慷慨起來,這時,他挺胸一拍道:「尹老,你說吧,你有什麼事要麻煩我們一叟三仙,我們幾個拚死頂下來也就是了!」
鬼臉婆冷冷地道:「你羊叔子承擔得這樣爽快,老身還有什麼好說的?」
真是要命。
獨目叟為了曾經參與縱火案,做賊心虛。今見天山游龍在長白一帶出現,便以為是前些日於在洛陽草橋向鐵掌孫伯虎逼取盤龍鞘,以及亮出盤龍寶劍力鬥「漢中獨目叟」時出了毛病,疑心天山游龍這趟來長白,便是為了調查這件公案!
所以,他盡力巴結著鬼臉婆。
本來,以他長白獨目叟羊叔子的武功和輩分,他並不需要這樣做。但是,這跟鬼臉婆的份量無關。他,獨目叟,忌諱的是天山游龍,他以為鬼臉婆既與天山游龍同時在長白出現,縱非同道而來,也必知悉一點天山游龍此越來長白的去向。……所以,他盡力巴結著鬼臉婆。
而鬼臉婆呢?又是一番用心!
三個愛徒失蹤是事實。失蹤之夜三個愛徒曾和三個道士一個獨目老人接觸,也是事實。
至於朝陽觀外發現血跡,撿到鬼臉黑符,更是事實。
綜觀上述諸事實,嫌疑的箭頭,直指向長白的一叟三仙!
但是,一叟三仙並非等閒武林人物。而且,在他們之間,有著相當深厚的交往。如非事實顯示得如此明顯,她,鬼臉婆,做夢也不會懷疑到一叟三仙的身上去!
現在,事情雖然演變到這步因地,她仍然顧慮到雙方的身份,儘管她在想盡方法向對方盤查,但在未獲端倪以前,她鬼臉婆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翻臉的。這一點,並不是說誰怕誰,它是武林名手共同的顧忌,怕鬧笑話!這就像剛才長白三仙要打開密室房門給她看,而她出言攔阻一樣;看到雙鳳在裡面,固然好,萬一雙鳳不在裡面,她看到的只是另一幕不堪入目的場面,那時如何下台?
剛才,獨目叟未到之前,長白三仙應對得很巧妙,要疑之處不是完全沒有,但那尚不足構成興問罪之師的嚴重性。所以,寧可存疑,她想掉頭而去。接著,獨目叟來了,一開頭便不對勁,獨目叟是實心人,而鬼臉婆的眼光,卻是有色的。獨目叟之所以臉色一變再變,實在是被鬼臉婆那句含混的對答所引起,可是,這種神態落入鬼臉婆眼裡,想法便完全不同了!
因此,鬼臉婆有了先入之見。
雖然以後獨目叟並沒有說錯什麼,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那是相當可怕的。
長白三仙,剛見面時,臉色也不對。
而現在,獨目叟羊叔子也是一樣!……因此,鬼臉婆懷疑到,他們四個人,心都是虛的!至於以後的漸趨穩定,鬼臉婆以為,那是因為他們都是一些老奸巨猾,能在利害關頭適時控制自己情緒的關係!
鬼臉婆有了這種看法和想法,對於一叟三仙,大為不利。
何況,最後獨目叟的幾句話,又出了語病。
獨目叟強調一叟三仙團結起來的力量,其用意,無非在向鬼臉婆討好,那就好像說:
「我們一叟三仙加起來,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您尹老有什麼事交給我們代勞,包管有所表現!」
可是,鬼臉婆聽了,她是怎樣想的呢?
她想,嘿,好呀,你們居然暗示我鬼臉婆應該知難而退是不是?
這種微妙的局面,長白三他看得很明白,可是,他們又無法解圍,那樣做,只有更糟!
這是三仙臉色大變的原因。
誰知道更糟的事尚在後面!
「你羊叔子承擔得這樣爽快,老身還有什麼好說的?」
鬼臉婆說上面這兩句話的意思是:你羊叔子向我鬼臉婆示威,當然為了是要我知難而退!你羊叔子既敢明白向我鬼臉婆示威,就是表示案子是你們做的,你們敢做敢當,並非擔心我鬼臉婆找麻煩!你羊叔子既承擔得這樣爽快,老身還有什麼好說的?
前面說過,獨目叟根本不知道三仙殺「麟」擄「鳳」的事,這種弦外之音,他又怎會聽得出來?
當下,他竟回了這樣二句:
「尹老,你說吧,你要我們怎麼辦?羊叔子最講究的便是痛痛快快!」
火上加油……妙極了!
鬼臉婆一聽,以為真相已大白,不禁二度仰臉淒厲地長笑起來。
長白三仙可再也忍受不住了!
首先,人仙何文武忿忿地向露出了一臉惘然之色的獨目男吼道:
「羊叔子,你這樣說,又是什麼意思?」
獨目叟羊叔子眨著他那只僅有的右眼,皺眉冷冷地也道:
「何文武,你這樣說,又是什麼意思?」
「你就不怕尹老前輩聽了會起誤會?」
「那麼,你又將我的話誤會到哪裡去了?」
人仙何文武,幾乎將肚皮氣破!
鬼臉婆見了,甚覺好奇,她實在想不出他們為什麼要鬧內哄的理由!照道理,他們在作案前後,便應該取得默契,計劃好事發之後的應付方法!細審獨目叟羊叔子剛才的舉止言行,這步工作,他們似已早就做得很好,而現在,他們正該是合力同心的時候,他們怎有閒暇自己先鬧一陣?
怪!
這時的鬼臉婆,反倒戒備地沉默起來。
人仙何文武,臉色鐵青,氣虎虎的便要發作。反而是一旁的天仙地仙二人,忽然想及最近以來的羊叔子,行為大異往昔,這時還以為他又犯了老毛病,怕師弟人仙何文武,一時糊塗,跟他爭執,露出實情。於是,天仙胡吉,地仙吳年,同聲斥道:「師弟,鬧什麼,難道你忘了這老兒最近的忽冷忽熱?」
人仙何文武,果然大悟。
而羊叔子,卻更迷惑了!
