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竟已又是黃昏時分,書桌上放滿了沒有動過的飯菜,司徒烈望了兩眼,搖搖頭,苦笑笑,一點也不覺得餓,心想:「元旦了,兩魔不死,也該回來了吧?」
想著,精神不禁一振。
他忖道:「結果如何,兩魔回來後不就知道了麼?」
想著,忽又覺得有點不對。
他不安地又忖道:「兩魔安然歸來,瘋和尚豈不?」
他希望能早點知道昨夜三夏之會的結局,卻又怕見到七星堡主和鬼見愁的無恙的歸來,內心矛盾至極。
司徒烈正在極端焦躁不安之際,驀地,自七星塔頂傳來一陣悠揚清越的鐘聲,一下緊接著一下,先後共計七響。
他幾乎絕望地在心底痛苦地喊道:「啊啊,完了,完了,七星堡主回來啦!」
司徒烈記得初入七星堡的那天夜裡,他於遙見七星塔頂掛出七盞紅燈之後,沒有多久,七星堡主便進堡了,因此,他知道那原來是堡主回堡的信號,後來,二人七星堡,施大哥告訴他,夜晚懸燈和白天敲鐘的意義相同,那麼,七響鐘聲和七盞紅燈的意義既然相同,不是七星堡主回來了,還有什麼呢?
司徒烈想的,果然一點沒有錯。
七星堡主回來了,還有鬼見愁。
司徒烈被伺候他的那個堡丁領至七星大廳時,天色業已大黑,七星廳上燈火輝煌,如同白晝。
遠遠地,司徒烈就聽到了一陣女人們的輕聲笑語,他想,又是宴會吧?不然的話,七嬌們怎麼會先他而至呢?
七嬌的笑語,平日聽來,司徒烈倒不覺得怎麼樣,此刻,卻給他帶來了一種可怕的預感,今天是年初一,理該歡笑,但是,在七星堡,卻不一定如此,七星堡主高了興,隨時都是春天,否則,年初一看到人頭和人血,也不希奇。
七嬌歡笑,如系承色而發,則今夜之實,將近乎慶功,而非娛年。
如果今夜之宴真含有慶功之意,那麼,昨夜北邙落魂崖之戰,其結局就有點令人不敢想像了。
司徒烈心跳腿軟,幾乎無力爬升台階。
可是,無論心情如何,眼前需要應付的,仍是應付。
他咬咬牙,暗暗告訴自己道:「任何事都可以加以設想,但卻不應將設想視為事實,我該振作起來,有承受任何打擊的勇氣,才會有報復任何打擊的勇氣!」
於是,他在步入大廳時,臉上掛著和平日一樣的微笑。
廳上排著三席,左邊是七嬌雙鳳,右邊是七星三煞當然沒有了玉面閻羅。
正中首席上,七星堡主南面而坐,鬼見愁坐在左側,司徒烈早知道他應該坐在什麼地方,是以徑向七星堡主右側走去。
他依習慣向七星堡主和鬼見愁分別微微一躬,然後背向雙煞,面對七嬌雙鳳,挨身坐下。
表面上,他表現得隨和自然,事實上,在兩魔沒有開口以前,他第一件要知道的,便是兩魔的神色,因此,他例外地自七星堡主身後五魔手上要過酒壺,含笑為兩魔斟酒,趁機將兩魔的臉色看了個清清楚楚。
兩魔此刻是怎生的一副臉色呢?
司徒烈於看清了兩魔的臉色之後,大感意外。
原來兩魔此刻臉上不但毫無自得之色,反而眉峰微擁,陰沉沉地如罩嚴霜,十分顯明地表示了兩魔內心的悶悶不樂。
說得更為確切些,兩魔心頭一定有著什麼沉重的心事。
司徒烈心頭,頓感一寬,他忖道:「兩魔縱然沒有吃虧,看樣子也未曾討好呢!」
司徒烈的敬酒舉動,也頗出乎兩魔意料之外,七星堡主第一個點頭笑道:「好哇,好哇,娃兒,老夫生受啦!」
鬼見愁也甚高興,他仰臉瞥了司徒烈一眼,詫異地道:「威兒,你不舒服嗎?」
司徒烈搖搖頭,笑答道:「沒有什麼,怕是睡晚了一點吧?」
「你做什麼不早點睡呢?」
司徒烈故作赧然不安地低聲道:「不知怎的,威兒總是睡不好!」
七星堡主點點頭,朝鬼見愁望了一眼,鬼見愁一聲不響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頸一吸而盡,七星堡主哈哈一笑,跟著也乾了一杯。
幹完了一杯之後,兩魔目光偶爾相觸,驀又臉色一沉,相對沉默下來。
司徒烈又為兩魔斟了酒,兩魔酒到杯乾,一連七八盅,兩魔臉色方見緩和下來,七星堡主在幹完了最後一杯之後,終於忍不住偏臉沉聲道:「老陰,你還堅持你的看法嗎?」
司徒烈精神暗暗一振,知道事情要開頭了。他忙著又替兩魔斟滿空杯,同時暗地裡留意著兩魔的言詞舉動,但見鬼見愁放下空杯,先是嘿嘿一笑,然後以一種嘲弄的口氣,冷冷地答道:「你呢?」
「老夫以為老夫的看法比較正確。」
「老夫也以為老夫的看法沒有錯!」
七星堡主朝鬼見愁瞥了一眼,輕輕一哼,無何奈何地搖搖頭,無聲苦笑著端起酒杯一吸而盡,然後默默仰臉望天,未說什麼。
這似乎是一個兩魔已經爭執了很久很久的問題,兩魔口吻,針鋒相對,顯然地,誰也不願讓誰,但司徒烈雖然聽得一字不漏,卻仍無法肯定兩魔在為了何事爭執,他不禁在心底暗催道:「再爭下去呀!」
這時候,左邊席上,笑語又起。
七嬌之首的天毒仙子笑推著羞人答答的藍天雙鳳道:「敬酒去呀!」
其餘諸嬌笑和著,雙鳳低著頭,任諸嬌笑鬧,總是不肯,七星堡主最後偏過臉去揮手強笑道:「大娘,等會兒再鬧吧!」
七星堡主說著,突睛一滾,好似有了什麼新的發現,不理諸嬌的格格媚笑,驀地轉過臉來,抑制著內心的興奮,沉聲向鬼見愁愁道:「老陰,你真的以為你的看法沒錯嗎?」
鬼見愁目注滿杯,冷冷地答道:「不是你錯,便是我錯。多說什麼!」
「那麼你以為誰錯了呢?」
鬼見愁冷冷地又道:「對的不是你!」
「真的嗎?」
鬼見愁嘿了一聲,干了酒,卻沒有說話。
七星堡主這時似有成竹在胸,偏臉詭笑著又道:「這樣說來,瘋和尚就是劍聖司徒老兒的化身,是一點沒錯嘍?」
「只要你堡主能夠舉出一些比較新鮮的反證來,陰厲君隨時可以認敗服輸!」
七星堡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鬼見愁哼了一聲,默默地又自乾了一杯。
七星堡主大笑了好一會兒這才伸手一指鬼見愁,搖搖頭,大聲批評道:「陰厲君啊,陰厲君,我真替你老兒感到可憐而慚愧!」
鬼見愁微微偏臉,朝七星堡主陰陰一笑道:「冷敬秋,你知道老夫此刻的感覺如何嗎?」
七星堡主微微一怔,忙道:「不知道,老夫願聞其詳。」
「跟你堡主的感覺幾乎完全一樣!」
七星堡主不解地道:「這話怎說?」
鬼見愁陰陰一笑,冷冷地沉聲道:「那就是陰厲君也正為你堡主感到可憐而慚愧!」
七星堡主突睛一翻,惑而且怒地吼道:「什麼?你說什麼?」
鬼見愁悠悠地道:「如果堡主真的沒有聽清楚,陰厲君可以再說一遍!」
七星堡主像要將鬼見愁一口吞下去般地,又吼道:「我姓冷的什麼地方應該慚愧?什麼地方值得可憐?說,你說!」
鬼見愁冷冷地道:「當然要說了。」
說著,一縮脖子,微微仰臉,眼望空處,冷冷地道:「記得麼,冷敬秋?咱們出門之前你說過什麼來著?」
「我說過什麼?」
「你說:瘋和尚是不是劍聖司徒望的化身,你有方法查清楚,冷敬秋,你承認你說過這話嗎?」
「是的,老夫說過說過又如何?」
鬼見愁嘿嘿一笑道:「現在,你查清楚了嗎?」
七星堡主突睛一翻,鬼見愁不容他開口,搶著冷冷地又道:「我說瘋和尚就是司徒望,你說不是,我為我的看法列舉了依據,而你沒有,你堡主最拿手的本領,便是一再逼著我陰厲君同意你堡主的見解,要我陰厲君跟著你堡主相信瘋和尚不是司徒望,我問你根據何在,你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麼,你堡主當初是為了安慰我陰厲君的呢?抑或只是為了自己哄哄自己呢?」
微微一頓,冷冷地又道:「該慚愧的是陰厲君嗎?該可憐的是陰厲君嗎?」
悠然轉臉朝向七星堡主,諷刺地又道:「假如該慚愧,該可憐的真是我陰厲君,其所以如此,那便該是因為我陰厲君是你七星堡主的多年老友了不是嗎?」
七星大廳剎那間呈現著一片死寂。
每個人除了聽得牛油巨燭的剝剝聲響,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司徒烈像大廳上此刻的每個人一樣,有著一種窒息之感。
鬼見愁這番話的尖酸刻薄,遠非任何人事先所能想像。
他數說的地方是七星堡中的七星大廳,數說的時間是當著七星堡中有資格在七星廳中佔一席次的每一個人,數說的對象同時就是以武林第一人自居,除了自己,誰的生命也不會被他看得重過一根燈草的七星堡主本人,啊,天啦!
