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小鎮,眼望著前面那條蜿蜒起伏的山路,一時躊躇難決,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通向官道的必經之途,這條山路上的一木一石,他都很熟悉,因為他來劍王宮,這已不是第一次。
他心裡明白,只要不離開這座小鎮,將絕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但要如像往常那樣,他仍想經由這條山路轉上官道,他走這條山路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次!
他以武林第一大幫幫主的身份,闖蕩江湖數十年,什麼風浪都經歷過,他從沒有想到一個死守。
因為這數十年來,他還沒有遇到一個能使他想到這個字眼的人物。
現在他想到了。
他並不在乎死。
只要是為了一件值得的事,對手人物即使是那位劍王本人,他也不惜放手一拼。
但他絕不願不明不白的死於一群小人的暗算。
他終於轉過身子,又向小鎮走來。
他知道暗中很可能有人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在轉身之際,故意先做了幾個小動作,就像他本已打算離去,又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不得不重回小鎮一趟一般。
事實上他也的確想到了一件事。
大頭和尚和淨雲師太兩人的武功雖雲不俗,但目前的形勢非一對一印證武學可比,如果這一僧一尼在半路上已經遭到狙擊,他如今就是趕去,也來不及加以援助了。
與這相反的,他還有個希望。
他塞給大頭和尚的那張紙條,是匆促間以炭筆所寫成的,上面的字跡十分潦草。
那和尚很可能看錯了上面的字。
只要看錯一個字,情形就不一樣了。那和尚會不會將「三」字看成了「五」字呢?
十方羅漢的這個希望馬上宣告幻滅。
因為從街尾倒數第五家並不是一爿酒肆,而是一家鶯語隱約、春色暗藏的窯子。
十方羅漢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雖不是書法名家,但他自信他那一手字,還相當過得去。
他寫的那個「三」字,會不會被那和尚看成「五」字,他不敢確定,三五兩字多少還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但他相信絕不至於將這個字看成「七」或「九」等其他的字。
所以,他覺得已沒有徒費力氣和時間,再向鎮上其他那些酒肆中去尋找這一僧一尼的必要。
站在道義的立場上,他可說已經盡了他的力量,那和尚不聽他的話,是那和尚命該有此一劫,現在,他得開始為自己打算打算。
風愈刮愈緊,天空中的雲層也越來越厚,看樣子一場大雪是下定了。
兩邊的小鋪子,都已關上店門。
不過,儘管那些鋪子都關上了門,大街上也很少看到行人往來,但這景象並未產生蕭瑟感,因為一陣陣酒菜的香氣,夾雜著男女笑語之聲,正不斷的從那些小鋪子的門縫中傳送出來。
這正是一種使人想到酒和女人的天氣。
假如已經有了酒和女人,這種天氣只有使人興致更高更好。
這一切當然與十方羅漢無份。
這位大幫主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苦笑了一聲,再度向鎮外走去。
就在這時候,一陣馬蹄聲忽從遠處遙遙傳來。
十方羅漢微微一怔,一時之間竟未能分辨出這馬蹄聲究竟來自小鎮的那一頭。
不過一種本能上的反應,已使他閃身避去街旁一間店舖的屋簷下。
這時天色很暗,來人如果只是路過,將很少有機會發現他。
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直到現在他還留在小鎮上未走。
等他退去店簷下,他才看清原來小鎮兩頭同時出現一騎,馬背上坐著的不但都是一名藍衣劍士,而且兩騎的速度和他立身之處的距離,竟差不多完全一樣,怪不得他一時之間,未能分出蹄聲傳來的方向。