當下人仙何文武緩下臉色向獨目叟暗示地說道:「獨眼老兒,你可知道尹老前輩正在為一麟雙鳳在長白失蹤的事煩心?」
獨目叟大驚失色道:「什麼?尹老三位門下在長白失了蹤?」
人仙何文武點點頭。
人仙何文武點頭有兩種意義:第一,是回答獨目叟的反問。第二,是一種讚美,意思是:裝得好,繼續表演下去!
獨目叟想了一下,不勝迷惑地又道:「而你們三個雜毛卻說……雙鳳……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仙聞言,魂飛天外。
他媽媽的!三仙暗罵:你獨眼老兒這麼推法,豈不要推死人?
鬼臉婆在肚子裡冷笑一聲,但沒有立即發作,她等著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人仙何文武怕獨目叟說到題目外去,忙又點醒他道:「獨眼老兒,你可知道尹老前輩在我們觀外的竹林中撿到一塊驪山信符?」
人仙何文武的意思是,獨眼老兒,你怎麼攪的?那面鬼臉黑符你爭著從我這兒要去,說是要將這件血案栽在天仙遊龍頭上,順便為長白武林未來的浩劫拉個幫手,現在,我倒要問你,它怎會失落的?有意抑或無意?萬一因此而出事,你羊叔子也有一份,難道你就沒個打算?
想想看,獨目叟怎麼聽得懂?
所以,獨目叟暴起那只獨眼道:「驪山黑符在你們朝陽觀外撿到一面?」
「外加一灘血漬!」人仙何文武冷笑一聲道。由於獨目叟的神情逼真,他又安心起來。
於是,他索性明白地接下去說道:「這種種巧合,早令尹老前輩懷疑到我們三仙一叟的不乾不淨,而你,獨眼老兒又說那種含混不清的話,豈不容易令人發生誤劊」
獨目叟聽了,不禁暴跳如雷起來。
「什麼?尹老?」他向鬼臉婆吼道:「這種事你居然會疑心到我羊叔子?」
鬼臉婆冷冷地一笑道:「依你說,我該疑心誰好?」
獨目叟狂怒道:「你,你,憑什麼?」
鬼臉婆用手一指三仙道:「憑什麼?你問他們三個吧!」
鬼臉婆這句話的含義,在鬼臉婆來說,異常簡單。鬼臉婆的意思是:有人看到,一麟雙鳳出事之夜,一叟三仙在出事的哈達客店出現過。這是她來朝陽觀調查的依據,這一點,她已告訴了三仙,而現在,你羊叔子盡可再央三仙轉告於你!
可是,這一來,獨目叟的誤會可大了。
他以為長白三仙信口開河地栽害了他。
於是,他轉向三仙吼道:「除了你們三個色鬼,我羊叔子有什麼理由要害那幾個小輩?」
三仙大驚,人仙何文武忙道:「羊叔子,你,你怎麼這樣說?」
獨目叟嘿嘿笑道:「不是你們那樣說?我又怎會這樣說?」
人仙何文武著急道:「你聽她的……我們何曾說過什麼來?」
鬼臉婆左右看看,心下更是起疑,看!她想:他們都懷了鬼胎,擔心對方先將秘密說了出來呢!既然如此,她又想:我何不如此如此?於是,她,鬼臉婆,冷笑一聲,面向獨目叟羊叔子道:「羊叔子,你說得不錯,這消息我也得著了,雙鳳現在落在朝陽觀中。」
雙鳳落在朝陽觀中……這句話,羊叔子又幾曾說過?
可是,鬼臉婆的語氣給予獨目叟一種錯覺,他以為剛才怒斥三伯為色鬼的那句話湊巧地應了外間什麼流言。
假如外間真有什麼流言的話,他認為這是長白三仙的禍從口出。
因此,他向三仙抱怨道:「你們這些雜毛們,什麼玩笑不好開,偏說什麼藍關雙鳳已給你們擄來,還要我進去看……現在碰上這種巧事,一麟雙鳳真的失了蹤……而你們三個雜毛平常的德性……想想看,這話傳在外面,怎叫尹老不生誤會?」
好了,司徒烈想:快爆了!
果然,天仙胡吉斷喝道:「羊叔子,你瘋了?」
因為羊叔子是實心人,故所以他這番話,也是一種好意。三仙好淫是事實,但他羊叔子絕不相信長白三仙的腦筋會動到藍關雙鳳的頭上!他這樣說,乃是解釋給鬼臉婆聽,如果鬼臉婆在外間聽到什麼流言,千萬不可相信。那種流言系由三仙自己說笑引出,他羊叔子也曾聽三仙說過。
羊叔子的出發點既是為了三仙,他又如何忍受得了天仙道人的怒責。
是以他也向天仙道人喝道:「胡吉,你連話都聽不懂,你真是條牛麼?」
天仙道人大怒,厲聲喝道:「羊叔子,別管我姓胡的姓牛姓馬,但我姓胡的可仍要提醒你這個瞎眼老鬼一聲,那便是,聽人家說,雙掌震兩川在失蹤之前,身上帶有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什麼?」獨目叟的三昧真火給逗發了,他向天仙道人逼近一步,指著天仙道人的鼻尖,以他那種表示怒極了的,冰冷而堅硬的音調又問道:「你說什麼?」
天仙道人戒備地冷笑道:「我說什麼,你應該聽得很清楚!」
山雨欲來風滿樓!
獨目叟又上一步,狂吼道:「你再說一句看看……你這個淫蟲!」
天仙道人臉色鐵青,也吼道:「再說十句又何妨?你這個喪心病狂,賣友求榮的瞎眼財奴!」
獨目叟猛吼一聲,揚掌便向天仙道人當胸劈去!
天仙道人哪甘示弱?怒哼一聲,也即還了一掌。
雙掌相接,通地一聲大響,天仙道人震退三步,獨目叟也震退了三步。……當下一個抖出盤龍劍,一個摘下鋼須拂塵,眼看又要糾在一起。驀地一聲爆響,鬼臉婆將那根鳩頭鐵杖先在地面上頓了一下,然後如烏龍出海似地,伸杖往獨目叟和天仙道人中間一攔,喝道:
「且慢!」
二人身不由己地各退一步。
鬼臉婆偏臉先向天仙道人問道:「夜明珠乃劍聖司徒望之物。怎會落到我徒兒手上的?」
天仙道人一指獨目叟,恨恨地道:「問他吧,他比我清楚得多了。」
鬼臉婆果然轉向獨目叟,大聲道:「羊叔子,你說來聽聽!」
獨目叟差一點沒給氣暈過去!