鬼見愁說完,又是嘿嘿一陣冷笑,沒事人兒般地自斟自飲起來。
而這時,除了鬼見愁一人之外,每一張面孔都顯得有些蒼白,每一雙目光中都充滿了不安和恐懼,不約而同地偷偷窺向七星堡主。
狂風?暴雨?駭電?驚雷?
七星堡主兩手按在桌面上,他緊抓著的,不是桌面上任何東西,而是七星大廳中每一個人的心。
他的臉色在變化著,不斷地變化著。
驀地,一聲桀桀怪笑,破空而起,笑的是七星堡主,雜在狂笑中的是這麼幾個字:「哈哈……哈……痛快……哈……哈……罵得痛快……哈……哈……哈……哈哈……」
眾人面面相覷,如在夢中。
只見七星堡主用手一指鬼見愁,左右一顧,大笑著又道:「孩子們,看!這就是你們堡主的朋友,真正的,惟一的朋友!」
說畢,又復大笑不已!
鬼見愁卻頭也不抬地冷笑道:「堡主兄,笑夠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
當廳中所有的人都正感到有點驚魂不定之際,司徒烈偶爾抬頭,竟與左席上七嬌散花仙子的目光無意相接。
散花仙子目光中,連續而迅速地發出了無數個詢問。
司徒烈忖道:「你急什麼呢?我不是告訴你在三天之內通知你的嗎?」
他朝她輕微地搖了一下頭,他以為以散花仙子之玲瓏機智,當然會瞭解這是約定時間未到的表示,應無疑問才對。
但司徒烈雖然這樣想,仍覺得不甚放心,因又裝作漫覽廳中裝飾之狀,遊目瞥去。
嘿,你道怎麼著?散花仙子依然在望著他,目光中依然充滿了詢問,司徒烈眉頭微微一皺,心想:「什麼?你還不明白?」
當下也顧不了許多,只好大著膽子,冒險地又搖了一次頭,同時在眼光中迅速地表示:
「咦,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為了加強表示目光中的「約定」,他又將頭緩緩扭動了三次,代表著「三天」。
散花仙子點頭一笑,好似說:「謝謝你,我知道了!」
他見散花仙子笑得甜而爽悅,知道她這下大概是真的明白了,於是便寬心地別轉目光,由遠處緩緩地繞了回來。
司徒烈甫將視線收回,驀聽得鬼見愁冷冷地道:「孩子,你是在對誰皺眉搖頭?」
司徒烈冷不防此,被問得心頭一麻,幾乎魂飛魄散。
尤其此問出諸於鬼見愁,事態也愈見其嚴重。因為,他剛才的舉動如果只落在鬼見愁一個人的眼裡,縱令鬼見愁難免會在事後背人向他盤詰,但絕不可能現在當著廳中眾人之前,遽爾出此無情之間。鬼見愁對他的疼愛,是無可置疑的。
鬼見愁其所以有此一問,必是因為他發覺七星堡主也已跟他同時看到了這一切,他既無法幫司徒烈及時掩飾過去,司徒烈是他帶來的人,顏面攸關,他當然不願讓七星堡主先問出來。
司徒烈忖想及此,越發心慌意亂。
他心慌意亂地又忖道:別的不說,就算兩魔只誤以為我跟七嬌中誰人有著曖昧情事,也就完到家啦!
他有點後悔,也有一點兒恨。
他恨散花仙子的急躁,但他更後悔於自己的不夠沉穩。不是麼?他想:為了彼此間的安全,他盡可以不必理她呀!
值此關頭,他又想起施大哥的告誡來了:冷靜,鎮定。
於是,他在心底警告自己道:悔也好,恨也好,現在都不是時候,現在,惟一要做的,便是如何才能化險為夷。
俗語說得好,亂有亂謀,急有急智,真是一點不錯。
司徒烈念轉如電,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念頭一定,旋即緩緩抬起了臉,望向鬼見愁,正容簡潔地答了一個字:「您!」
鬼見愁豆眼閃光,訝聲道:「我?」
司徒烈點點頭,堅定地道:「是的,老伯,您!」
果然不出司徒烈所料。鬼見愁見他回答得異常肯定,雙目中雖仍留有幾分疑訝,但臉色卻已於無形中寬鬆了不少。
當下,但見他側瞥了七星堡主一眼,又道:「孩子,你對老夫皺眉搖頭是為了什麼呢?」
鬼見愁話問出口,豆眼光閃如電,注定在司徒烈臉上,不稍一瞬,神色再度緊張了起來。
很顯然地,他自己也想不出司徒烈對他皺眉搖頭的理由,限於情勢,他不得不逼著司徒烈向七星堡主提出間接的解釋,但又擔憂著司徒烈的解釋不能盡如人意,令七星堡主完全去疑。
司徒烈成竹在胸,望也不望七星堡主一眼,肅容低聲答道:「威兒隨感而發,不意為老伯覺察,還望老伯不要見怪才好。」
司徒烈答非所問,鬼見愁聽了,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司徒烈知道兩魔注意力均已集中在他身上,於是在一頓之後,故作訥訥之態,低聲懇切地又道:「堡主……待老伯……可謂……至誠至厚……是的……威兒總覺得……老伯剛才……實在……過分了一點。」
微微一頓,故作不安地又道:「威兒該死,威兒知道,威兒不配說這些。」
這番話,大出七星廳中眾人的意料之外。
詞謙,意切,大義凜然,雖然是以下責上,但因陳詞委婉,絲毫不顯得唐突冒犯,合情,合時,合景。
鬼見愁直聽得豆眼陡張,目光如電。
此刻,閃耀在鬼見愁雙目中的,是一種難以分辨,不知究竟代表著什麼情感的異樣光彩,只見他嘴唇似張似合,神情很是激動,但又說不出話來。
這一廂,鬼見愁目閃異光,欲語無詞,另一邊七星堡主卻已縱聲大笑而起,他一步跨至司徒烈身邊,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來,冷敬秋敬你一杯!」
笑說著,先自干了,狂笑歸座,又復拊掌大嚷道:「哈哈,快活,快活煞人也!哈哈,哈哈哈!」
鬼見愁朝七星堡主側瞥了一眼,輕哼一聲,緩緩地合上眼皮,瞧他這時的神情,不但怒意毫無,且似甚是受用。
七星堡主見了,越發大笑起來。
七星堡主一面大笑,一面連連就壺狂飲,並不時舉右手在空中揮舞,意思似在命令著:
「喝呀,孩子們!」
好一陣之後,他方以衣袖擦乾嘴邊酒漬,喘息著放下那只可容三十斤酒的紫銅酒壺,顧盼自雄地滿廳游視。
這時,左席上,坐在首位的七星第一嬌,天毒仙子,忽然盈盈起立。
七星堡主見了,目光在天毒仙子臉上一停,發出一個無言詢問,無毒仙子玉掌交疊胸前,微微一福,含笑歷歷地道:「七娘擬暫退席,請堡主示下。」
七嬌散花仙子應聲立起,也對七星堡主折腰一福,含笑低首不語,粉面泛紅,不勝嬌羞,楚楚動人。
七星堡主看得眼光發直,直到天毒仙子抿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方發覺到自己的倚酒失態,故意發出一陣遮羞的哈哈大笑,同時揮手大聲道:「七娘請便,大娘過來敬老夫一杯!」
七嬌散花仙子又是一福,蓮步婀娜,不一會兒,背影便自大柱後一座密門中消失不見,首嬌天毒仙子也同時走了過來。