那兩名藍衣劍士果然都沒有看到他。
相反的,他卻於這一剎那間,將馬上兩人的面貌,瞧得清清楚楚。
兩人之所以沒有留意到他,是因為兩人都沒有在街上停留。
十方羅漢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這兩名劍士的騎術都很高明,兩人所乘的馬,也是上等品種。
他注意的第二事是,兩人面上的神情都很緊張。尤其是從鎮外奔回來的那名劍士,更於緊張中,還帶著幾分惶恐和焦急,似乎嫌坐騎還不夠快,巴不得一口氣就能飛去宮中一樣。
兩騎交錯而過時,兩人在馬上非但沒打招呼,甚至彼此連望也沒有望一眼。
十方羅漢精神來了。
他雖然猜不透兩名劍宮信使所負之任務,但他已從兩人的神色上,獲得不少安慰。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對敵方不利,無疑就是自己這邊的好消息。
他飛快的在心中湧起一個念頭。
這時候如果由他選擇,他一定會先攔下那個從鎮外奔回的藍衣劍士,因為他實在想知道鎮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故,以及發生事故的地點與人物,是不是跟他們這些掌門人或是跟天殺星有關。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做,同時也不應該這樣做。
兩名藍衣劍士雖然同樣的都是宮中之信差,但兩人刻下所負之使命,無疑大有分別。
從鎮外奔回的那名劍士,一望可知是因為鎮外某處發生事故,現在回宮的目的,不外是請示或求援,至於向鎮外奔去的這名劍士,則顯然是自他離開劍宮之後,劍王忽然另有決定,正準備往鎮外某處,傳達一項新的命令。
目前不是滿足好奇心的時候。
處在目前這種危機四伏的環境之下,一點小小的差錯,都可能影響到很多人的性命,他當然不能放棄及時阻止一件尚未發生的陰謀,而僅為了一時的好奇心,去打聽一件已成過去的消息。
所以,他心意一定,立即提足真氣,展開上乘輕功,拔足便向著飛馬出鎮的那名藍衣劍士跟蹤追去!
因為山路崎嶇,馬出小鎮之後,那名藍衣劍士不得不減低奔馳的速度,十方羅漢本來可以很快的就追上這名劍士,但他知道再向前不遠,還有一個更好的去處。
馬上那名藍衣劍士機警異常,居然不等進入前面那片樹林,就發覺到身後有人跟蹤。
但他不知道,這正是十方羅漢有心露出來的破綻。
因為後者已算定前面那片樹林雖是一處盤問口供的好地方,同時也是一處設伏的處所。
他若是等進入林中再將這名劍士擒下,那時是他迫取口供,還是別人迫取他的口供,恐怕就難說得很了。
他預定下來的地方,是在樹林這邊的一道斜坡上。
如果他謹慎一點,就算那邊樹林中埋伏了人,也將難發現這一邊斜坡下面所發生的事。
那名藍衣劍士在坡下勒住坐騎,同時於坐騎上掉轉身軀,一面伸手摸向腰間那口寶劍。
不過,他的一隻手很快的就縮回去了,因為他已認出來人原來是宮中貴賓之一的丐幫幫主。
這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它卻告訴了十方羅漢一個很大的秘密。
這名劍士顯然還不知道他們主人已決定要向他這位丐幫幫主下毒手,至少這廝現在要傳送出去的命令,與他無份。
十方羅漢心念電轉,他覺得既然這廝還將他當一位貴賓看待,他逼取口供的方式,就不得不加以修改了。
那劍士待他走近,在馬上一欠身道:「百里幫主好!」
十方羅漢面孔一沉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名劍士怔了一怔,趕緊回答道:「小人名叫唐士賢。」
丐幫幫主十方羅漢注目道:「你現在打算去什麼地方?」
那劍士顯得有點為難的樣子,囁嚅著道:「這……這……這個……」
十方羅漢突然伸出手去,將那劍士一把從馬背上拖了下來,板著面孔,沉聲低喝:「我一眼就看出你這廝不是一個好東西,你是不是從官中偷取了什麼貴重的東西,準備變賣遠走高飛,快快與我從實招來,否則體怪老夫對你不客氣!」
