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弟神智完全恢復清醒之後,他才突然發覺,他們已不知於什麼時候又回到了白天星的這間破屋子。
白天星坐在一張矮凳子上正翹著二郎腿,倚在門框上喝酒。
張弟盡力思索,對適才發生的一切,仍是一片模模糊糊。那一陣歡呼之聲,似乎依然縈繞在他的耳際。但他已記不起關百勝的那把刀,是怎麼還給那位怪刀的,他甚至記不起回到這間破屋的經過。
隱隱約約之間,他只記得一張面孔。
那張雜在人群裡的面孔,有著一雙明明亮亮的大眼睛,那雙明明亮亮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欽羨景慕之色……
噢,他漸漸記起來了。
不錯,然後他又看到了另外一雙眼睛,一雙充滿了惡毒、妒恨的眼睛。
奪魂刀薛一飛。
奪魂刀薛一飛當時就站在莫青青身旁,這位奪魂刀當時的一雙眼睛,就如蛇信子一般,在他和莫家那小妞兒兩人臉上不斷地閃來閃去,最後帶著一臉不懷好意的冷笑轉身走了。
噢,對了!他也看到了另一個女人。
銷魂娘子楊燕。
銷魂娘子楊燕當然也在盯著他瞧,想到這女人當時的那雙眼睛,張弟一顆心突然怦怦跳動起來。
那不是一雙眼睛,那是兩團火。
可以將任何男人燒成飛灰的邪火!他真希望今後永遠別再見到這個魔鬼似的女人;他更希望莫家那小妞兒,當時沒有注意到那女人盯著他瞧的神情。
是的,那妞兒當時也許沒有留意。
但是白天星呢?
他忍不住抬頭朝白天星望去。
白天星酒已喝光,正捧著一隻空碗在望著他笑。
張弟臉一紅道:「我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你贏了!贏得乾淨利落。」他笑了笑,又道,「關百勝的那把刀的確不錯,當時用的如果是你自己的刀,相信岳人豪的一顆腦袋,一定不會滾得那麼遠。」
張弟訥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白天星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張弟臉孔又紅了!
他突然發覺,他想問的竟是一句間不出口的話!他難道能問白天星當時有沒有留意到銷魂娘子楊燕在偷偷盯著他瞧?
白天星眨眨眼皮道:「什麼意思怎麼不說了?」
張弟搖搖頭道:「沒有意思,我的意思……只是說……只是說……」
白天星道:「說什麼?」
張弟掙了一下,才定下神來,岔開原題道:「我是說我不知道,這樣一來會不會又為你添上麻煩。」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恰恰相反!」
張弟呆了呆道:「你說什麼?恰恰相反?這話什麼意思?」
白天星道:「這意思就是說,我的麻煩本來很多,這樣一來,就少得多了!」
張弟眨著眼皮道:「我還是聽不懂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些?」
白天星忽然斂起笑容,長長歎了口氣道:「如果你今天勝不了這個姓岳的,他們為了證實我究竟是不是他們所猜想的一品刀,一定還會想盡方法考驗我、試探我。現在呢,現在他們什麼方法都可以省下了!」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皺眉頭道:「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懂?」
張弟突然道:「我明白了!你意思是說,我們向外宣稱是師兄弟,如今連我這個做師弟的,都能使得一手好刀法,師兄是何許人,自是不問可知。你要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白天星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張弟也歎了口氣道:「我只覺得今天這個姓岳的,死的太不值得,他要不是那樣令人難堪,我說不定也就忍下了。」
白天星忽然又露出了笑容,微笑著道:「你是不是以為今天殺錯了人?」
張弟皺眉道:「這廝出口傷人,固然太不應該,但罵人並不犯死罪,再說,這事我們其實也有不對的地方……」
白天星道:「我們錯在哪裡?」
張弟道:「你如果不拿走他的簫,他脾氣再壞,也不會找到我們頭上來,這事可以說全是你所引起的,我們怎能怪別人。」