天毒仙子敬了七星堡主一杯,也敬了鬼見愁一杯,方含笑歸座。
七星堡主豪興大發,左右一陣掃視,大聲道:
「今夜老夫特別高興,孩子們有甚請求,只管說來,老夫無不答應!」
天毒仙子第一個站起身來,掩口笑道:「奴家有個請求!」
七星堡主擊掌大聲道:「說來,說來!」
天毒仙子且不作答,俯身在身旁第二嬌百合仙子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推著百合仙子香肩,忍笑催道:「替大姊說呀!」
百合仙子含笑搖頭,硬是不肯。
七星堡主不耐地大聲催道:「請求什麼,快說呀!」
百合仙子被天毒仙子逼得沒有辦法,只好斜睨了天毒仙子一眼,嘟起那張艷紅欲滴的小嘴,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她朝七星堡主一福道:「大娘的意思,堡主不知道?」
七星堡主詫異地道:「她的意思我怎知道呢?」
百合仙子又道:「堡主真的想知道?」
七星堡主揮:「廢話!」
百合仙子忽然笑道:「奴以為,不如算了!」
七星堡主嚷道:「那怎行!」
百合仙子笑道:「堡主上了大娘的當,可別怪奴。」
七星堡主訝道:「是一件老夫辦不到的請求嗎?」
天毒仙子這時狠狠地在百合仙子肩頭上擰了一把,笑罵道:「好個賤人,你敢!」
百合仙子哎唷一聲,一手撫著痛處,一面笑向七星堡主道:「堡主應該辦得到。」
七星堡主放心地道:「那有什麼當上呢?」
百合仙子笑著又道:「應該辦得到但是永遠辦不到!」
七星堡主大笑道:「笑話!」
百合仙子輕哼一聲,好氣又好笑地向七星堡主唉聲道:「笑話!哼,一點不錯!」
秀目微睜,扮了個鬼臉,又道:「你知道大娘請求什麼嗎?」
不待七星堡主開口,大聲又道:「大娘請堡主今夜少喝兩杯,最好到此為止!」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七星堡主微一怔神,旋也跟著大笑起來,笑了一陣,七星堡主好似想到什麼地方不對,兩臂舉起一擺,止住眾人笑聲,朝剛剛落座的百合仙子招招手,大聲道:「且慢,二娘,我問你!」
百合仙子沒好氣地偏臉道:「問什麼?」
七星堡主想了一下,這才望著百合仙子,猶疑地道:「你們幾個,從來沒人擋過老夫的酒,難不成偏偏只有今夜老夫醉不得麼?」
百合仙子仿著他剛才的語氣,仰臉道:「廢話!」
七星堡主笑得一笑,語聲又道:「那是為了什麼呢?」
百合仙子朝藍關雙鳳睥睨了一眼,又朝七星堡主扮了個鬼臉,方始仰臉漫聲道:「堡主問奴,奴又問誰呢?」
諸嬌眼色互傳,一齊低頭吃吃談笑起來。
藍關雙鳳,雙頰飛紅,同時低下頭去。
七星堡主情不由己地朝雙鳳迅掠了一眼,醜臉上閃過一陣曖昧的貪婪之色,乾笑數聲,抱起酒壺,又是一陣狂飲,烈酒下肚,尷尬盡消,放壺大笑道:「所有請求,不得涉及老夫之自由,再提罷飲者罰酒三斤!」
他笑說著,偶爾瞥及一旁枯坐無語的鬼見愁,不安地又笑道:「老陰,喝呀!」
鬼見愁冷冷地答道:「謝謝堡主。」
七星堡主望了司徒烈一眼,轉向鬼見愁又道:「老陰,咱們再來一宗交易如何?」
鬼見愁依然頭也不抬地冷冷答道:「老夫只要有便宜可沾,隨時歡迎。」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陰兄就是這點痛快!」
鬼見愁冷冷一笑道:「你堡主也沒做過虧本生意呢!」
七星堡主又笑了一陣,實畢,雙掌按於桌面,傾身引頸,靠在鬼見愁耳邊,臉色一整,低聲道:「冷敬秋想收這娃兒為徒,老陰,什麼條件才肯放手?」
鬼見愁悠悠抬頭,啟目偏臉,淡然反問道:「什麼條件你都能答應嗎?」
七星堡主聽了,驚喜得幾乎跳了起來,他脫口一啊,雙掌一按桌面,身軀離座,弓腰向前,目射異光,促聲忙道:「當,當然!」
鬼見愁慢吞吞地又道:「條件只有一個。」
七星堡主迫不及待地道:「什麼條件?說,快說!」
說著,搶著又加了一句道:「別說只有一個,就是十個,百個,都可以!」
鬼見愁仰臉向上,目視空中,悠然道:「請堡主先宰了老夫!」
七星堡主像只洩了氣的球,頹然跌入座椅,氣得臉皮發黑,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後,他用手一指鬼見愁,掙扎著罵道:「你這個老殺才,將來一定不得好死!」
鬼見愁漫聲應道:「托堡主的福。」
跟著,冷冷一笑,又道:「好死惡死,都是死,關於這一點,老夫並不怎樣講究,尤其是老夫從不為將來的事操心……倒是眼前的這一樁,如你堡主拿來唬唬人,卻還有點份量。」
陰聲一陣乾笑,笑畢又道:「可惜堡主也有一份。」
七星堡主忽又哈哈大笑起來。
鬼見愁斜睨了七星堡主一眼,諷刺地道:「酒能壯膽,果然不錯!」
七星堡主驀地一拍桌面,震得杯跳盞搖,只見他環瞪著一雙可怕的突睛,猙獰地笑得一笑,大聲吼道:「陰厲君,你聽著!」
「老夫心無二用。」
「冷敬秋今夜要你姓陰的好看!」
七星堡主大吼著,聲色俱厲。廳上眾人,臉色不由全都驀地一變。司徒烈的一顆心,也不禁隨之狂跳起來。
他忖道:不可避免的結局,終於來啦!
他下意識地默運著一元神功,準備隨時冒險外。
他剛才用來掩飾他對散花仙子眉目遞語的一篇遁詞,其所以能夠令兩魔信之不疑,就因為完全符合實情,差不多七星廳中所有的人,都有那種感覺:鬼見愁對七星堡主,實在太嫌過分了。
名馬,寶劍,英雄,美人,烈酒,是有著連鎖性的。
它們為歷史渲染了光輝,它們在推動著武林的恩怨情仇。
尤其是酒,能助興,也能亂性。能促成美談,也能製造罪惡。修養再好的人,也有因酒翻臉之危險,而像七星堡主這樣的人,酒後因言不順耳,老羞成怒,實不足為奇!
說得更明白一點,剛才的七星堡主,是反常的。
現在,七星堡主猛怒了,其聲勢雖令人心悸神驚,卻不令人感到意外,人人知道,不過遲早而已,這場暴風雨,終究會來的。
司徒烈一面全神戒備,一面注意著鬼見愁的動靜。
在心底忖道:我倒要看看,你鬼見愁身處虎牢,究竟倚仗著什麼?
大概全廳之人都跟司徒烈有著同一想法,所以,此刻的數十雙視線,差不多全都集射在鬼見愁一人身上。
那麼,此刻的鬼見愁是怎麼樣的呢?
說起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但見他,此刻的鬼見愁,端坐如故,神色不動,依然不改那副老樣子,冷漠,平靜,間或冷笑一二聲。
那神情,幾乎令人懷疑他已練成了什麼金剛不壞之功,根本不在乎世上任何武功的猝然攻擊!