那劍士做夢也想不到這位丐幫幫主竟然將他當成了小偷,不由得又氣又急的掙扎著道:
「前輩先請放手,您聽我說。」
十方羅漢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暗暗又使上了幾成勁力,一道:「你說!如有一字虛言,老夫就先祖斷你這條手臂。我老要飯的可說是武林中有名的賊祖宗,誰要偷了別人的東西,絕難逃過老夫這雙利目。你究竟偷的是什麼東西!還有沒有其他的同黨?快說!」
那劍士頓上已經痛得冒出汗珠,但他懾於這位大幫主的威名,又不敢運氣用強,當下不得以哀求的聲調道:「我說……我說……我說老前輩……您……您真的誤會了,我們這些劍士,待遇是那樣的好,就是得了狂心病,我們也不會……哎唷……」
十方羅漢喝道:「既然你沒做虧心事,像這種天氣,你為什麼要跑得如此之急?而我問你時,你又為什麼吞吞吐吐的,說了個老半天,還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劍士喘著氣道:「前輩明察,這的的確確是您老的誤會。事情是這樣的,自從您老離宮之後不久,我們頭兒不知從華山張掌門人那裡聽到了幾句什麼話,忽然出館將小的喊至一邊,交給小的一面雙劍令旗」
十方羅漢一怔道:「雙劍令旗?」
口中說著,雙手隨著鬆開。
那劍士一邊搓揉著手臂,一邊苦著臉道:「您老若是不信」
十方羅漢注目接口道:「那面旗你放在什麼地方?」
那劍士探手入懷,果然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小的三角令旗,令旗兩邊,分別繡著兩口交叉的寶劍。
十方羅漢雖然很早就聽說過這種雙劍令旗,但是親眼看到,這尚是第一次。
那劍士將令旗抖開之後,接著又說道:「我們頭兒起先不知道是跟什麼人發生了誤會,如今雖經華山張掌門人解釋清楚,但他老人家深恐派在外邊的各級劍士還不知情,所以」
十方羅漢當然知道這種雙劍令旗的功用。
正因為他知道這種令旗的功用,所以他不等對方說完,就緩下臉色,點著頭說道:「是的,我知道了。這次的確是老夫粗心,以致對你弟台發生誤解,實在對不起得很,現在你弟台快去吧!」
那劍士聞言如獲大赦,收起令旗,抱拳一拱,返身上馬急急揮鞭而去!
那劍士去了,這邊十方羅漢卻不由得站在當地,怔怔發起呆來。
劍王忽然傳出這種解除警戒的雙劍令旗,是因為從西嶽劍客方面聽到了些什麼話呢?
他思索了片刻,終於想通了。
那一定是在他離去之後,西嶽劍客和王屋奇幻手兩人在閒談時,無意說出他在水牢發現兩行留言的經過,因為眾掌門人幾乎沒有人相信那是刀聖的手筆,所以才使這位劍王臨時改變初衷,認為要使這件舊案不致宣揚開來,只須除去一個十方羅漢也就儘夠了。
十方羅漢想到這裡,不禁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現在他至少可以不必再為那幾個執迷不悟的老傢伙擔心了。
現在若說他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那就是他希望大頭和尚和淨雲師太這一僧一尼,最好也能從劍王原擬加害的黑名單中除去。
那道斜坡已經被他拋去身後了。
他現在和那片樹林的距離,大約還有三十來步光景。
現在,只要他肯改變主意,只要他肯轉身回頭,一切還來得及。
放眼當今武林,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在輕功方面能讓他這位十方羅漢十步以上。
就是輕功獨步天下的長白跛叟也辦不到。
再說,輕功好的人,在其他方面,未必同樣高明,就算有人可以讓他三十步而仍能追上他,也不上定就能將他這位十方羅漢降服。
可是,他無法改變主意,也無法轉身回頭。
如果他今天只是丐幫中一名三流弟子,他也許早從另一座山頭悄悄翻出去了。
但他不是。
他不是一名三流弟子。
他是從哪一條路來的,他就必須從哪條路回去!
