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金旗向前跨出一步,注目沉聲道:「朋友貴姓?」
藍衣青年笑道:「這一套我看還是免了的好,我如果告訴了你我的姓名,說不定會影響我們談判的氣氛。同時我就是告訴了你,我姓什麼叫什麼,我想我們之間也不會變成真正的朋友,所以我認為實在犯不著多此一舉。」
禹金旗沉聲又道:「那麼朋友今夜來此,目的何在?」
藍衣青年笑道:「當然是為了想發點小財。」禹金旗道:「朋友知道這件事,是從那裡得來的消息?」
藍衣青年道:「這跟你閣下的第一個問題一樣,我也不會答覆。」
禹金旗道:「三一三十一?」
藍衣青年笑道:「逢三進一。」
禹金旗輕輕地哼了一聲,欲待發作忽又忍住。
他目光閃動了一下,忽然問道:「你朋友來了多久?」
藍衣青年笑道:「有一會兒了。」
禹金旗道:「比剛才的那兩位夥計來得早,還是來得遲?」
藍衣青年笑道:「稍微早一點。」
禹金旗道:「那麼剛才那兩位夥計的下場,你朋友大概也看到了吧?」
藍衣青年道:「看得清清楚楚!」
禹金旗道:「你朋友手底下自信比剛才兩人中的那位五毒鬼爪如何?」
藍衣青年微微一笑道:「閣下現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實在該先問問你身後的那位大嫂,你應該先問問她,五毒鬼爪是死在誰的手上,怎麼死的?然後,我可以告訴你,我只來了一個人,不論我手底下是否比得上這位五毒鬼爪,至少我不像這位五毒鬼爪一樣,有著花蜂勾玄那樣的朋友!」
禹金旗聞言不覺微微一愣。
因為他原以為五毒鬼爪和花蜂勾玄都是死在梁天祐手裡,才會這樣提出來,如今細聽這名藍衣青年的口氣,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當然不會真的去向如意嫂追問,橫豎事情已經過去了,兩人死在誰的手裡,可說都是一樣。
現在最要緊的,是這小子顯得如此不在乎,這小子所仗恃的究竟是什麼?
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那小子說過的那一句話:「這一套我看還是免了的好,我如果告訴了你我的姓名,說不定會影響我們談判時的氣氛……」
這小子似乎頗以自己的姓名為豪,而當今武林中的幾名少年俊彥,他幾乎沒有一個不認識,他怎麼想也想不出,到底會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一名小子。
他想到這裡,不禁暗暗後悔。
現在當然太遲了。
他實在應該在這小子現身之初,就向如意嫂問問這小子的來路。
不過,他總算另外馬上想到了個補救的辦法。
小子說得不錯。
就算小子告訴了他,姓什麼叫什麼,他們之間也不會變成真正的朋友。
既然他們之間永遠也成不了朋友,而他又不願叫這小子不勞而獲,他還等什麼呢?
他輕輕歎了口氣,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道:「既然你老弟」
一聲老弟出口,右臂一揚,三口飛刀突成品字形疾射而出!
那位藍衣青年似乎沒料到這百閃流星會在言談之際猝然出手,一個閃避不及,應聲而倒。
禹金旗一招得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道你小子有多大能耐,想不到也只是個銀樣獵槍頭,虛有其表!」
一邊大笑,一邊轉過身來,伸手又將如意嫂一把摟住。
如意嫂任他摟著,全身僵直,一動不動,就像個木頭人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禹金旗甚感詫異道:「那小子已經向閻王爺報到去了,你還怕什麼?」
如意嫂忽然用力掙開他的雙手,連連往後退去,指手畫腳顫聲道:「注意後面……」
禹金旗一個急轉,同時又自革囊中摸出三口飛刀。
這位百閃流星以為另外又來了新敵人,等他問目看清之下,不由得當場一呆,幾疑置身夢中!
原來他以為已向閻王爺報到去了的藍衣青年,這時竟仍以原先那種悠閒的神態,仍然坐在原來的那口棺材上,惟一不同之處,就是手上多了三口飛刀!