司徒烈暗歎道:真是不可思議。
七星堡主吼畢,眈視如虎。鬼見愁直裝未見,好半晌之後,他始好整以暇地,緩緩掉過臉去,將目光冷冷地投射在七星堡主的臉上。
接著,他半死不活,以一種近乎一息僅存,游絲般的聲音說道:「愛美,是人類的天性,誰又不希望自己的面孔長得比別人光彩一點呢?唔,您說是嗎,堡主?」
嘿嘿一陣枯笑,陰陰地又道:「堡主,您怕不是在哄我吧?」
這種軟硬不吃,而口舌卻又尖酸刻薄的人,的確是令人啼笑皆非,恨之切骨而又莫可奈何。
僅就司徒烈本身而言,鬼見愁待他,不算錯,是以鬼見愁跟七星堡主一有爭辯,他下意識中,總希望鬼見愁佔著贏面,就像兩魔聯手赴瘋和尚落魂崖之約,他又希望得勝的是瘋和尚一樣。這是人之常情。
可是,此刻的司徒烈,在鬼見愁對七星堡主一再戲侮之後,竟為七星堡主暗感委屈,他真希望七星堡主具體而有效地對鬼見愁報復一番。他覺得,如果他司徒烈站在七星堡主的地位,他也絕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樣忍受下去了。
司徒烈有著這種想法,心情便益發緊張起來。
他不反對七星堡主予鬼見愁一點教訓,但不希望鬼見愁真在七星堡主手底下吃虧,他希望兩魔說翻臉,就翻臉,但又擔心兩魔翻臉會誤了他的大事,使他這趟冒著生命危險的七星堡之行,功虧一簣。
因此,他的心情,不僅是緊張而且非常矛盾。
不過,事實的演變,並未因他的緊張和矛盾而有所影響
整座的七星大廳,剎那間,寂靜如死。
鬼見愁話音一落,數十雙目光,又一致悄然地移向了七星堡主。
七星堡主那副如刷的濃眉,於聽完了鬼見愁的一篇戲諷之後,陡地一堅,同時圓突如球,血絲網布的兩眼中,射出兩道令人寒慄的凶光。
眾人心神,更是一緊。
就在這一髮千鈞的剎那,事情突然起了一個出人意外的急遽變化。
七星堡主突睛一滾,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只見他一聲短哼,臉上的一片怒雲,驀地消失得乾乾淨淨。
隨著一聲冷笑而起的,竟是一臉奸滑的笑容。
他微合眼皮,搖搖頭,大聲自語道:「我太傻了,我太傻了!」
鬼見愁默默地乾了一杯。
七星堡主像提醒自己似地,大聲又道:「唉唉,我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對呀!」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七星堡主在弄什麼玄虛。
而七星堡主在自語了一陣之後,彷彿有了什麼重大的發現,高興異常,捧起酒壺,喝了兩大口,一面擦著口邊酒渣,一面神秘地笑向鬼見愁道:「陰老兒,這下你可完定啦!」
鬼見愁沒聲道:「是嗎?」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起來。
他大笑著道:「陰老兒,瞧著吧!」
鬼見愁微哂道:「瞧著哩,堡主!」
微哂著又加了一句道:「就像剛才堡主吩咐老夫聽著,老夫就一直在聽著的一樣。」
七星堡主嘿嘿一陣冷笑,他笑著,俯身又道:「陰厲君,咱們交往了數十年,老夫說句不怕臉紅的話,自老夫交結了你這個老鬼之後,幾乎是一直吃虧到現在,老夫雖然恨在心頭,氣在肚裡,但卻始終想不透其中的所以然來,當然更談不到報復的手段」
鬼見愁陰陰地道:「現在有了,是嗎?」
七星堡主點點頭道:「是的,現在有了!」
鬼見愁陰陰地又道:「能說出來下下酒麼?」
七星堡主笑道:「不敢自珍。」
鬼見愁依然陰陰地道:「願聞其詳。」
七星堡主又自大笑了一陣,這才俯身如前,道:「這以前,老夫雖然氣你老兒,但憑良心說,私下也頗對你老兒崇佩異常,老夫總以為你老兒有甚絕招,不是嗎?每跟你老兒爭論什麼,結果呢,服輸的總是老夫我,就像下愚碰著了上智!」
鬼見愁冷冷地道:「折殺老夫了!」
七星堡主也冷冷笑道:「老兒,聽完了再客氣吧!」
微微一頓,又道:「今夜,老夫一方面感到高興,一方面卻也失望得很,原來你老兒的那一套,拆穿了,竟是一文不值,什麼也沒有!」
鬼見愁嘿嘿笑道:「那是堡主自誤呀!」
七星堡主點頭笑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他輕哼一聲,又道:「就像有人吵架一樣,嗓門高的,總比較難獲別人的同情,罵得多的,常常顯得理虧。老夫性暴如火,你老兒卻陰毒成性,就拿剛才的經過來說,你老兒一直在逗老夫動火,好顯出你老兒的練達沉穩,可笑得很,老夫竟一再上當而不自知。」
鬼見愁臉色微變,但仍冷冷地道:「堡主,恭喜您了!」
七星堡主也道:「值得慶賀!」
他說著,又復大笑起來,笑畢,又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老夫也為你感到難過呢!
哈哈!」
鬼見愁嘿了一聲,沒有開口。
七星堡主突然揚聲笑道:「注意,陰老兒,老夫這就開始演習啦!」
笑聲一挫,嘲弄地又道:「比起你老兒來,老夫夠幾成火候,待會你老兒可要本著良心下評語才好呵!」
七星堡主說至此處,臉色驀地一沉,換成了一副冷冰冰的神氣,木然無情,如籠寒霜,跟鬼見愁的那副冷漠神態相映成趣,完全沒有兩樣。
司徒烈在心底暗暗點頭,他想,怪不得這老魔能在武林中風雲一時,就憑他這份粗中有細,在三分酒意後,居然還能發現到別人的長處,自己的缺點,並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就夠難得的了。
事情至此,緊張氣氛兒雖已趨緩和,但司徒烈的心卻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寬鬆下來,因為他已猜忖到七星堡主繼續要說的是什麼。
司徒烈沒有猜錯。
這時,七星堡主於倣傚了鬼見愁的神氣之後,又模仿著鬼見愁剛才嘲弄他的語氣,偏著臉,陰笑一聲,朝鬼見愁冷冷地道:「陰老兒,聽著,老夫首先要告訴你老兒的,便是老夫今夜向你老兒報復的結果……老夫剛才說過一遍了,老夫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說至此處,故意一頓。
又復陰陰一笑,語氣愈加深沉,繼續冷冷地道:「老夫要憑口舌之利折服你老兒!」
鬼見愁微哂道:「願堡主如願以償!」
七星堡主也哂道:「大可以先乾一杯!」
說著,首先舉杯一吸而盡,並以空杯照向鬼見愁,凝視不語,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完全是鬼見愁的一貫作風。
鬼見愁斜睨了七星堡主一眼,微顯意外,但他終究是個陰險到了家的老奸,儘管心生疑訝,表面卻仍裝得非常自然,他也一聲不響地端杯乾了。