現在只剩下二十多步了。
這二十多步的路,很可能就是他整個生命的長度,生命終究是可貴的,所以他走得很慢。
他要慢慢咀嚼這最後的一段生命。
樹林中光線很暗。
十方羅漢這時在心中忽然生出一個非常幼稚可笑的念頭,他忽然想起了要和自己打賭。
根據經驗和習慣,凡於林中設伏者,多半喜歡居高臨下,趁敵人從下面經過時,出其不意,一躍而下,發出致命的一擊。
而他現在和自己打賭,如果敵人在這片樹林中設了埋伏,等會兒出現的第一支劍尖,一定不會是來自頭頂上空,而十之八九會來自某一株樹幹的背後。
果然,他猜對了。
他首先看到的並不是劍尖,而只是一雙追雲薄履的履尖。
那是自左前方不遠,一株巨樹幹後露出來的。
十方羅漢笑了。
因為他看到的只有這麼多。在這種情形之下樹後那人會看到什麼呢?
那人當然什麼也看不到。
他知道那人此刻在樹後一定正豎起了雙耳,在等待他的腳步聲移近,以便當他擦身而過時,好將劍尖送進他的左肋。
他還沒有嘗過劍尖插入肋下的滋味。
同時他也不想品嚐這種滋味。
所以,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就在身旁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緩緩蹲下身子,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相信樹後那人一定會耐心守候。他利用彎腰低頭的這一剎那,四下裡飛快的掃了一眼,看清楚附近沒有任何異狀,立即以手按石,縱身向前躍撲過去,輕靈得有如一頭狸貓,不帶一絲聲息。
他撲去的方向,是樹幹的這一邊。
因為他最痛恨在暗中以卑劣手段謀算別人的人,而他懲治這種人的方法,便是如法炮製,以牙還牙。
他認準樹幹的中段,在差堪臨近之際,先伸出左臂,屈曲如鉤,輕輕一搭。
然後,借前衝之餘力,身軀往右一甩,人便繞著樹身,像轉飛蓬似的,一下轉去樹幹那一邊。
這位九結大幫主自以為棋先一著,穩可以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將藏身樹後的那名刺客,一下子加以制服。哪裡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這位大幫主結果還是上了一個大當。
在樹幹的那一邊,除了一雙半新不舊的追雲薄履之外,連鬼影子也沒有半個。
十方羅漢當然知道自己這時候的處境。
只是,不管他知道不知道,都已經太遲了!就在他感覺不妙的這一瞬間,身後突然響起一陣嘿嘿冷笑。
這位九結大幫主終於還是嘗到了劍尖插進肋下的滋味。
那是一種涼嗖嗖的感覺。
也是一種使人想到鮮血和死亡的感覺,不過這一劍帶給這位丐幫幫主的感覺,卻並不是鮮血和死亡,相反的,這一劍反而為他帶來了希望。
因為這一劍雖然夠快夠狠,卻不夠準。
劍尖插入體內,雖達三寸之深,但非致命要害,他已從來人笑聲中聽出來人正是劍王宮中那位無情金劍艾大總管。
以這位無情金劍在劍術上的成就,竟未能一劍置他於死地,可見這位無情金劍適才在出手之際,如果不是為了求功心切,就必然是因為心中有事,心神不夠專注,才會出現這種劍法上的大敗筆。
在一位劍術名家來說,最大的忌諱,便是在對敵時心浮氣躁,精神不能集中。
一名劍手如果犯了這個毛病,不論他在劍法上的造詣有多高,都將不會是一名可怕的對手。
十方羅漢一念及此,心中登時生出一股干雲豪氣。
他一直就看不慣這位無情金劍平日那張只比死人多口氣的鐵板面孔,今日總算機會來了。
他沒有回過頭去看,也沒有放鬆摟著樹幹的左臂。
他知道在這種生死一發的緊要關頭,即或只是一陣短暫的猶豫,都將是一種不可饒恕的愚蠢的行為。
所以,當背後冷笑聲起,劍尖人助的剎那,他知道既然已落進對方為他布下的陷阱,他仍然原式不變,繼續繞樹旋轉。
無情金劍系從左方現身出劍,當然跟不上這種速度。
他環樹繞轉一圈,很快的便到了無情金劍的身後,無情金劍迫不得已,只好收劍後退。
他並未輕估這位丐幫九結幫主的實力。
十方羅漢知道適才那一劍雖未刺中要害,但因為強敵當前,無暇包紮傷口,血會不斷流,勢必不利久戰。所以,他身形甫一落地,顧不得傷口疼痛,立即運足真氣,掄掌逼攻過去!