白天星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拿走他的簫?」
張弟一愣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為的就是要把這廝從七星莊中引出來!」
張弟道:「幹嘛要引他出來?」
白天星道:「引出來教訓教訓!」
張弟道:「誰教訓誰?是你教訓他?還是讓他教訓你?」
白天星道:「由你教訓他!」
張弟不禁又是一愣道:「你已料定我今天必然會代表你出手?也料定我必然會勝過他?」
白天星道:「這是如意算盤,但並不一定有把握。」
張弟有點著惱道:「今天如果死的是我,你怎麼辦?」
白天星道:「這種機會不多。」
張弟道:「何以見得?」
白天星笑笑道:「一品刀的朋友沒有幾個,像這樣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正因為知友難得,所以他希望他的朋友人人長壽,如果他的朋友死了,他一定會覺得比自己死了還難過!」
張弟沒有心情開玩笑,皺了皺眉頭,又道:「我今天若是始終忍住不出手,最後你打算如何收拾殘局?」
白天星道:「只有一個方法。」
張弟道:「什麼方法?」
白天星笑了笑,道:「就是你後來用的那種方法!」
張弟愕然道:「你是說即使我不出手你最後也不會放過這個傢伙?」
白天星又笑了一下,說道:「我如果放他過去,又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心機引他出來?」
張弟仍不怎麼相信道:「為什麼當時我一點也看不出你有動手的意思?」
白天星笑道:「這種機會當然以你為第一優先。如果被你看出來了,你又怎肯動手?」
他笑著又說道:「這就是一品刀的一貫作風,無論做什麼事,絕不使對方掃興。歡喜罵人的人,我就讓他罵個夠;歡喜生氣的人,我也總是盡量讓他氣個痛快。等他發洩完了,再瞧我的!」
張弟眨著眼皮道:「你跟這姓岳的過去有仇?」
白天星道:「沒有。」
張弟道:「那你為什麼要這樣想法子整他?」
白天星道:「我討厭他的簫討厭他這支簫上的花樣太多!」
張弟道:「你過去也聽他吹過簫?」
白天星道:「只聽過一次。」
張弟道:「這是多久的事?」
白天星道:「兩年前。」
張弟道:「在什麼地方?」
白天星道:「杭州西湖。」
張弟忍不住想笑。岳人豪現在吹的簫都令人忍受不了,兩年前的技術,自是不問可知。
在西湖那種地方,當你遊興正濃,忽然傳來一陣比鬼哭還難聽的簫聲,那種滋味當然不好受。想想白天星當時居然忍受下來,沒有立即發作,這份涵養已算是不錯的了。
張弟忍住笑,問道:「當時」
白天星淡淡接道:「當時他比我現在吹得還好!」
張弟呆住了!
白天星道:「我的意思,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張弟口吃似的道:「你……你……意思是說,這廝簫吹得難聽,是故意裝出來的?那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這根本就是個不須回答的問題。
如果沒有這種難聽的簫聲,馬立和苗天雷怎會走出七星莊?如果馬立和苗天雷不出七星莊,你叫暗處那名刺客又怎麼下手?
張弟也輕輕歎了口氣道:「這麼一說,我就安心多了,原來我並沒有冤枉殺錯好人。」
白天星又歎了口氣,緩緩道:「你人是沒有殺錯,只可惜殺的不是時候。」
他頓了頓,又道:「這當然也怪不得你,你這尚是第一次與人交手,何況對方又是個棘手人物,能不傷在對方刀下,已算是徼天之幸,當然無法要你掌握得恰到好處,只傷不死,留下活口。」
張弟怔怔然,露出迷惑之色道「依你意思……」
白天星緩緩掃了壁上那支斷腸簫一眼,說道:「這位降龍伏虎刀,本身也是一名刀客,他既參與了這次的陰謀,在陰謀集團中,份量之重,想像可知,我本來打算」
張弟道:「打算怎樣?」
白天星神色一動,忽然微笑道:「如果我的耳朵沒有毛病,我們好像有客人來了。」
他們果然來了客人。
客人只有一個。
一個粗粗壯壯、高高大大的漢子,突然含笑於門口出現。
這漢子身高八尺以上,拳如小缸,兩隻手臂上黑毛叢生,一看便知道練有一身上好的硬功。
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但笑容並不怎麼好看,這種人顯然只有在板著面孔的時候,才能顯出他的氣派。
笑雖是一種美德,但並不一定適合於每一個人。
至少不適合於眼前這個高大粗壯的漢子!