七星堡主放下空杯,向前翹出下巴,皮笑肉不笑地,緩聲又道:「報復的結果,老夫一定要你老兒變成下面八個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鬼見愁又僵了一聲,意極不屑。
七星堡主渾若未聞,冷冷地道:「聽清!老夫所欲提出並欲使你老兒折服的仍是那個老問題:瘋和尚絕絕不是司徒望!」
司徒烈自聽得七星堡主說出要在口舌上予鬼見愁以打擊,便已知道瘋和尚事件將會被兩魔重新提出來辯論,這便是他心情仍然緊張的原因。
七星堡主此刻說瘋和尚絕絕不是司徒望,這句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瘋和尚不是司徒望,本是七星堡主始終堅持著的看法,由七星堡主口中說出來,原不足為奇,但這次七星堡主說這句話的堅定語氣,卻令司徒烈聽得心頭微震。
因為司徒烈對七星堡主粗中有細的心機有了新的評價,加之七星堡主已為堅持這一看法受盡了鬼見愁的奚落,他,七星堡主,居然仍抱著必勝的信念將這問題提出來,所以他相信七星堡主必能隨之提出有力的事證,來支持他的論斷。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司徒烈感到一陣悵然。
他希望瘋和尚是劍聖的化身嗎?或者,他不希望瘋和尚是劍聖的化身嗎?兩者之間,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
這是個煩人的問題。
他本因此事無從追究,而聽任其自然演變的,但兩魔辯論的結果,縱或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卻能從而獲得有關此一問題相當的端倪。是以他也不願輕易放過。
他表面上雖像廳中其他人一樣,臉帶微笑,以好奇的目光,望著兩魔,好像注意的只是他們的勝負,而不是他們即將談及的內容,事實上,兩魔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極為認真地聽入耳中。
這時,鬼見愁嘿嘿笑道:「驚句倒是驚句,只可惜不太新鮮!」
七星堡主冷而且靜地道:「新鮮不新鮮,應該看貨決定,陰兄,是嗎?」
鬼見愁哂道:「唔,動人!」
七星堡主無動於衷地繼續道:「剛才,你老兒說,你老兒已為瘋和尚就是劍聖司徒望的看法舉出了不少依據,而老夫沒有,對不對?」
「對!」
「不反對老夫把你老兒提出的依據,攤開來覆核一番吧?」
「歡迎至極。」
「你老兒以為:第一點,瘋和尚武功很高,幾乎不在天山游龍老兒之下,除了司徒望復活,當今之世,再無他人有此成就。第二點,如要練成瘋和尚那等身手,決非一朝一夕之功,除非他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的來歷,在武林中多少應該有個傳聞,瘋和尚,他之所以沒有,只有一種解釋比較合理,那便是他是劍聖司徒望的化身。第三點,這是你老兒特別強調的一點,瘋和尚似乎知道著很多武林中鮮有人知的秘密,而他又明顯地跟你我兩人過不去,因此他如不是司徒望未死,又會是誰呢?」
微頓之後,又道:「陰老兒,你的依據是這樣的麼?」
鬼見愁冷冷地哂笑道:「堡主背誦能力之強,令人欽佩!」
七星堡主答以冷哂道:「陰兄要不要加以補充補充呢?」
鬼見愁冷冷地道:「似已足夠。」
七星堡主奸笑道:「那老夫要加點評語了!」
鬼見愁冷冷地道:「不勝榮幸。」
七星堡主沉聲道:「兩字說完:空洞!」
鬼見愁譏笑道:「精闢之極這就是評語嗎?」
七星堡主哂道:「要確定空洞與否,說來並不太難。」
鬼見愁也哂道:「誰說太難?」
七星堡主故作關切地道:「陰兄不怕損及顏面光彩麼?」
鬼見愁冷哂道:「堡主分潤,不是外人。」
七星堡主笑道:「我這人,就是不懂得謙虛,既是陰兄這樣說,老夫說不得也只好說了!先說第一點。陰兄說,瘋和尚武功幾乎不在游龍老兒之下,所以他有就是劍聖司徒望化身之可能,那麼,陰兄,我問你,你陰兄見過瘋和尚的真正武功嗎?你陰兄敢肯定他的武功到底在游龍老兒之上或是之下嗎?依你陰兄的意思,如他的武功不在游龍老兒之下,他就是司徒望的化身,但假如他的武功在游龍老兒之下,那他又會是誰的化身呢?」
鬼見愁乾笑了一聲,笑得很是勉強。
七星堡主自乾一杯,臉上奸笑更濃,又道:「再說第二點,你陰兄說,瘋和尚出現得極是突然,事先武林中毫無傳聞,所以,這又證明了他可能是劍聖老兒復活,那麼,我又要問你了,陰兄,你陰兄這次從長白來,武林中共有多少人知道呢?如果你陰兄不希望讓人知道,它會被人知道嗎?你陰兄憑良心說吧,有了你我這等成就,甚至再差一等的人,要想自己行蹤不為人知,是件難事嗎?好了,關於這一點,老夫認為毋須再作演繹了,如說行蹤飄忽,令人難以捉摸,可以證明一個人在武功的成就,尚有可說,若憑此證明那就是某人或某人,則未免稍嫌牽強了些,陰兄,是嗎?」
鬼見愁又是一聲乾笑,笑得比先前更為勉強。
七星堡主連乾三杯,繼續奸笑著說下去道:「現在說第三點,這一點,雖然是你陰兄認為是最強而有力的一點,但在老夫看來,它可說是你陰兄三點依據中,最為荒謬的一點!」
七星堡主說至此處,故意住口,瞧了瞧鬼見愁有何反應。
司徒烈見了,不禁於心底暗歎道:唉唉,這樣看來,我以前所瞭解的七星堡主,真是膚淺得很呢!
鬼見愁的「張臉,此刻陰得像個下雪天。
七星堡主見他一聲不響,知道再等下去,也等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於是他滿足地笑得一笑,乾咳一聲,半陰半陽地繼續說道:「說得淺顯些,這就叫做疑心生陪鬼!」
說著,不慌不忙地乾了一杯,偏臉又道:「陰兄,你說瘋和尚似乎知道很多武林中鮮有人知的秘密,這種話,說得不客氣一點,廢話一句,說了等於沒說!什麼叫做似乎知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頭向前伸,微哂著逼問道:「服氣嗎?陰兄?」
眾人目光又移向了鬼見愁。
鬼見愁,依然是一聲不響。
七星堡主有意趁勝追擊,毫不留情地又道:「陰兄如另有具體事證,現在提出來,還不算遲,陰兄,你能告訴老夫我,瘋和尚究竟知道些什麼嗎?」
鬼見愁哼了一聲,還是沒有開口。
七星堡主偏頭朝鬼見愁得意地看了一眼,嘲弄地道:「沒有?唔,很好!」
笑得一笑,又接道:「至於瘋和尚為什麼要跟咱們哥兒倆過不去,這個,老夫可以告訴你陰兄一件事實,當今武林中,有心跟咱們哥兒倆過不去的人,太多太多了,又何只止於一個瘋和尚?只不過咱哥兒倆多少還有點虛名,別的人力不從心,不敢有所表示罷了!咳咳,如果你陰兄對此解釋仍不滿意,那就請你陰兄先回答老夫一個問題,你陰兄說過,在長白,瘋和尚曾一度將游龍老兒戲弄得不亦樂乎,並正好為你老兒解了一場窘。老夫問你,那又該作何種解釋呢?」