要他說,他有什麼好說的呢?
不過,獨目叟羊叔子可也不是一盞省油燈。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要辯,也辯不清楚。最好的方法便是以攻為守,避重就輕,盡量避免與鬼臉婆為敵,一切等到過了這種混亂的局面再說!
於是,他向密室一指,冷笑道:「尹老,打開門看看,您就知道了!」
獨目叟這幾句話聽在長白三仙耳朵裡,直如雷轟。就憑這幾句話,一叟三仙之間,今生今世,是無法並存兩立的了!在獨目叟而言,他這樣說,純粹是為了救急。他怕和鬼臉婆爭執,一個弄不好,便是四面楚歌。老實說,他並沒有把握雙鳳一定在那三間密室之中,只是碰碰運氣而已!橫豎三仙開過這種玩笑,鬼臉婆又那樣認真,幸而言中,也不一定。
但是,三仙的看法可就不同了。
雙鳳,就在密室之中。密室別無通路,加之四壁堅固異常,就是長上翅膀,也無法飛得出去。
只要門一打開,一切完蛋。
剛才,三仙互遞眼色就是這個意思,如果鬼臉婆堅持要看,他們就準備在無可挽救的最後一剎那翻臉硬拚。……三仙並不知道獨目叟有兩個,現在,羊叔子這樣一指點,事情就嚴重了。因為,他們一直以為羊叔子對他們的事瞭如指掌,如果羊叔子一反叛,那就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弄假成真,完全達到了司徒烈的預期。
當下,三仙分別發出一聲厲嘯,天仙道人奔向獨目叟,地仙道人和人仙道人則雙雙奔向鬼臉婆。
本來,鬼臉婆尚在將信將疑之中,現在見地仙道人和人仙道人搶先對她下手,這一來,事情就很明白了,不論雙掌震兩川因何致死,而藍關雙鳳系給長白三仙俘在密室中的事實,則是無可置疑的了。
念徒心切,鬼臉婆一聲怒吼,當即揮動那根鳩頭鐵杖,迎著兩個道人的鋼須拂塵。狂掃而去。
五個人,分成了三二兩堆。
大廳異常寬廣,足夠五個人的放手施為。
司徒烈凝目審度著廳上的撲殺大勢:長白三仙雖然貪淫好色,但在武功方面,確也有著不凡成就。……天仙道人和獨目叟的這一邊,很顯然的,二人差不了多少,獨目叟仗著那柄稀世之珍的盤龍寶劍,稍稍佔著半分優勢。……而鬼臉婆跟地仙道人和人仙道人的這一邊,因為鬼臉婆用的那根鳩頭杖又長又重的關係,上來的十來個回合,鳩頭杖,顯盡了威風。地仙和人仙兩個道人全仗著一身輕巧的功夫,閃展騰挪,一味地只守不攻。……所以,這一邊,照目前的形勢看起來,鬼臉婆也約略佔點上風。
但是,漸漸地,情形不同了。
獨目叟跟天仙道人的那一邊,一時尚無多大變化。但鬼臉婆這一邊,由於鬼臉婆的怒火攻心,沒有好好地控制局面,一上來,攻的太猛,損及真氣;三十招之後,優勢立消,漸趨均衡。
高手過招,均衡之勢是很難維持得太久的。
此消彼長,彼長此消,那是一定的道理。
司徒烈看得出:長白三仙的武功雖在伯仲之間,但最可怕的人物,卻是人仙道人何文武。假如由人仙道人何文武對獨目叟,天仙和地仙兩個道人對鬼臉婆,那樣一來,雙方就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了。
現在,鬼臉婆漸居下風了。
鬼臉婆走下風,完全是這邊有了人仙何文武的緣故。
人仙何文武的武功既然不比他的兩個師兄高,這話又是怎講呢?
原來,人仙何文武不但口齒較他的兩個師兄為利,一副心機,也較他的兩個師兄更毒更細。好幾次,地仙道人都因忍受不了鬼臉婆的狂攻而想還擊,但都給人仙道人何文武適時以一種怪口哨止住。因此之故,從交手到現在,鬼臉婆這一邊,地仙道人和人仙道人始終沒有還攻一招。
因此,鬼臉婆的攻勢遞減,而二人的身形依然靈活異常。
他們存心在耗鬼臉婆的真力!
鬼臉婆也不是等閒之輩,對方的這種用心,當然看得出來。但是,她因心情不同,加以年老無功,只有更怒更氣,氣怒交攻之下,便就顧不得明知故犯了。
所以,五十招一過,天仙道人雖然處在劣勢,而鬼臉婆的局勢,卻比天仙道人更劣!照這種情形發展下去,天仙道人足可支撐到他的兩個師弟將鬼臉婆打發了再來支援於他。
司徒烈,暗暗著急。
在他的計劃之中,他想假他人之手解決的,是長白三仙,而不是鬼臉婆。……鬼臉婆有錯,但非死罪。而長白三仙,倒是已無留在人世的必要了……可是,現在的情形恰恰相反,他又焉得不急?
如非萬不得已,他實在不願露臉出手相助。
因為,在長白,他司徒烈要做的事還很多!