禹金旗雖然又自革囊中取另外三口飛刀,但一條手臂已然不聽指使,連抬也抬不起來了。
藍衣青年像小孩子玩瓦片一樣,將三口飛刀在手上顛來倒去,一面微笑著說道:「有道是:殺人者人恆殺之。那位五毒鬼爪,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死在花蜂勾玄手上,正如花蜂勾玄想不到他會死在梁天祐手上,以及梁天祐想不到會死在你閣下手上一樣。這一連串的死亡,實在太微妙,也太有趣了;同時它也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禹金旗強持鎮定,冷冷問道:「它使你朋友想起了一件什麼事?」
藍衣青年笑笑道:「使我想起,我不該再死在你閣下的手上,而你閣下也不該死在我手上。」
他回頭可說回得正是時候。
因為,他在這時候回頭,剛好來得及在嚥氣之前,有時間回味一下藍衣青年最後這番話的真正含義。
藍衣青年說:五毒鬼爪想不到會死在花蜂勾玄手上,花蜂勾玄也想不到會死在梁天祐手上,正如梁天祐想不到最後又會死在他這位百閃流星手上一樣。
接著,這位藍衣青年又表示:這是一連串微妙而且有趣的死亡,並說由於這一連串微妙而有趣的死,使他想起了一件事,他不該再死在這位百閃流星手上,同時,他這位百閃流星也不該死在他的手上。
這種話乍聽起來,實在非常可笑。
不是麼?現在屋子裡僅剩下三個活人,而敵我雙方男人就只他們兩個,也可以說如今就是他們兩個男人的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而這小子竟說他們雙方誰也不該死在對方的手上,豈非可笑之至?
是的,太可笑了。不過,這也只是在別人眼中看來可笑。
在他這位百閃流星來說,事實上一點也不可笑,因為哪有一個人在看到一口鋒利的寶劍正刺向自己要害部位時,還能笑得出來。
如意嫂用的是花蜂勾玄留下的那口劍。
花蜂勾玄是個很講究儀表的人,所以他不但做衣服要用上等布料,就是使用的兵刃也是一流的。
如意嫂對兵刃很有鑒別的能力。
她之所以冒險下手,就因為這是一口好劍。
她知道以這樣一口上好的寶劍,只須拿準了出手的時間,就算被對方發覺,亦不愁對方還能對她加以還擊。
她估計得一點不錯。
百閃流星禹金旗回過頭來,雖然看見劍尖剛剛上身,但要想躲避,業已無能為力,因為這口劍實在太鋒利了。
這位羅府首席護院只覺腰際一麻,便告全身乏力,悶哼著張臂向後倒了下去。
如意嫂奮力一劍送出,立即鬆手抽身,閃向一邊。
她如此急急避開,並不是擔心禹金旗向她還手,而只是怕這位百閃流星身上冒出來的鮮血濺污了她的衣服。因為她是一個愛清潔的女人。
她知道一個女人不論姿色生得如何嬌媚動人,如果一身污污穢穢,就很難子人以好感。
而對她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失去這名藍衣青年的好感。
這已是她最後一次的機會。
儘管她知道這位天殺星不比一般男人,要想使這位天殺星變成為第二個梁天祐,或是第二個禹金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不得不全力以赴,因為她已無法另作更好的選擇。
如今她要想保住的,已僅是財富一樣。
萬一她失敗了,這位天殺星將無疑就是她一生中最後所見到的男人。
※※※※※
申無害眼望著禹金旗倒下去,在棺材頂上拍手大笑道:「又是一個『想不到』,精彩!
『殺人者人恆殺之』,我果然一點沒說錯。哈哈哈!」
一邊大笑著,一邊自棺材頂上飛身一掠而下。
在這一瞬間,如意嫂心台微動,業已籌妥初步對策。
她決定採用一套新的戰略。
所以,當這位天殺星身掠下時,她不但未以笑臉相迎,反而就像沒有看到一般,轉身向牆腳下走去。
她走去牆腳下,緩緩剔著那盞油燈。
油盞中油已不多。
她開始計算。
計算燈盞裡的燈油。
還能維持多久?
會在何時熄滅?
如果黑暗提前來臨,就可以省去她不少的心機,孤男寡女,相處一室,黑暗,將會使很多事情改變……
但她並不完全倚賴這一點。
這盞油燈是經她親手弄來的,燈盞裡還剩下多少油,她其實早就清清楚楚。
在另一口空相中,她已預藏了一大壺,這只不過是她當初故意沒有加滿而已。
她如今跑過來剔燈,實際上另有用意,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巧妙而不著痕跡的迴避。
因為她必須空出一段時間來,好讓這位天殺星先開口說話。
只有等這位天殺星先開了口,她才能揣摩這位天殺星的意向;只有先摸清楚這位天殺星的意向,她才能進一步決定要採取的應付方法。
申無害身形落定之後,一腳踢開禹金旗的屍身,倚在一口空棺材上笑著道:「那位勝兄怎麼沒跟大嫂一起來?」
如意嫂心頭撲通一跳,差點帶翻了那盞油燈。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天殺星會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所謂『勝兄』者也,當然指的就是那位笑裡藏刀勝箭。
這位天殺星忽然問起笑裡藏刀勝箭來,意味著什麼呢?