鬼見愁緩緩抬頭,朝七星堡主望了過去。
七星堡主臉向上仰,故意避開了鬼見愁的目光,一面打著干哈哈,一面像是對著天花板發問似地,大聲道:「老夫說你陰兄的那些依據空洞,錯了嗎?」
鬼見愁點點頭,似已虛心認錯地應道:「唔,空洞,的確空洞!」
七星堡主出聲讚道:「知恥近乎勇,老夫自歎勿如!」
鬼見愁輕哼一聲,冷冷地道:「空洞雖然空洞,但總強過連空洞的依據也沒有吧!」
司徒烈暗忖道:這該是鬼見愁最後還擊的時候了!他忖想及此,精神又是一振,他倒要看看,七星堡主又將以什麼來說明瘋和尚不是他父親劍聖司徒望。
這時,廳中眾人的目光,又由鬼見愁臉上移向了七星堡主。
鬼見愁末後那兩句話,似已早在七星堡主的意料之中,是以鬼見愁語音一歇,他即嘿嘿乾笑道:「陰兄,你怎知老夫什麼依據都沒有的呢?」
鬼見愁冷冷地道:「因為堡主一向很爽快。」
七星堡主陰笑道:「假如有,絕不會等到現在才說,是嗎?」
鬼見愁-了一聲道:「但願是老夫誤會了!」
七星堡主陰笑道:「誤會?太雅了!」
鬼見愁冷冷地反問道:「應該怎麼說才對?」
七星堡主陰笑著糾正道:「應該這樣說,你陰兄尚欠知人之明!」
鬼見愁冷冷地道:「堡主在美酒中獲得自信,與歸途上的七星堡主,先後判若兩人,陰厲君既驚且喜,並願舉杯為堡主賀。」
微微一頓,冷冷地又道:「現在可以讓老夫看貨了嗎?」
七星堡主笑道:「當然!」
臉色一整,故作莊容道:「能容老夫將兩天來的經過複述一遍嗎?」
鬼見愁聽得一怔,旋即冷冷笑道:「好主意!」
七星堡主微笑道:「你以為老夫在拖延時間嗎?」
鬼見愁偏臉哂道:「能作如是想麼?」
七星堡主搖頭道:「不能!」
鬼見愁哂道:「願聞更佳解說。」
七星堡主道:「老夫先欲複述兩天的經過,乃是為了證明老夫的依據不像陰兄的那樣空洞!」
鬼見愁嘿了一聲,沒有開口。
七星堡主舉杯道:「來,陰兄,先乾一杯!」
鬼見愁端坐不動,眼皮撩也不撩一下,靜靜地道:「堡主請!老夫的一杯,要留著慶祝堡主的勝利!」
七星堡主哈哈一笑,竟毫不為意地獨自干了,放下空杯,上身前傾,臉帶得意笑容,乾咳兩聲,以一種神秘莫測的語氣,開始道:「前天,咱們雙雙出堡,當晚到洛陽,歇了一宿,第二天午後,咱們開始奔赴北邙,到達落魂崖,約摸是二更光景,距離三更之約,還有一個更次左右,於是,我們便在崖頂盤坐守候,陰兄,對嗎?」
鬼見愁陰應道:「詳盡!只差沒說出我們一共吃了幾碗飯,喝了幾斤酒!」
七星堡主未予答理,繼續說下去道:「三更正,崖下傳來一陣哈哈長笑,不一會兒,一條人影飄然出現,瘋和尚難時而至,還是那副老樣子。一身破衣,兩手空空,口裡不知在瘋瘋癲癲地念些什麼,音啞聲嘶,又悲壯,又淒涼,令人聽了,滿不是滋味。」
說至此處,忽向鬼見愁問道:「陰老兒,你聽清了他念的是些什麼嗎?」
鬼見愁冷冷地道:「『將軍百戰身名裂,回頭萬里,故人長絕,誰共我,醉明月。』這是古詞金縷曲中的斷句,老夫聽過不止一次了!」
七星堡主讚道:「陰兄好才華。」
鬼見愁冷冷地道:「可惜無補於依據的空洞!」
七星堡主笑得一笑,臉色回復到先前的玄秘神態,又道:「瘋和尚現身之後,咱們雙雙自石上起立,瘋和尚朝咱們看了一眼,似甚吃驚地道:『哦,真的都來啦?』跟著,解下腰間葫蘆,掀蓋狂喝,一面自語道:『不行,不行,趕快喝酒壯膽!』喝完酒,掛好葫蘆,大步走近咱們兩個,大聲又道:『呔,你們兩個聽著,要來一個一個的上,兩個打一個算不得什麼英雄!』是這樣的嗎,陰兄?」
鬼見愁哂道:「瘋和尚膽怯,堡主當時一定很高興嘍?」
七星堡主渾似未曾聽得,繼續道:「當時,陰兄你,冷笑一聲,便想上前接下,但被老夫強行攔住之後,雙方沒有多事打話,老夫便跟那和尚動起手來,那時候,大約是三更過後不久。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夫相信,你陰兄在一旁一定看得明明白白,老夫跟他先後拆了十招,竟然愈打愈糊塗,真不知道這樣拚鬥下去,究竟誰會獲勝?」
「就在這個時候」
七星堡主點點頭道:「是的,就在這個時候,岸邊一株茂松頂上,突然有人以一副娘兒腔,尖聲尖氣地怪笑道:『好呵,瘋和尚,本仙翁追別人追丟了,碰上你和尚也倒不錯呀!』」
七星堡主說到此處,鬼見愁的臉色似乎微微一變。
七星堡主雖然笑了一聲,但也笑得不甚自然,他又乾了一杯,這才接道:「發話之人雖未現身,但從來人的音腔以及語氣上,咱們哥兒倆當然知道來人是誰。來人是誰,咱們等會再說,現在咱們且就瘋和尚的事,再說下去。」
略為一頓,突然沉聲加重語氣問道:「陰兄,還記得當時瘋和尚在聽了來人這句話之後的反應嗎?」
鬼見愁緩緩抬頭,偏臉望向七星堡主,嘴角微一牽動,本想開口,不知忽然觸及什麼,僅僅發出一聲輕哼,臉色一寒,即未作答。
七星堡主目注鬼見愁,語音特別清楚地道:「瘋和尚當時,對於來人的驀然出現,彷彿甚感意外,驚得一怔,幾乎忘記斯時身處何地,適值老夫向他攻出陰陽盤旋手中的一招『陽烈陰毒』,左陽掌,平掃結喉,右陰掌,暗指明交,這是老夫輕易不肯出手的一手絕招,他居然呆立不動,忘了招架,若非老夫恥於攻人不備,猛力收勢撤招,你說,陰兄,瘋和尚會傷在老夫掌下嗎?」
鬼見愁豆睛陡睜,點點頭,雙目中流露出一股由衷而發的讚美!
但是,七星堡主臉上,不但得色毫無,反而更見陰沉地又道:「老夫自動收招後,瘋和尚似發覺了這一點,低低一聲驚呼,什麼也沒說,立即掉轉身軀,如飛下崖而去是這樣的嗎?」
司徒烈聽至此處,心中突感一陣莫明的難受。
什麼?以瘋和尚之武功,似及他那豪放的性格,他會怕一個人怕到這種程度?
可是,這段經過是七星堡主為了用來證明一件事,而向當時也親身在場的鬼見愁複述出來的,七星堡主沒有理由說謊,也無說謊之可能與必要。
因此,司徒烈有了一種感覺。
不過,這種感覺在他心頭旋起旋失,他想,這中間必定還有其他種種的隱因,不是麼,他連七星堡主和鬼見愁這等人物都不放在眼裡,他還會怕了誰來?
如說那隱身松頂之人的武功在七星堡主之上,七星堡主怎敢以武林第一人自居的呢?
如說那隱身松頂之人的武功在七星堡主之下,七星堡主他都不怕那人又有什麼可怕?
所以司徒烈告訴自己道:我不相信這事的真實性,我不能相信!我也不應該相信!
經過這陣轉折的推想,他方感到一陣寬慰。
不過,另一個好奇心卻隨之而起,他極為希望知道那松頂怪人是誰。
這時,鬼見愁忽然仿著七星堡主的語氣,嘲弄地反問道:「堡主是這樣的嗎?」
七星堡主聞言徽怔,道:「難道老夫遺漏了什麼不成嗎?」
鬼見愁微哂著漫聲道:「難道堡主一點都沒有遺漏什麼嗎?」
司徒烈暗忖道:我說呢!