獨目叟因為對付天仙道人游刃有餘,所以,鬼臉婆的窘境,也被他看入眼裡。
憑鬼臉婆在鳩頭杖上的驚人成就,居然抵不住三仙中的兩個,實在大出他的意外。同時,這一事實帶給他很大的矛盾和不安,很顯然的,要想獲得鬼臉婆的諒解,相當困難,所以,他不想鬼臉婆將兩個道人制服。但是,反過來說,長白三仙已成了他獨目叟的死對頭,今天,三仙之中能有一個活下來,都是他將來的麻煩。所以說,最好,那邊三個,能夠同歸於盡……。
他也知道這是他的如意算盤,事實上,很不可能。
因此,他不得不退一步想,他希望一方死亡,一方精疲力盡。那時候,由他選擇,或是一走了之,或是殺之滅口!因為獨目叟有著這種想法,他便不太願意鬼臉婆在此時此刻有甚意外,至少也得再拖百招下去,磨光兩個道人的精力。否則的話,騰出生龍活虎的地仙人仙,對他,實在是大大不利。
是以,他頗想能夠助上鬼臉婆一臂之力。
可是,天仙道人雖說比他遜一籌,但那是兵刃上的上風,如果他要在百忙中騰手相助鬼臉婆,卻是夢想……
因此之故,獨目叟跟司徒烈一樣,也很著急。
八十招過去了。
鬼臉婆已是愈來愈不行了,一根鳩頭杖,大見呆滯。
地仙道人吳年,人仙道人何文武,眼看時機成熟,經過一陣口哨應答,兩柄拂塵各自一抖,塵尾鋼須,如刺蝟怒立,一齊展開成名絕學『三清三十三拂』,張開漫空針雨,朝著鬼臉婆狂灑而去。
司徒烈暗喊一聲糟,便欲撲出。
就在這個時候,司徒烈的身後,驀然響起了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司徒烈大吃一驚,猛回頭,抬眼一看,身邊已經多了兩個形狀怪異的白髮老人。
兩個老人,一胖一瘦。
兩人穿著同色同型的齊膝皂袍,腰間各束一根寬有三寸的板帶,每人都在板帶上斜插著一支拇指粗細,長可二尺五六的熟銅旱煙桿。
胖老人,眼細如豆。
瘦老人,鼻曲如鉤。
兩個老人,均是白鬚垂胸,頭頂上紮著一個寸半來高的白髮壽髻。
兩個老人的另一個特色便是目光如電,銳利中透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暴戾之氣。這兩人,司徒烈雖然第一次見到,但他直覺地判定,十八不離九,這兩人很可能便是『兩老一叟三神仙』中的「英雄嶺雙老」。
兩個老人,嘴唇噙著一種殘酷的冷笑,一言不發地瞪著司徒烈,就像兩隻對著肉骨頭而露出了獠牙的惡狗。
因為事出於突然,司徒烈不禁驚得一呆。
司徒烈曾聽得施天青施大哥說過,兩老是長白群梟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武功還在一叟三仙之上,生性極其殘忍。單就那兩副陰篤篤的眼神中,司徒烈便已看出,這種人,看得頂輕,頂不值錢的,便是人命。
所以,他知道,他現在的處境,險惡異常。
本來,以他天生的一副豪膽,加以斷定兩老可能也是縱火案中的重要人物,他頗想憑游龍三掌和一元劍法鬥一鬥這兩個老傢伙。但是,現在的情形不同,在這兒,所有的人,幾乎全是他的仇家,一旦給仇家識破真正身份,孤掌難鳴。
他想,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於是,他抄著老套頭,自自然然地朝兩老微微一躬道:「兩位老前輩來得正是時候,再慢就恐怕來不及了!」
司徒烈這兩句話說得異常含混籠統,但語氣中充滿了友善的威脅,兩老聽得全是眉頭一皺。不過,大廳上此刻正不斷傳來一陣陣懾人心魄的金鐵交鳴之聲以及叱喝聲。一個習武之人,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如何也是抵受不了那種聲浪的刺激的!所以,兩老也顧不得再向司徒烈盤詢,便即縱身出了甬道。
兩老去後,司徒烈低頭朝手上的書箱瞥了一眼,似乎有所決定地,朝甬道另一端的柴房匆匆走出!
兩老出得甬道,抬眼間,全都怔住。
原來廳上廝殺的五個人,全是他倆的老朋友。
這時,大廳上的惡戰,並未因了兩老的出現而歐手。因為,在生死相撲的關頭,誰也不敢稍分心神,而且來的又是熟人,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著安全的感覺。他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跟兩老的交情不錯!
眾人想的,都是實情。
兩老對望了一眼,搖搖頭,苦笑著,一步一步地往廳前緩步湊了過去。
兩老雖然異常注意情勢的變化,但從兩老迷惑的神情看去,直到目前為止,兩老都似乎沒有出手相助任何一人的表示。
惡鬥依然繼續著……獨目叟稍佔上風,鬼臉婆居於劣勢……長白三仙則一場小壞,一場大好……兩老則不住地喃喃自語:『這是怎麼搞的……這是怎麼搞的?」
這段期間,獨目叟羊叔子臉上神情的變幻,最為複雜。
很顯然的,他在轉著一個惡毒的念頭。
果然,他開口了。他先嘿嘿地冷笑了一陣,然後一面化解著天仙道人云拂的招數,一面出聲向兩老招呼道:「胖老瘦老,您倆可知道游龍老兒來了長白?」
兩老哼了一聲,沒有開口。
獨目叟又道:
「兩老知道趙老兒來長白的用意麼?」
兩老又哼了一聲,依然沒有開口。
獨目叟大聲道:
「胖老,瘦老,逍遙村的那件公案發啦。」
兩老臉色,遽然大變。
「這三個雜毛,」獨目叟怒喊道:「他們怕頂黑鍋,居然計劃著出賣我們呢?」
兩老眼中的凶光暴視,開始朝長白三仙輪流瞪去。
三仙大慌,紛紛嚷道:「兩老,別聽那個瞎眼賊的……他在嚼舌頭,含血噴人呢!」
獨目叟故意不屑地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當,現在賴,又有什麼意思?」
天仙道人又急又怒,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下,只見他,一抖手中鋼拂,猛下煞手,奮不顧身地朝獨目叟猛攻而來。那一邊,地仙和人仙兩個道人,這時也將鬼臉婆暫時擱下,一致如瘋如狂似地,撲向獨目叟。
獨目叟一面退向兩老,一面狂笑道:「雜毛們,想殺老夫滅口麼?哈哈,遲啦!」
廳下雙老,這時齊聲喝道:「羊叔子,真有這等事麼?」
獨目叟喘息著喊道:「以羊叔子跟三個雜毛的交情,除了這等事,哪會拚命?」