難道她企圖獨吞那一萬兩黃金而謀害笑裡藏刀勝箭的秘密,已經傳入了這位天殺星的耳朵不成?
如果真是這樣,那豈不等於這位天殺星也已知道,她和勝箭事實上並沒有將那一萬兩黃金依約將其中的四千兩送去鎮江信義鏢局?
如果這位天殺星真的什麼都知道了
不過,總算還好,因為她馬上就聽出這位天殺星的語氣中,似乎並不帶有椰榆的成份。
這使她為之安心不少。
因而她猜想這位天殺星一定是剛從劍王宮脫身不久,對最近江湖上所發生的一些事,知道得可能還不多。
他這樣說,也許只是一種試探。
試探那四千兩黃金,他們究竟有沒有送去鎮江信義鏢局。
她越想越覺得這種猜測非常合乎情理,於是她定了定神,緩緩轉過身來,嘿了一聲道:
「他來幹什麼?一個男人突然之間有了三千兩黃金,什麼地方不好去?哼!你們這些男人,就是發不得財,手上一有了幾兩銀子,幾乎從不會想到第二件事。」
這種回答,非常技巧;這等於間接地表明了:上千兩黃金,已經送到了。
詎料申無害卻冷笑了一下,說道:「那也不盡然的。」
如意嫂心頭不覺又是撲通一跳。
她原先的那一份自信,又不免為之動搖起來。
「那也不盡然?」
不盡然的,是她對男人的觀感,還是對她適才這番話不夠誠實所下的評語呢?
她只好睜大眼睛,露出一臉迷惑的神情,就像沒有聽懂他的話一樣;她除了等待,已經別無其他選擇。
申無害笑道:「如果三千兩黃金能使一個男人滿足,照理它也應該能使一個女人感到滿足才對!但從你大嫂這一次的行動看來,可見三千兩黃金顯然並不是一個能夠使人滿足的數目。」
如意嫂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總算又過了一關。
現在,為一勞永逸,她決定採取主動,此時索性趁機會,將這段舊案弄弄清楚,就是這位天殺星對那一萬兩黃金的下落,究竟知道多少?
所以她沒容他再說下去,冷冷截口道:「提起了那筆黃金,有一件事我可不得不順便提出來請教一下。」
申無害笑道:「什麼事?」
如意嫂道:「就是那四千兩黃金你既已托我們為你送去鎮江信義鏢局,而你卻又同時買通雲夢那對寶貝兄弟跟在我們後面,算是什麼意思?」
申無害聽了哈哈大笑,說道:「好了,好了,過去的那一段,到此為止,我本來還不怎麼放心,現在經你提起這對兄弟,這件事我們就可以不必再談了。」
她成功了!
這使得她的信心,又再度建立起來。
她的看法還是對的。
這位天殺星不管過去殺過多少人,不管他的武功有多高,心有多黑,手有多辣,他終究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只要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就別想逃得出她如意嫂的掌心。
就算逃過了第一次,也絕逃不出第二次!