這漢子不僅笑得不好看,一身服裝也很刺眼;刺眼的原因是因為料子太好。
上等綾羅披在一座烏塔上,總是好看不起來的。
但天底下的事往往就是如此彆扭。
喝得起酒的人,並不一定會喝酒;會喝酒的人,卻並不一定有酒喝。
穿衣服好看的人,不一定買得起好衣服;穿衣眼不好看的人,說不定卻能一次買下一片綢緞店。
破鍋配破碗的機會多得很,才子並不一定配佳人。
白天星和張弟當然都認得這個漢子是誰。
原來這漢子正是七星鎮上的二號人物:七星莊總管虎膽賈勇。
白天星趕緊起身賠笑道:「原來是賈總管,請進來坐,請進來坐。」
虎膽賈勇「進來」是「進來」了,但並沒有「坐」。
因為屋子裡能坐的東西只有兩樣:一張爛椅子,一張舊床。
這兩樣東西虎膽賈勇無論坐到哪一樣上面去,恐怕都難逃支離破碎之危。
白天星跟進來,又道:「總管光臨,有何見教?」
虎膽賈勇仔仔細細打量了張弟兩眼,才轉向白天星道:「適才鎮上發生的事,我們廖三爺已經知道了。」
白天星露出惶恐之態道:「這件事還望」
虎膽賈勇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不,不,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
白天星道:「哦?」
虎膽賈勇道:「廖三爺已經知道這件事其實錯不在你們。」
白天星道:「哦?」
虎膽賈勇道:「怪刀關百勝大俠回去把事情的經過說得很清楚,大家都認為這次無論換了什麼人,都難免要起衝突,那位降龍伏虎刀岳大仁兄實在太囂張了,這種人可說罪有應得,根本不值得加以同情……」
白天星忽然插口道:「廖三爺他老人家有沒有問及我這支簫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
虎膽賈勇點頭道:「問過。」
白天星道:「我
虎膽賈勇又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但他老人家聲明,這只是他的好奇,說與不說全在於你。因為他老人家相信,這支簫你絕不是偷來的。如果你是偷來的,絕不會還敢明目張膽地叫人看到!」
白天星深深歎了口氣道:「你看人家廖三爺多明事理!」
他接著又說道:「他老人家既然如此信得過我白某人,我白某人倒要把話說個清楚。」
虎膽賈勇點點頭等著。
這位別看外表粗魯,像個莽夫,說起話來卻極有條理,口齒也十分清楚。
他不消三言兩語便叫白天星願意自動說出獲簫經過,更可見他在掌握人心方面,顯然也有一套功夫。廖三爺用這樣一個人當總管,不是沒有道理的。
白天星像訴苦似的接下去道:「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一打開門,就看到了簫。當然,簫自己沒有兩條腿,也不會是天上掉下的,但憑良心說,我不知道這是誰在搗鬼,我甚至不知道它就是那位岳大俠的東西!」
虎膽賈勇又點了點頭,表示他完全相信。
白天星最後帶著祈求似的語氣道:「所以,賈總管回去之後,還望在廖三爺面前替白某人說幾句好話,已經死了三位刀客,現在又出了這件事,萬一引起誤會,我們師兄弟可擔當不起。」
虎膽賈勇臉上,忽又露出那種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容道:「你們知道我如今趕來,是為了什麼嗎?」
白天星道:「不知道。」
這是真話,他的確不知道。
但另外有件事,他卻知道。
這位賈大總管忽然找上門來,絕不會有什麼好事情。
這世上有一種人就像蝗蟲一樣,無論在什麼時候或什麼地方出現,都不會帶來好事。
虎膽賈勇便是這種人。
虎膽賈勇又笑了笑道:「我是為你們報告一個好消息來的!」
白天星不覺一怔:「好消息?什麼好消息?」
虎膽賈勇指指張弟道:「我們廖三爺認為這位張兄弟年紀輕輕的就有這樣一身好武功,實在了不起!」
白天星道:「賈總管好說。」
張弟臉上一點表情沒有。
這本是他最歡喜聽到的話,但因為這些話是出自廖三爺之口,聽起來就一點味道也沒有了。
他不歡喜廖三爺這個人。
他如今不僅對廖三爺沒有好感,就連十八刀客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因近日連串的事件的發生而大打折扣。
他已不再嚮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一名刀客了。
成了刀客,又怎樣?