兩老又喝道:「驪山尹老怎會也在此地?」
這時的鬼臉婆,一頭霧水,怔在那裡,看得莫名其妙。
當下,獨目叟故意怒道:「你們兩個老鬼,可是要等那羊叔子先向閻王老爺報個到,然後回來說給你們聽是不是?」
胖瘦兩老,又對望了一眼,互相點點頭,然後分別從板帶上拔出那二尺來長的熱鋼旱煙桿,一聲哼,有如兩隻張著利爪的巨鷹,其疾無比地,撲向長白三仙。
長白三仙,魂飛魄散,驚急之下,除了怒罵窮嚷,要分辯,也無從辯起。
這種情形看在兩老眼中,越發以為獨目叟所言不虛。
就連能言善辯,奸險過人的人仙何文武,此刻也失去了用武之地!三仙的武功,本來就較一叟兩老為差,加以心慌意亂,又都苦戰了百招之上,如何抵得住兩老的凌厲的攻勢?不消片刻,先後三聲慘嚎,三個色魔的腦袋,分別在胖瘦兩老旱煙杯斗下,開了血花。
一霎時,雲收風息。
兩老冷笑著插回早煙桿,先跟鬼臉婆約略招呼了一下,然後齊向獨目叟皺眉問道:「羊叔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獨目叟朝三仙的屍體瞥了一眼,故意歎息了一聲,方才搖搖頭感慨地道:「三個雜毛為了自身的利害關係,居然會算到我們幾個老朋友的頭上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可是,這是羊叔子親耳聽到的,羊叔子怎能不信任自己的耳朵呢?……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羊叔子為了偵察游龍老兒的行蹤,順道來看看這三個雜毛,兩老知道的,羊叔子跟三個雜毛之間,已無形跡可拘,一向是逕自登堂入室,習以為常……昨晚,也是一樣。
昨晚,我到這裡,約摸初更光景。
依往例,我到了這座廳前,大都乾咳幾聲,等三個雜毛開門出來,然後就在這座廳上聊聊,我,羊叔子,是懶得去看那些不堪入目的場面的。
可是,昨天晚上,情形有點反常。
我來到廳前,居然沒有聽見那種聽慣了的男女混合笑語,左右兩間密室,靜悄悄地,一點聲音沒有。只有中間的一間,有竊竊低語傳出,我略為諦聽之下,竟是三個雜毛的聲音。
我一時好奇,仗著被己均是事無不可對人言的老朋友,便半開玩笑地,躡手躡腳地湊了過去。
詎料,一聽之下,我幾乎氣昏了。
兩老,你們猜猜看,三個雜毛在談什麼?
嘿,真是混賬至極。
那時候,天仙道:『這件公案,跟我們三仙完全無關,我們怕什麼?」
接著,地仙道:『是的,大哥說得不錯,可是,誰能證明我們的清白呢?」
我聽了,當時還不明白。心想:公案,公案,什麼公案啊?不過,很快的,我就明白了過來,因為,這時候,人仙何文武開口了。
人仙道:『大哥說的,固然不錯,而二哥慮的,更是有理!想想看,大哥,以獨目叟老兒跟我們三弟兄之間的交情,他都不肯吐露這事除了七醜八怪和他之外尚有些什麼人,同在一條長白線上的朋友,尚且抵得一知半解,遠居天山的游龍老人,縱然知道了這件公案跟長白道上的武林人物有關,他又怎麼知道有關的竟是哪幾個?」
聽到這裡,羊叔子這才恍然大悟。
這種情形之下,說什麼我也不肯離開了!
密室中,沉默了一會兒,天仙又道:『老三,依你看,這件公案牽涉到的,會不會就只有前述的那幾位?」
人仙冷笑道:『大哥,你將劍聖看得太不值錢了!」
天仙道:『那麼?還會有誰呢?」
人仙道:『長白道上,很可能只有我們三個沒有參加!「地仙插嘴道:『難道說,兩老跟鬼見愁也有份?」
人仙嗤之以鼻道:『二哥這話,說了還不是等於沒說麼?」
地仙憂慮地道:『這樣說來,我們三個的處境,豈不更窘?」
又沉默了片刻,人仙何文武突然毅然地道:『如今,我們既然殺了雙掌震兩川,又留下雙鳳姊妹,縱不為游龍老人所疑,也將難逃鬼臉婆的嚕嗦。依了小弟的意思,我們只有一條路好走!那便是:狠起心腸,一不做,二不休,馬上找著游龍老人,說個清楚!以游龍老人的身份地位,為我們保密,絕無問題。這樣一來,我們取得了游龍老人為後盾,就是鬼臉婆將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們一樣可以大起膽來硬擠!再說,長白道上如果假游龍老之手將兩老一叟鬼見愁等輩掃盡,我們三個豈不立成長白之王?」
天仙地仙聽到這裡,居然鼓起掌來。
我羊叔子聽到這裡,肚子幾乎給他們氣破。依了羊叔子的脾氣,真想立即破門而入,將三個毫無道義的雜毛一一斃在掌下,才稱甘心。
可是,羊叔子轉念一想:使不得。
為什麼使不得呢?
第一、三個雜毛的身手不弱,一個對一個,我羊叔子固可游刃有餘,但如果以一對三,那便只有白饒了。我羊叔子死了不打緊,令三個雜毛的詭計得逞,實非所願。
第二,萬一我有不測,他們三個雜毛竟將殺死驪山門下雙掌震兩川的一筆爛賬算在我頭上,我羊叔子豈非死後尚得含冤?
於是,我吞忍再三,終於悄悄退出。
我離開朝陽觀,並未回去伊通,我怕三個雜毛立即採取行動。是以,我整夜暗守於觀外,只希望能碰上可信託的人,連夜報上兩老。
羊叔子承認這是一種下策,但我分身乏術,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剛才,我見到驪山尹老跟一位年輕的後生進了觀,便即悄悄綴著,暗中看了一會兒,這才知道尹老也得著了三個雜毛暗算一麟雙鳳的信息,趕來調查,但是,三個雜毛口齒伶俐,三言兩語,居然將尹老蒙騙過去。
最後,尹老準備離去,羊叔子認為機不可失,這才匆匆跑出,裝作剛從外面進來的樣子,想設法將尹老留下,相機行事。誰想到三個雜毛也忒壞極,他們給尹老逼急了,居然將謀害雙掌震兩川的那件公案往我頭上推,我氣極了,這才明白地告之尹老,雙鳳可能就在密室之中!三個雜毛一見事機完全敗露,便來了個先下手為強,分成兩組,向我跟尹老拚撲。……後面的這一段,尹老便是個見證!」
這正是,鬼話連篇。
原來長白兩老的武功固高,脾氣也極怪異,一個不高興,立即翻臉無情,六親不認。剛才,長白三仙的遭遇,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殺死二三個人,在長白兩老來說,根本不算得什麼。不過,三仙的死,多半有點冤枉,獨目叟這樣做,當然不太光明,尤其對兩老,更是一種欺蒙行為。
兩老是願意被人欺蒙的人物麼?