她的陣腳已經穩住。
現在該她反攻為守了,她等他笑聲停歇下來,淡淡瞟了他一眼道:「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殺人者人恆殺之!下一個被人殺的人,照說該輪到我了,你閣下還不動手,準備等到什麼時候?」
申無害再度哈哈大笑道:「你少說這種話來試探我,如今不妨老實告訴你,剛才我那樣說只不過是一種暗示……暗示這姓禹的應該由你下手。」
他頓了一下,接著又道:「我如果要想殺人,還會等到現在?放心,不管我這個天殺星多麼喜歡殺人,也絕不會向你這位如意大嫂下手!」
她又瞟了他一眼道:「這樣說來,我得先向閣下謝不殺之恩了?」
申無害笑道:「用不著。」
如意嫂道:「為什麼?」
申無害笑道:「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殺你之心,你謝我是一樣,不謝我也是一樣。」
如意嫂道:「閣下手下留情,是不是因為我是一介女流,值不得你這樣的大英雄下手?」
申無害笑道:「非也。」
如意嫂道:「哦?」
申無害笑道:「這世上的女人多的是,我過去雖然沒有殺過女人,但誰也不敢擔保我這個天殺星將永遠不殺女人。」
如意嫂道:「那麼」
申無害笑道:「我不想殺你這位如意嫂,是為了另外的一個理由。」
如意嫂道:「什麼理由?」
申無害笑道:「這個理由,已經有人說過了?」
如意嫂道:「誰說過了?」
申無害笑道:「你的那位『堂兄』。」
如意嫂面孔不禁一紅。
她停了停,才又問道:「他怎麼說?」
申無害笑道:「他說當今江湖上,只有一位如意嫂這與我的看法和想法,完全一樣普通女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如果少了一個如意嫂,將無法再找到第二個。懂了沒有?這便是我這個天殺星,說什麼也不會向你這位如意嫂下手的理由如意嫂暗暗得意,她實在把這位天殺星估價得太高了。
她原以為這位天殺星怎麼也不會變成第二個梁天祐或是第二個禹金旗,沒想到這位天殺星與梁天祐和禹金旗當初被她吊上手時,根本就沒有什麼兩樣。
很多女人都喜歡男人在她們的面前,舉止儒雅,說話斯文,和時時刻刻都不忘記保持著良好的風度。
這種女人就是真正遇上一個有著君子風度的男人,她也會將他當狗熊一樣的耍弄。
如意嫂便是這樣的女人。
當她將一個男人勾搭上之後,除了充分加以利用之外,她最大的樂趣,「便是想盡方法,逗得這個男人在她面前團團轉,像狗一樣的乖馴,像熊一樣的愚拙。」
男人愈窘,她愈快樂。
尤其是在床第之間,她的滿足,往往不是得自這個男人的強壯,而是得自這個男人的醜態百出。
昨夜她陪羅七爺,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羅老頭兒酒後興奮異常,結果尚未躍馬叩關,便在她小施手法之下遽爾丟盔卸甲,罷兵休戰。
而她卻令人難以置信的,獲得了一次真正的滿足。
使她獲得滿足的,是羅老頭兒當時的窘態,她過去所玩弄的,一直都是年輕的男人,如今使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傢伙臨陣潰不成軍,在她實是一種相當新鮮的刺激,凡是新鮮的刺激。
就能使她獲得滿足。
如今,這種心理又在她心底萌芽了。
自她踏入江湖以來,她在男人身上,只吃過一次虧。
使她吃虧的男人,便是這位天殺星!那一次,在長沙太平客棧裡,她使盡媚術,然後就在這位天殺星形將不克自持之際,驟然出手點了這位天殺星三處穴道,她當時滿以為大功告成,不意這位天殺星當時也是假戲真做,根本沒上她的當。
所以,她事後許下兩個心願,第一個心願就是將來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親手殺掉這個天殺星!
她是一個報復心特別強烈的女人。
不過,她如今的想法,可又稍微有點改變了。
剛才,她只能保住性命,就很滿足,如今,她知道,她事實上已用不著再為這一點擔心。
因為她已從這位天殺星的神態上看出,這位天殺星非但不會向她下手,一而後顯然還在她身上轉著某種念頭。
一個男人只要對她動了非非之想,她就有信心將這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所以,她決定在完成第一個心願之前,先像她耍羅老頭兒那樣,取得另一次滿足。
她覺得如能使天殺星這樣的一個男人,也像一般男人那樣為她忘了自尊心,任她撥弄,如耍猴子戲,一定更新鮮,更刺激!