做第二個快刀馬立?做第二個狠刀苗天雷?還是做第二個降龍伏虎刀岳人豪?
只聽虎膽賈勇接著道:「所以,他老人家認為,這位張兄弟已夠取代降龍伏虎刀岳人豪的地位而有餘。」
白天星道:「哪裡,還早,還早。還差得遠!」
虎膽賈勇道:「岳人豪是死在他的刀底下,總是事實。」
白天星道:「那不過是一時僥倖而已!如果那位岳大俠當時不托大,最後的勝負存亡,還難說得很!」
虎膽賈勇說道:「我只是奉命轉達廖三爺的意思,接受與否,還得你們自己決定。」
白天星道:「哦?」
虎膽賈勇道:「廖一爺意思是這樣的,今天出場的刀客是流星刀辛文炳,明天是飛花刀左羽,後天是開山刀田煥,再接下去,便是原定的降龍伏虎刀岳人豪了……」
白天星道:「這個次序我記得。」
虎膽賈勇道:「他老人家說,只要這位張兄弟願意,到了那一天,他便可以頂替降龍伏虎刀岳人豪遺缺出場!」
白天星大喜道:「好啊!」
張弟狠狠瞪了他一眼,白天星只當沒有看到。
虎膽賈勇又道:「廖三爺還說,如果這位張兄弟願意,他現在就可以收拾一下,從今天開始,便列席大會!」
白天星援搔耳根子道:「我這個師弟脾氣怪僻得很,這個……咳咳……我可就要……就要跟他商量商量了!」
虎膽賈勇拱拱手道:「好!就此一言為定,我聽你們的回音。」
白天星送走虎膽賈勇,回到屋中向張弟嘻嘻一笑道:「恭喜!恭喜!」
張弟冷冷地道:「恭喜誰?」
白天星笑道:「當然是恭喜七星刀的新主人!」
張弟哼了一聲道:「你把我當三歲的小孩子?你以為我會相信真有人能得到那把七星刀?」
白天星道:「你是例外。」
張弟道:「什麼叫例外?」
白天星道:「別人不能,你能!」
張弟忍不住又哼了一聲道:「你平常無論說什麼,我都相信。惟有這一次,我恐怕只能以兩個字來表示我的感想。」
白天星道:「哪兩個字?」
張弟道:「抱歉!」
白天星大笑道:「恰恰相反!平常我無論說些什麼,你都可以不信;但誰有這一次,你則非信不可!」
張弟瞪著眼睛道:「為什麼這一次我非信不可?」
白天星道:「還記不記得我們剛才開頭時說的那一段話?」
張弟道:「記不得了,我的記性不好,為了省事起見,你最好重說一遍!」
白天星微笑道:「剛才你問我,你殺了姓岳的,會不會為我多添麻煩?我說,情形正好相反,麻煩不僅不會增多,反而會因此減去不少。理由是,由於你的表現,事情已很明顯,他們大可省下各種方法,而不必再去證實我是不是真正的一品刀!」
張弟道:「是的,我記得但這跟我一定能獲得七星刀又有什麼關係?」
白天星笑道:「道理完全相同。」
張弟道:「怎麼相同?」
白天星道:「這就是說,如果由你獲得了那把七星刀,他們則可以省下很多方法,而由旁人代勞!」
張弟道:「省下很多什麼方法?」
白天星道:「要命的方法。」
張弟眨著眼皮道:「你意思是說,七星刀是個禍根,無論誰獲得它,都不會有好下場?」
白天星斂去笑意,輕輕歎了口氣道:「如果不是因為一個人只有一條性命,否則為了證實我的說法,我倒真想慫恿你去試試……」
張弟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道:「不對,你這種說法,還是有問題!」
白天星道:「什麼問題?」
張弟又瞪起眼睛道:「誰有資格獲得那把七星刀,只有廖三爺和四位大會見證人有權決定。你總不會以為姓廖的和四位大會見證人全部都是這次血案幕後的共謀之一吧?」
白天星道:「我說過全部沒有?」
張弟道:「那麼,除了那位冒牌的一品刀之外,你認為其餘人之中,誰跟誰涉有嫌疑?」
白天星道:「我從不以認為來決定一件事情。」
張弟道:「那麼你平時決定一件事情,根據的都是什麼?」