假如兩老發現了事實的真相,後果如何?
所以,獨目叟既然這樣做了,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良居心,他不得不將這個捏造的故事說得有聲有色。
兩老,鬼臉婆,居然為之動容。
獨目叟說罷,鬼臉婆一聲不響地走向密室,挺起那根鳩頭杖,一陣亂搗,通通通,木石齊飛,三扇房門被打得稀爛,密室全景,立即呈現於眾人眼前。
原來三個密室皆有暗門相通,這時候,七八個女人,都擠在中央的那一個,週身赤裸,僅以絲披裹身,乳臀隱現,花容失色,一個挨著一個,瑟瑟發抖。
藍關雙鳳,赫然在內。
這時的鬼臉婆,手中一根鳩頭杖,久久放落不下,臉上一陣青一陣紫,癡立在那裡,像一尊木偶。
獨目叟卻於這當口湊在兩老耳邊輕聲道:「鬼臉婆系跟游龍老兒同時在長白出現……頗是可疑……現在,所有的秘密,她都知道了,兩老,依你們看來,這該怎麼辦?」
兩老點點頭,兩副眼神中的凶光,再度暴射。
就在鬼臉婆淒然一笑,含著兩顆老淚而揚起鳩頭杖欲向室中諸女掃去的時候,長白兩老,騰身而起,其疾無比地分別落在鬼臉婆的左右兩邊,陰聲喝道:「且慢!」
鬼臉婆回頭,不禁一怔。
她不悅地道:「兩老,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的意思,」胖老陰笑道:「你鬼臉婆應該明白!」
「你們要將老身怎麼樣?」
「起個誓!」瘦老毫無表情地道:「好讓我們放放心!」
「兩老可是指劍聖的那件公案?」
「這很不幸,」胖老道:「尹老知道得太多了。」
「兩位對我們之間數十年的交情難道還會放心不過?」
「交情是另一回事,」瘦老無情地道:「但是,這種事並不包括在交情之內。」
鬼臉婆怒道:「老身不依,又待如何?」
兩老冷笑道:「長白三仙,便是榜樣!」
鬼臉婆正值三位愛徒一死兩辱,無比痛心之餘,哪裡經得住再受此等刺激?當下,氣翻血湧,理性頓亂。
只見她,雙眼噴火,一聲厲吼,鳩頭杖一抖,盤旋掃打,便向兩老橫劈過去。
長白兩老,一聲怪笑,閃身讓過杖鋒,跟著撤下板帶上那根旱煙杯,將鬼臉婆圈在一片詭譎狠毒的桿影之中。……長白兩老實在沒有誇張,照目前的局勢演變下去,最多十個回合,鬼臉婆頗有步上長白三仙後塵的可能。
獨目叟悠閒地負手微笑。
兩條嬌小的身形,自密室中暴射而出,晃眼間,自甬道中消失。
跑掉的,正是藍關雙鳳。
雙鳳溜走不久,就在鬼臉婆岌岌可危的那一剎那,一個身穿黑綢長袍,臉色薑黃,毫無一絲血色的中年人,突自甬道中飛身來到大廳之上。漢子一面發掌向長白兩老攻去,一面發聲喊道:「尹老,招呼羊叔子去,這兩個老東西留給我!」
處此緊急關頭,鬼臉婆也無暇多問,立即抽身掄杖奔向獨目叟。
這一來,情勢略變。
鬼臉婆雖說連遭折騰,心神交瘁,但鬼臉婆終究還是鬼臉婆,比兩老固然不足,但如要單獨對付一個獨目叟,雖不能說穩佔上風,但維持均衡之局,已是無甚問題的了。
回頭再看這一邊。
那個突如其來,臉色薑黃的中年漢子,作戰方式異常特別,只見他,身輕如葉進退縱橫,無不如意。他,黃臉漢子,懂的招術似乎很少很少,每到緊急當口,他便任意揮出一掌,別看那任意揮出的一掌,威力卻是奇大,就連兩老那等不可一世的巨魔,竟也不敢輕櫻他的掌鋒。
不過,這種掌法似乎異常耗損真力,那漢子發掌的神態,雖然悠閒從容,但三十招一過,漢子額上,立即沁出了汗粒。這種情形,如何逃得過長白兩老這等大行家,黃臉漢子的虛實一經落入兩魔眼中,兩魔精神大振,雙雙一陣哈哈大笑,旱煙桿的詭譎招術加緊,不上一會兒,那個黃臉漢子立即陷入了鬼臉婆適才的那種苦撐窘境。
漸漸,漸漸地,黃臉漢子支持不住了……漸漸,漸漸地,黃臉漢子的生命,危危乎,一髮千鈞。
「就在這個時候,甬道之內,傳出一陣嘶啞的歌聲,唱的是:
將軍百戰身名裂
向河梁
回頭萬里
故人長絕
…………
易水蕭蕭西風冷
正壯士悲歌未徹
…………
誰共我
醉明月
音調嘶啞,聲腔卻極悲壯淒涼。
重複顛倒而又極其悲壯淒涼的歌聲,斷斷續續地,愈來愈近。最後,歌聲終於在一個悠長而嘶啞的尾音上停歇下來。
歌聲歇處,一人自甬道口從容出現。
只見他,扁鼻闊嘴,橫眼吊眉,兩道眼神,陰森得有點怕人,面目之丑,無以復加。可是,他那高大的身軀,穿的卻是一件又舊又破的僧袍……呵,一位瘋和尚。
這位瘋和尚的突如其來,雖給大廳上幾位武林人物帶來了一陣短暫而輕微的騷動,但大廳上兩組五人的捨命拚撲,並未因而改觀。
五人中,尤以長白的兩老一叟,對來人更表現出一種極度的蔑視。
他們僅以疑訝的目光朝瘋和尚匆匆地瞥了一眼,便即嘿嘿一笑,不屑地,將頭轉了過去。
鬼臉婆,也未在意。
倒是那個現身較遲,由上風轉居下風,現正苦苦支撐著長白兩老有如群魔亂舞的狠毒桿招的黃臉中年漢子,表現得與眾不同。
自瘋和尚的歌聲傳入,他的精神便驀地抖擻起來。
瘋和尚現身,他第一個發出一聲低微的歡呼,便欲奮身迎去。這一剎那之間,他失卻了一個武林高手應有的警覺,他幾乎完全忘記了長白兩老的存在,以及自己發發可危的處境……等到他發覺長白兩老的兩根旱煙筒正分別指在他前胸左右的期門重穴上時,已經遲了。
就在這個時候,廳前突然響起了一聲暴喝:「住手!」
聲響如雷,撼人心弦。
長白兩老在一喝之下,手臂均各微微一顫,兩根旱煙筒,竟自失卻準頭而錯開了黃臉漢子的肺經重穴。黃臉漢子,身手畢竟不凡,居然能夠臨危不亂,抓住了此一稍縱即逝的良機,雙掌微合倏分,拍出一股強勁無比的掌風,硬將兩老身形逼退。
長白兩老,當然識貨。心中雖有一萬個不願意,但懾於瘋和尚一喝之威,當下對望了一眼,冷哼一聲,也即停手霍然轉身,面對瘋和尚,默然怒視。
鬼臉婆和獨目叟,也各分別跳開。
黃臉中年漢子本想越眾而出,但他見瘋和尚一直都沒有看他一眼,先是眉頭一皺,繼而展眉點點頭,似有所悟地停下腳步來。
這時候,那個骯髒醜惡的瘋和尚朝廳前並排散立的諸人巡視了一瞥,突然點點頭,露出一排黑牙,做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很好,很好!」他點頭自語般地讚道:「這一點,你們都還表現得不錯。」
這種語氣,在廳上諸人而言,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以大上廳上現有諸人在當今武林中的身份,誰受得了?