無情金劍見狀哈哈大笑,他當然看得出這位丐幫幫主,是在情急拚命,他因為已經佔先一著,勝券在握,自然不肯採取這種亡命纏鬥的方式。所以十方羅漢一掌攻至,他只將身軀一閃,避開正面掌鋒,手中劍一揮,就勢反向十方羅漢右肩削去。
十方羅漢似乎已經料定對方必然會有這一著。
當下非但不圖閃避,反而一扛右肩,對準來劍劍鋒倒迎而上。
無情金劍不禁為之一呆。
凡是江湖中人,差不多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無情金劍手上的這一口寶劍,乃是武林中有名的「絕戶劍」。
這口「絕戶劍」,與另外的兩口名劍「追魂」「奪魄」合稱為「劍中三絕」,這三口劍均為劍王宮所收藏,是劍王宮的鎮宮之寶,劍王宮在武林中的名氣,幾乎有一半是建立在這三屍名劍上。
如今這化子頭兒不自量力,竟想憑血肉之軀,來與這種利斷金石、無堅不摧的名兵抗衡,豈非有心跟自己的一條右臂過不去?
一點不錯!這時只要這位無情金劍咬咬牙,原式不變,一劍揮下,十方羅漢的一條右臂就得與肩胛分家!
只可惜這位大總管的疑心症大重了。
他怎麼想,也想不出這位丐幫幫主在交手之初,就先平白賠上一條右臂的理由。
所以,他最後得到一個結論:這一定是一個可怕的詭計!
為了不落入對方的圈套,他很快的收回寶劍,同時抽身向後退出丈許。
這位大幫主總算找機會先吐出了胸口中一口惡氣。剛才他是上了自己過分自信的當,如今這位無情金劍則是上了多疑的當,這樣正好兩下扯平。
他以一條右臂去硬格對方一口有名的絕戶劍,實際上並無任何仗侍,如果一定要說有所仗恃,那便是仗恃著他對這大總管性格方面深刻的認識。
他知道這位大總管最大的弱點,就是事事不肯相信別人,有時甚至不肯相信自己。
所以他算定若是他一起手便使出一著不合常情的怪異招式,這位大總管多半會疑雲滿腹,不敢遽爾出手。他這樣做,也許很冒險,但是他也只有這樣做,才能消除適才白挨一劍之恨,才能爭取到轉劣勢為優勢的有利局面。
從十方羅漢的笑聲中,無情金劍馬上發覺受了這個化子頭兒的欺騙。
可是,一著錯,滿盤輸,尤其是兩名功力悉敵的武林高手,一旦為對方搶制了先機,再想設法扳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十方羅漢得理不饒人,長笑聲中,身形一起,再度錯掌撲出。
他第二次使出的招式,與第一次又自不同。
無情金劍這廂身形尚未退定,一幢幢掌影,已挾著一股無形罡氣,如旋風般將他團團罩住。
無情金劍又氣又急,但業已於事無補。
這時最令他駭異的是,十方羅漢第二次搶掌攻出,就像突然之間換了個人似的,無論掌招或是身法,都使他有著一種陌生之感,而絕不像他平日所熟識的十方羅漢。
那幢幢掌影,彷彿來自四方八面,密如雲彤,疾逾狂浪,幾乎沒有一掌不是拍向他的要害。
他空有著一口罕世名劍以及一身超俗的劍術,這時在這幢幢掌影之中,竟有著無法施展之苦。