因此,她皺起眉頭,故意裝出著惱的樣子。
這是她對男人常用的手法之一。
她過去曾經對著鏡子,嘗試著扮過很多不同的表情,結果她發覺在所有的表情之中,以這種表情最為動人。
微笑和蹙眉。
以後,屢試不爽,凡是她以這兩種表情向一個男人說話,都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皺起了眉頭,並沒有馬上開口。
她一直等對面那位天殺星注意到了她這種表情,並且於雙目中露出心動的神色,她才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如果江湖上沒有了我這個如意嫂,又會怎樣?」
申無害嘻嘻一笑道:「會很寂寞。」
如意嫂一愣道:「寂寞?」
申無害笑道:「是的,寂寞。就是枯燥、煩人,而無聊的意思!」
如意嫂道:「誰會寂寞?」
申無害笑道:「所有的男人,無論黑白兩道,只要是男人,我想他們一定都會因為江湖上少了一個如意嫂,而感到非常寂寞!」
如意嫂道:「是嗎?那麼,在這些寂寞的男人之中,包不包括你這位天殺星在內?」
申無害笑道:「我既然也是一個男人,自然不會例外。」
如意嫂注目望著這位天殺星,唇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為何原故,話已到了口邊,卻又忽然忍住沒說出來。
申無害以等待的目光望著她,也沒有開口。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望著,沉靜得可以聽到外面風雪的呼嘯聲,這時屋外雖然寒冷,屋內卻有一股無形的暖流,在兩人四目交投中,默默地交融、匯合、激盪。
雙方幾乎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聽到對方的心跳。
燈光漸漸闇弱。
她突然出其不意地張臂撲了過去,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狠狠的在他左頰上咬了一口。
油燈忽然熄滅,全屋頓為黑暗所吞噬。
在黑暗中,他挺立著,像石頭人一樣,動也沒動一下。
他能屹然不動,是因為她這一口咬得並不重。
這是女人咬男人時,所特有的一種咬法。
這種咬法,不管看上去咬得多凶多狠,它也不會使人生出痛楚的感覺。
當它被咬著的感受,永遠只有一種:「癢癢的,麻麻的……」癢在被咬的地方,麻在心頭。
所以,他站在那裡不動,一動沒動。
他站在那裡不動,還有一個原因,他想多享受一下這女人與眾不同的調情手段。
他在等待著她繼續進攻。
因為他知道,他如果一動,她就不會動了。
很多男人享受不到某些女人在這方面的獨到功夫,就是因為在緊要關頭,沉不住氣,動得太早。
她果然沒有使他失望。
燈光一滅,她的雙手,也跟著將他的脖子勾得更緊,緊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仍然沒動一下。她輕輕吮吸著他的臉頰,低低地道:「你當然是個男人,你不但是個男人,而且是個男人中的男人;還記得那夜,在長沙太平棧裡,你幾乎勒斷了我的腰,那情景我怎麼也忘記不了,當時,你……你好狠心。」
他當然記得那一夜在長沙太平客棧裡的情景。
是的,在開始時他很興奮,幾乎勒斷了她的腰,但到最後,她的腰並沒有斷,他反而在腰際被點了三處穴道。他怎會忘記?
「我說……小申……好人兒,這些都不談了……你聽大姐的,把過去的一切全忘記掉……
只要你今後不再殺人,大姐我……願意……心甘情願的服侍你一輩子……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如今它已經是我們兩個人的了,我們帶著它,可以另外找一個地方……靜靜的住下來,慢慢的享受。」
她說著說著,幾乎動了真情,雙手愈摟愈緊,聲音也有點顫抖起來。
「小申,人生百年……男人無非為了名利兩字,女人不過是為了找一個稱心合意的丈夫,如今,我有了你,你有了我,再加上這一筆財富……想一想吧,為人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申無害輕輕歎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攪住了她的腰。
這一番話,不管是從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口是說出,都使人無法不為之深受感動,因為它句句都是實情,不帶絲毫虛假。
他相信這女人在開始時儘管是沒存好心眼兒,但這一番話卻無疑是從她心底發出來的。
他更相信,如果他真的聽從這女人的話了,這女人很可能會從此變成一個賢良的妻子。
只是,很不巧的,在他的這一生中,這一刻顯然來得太早了一點。
如果他夠幸運,活得夠久,也許會有那麼一天,他會像一般人一樣,厭倦了江湖生涯,在某一個山明水秀的角落裡,建一座莊院,買幾十畝田地,以自給自足的平淡生活,安安靜靜的度過下半生。
那時候若是能遇上一個女人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不管這女人過去如何,他一定會領受這份盛情。
但絕不是現在。
現在還早。現在還只是剛開始。
他已立志要做一名園丁,並且要做一名最好的園丁,絕沒有一名忠於職守的好園丁,會面對著大片荒蕪的園地,在剛清出一個小小的角落,就會放下手裡的鋤頭。
他緩緩鬆開圍在她腰上的手臂,淡淡說道:「點亮油燈,拿著你應該分得的那一份,快點走吧!在你放油燈的地方,可以找到麻袋。」
他說得很慢,但每一個字都像鐵釘釘在石牆上那般堅定。
如意嫂依言走去藏油的地方,取出油壺和一隻麻袋,先點亮了油燈,裝起半袋金磚向門外走去。
門外一片黑暗,她沒有再回頭。
申無害始終沒有離開原來站立的地方,他沒有去檢視這女人究竟拿走了多少金磚,也沒有去關上那兩扇大門,直到一陣冷風吹進來,吹熄了那盞油燈,他還是站在那裡,沒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