鬼臉婆臉上,青黑之色,驟然分明。
獨目叟,嘿嘿而笑。
凶暴如虎,殘忍如狼的長白胖瘦雙老,這時候,兩雙鷹目中,凶光陡現,二人的腮幫因不住咬牙的關係而上下磨動著,鼻息,也逐漸變粗起來,很顯然地,他倆正在克制著自己,勉強維持著最後的忍耐。
只有那個黃臉中年漢子,嘴角噙著一股由衷而發的笑意,露出了一種他那種年齡不應該再有的天真之態。
大廳上,眾人形形形式式的反應,瘋和尚直如視而不見,他一會兒皺眉搔耳,一會兒嘻嘻傻笑,在低頭踱了兩步之後,突又停步大聲自語道:「不行……他們還沒有真正服我,等會兒鬧將起來,麻煩可就多了。」
於是,他轉過身來,面對廳上眾魔,伸出又粗又髒的右手,從懷中摸出一塊尺許見方的黑絨布,在手中搖了搖,笑道:「和尚本有很多話要說,但是,瞧你們的德性,似乎已經忍耐不住,為了維持我們之間的和平氣氛,看樣子,我和尚只有老起臉皮來先表演表演了。」
瘋和尚的舉動雖然有點可笑,但他這幾句話可真還沒有說錯。
長白兩老,自有生以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受人挾制過。雖然瘋和尚剛才那一聲斷喝頗似佛門絕學獅子吼,非練有先天罡氣者不能到達那種以音制敵的境界;但雙老傲性天生,單憑那一聲斷喝所顯示的內功造詣,實難令他倆折服。所以,就在瘋和尚低頭踱步之際,兩老一速眼色,已經蓄勢待發。
而瘋和尚,就像耳朵上也長了眼睛一樣,他這樣做以及這樣說,恰是時候,尤其最後的一句話,更將情勢緩和得穩穩定定。
兩老一縮腳步,又對望了一眼,意思好似在說:「這倒好!」
瘋和尚嘻嘻一笑,突然注定兩老道:「最不服氣的,恐怕就數你們兩個了……來來來,和尚耍什麼,你們出題目!」
胖老嗡了一聲,沒有開口,瘦老冷笑一聲,諷刺地道:「耍什麼?當然耍絕的!嘿!
嘿……耍套老夫們沒有見過的最好,嘿……嘿。」
瘋和尚嘻嘻笑道:「你們沒見過的,老實說,實在太多了!」
瘦老冷冷地道:「那就耍呀!」
瘋和尚哈哈大笑道:「耍?如果耍出來你們看不懂,你們又怎知道它是絕活兒?」
「要是耍不出來,」胖老冷冷地接口道:「這倒是蠻好的推托。」
瘋和尚聽了,毫不動氣。他將手上那塊尺許見方,不知將要用來做什麼的黑絨布又揚了揚,這才笑嘻嘻地轉向胖老道:「胖老兒,和尚問你一件事情行不行?」
胖老嗡了一聲,沒有開口。
再由瘦老冷冷地接過口去道:「問我瘦老如何?」
「也是一樣。」
「說吧!」
瘋和尚臉色一整道:「你們兩個,聽清了,想一想,再回答我和尚:當今武林中,你們最最崇拜的,是哪一個?」
這個問題,顯然出乎兩老的意料之外。因為,兩老在聞言之後,全都怔住了。當下,兩老對望了一眼,冷笑一聲,誰也沒有開口。
「唔,和尚措詞可能有點毛病,有誰這樣問我和尚,我和尚聽了,還不是一樣不高興麼?唔……對了……一定是這個緣故!」瘋和尚見兩老不答腔,自語一陣,抬臉又道:「讓和尚換個問法吧……你們以為……當今武林中,誰的玩藝還可以?」
兩老仍然冷笑不語。
「和尚代你們說了如何?」
兩老的眼中,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
瘋和尚靜靜地仰臉道:「喂,朋友,七星堡主對不對?」
兩老臉色,遽然一變。
「對不對呢,朋友?」
兩老仍然冷笑不語。
「可能是我和尚弄錯了。」瘋和尚不知是無意抑或有意,又開始喃喃自語起來:「看樣子,那個自稱武林第一人的七星堡主,他在長白一帶並不怎樣吃得開呢!」
如果瘋和尚是使的激將法,這一著,下對了!