十方羅漢再度哈哈大笑,就連笑聲也彷彿來自四方八面。
無情金劍漸漸感覺情勢有點不妙。
因為他非但無法出劍還擊,甚至在對方愈逼愈緊的掌風中,連呼吸也有點困難起來。
而最最使他寒心的,就是以他一生閱歷之富,他竟無法辨認對方這時究竟是使的一種什麼掌法。
天下掌法之奇,莫過於王屋一派的「魚龍八十一變」,而當今之世,論掌法造詣,也更無人在該派那位掌門人「王屋奇幻手」之上。可是,很明顯的,現在這化子頭兒所使的一套掌法,無論在哪一方面,無疑都比王屋派的「魚龍八十一變」精奧玄詭得多,而這化子頭兒表現在這套掌法上的功力和火候,顯然亦非那位「王屋奇幻手」所能企及。
這化子頭兒究竟是使的一種什麼掌法呢?
這個問題,無人能夠回答。就是十方羅漢本人,也照樣的回答不出來。
因為這套掌法根本就沒有名稱。
這是丐幫建幫百餘年來最大的一個秘密。
一般武林人物,只要一提及丐幫,差不多就會聯想到該幫那套無人不知的三十六路窮家棍。
凡屬丐幫弟子,最明顯的標誌,除了身上的衣結之外,便是每個人手上那支竹竿或木棍。
而丐幫弟子與人交手時,十有九次也差不多全是使的三十六路窮家棍。
但大家都忽略了另一件事。
就是丐幫弟子與人交手,甚少有佔上風的時候,也可以說每次吃虧的都是丐幫弟子,這種情形一點也不使人感到奇怪,因為該幫的那套棍法,名氣雖然夠大,實際並不高明。
所以,人們時常看到丐幫弟子在吃了敗仗之後,非常狼狽的落荒而逃。
但是,誰也沒有看過丐幫弟子死於仇家之手。
如遇仇家窮追不捨,只要經過一段荒涼的無人地帶,形勢就會馬上為之改變。
追人者往往一去不返,被追者經常毫髮無損。
沒有人注意到這一件事。
這是該幫弟子才知道的秘密,也是該幫賴以生存的秘密。
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該幫弟子才會放開手上的棍杖,只要一名丐幫弟子丟開棍杖改以掌法迎敵,這名敵人就很少再有穩佔上風的機會。
這套掌法沒有名稱,就是因為不想讓它在江湖上流傳。
這套掌法甚至還有一個秘密。
那便是它的招式。
除該幫之金杖七老、四大護法,以及幫主本人外,沒有人知道這套掌法共有多少招式。
就連幫中的五結堂主亦不例外。
一名弟子傳授幾招幾式,全根據這名弟子的衣結來決定。
該幫如此安排,除公平之外,還有兩大好處。
第一,可藉此促使弟子力求上進,一名弟子如能因積功增加一個衣結,他在武功方面,便可更上層樓。
第二,即使這一秘密不幸外洩,敵人亦無法從任何一名五結以下的弟子身上,獲窺這套掌法的全豹。
那位麻師爺曾在劍王面前估計十方羅漢和無情金劍兩人的武功,說兩人的武功約在伯仲之間,這種估計大致上說來,確是持平之論。
只是這位智計過人的師爺也犯了一個錯誤。
他拿來作為標準的十方羅漢,只是一般人所知道的十方羅漢。
他並未將該幫這套神秘的掌法計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