白天星道:「事實!」
張弟道:「哪一類的事實?」
白天星道:「合乎常情的事實,以及違反常情的事實!」
張弟道:「如今有哪些事實違反了常情?」
白天星道:「包括鬼影子陰風在內,在短短四五天之中,七星鎮上已經死一了五個人,除了降龍伏虎刀岳人豪是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外,其餘幾人可說全都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換了你是這次品刀大會的發起人,你會怎樣做?」
張弟想了想道:「我我也許會宣佈大會暫時停止,等這一連串的血案有了交代後,再繼續舉行。」
他頓了一下,又道:「更說不定,我會因此改變這次品刀大會舉行的方式、」
白天星道:「如何改變?」
張弟道:「我也許會將那把七星刀改作緝兇的賞格。誰能破得了血案,誰就可以成為這把七星刀的新主人!」
白天星頭一點道:「不錯,如果換了我,我也會這樣做,這也正是我認為合乎常情的做法!」
他目光微抬,望著張弟道:「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姓廖的對這一連串命案,除了虛應故事,貼出一張告示外,他還做了些什麼?」,張弟默然不語,隔了片刻,才道:「那麼,你是不是說,我們只要遠離那把七星刀,就可以不捲入這個是非的漩渦?」
白天星長長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是的,這樣我們至少可以多活幾天!」
張弟皺起眉頭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好話不說,時時刻刻盡往個死字上想?」
白天星忽然露出了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而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張弟道:「什麼秘密?」
白天星低聲道:「這就是一品刀的長壽保命之道!」
張弟道:「時時刻刻想到死!」
白天星道:「不錯!一個人只要一想到死亡,就會發覺活著是多麼的可貴;一個人只要知道生命的可貴,就一定會比別人活得更久些!」
一個時時刻刻想到死亡的人,真的會比別人活得更久些嗎?
這種話當然無人相信。
但是,這世上有很多事,硬是難說得很。
很多有道理的話,並不一定就會帶來什麼保障;而一些沒有道理的話,卻往往比金科玉律還要來得靈驗!
鬼影子陰風,快刀馬立,狠刀苗天雷,血刀陰太平,降龍伏虎刀岳人豪,他們誰想到自己會死?
他們沒有想到他們死了。
鬼刀花傑呢?他是第一個擔心自己可能會步上馬立和苗天雷後塵的人。而這位鬼刀,直到現在,卻依然活得好好的。
這幾個鮮明的例子,難道是假的?
你還能說你不相信?
不過,如今什麼人不相信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另外那十三位尚未出場的刀客究竟信與不信。
七星廣場上,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只是,如今每個人的心情,顯然已與大會剛開始時有了極大的變化。
如今,再沒有人去關心登場的刀客說些什麼了。
第一天,快刀馬立說:使刀的第一要訣是快!
他們鼓掌。
第二天,狠刀苗天雷說:使刀的要訣,不僅要快,而且要狠!他們又鼓掌。
結果呢?