這時,只見兩老不約而同地厲聲道:「和尚,就算我們崇拜著七星堡主又怎樣?」
瘋和尚一聽,雙手連搖,呵呵笑道:「不怎麼樣,不怎麼樣,是的就好,是的就好!」
胖老厲聲又道:「和尚,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意思?當然有!來來來,和尚再問你,七星堡主的絕學是什麼?」
兩老又是一陣冷笑。
「是不是『陰陽罡氣』?」
瘦老陰陰一笑道:「背武林掌秘如數家珍……朋友,這就是你的絕活兒麼?」
瘋和尚裂齒笑道:「唔,你瘦老兒差不多快猜對了。」
瘦老顯系故作不解,陰損地笑道:「難道大師即將展露的絕學,就是『陰陽罡氣』不成,哦,那倒失敬了!」
「人瘦心細,果然不錯。」瘋和尚驀地一拍大腿,快活地哈哈大笑道:「老兒,你完全請對了……佩服,佩服。」
雙老,獨目叟,鬼臉婆……均現出一種驚疑之色。
而那個黃臉中年漢子則微微點頭,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瘋和尚哼了一聲,又道:「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吧,也許你們誰也沒有真個親眼見過呢!」
瘋和尚說著,突然大喝一聲「看清了」,便自並起右手食中兩指,俯身在石階上懸空揮劃了一個尺許見方的口字,劃完,展掌覆於石面,再喝一聲起,右掌一提一翻,掌心已然托了一塊四四方方的石塊。
雙老,獨目叟,鬼臉婆……全是心中一駭。
瘋和尚朝眾人扮了個鬼臉,得意地大聲道:「在七星堡主而言,這一手,算是『陰陽罡氣』中的『陽罡』,現在,請各位繼續參觀『陰陽罡氣』中更進一步的『陰罡』。」
瘋和尚說著,將那塊黑絨布覆上石塊。
眾人屏聲息氣,目不一瞬地瞪眼看著。
瘋和尚伸出左掌,在黑絨布上空三寸高處輕輕一按。按畢,順手將黑絨布掀去,眾人一看之下,不禁咦了一聲,原來,那塊青石仍然完好如故。
「奇怪麼?嘿,這就是和尚比七星堡主高明的地方!」
瘋和尚漫不經意地笑說著,一面將右掌輕輕一抖,煙騰屑走,宛若下著一片鵝毛雪,再看瘋和尚的掌心,業已空空如也。
雙老,獨目叟,鬼臉婆……目瞪口呆了。
瘋和尚拍拍手,又將雙手在僧袍上擦了幾擦,這才在階前來回走著,一面偏過頭去,向廳上眾人說道:「和尚這樣做,想起來,實在幼稚可笑……可是,和尚也有和尚的困難,不得不然。你們知道和尚的用意麼?告訴你們吧,和尚有幾句話要交代你們,希望你們能夠乖乖地聽和尚說完……否則你們,尤其是一胖一瘦兩個老兒,有生以來,沒有受過挫折,以致養成一副什麼人也不放在眼裡的壞脾氣,現在,和尚安心了,你們應該看得出來,你們幾個所崇拜的那位七星堡主,雖然和尚不敢說比他強,同樣的,他姓冷的也不見得比我和尚高明。」
眾人默然無語。
現在的情勢是必然的,除非活膩了,否則的話,只有靜聽和尚說下去。
瘋和尚說著,又朝眾人看了一眼,點點頭,表示異常滿意。當下,只見他,突然在眾人面前站定,如指厲聲道:「你們幾個,都該死!」
眾人臉色一變,齊退半步,一個個,眼中都射出了將作困獸鬥的凶焰。
瘋和尚突又放下手,搖搖頭,緩和下聲調道:「別緊張,不是今天……也不是在我和尚手上……嘿,嘿……假如我和尚要你們死的話,你們還會活到現在麼?」
眾人的神情,稍稍緩和下來。
瘋和尚又走了兩圈,這才停住了腳步。
他,瘋和尚首先指著鬼臉婆,沉聲道:「你這個婆子,人還不錯,但是,和尚仍得說你一句:你該死!婆子,你想想看,你那些寶貝徒弟,龍呀鳳的,他們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呢?
男的貪財好色,女的人盡可夫。
婆子,你憑良心說,你知道那些不?
你,當然知道,知道了而不清理,便是縱容。
婆子,你可知道縱容是身為人師的最大罪惡?
由於身份太高的人不屑聞問,身手太差的人又不敢聞問,一般人又礙著你鬼臉婆的情面,所以,他們作孽於川中,漢中,日甚一日,而你婆子,一直都在裝聾作啞,雖視而不見,雖聽而不聞。
說你婆子該死,錯了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往事已矣……如今,一麟已死,只要你婆子狠得下心腸來,雙鳳也難跑出多遠去!事在人為,想不想將驪山的招牌揩乾淨,是你婆子自己的事,你婆子盡可斟酌著辦……去吧,這兒沒有你的事啦!」
說也真怪!
以驪山鬼臉婆在當今武林中之身份,以及她那種心高氣傲的天性,在受了這麼個來歷不明的瘋和尚一頓無情的訓斥之後,不但沒有如料想中的惱羞成怒,居然由赧然低頭,而至流出了縱橫老淚,實在大出眾人意外。
良藥真個苦口麼?
忠言真個逆耳麼?
不!
苦口的,是沒有病痛的人,逆耳的,只是昏庸愚昧之輩。
經過了這番刺骨錐心的刺激之後,鬼臉婆可算是完全大徹大悟了。
當下,只見她,扶杖顫巍巍地大步跨出,啞聲道:「謝大師金玉良言……婆子知罪了!」
說完,杖與右腳前點,便欲拜將下去。
瘋和尚頗感意外。他,瘋和尚,怔得一怔,旋即哈哈笑道:「有幸見得驪山鬼臉婆的本來面目,真是一大樂事。」
瘋和尚哈哈笑著,同時俯身合什一躬。
表面上,這算是還禮。可是,在瘋和尚合什一躬之後,鬼臉婆再想拜下去,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鬼臉婆知道無法勉強,只好相互一躬而罷。
行完禮,鬼臉婆似欲開口說什麼,瘋和尚攔著揮手笑道:「婆子,去吧!你想說什麼,知道了,以後的日子還多著呢!」
鬼臉婆含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