他忖度著,忙朝七星堡主望過去。
這時候,七星堡主的臉色起了一陣微妙的變化,他先仍似不解鬼見愁的語意,偏臉又想了一下,方始恍然大悟地哦了兩聲,臉色隨之一黑,但卻沒有開口。
鬼見愁漫聲催道:「堡主,記起了麼?」
七星堡主木然點點頭。
鬼見愁哂道:「那就補說出來呀!」
七星堡主無可奈何地嘿了一聲道:「那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說出來又怎麼樣?」
鬼見愁陰陰一笑道:「堡主好說,老夫沒有那個意思!」
七星堡主又嘿了一聲,這才道:「松頂來人於尾隨瘋和尚離去之前,曾對老夫招呼道:
『七星堡主,您在中原武林的名氣,簡直是愈來愈大啦,咱們得找個機會,好好地聚會一次才好啊!』陰厲君,除了這一段,還有什麼嗎?」
鬼見愁漫聲道:「沒有了,完全完整!」
七星堡主被鬼見愁譏逼出後面這一段之後,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一股怒意,但他突睛微滾,好似想及全勝在望,轉又換上一臉奸滑笑容,微笑道:「陰兄,能回答老夫幾個問題麼?」
鬼見愁也是滿臉陰險地笑答道:「只要能有助於堡主的舉證,陰厲君是有問必答!」
於是,七星堡主首先靜靜地發問道:「陰兄,昨夜三更過後,於北邙落魂崖那株古松之頂,突然發話的那位怪人是誰?你能告訴老夫嗎?」
鬼見愁不悅地反問道:「堡主不知道?」
七星堡主凝目沉聲道:「請陰兄記住有問必答的諾言!」
鬼見愁哼了一聲道:「陰陽秀士!」
七星堡主道:「請陰尼說得詳盡些!」
鬼見愁斜睨了七星堡主一眼,冷冷地道:「陰陽秀士,因為面目姣好,也被喚做陰陽童子。苗疆百花邪教的教主,自稱百花仙翁,人稱百花魔!」
七星堡主又道:「武功上的成就如何?」
鬼見愁冷冷地道:「化外的七星堡主!」
七星堡主又道:「過去跟中原武林的淵源如何?」
鬼見愁冷笑道:「遠於三十年前,他就想到中原武林來稱稱自己的份量,想讓天下武林同道知道,他跟你,究竟誰是第一人中的第一人!」
「結果呢?」
「只聞揚言,未見下文。」
七星堡主又道:「為了什麼緣故呢?」鬼見愁道:「不知道!」
七星堡主沉聲道:「陰兄,你知道你說上面三個字的權利,已給你的諾言剝奪了嗎?」
鬼見愁冷冷地道:「誰也不知道!」
七星堡主沉聲又道:「但你知道你自己對這事的想法或看法!」
鬼見愁嘲弄地道:「老夫知道一點,那便是他當時沒有來到中原,絕對不是因他怕了你!」
七星堡主點頭道:「這是事實。」
七星堡主雙手血腥,就為了他天性好名,別的都可以將就,就是容不得有人名氣大過了他,或是瞧他不起,所以,他此刻這種平淡而坦率的反應,很出乎鬼見愁的意外,鬼見愁先是微微一怔,旋即點點頭,又道:「老夫本以為他已離開人世,或是正埋頭苦練什麼驚人絕學。」
七星堡主忽然停止發問,仰臉向上,好像在想一件什麼事。
鬼見愁等了片刻,見七星堡主仍無動靜,微顯不耐,冷冷地道:「如堡主業已無話可問,老夫的謊言,應視為履行完結。七星堡主見催,忙放落了視線,搖頭道:「距完結局尚早,這只能算做一個段落。」
鬼見愁冷冷地道:「敢請繼續!」
七星堡主偏頭又想了一下,突然張目沉聲道:「陰老兒,別催了,容老夫告訴你老兒一件事吧,老兒,你知道月前老夫派那個該死的劣徒赴冀北密雲,去打聽什麼事嗎?」
鬼見愁微訝道:「你早就風聞百花魔來到中原?」
七星堡主點頭沉吟著道:「正是這樣」
說著,臉一揚,突睛閃光,豪氣如雲地又道:「老陰,依你看來,陰陽老怪會是老夫的對手嗎?」
鬼見愁-了一聲,沒有表示可否。
七星堡主臉現不悅之色,又道:「難道陰兄不屑置評麼?」
鬼見愁悠然抬臉,冷冷地道:「這是一個大問題,除非堡主想我姓陰的奉承兩句,即使你堡主處在老夫此刻的地位,我想,堡主也將無詞以對,是嗎?」
七星堡主臉色微緩。
鬼見愁冷冷地又道:「誰想對這問題回答得正確些,都必須對三十年後的陰陽老怪先有一個詳盡而徹底的瞭解!」
七星堡主不住地點頭。
鬼見愁冷冷地又道:「還有一點,堡主愈扯愈遠,似乎已忘了我們原先要談的是什麼了!」
七星堡主哦了一聲,自覺可笑地笑得一笑,臉色一整,回復到先前的肅穆,沉聲繼續問道:「我再問你,陰老兒,你對劍聖司徒望那老兒的觀感如何?」
鬼見愁冷冷地道:「老夫抱歉得很。」
七星堡主語道:「這怎講?」
鬼見愁冷冷地道:「問得太廣,老夫不知從何答起才好!」
七星堡主改問道:「他配排名於三奇之列麼?」
鬼見愁冷冷地道:「比誰都配!」
七星堡主又道:「你以為司徒老兒的武功比老夫與游龍老兒如何?」
「堡主應較老夫更明白。」
「請記住現在是我問你答。」
「老實話有時很不中聽呢,堡主。」
「老夫早說過了,老夫不在乎!」
「如果一定要老夫說,則老夫以為,三奇中,游龍老兒也好,司徒老兒也好,誰都有資格像堡主你這樣,憑武功以武林第一人自居!」
「品質呢?」
鬼見愁哂道:「要老夫說出他多重,或是多長麼?」
七星堡主道:「可拿別人來品比呀!」
「拿誰來比?」
七星堡主想了想,道:「比游龍老兒如何?」
鬼見愁仰臉漫聲答道:「兩個老兒都不錯,但如要老夫於二人中選擇一人為友,老夫卻一定先選劍聖司徒望!」
「他的絕學是什麼?」
「他被人喊做劍聖,不是嗎?」
「功夫比老夫如何?」
鬼見愁睜目道:「一定要老夫來個比較嗎?」
七星堡主靜靜地道:「這正是老夫問話的目的!」
鬼見愁哼了一聲道:「若論拳掌上的功夫,他或許遜堡主一籌,如許他用劍,那就難說了!」
七星堡主忽然目間異光,沉聲道:「你知道司徒老兒一生中最怕的是誰嗎?」
鬼見愁如受巨震,正身張目道:「什麼?你,你說什麼?」
七星堡主凝目靜靜地重複道:「老夫問你,司徒老兒一生中,最怕的人是誰!」
鬼見愁張目道:「是誰?」
「是我問你!」
「你知道他怕誰?」
「是我問你!」
「你以為他怕誰?」
「是我問你!」
鬼見愁第一次放聲桀桀怪笑起來。
鬼見愁催促道:「正面作答呀!」
鬼見愁大笑道:「如果堡主換成另一種問法,姓陰的就好回答了!」
「換哪種問法?」
「問誰怕司徒望。」
「好,就改成這樣吧!」
由司徒望怕誰,一下子改成了誰怕司徒望,字句長短雖仍一樣,但因「怕誰」「誰怕」
兩字之顛倒,其中含義,可就相去太遠太遠了,這種建議,本是鬼見愁用來調侃七星堡主的,想不到七星堡主竟然順勢答應,鬼見愁不禁又是一怔。
鬼見愁怔怔地道:「真的嗎?」
七星堡主道:「真的!」
鬼見愁仍是怔怔地道:「要回答嗎?」
七星堡主道:「要回答!」
鬼見愁嘿了一聲道:「很簡單,四個字:很多很多!」
「而他怕的人,一個沒有?」
「老夫為那個想令司徒望害怕的人深感遺憾!」
七星堡主面帶詭笑,口作異聲道:「這樣說來,司徒老兒在你老兒心目中」
話未說完,鬼見愁豆眼如電,厲聲喝阻道:「住口,冷敬秋!陰厲君一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無論做什麼,都以自己本身的利益作取捨之依據,對誰都是一樣!司徒老兒武功高低,人品優劣,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老夫剛才的話,全系應你之求而答,如你堡主竟據此奚落老夫,冷敬秋,你可就大錯特錯了呢!」
喝畢,臉青如鐵,嘿嘿冷笑不已。
七星堡主一面聽,一面瞑目搖頭,不住地道:「荒唐,荒唐!」
鬼見愁話音一停,他即睜目道:「陰兄,你怎荒唐到這種地步?」
接著臉色一正,又道:「老兒,你是誰?我又是誰?想想看,老兒,老夫會拿這件事來取笑於你麼?你老兒聽完沒有?你知道老夫底下要說的是什麼?」
微微一頓,神色凝重地又道:「老夫今夜不厭其煩地向你老兒逼問,在你老兒聽來,可能以為既幼稚,又嚕嗦,但不管你老兒的感覺如何,老夫都不在乎,因為,你老兒馬上就會明白過來的,為了令你老兒不再誤會,老夫可以提前告訴你老兒一句,老夫沒有醉,老夫每一句話,都有著非常的意義!」
鬼見愁臉色稍霽。
七星堡主繼續說道:「能容老夫將你老兒適才回答的一番話,作個簡略的總結嗎?」
鬼見愁冷冷地道:「毋任榮幸。」
七星堡主毫不為意地道:「望著我,老兒!在你老兒心目中,司徒老兒應該不負三奇美號的人物,他的品質優於游龍老兒,他的武功,拳掌雖不及老夫,但加上劍術,就很難說,這種地方,你老兒說得很技巧,為了合乎實際需要,老夫可要代勞了,你老兒的弦外之音是。老夫成名於掌,司徒老兒成名於劍,如以雙方擅長之絕學相較,司徒老兒在武功上的成就,比起老夫來,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他,司徒老兒,一生中,怕他的人,比比皆是,他怕的人,根本沒有,依你的意思,那就是說,縱然有人武功高了他,如要他老兒因而低頭,實在是萬不可能之事陰兄,是這樣的嗎?」
鬼見愁冷冷地道:「是這樣,又如何?」
七星堡主點頭道:「那就好了!」
鬼見愁似乎沒有瞭解七星堡主最後這句話的意思,抬頭瞪眼道:「難道司徒望不是這樣一個人物嗎?」
七星堡主連忙搖頭道:「陰兄,你又誤會了!」
說著,仰臉自語般喃喃地道:「不然的話,老夫又怎會」
話說一半,臉色突然一沉,大聲問道:「怎麼樣,老兄?還堅持你的看法,認為瘋和尚就是劍聖司徒望的化身嗎?」
這兩句話,問得非常突兀,鬼見愁聽了,先是受著對方語氣所迫,顯得微微一怔,繼又嘴巴一張,便待答辯,可是,就在他欲言未語的一剎那,他那雙豆眼連眨了幾下,彷彿驀自七星堡主的話中悟出了什麼,神色一呆,嘴巴張著,既吐不出半個字,也合不攏來。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起來,他大笑著道:「老夫只猜中了一半……啞口無言……哈哈……
哈哈?」
鬼見愁的臉色,這時居然被笑得微微一紅。
七星堡主見了,不禁拊掌狂笑著又道:「臉紅耳赤……另一半也沒落空……妙……
妙……哈哈……哈哈……哈哈。」
鬼見愁-了一聲,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七星堡主鼓掌笑讚道:「不愧信人也!」
笑著,諷刺地大聲又道:「你老兒能預知最後勝利必屬老夫,並且留酒不飲,以備慶祝,這種遠見。老夫也實在佩服得緊!」
鬼見愁又嘿了一聲,掙扎著冷笑道:「堡主不以為笑得太早了一點麼?」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太早了麼?哈哈,哈哈!」
一面大笑,一面得意地揚聲道:「如果瘋和尚就是司徒望,他棄劍就掌,能與老夫秋色平分嗎?」
鬼見愁冷冷地道:「縱非司徒望,對堡主而言,也不是什麼好消息。」
七星堡主大笑道:「那是另外的問題,他是誰都不要緊,只要他不是司徒望!」
鬼見愁冷冷地又道:「難說得很。」
七星堡主訝道:「難說得很?」
鬼見愁冷冷地道:「難說得很!」
七星堡主又復大笑了起來。
他大笑著道:「看樣子,你老兒還輸得不很服氣是不是?好,那麼老夫再問你,如果瘋和尚就是司徒望,他會怕了陰陽老怪嗎?」
他意極不屑地又加上一句道:「你老兒親眼看到的,怕成那副樣子。」
鬼見愁陰陰一笑道:「堡主敢保其中無詐嗎?」
七星堡主道:「你是說,瘋和尚那副神態,是他故意假裝出來的?」
鬼見愁冷冷地道:「未嘗沒有這種可能!」
七星堡主又道:「目的何在呢?」
鬼見愁冷冷地道:「堡主應該知道!」
七星堡主道:「使人相信他不是司徒望?」
鬼見愁仍是冷冷地道:「這是惟一的解釋!」
七星堡主再度哈哈大笑起來。
鬼見愁斜睨了他一眼,諷道:「也許堡主另有更佳見解,能說出來聽聽嗎?」
七星堡主大笑道:「陰兄,你又失算了!」
鬼見愁微微一怔,但仍強作鎮定,冷冷笑道:「哦,是這樣的嗎?」
七星堡主大笑著又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老兒有此一問呢!」
說時,身軀向前一俯,面有得色地道:「老兒,記得陰陽老妖的見面詞兒嗎?老妖劈頭就說:『好呵,瘋和尚,本仙翁迫別人追丟了,碰上你和尚也倒不錯呀!』那種語氣,充分地說明了一件事,陰陽老妖跟瘋和尚已非第一次會面,他們之間,不但是老相識,而且有一段過節兒在,你以為老夫這一推斷可在情理之中呢?」
鬼見愁嘿了一聲,沒有開口,意已默認。
七星堡主於是繼續說下去道:「再從陰陽老妖語氣中那份極為明顯的奚落意味中,我們可以想像到另外一點,那就是,他們兩個過去可能已經交過手,並且陰陽老任還佔盡了上風!」
微微一頓。問道:「陰兄,可以這樣設想嗎?」
鬼見愁依然沒有開口。
七星堡主得意地又道:「陰兄,你敢說陰陽老怪的武功一定在司徒望之上嗎?就算陰陽老任最近有了驚人成就,司徒老兒可能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司徒老兒是何許人物?他老兒會因力有不敵而向老怪那種人表示低頭服輸嗎?」
七星堡主愈說愈得意,笑得一笑,又道:「若依你陰兄之見,瘋和尚怕陰陽老怪,可能是偽裝的,你陰兄這樣說,也不無道理,因為瘋和尚要瞞過咱們耳目,不讓咱們知道他是司徒望的化身,不過,話說至此,老夫可又要問你陰兄一句了,前此他對陰陽老怪的無言臣服,又是做給誰看的呢?」
鬼見愁無詞以對。
七星堡主仰天大笑道:「要不是老夫早知道他並不是司徒望,老夫真會那樣慷慨,輕輕易易地任他逃過老夫那一招『陰毒陽烈』?哈哈!」
司徒烈心頭,再度披上一陣莫名的悵然。
鬼見愁低頭無語,七星廳中,只有七星堡主一人的粗獷笑聲,在四空迴旋激盪不已,聽來如桀桀梟啼。
這時候,天已三更有零。
七星堡主笑畢,大聲道:「老兒,關於此事之爭論,到此為止,可以結束了嗎?」
鬼見愁悠然抬臉,冷冷地道:「但願堡主的想像完全符合事實。」
七星堡主大笑道:「看樣子,想假也假不了呢!」
笑著,霍然離座而起,左右分別一揮,大聲道:「散席!」
又轉向鬼見愁道:「走,陰兄,咱們取經去!」
就在這個時候,正當七星廳中人動影移,笑語再起之際,廳角暗門中,突然奔出一個披頭散髮、臉無人色的使女。
七星廳中,驟然靜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都帶著一份疑訝,不約而同地射向那個使女身上。
那使女一徑奔至七星首嬌天毒仙子身前,放身跪倒,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天毒仙子芳容一變,顫聲喝道:「小青,你,你這是怎麼啦?」
那被喊作小青的使女,這時大放悲聲,斷斷續續、悲悲切切地哭喊道:「報告……娘娘……我們……娘娘……不……不好啦!」
天毒仙子聞言,臉色一白,情不由己地抬眼望向七星堡主,七星堡主大步走了過來,提腳一跺,屋宇震搖,隨之聲暴如雷地喝道:「抬頭起來!」
小青身軀一陣震動,悚然抬臉,活似個淚人兒。
七星堡主又喝道:「何事不好了?」
小青淚如斷線,哽咽得答不出來。
七星堡主旁瞥著天毒仙子,遲疑地道:「難道,七娘她?」
小青在地下磕頭哭訴道:「是的……堡主……我們娘娘……她……她去啦!」
天毒仙子忙道:「小青,你是說你們娘娘,七娘,她死了麼?」
小青點點頭,又哭了起來。
天毒仙子又道:「怎麼死法的呢?」
小青泣道:「懸樑。」
諸嬌聽了,均是失聲一啊。
天毒仙子又望了七星堡主一眼,喃喃地道:「她剛才不還是好好的麼?這,這是為了什麼呢?」
七星堡主一語不發,臉色鐵青。
好半晌,方輕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夫早就瞧出她近來有點不對,嘿,果然應上了。
但願她的死,只是為的自己活膩了,否則的話嘿,嘿,嘿!」
頭一抬,朝鬼見愁大聲道:「走,陰兄,咱們走咱們的!」
說著,一揮手,又是一聲冷哼,鐵青著臉,大踏步往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