結果,「快」和「狠」都是空話,最後事實證明,就算兩人說的不是空話,他們實際上也不是目前江湖上「最快」、「最狠」的兩把刀。
他們快,別人更快,他們狠,別人更狠。
所以如今看熱鬧的人,事實上不是來看這些刀客如何「現身說法」,而是為了來看一個「活的刀客」怎麼變成「死的刀客」。
今天應該出場的刀客,本來是血刀陰太平。
血刀的意思,原是說這位陰太平只要刀一出鞘,敵人難逃血流五步的命運。只可惜這位血刀過去雖使別人流過不少血,但昨夜流的血,卻是他自己的。
排名在血刀陰太平之後的是流星刀辛文炳。
今天出場的刀客,便是這位流星刀。
今天出場的這位流星刀,對於刀法方面會不會提出什麼新的見解呢?
大家如今趕來,顯然只是為了應個景兒;今天的高潮節目已經過去,大家等待的是明天。
等明天看看這位流星刀的屍體將在什麼地方出現?
會不會又是一種新的死法?
由於此刻廣場上看熱鬧的人,人人心情輕鬆,並不期待什麼,一些賣零食的小販,生意也就好了起來。
生意最好的,當然是酒擔子。
酒擔子共有六副,賣的都是白酒;每副酒擔子四周圍,都攏滿了客人。
老吳的酒擔子還歇在老地方。
白天星向老吳的酒擔子走過去時,老吳正跟一名酒客結賬。另一名面孔紅通通的漢子,似乎正喝到欲罷不能的節骨眼兒上,他來不及等老吳算好替他添酒,自己拿起酒瓢,伸手便舀。
白天星笑了。
他最欣賞的,就是這種人和這種喝法。
不喝就是不喝,要喝就喝個痛快!
老吳賬已結好。
紅臉漢子把瓢還給老吳,老吳舀了一大碗,遞給白天星,大家已經成了熟人,根本用不著交代。
張弟道:「我去替你買麥雀。」
白天星道:「好!」
他口中應著好,人卻含笑望著那個紅臉漢子。
紅臉漢子喝酒的方式,真是嚇人。
只見他兩手捧著酒碗,脖子一仰,咕嚕咕嚕,幾乎連氣都沒有換一口,便在眨眼之間,將滿滿一大碗酒,喝得滴點不剩。
白天星笑著轉向老吳道:「這是第幾碗?」
老吳道:「第六碗。」
白天星道:「真是海量!」
紅臉漢子酒量雖不錯,一連喝下六碗之後,似乎也差不多了。
因為他沒有再添第七碗。
白天星道:「貴姓?」
紅臉漢子沒有理睬。
白天星道:「府上哪裡?」
紅臉漢子打了個酒呢,仍然沒有望他一眼,酒碗放下之後,伸手從腰包裡摸出一串青錢,瞪著老吳,等著算賬。
老吳捏捏指頭道:「唔,六碗六七四十二,零的不算你就給四十個大錢好了!」
紅臉漢子數數錢串上的錢,差不多也就是這麼個數兒,於是便連錢串一起放在酒擔子上,身子一轉,便待離去。
白天星忽然攔著道:「兄台留步!」
紅臉漢子止步回身,緊繃著面孔道:「幹什麼?」
白天星送出手上那只酒碗道:「欽佩兄台海量,我請兄台喝酒!」
紅臉漢子道:「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麼要喝你的酒?」
白天星笑笑道:「知音難逢,見面便是有緣,碗把酒算得什麼?」
紅臉漢子道:「我要喝我自己有錢,用不著你請!」
白天星道:「說這些話多難聽?來,來,賞個臉,賞個臉!」
他口裡說著,又把酒碗朝對方送去。
紅臉漢子偏身讓開,瞪眼道:「他媽的這算什麼意思?」
張弟已買來大串烤麥雀,看見白天星硬逼那紅臉漢子喝酒,忍不住從旁插嘴道:「人家不喝就是不喝,你為什麼一定要勉強別人喝?」
白天星道:「他不喝,你喝?」
張弟點點頭,手一伸道:「好!拿來。我喝就我喝!」
白天星道:「喝死了也沒有關係?」
張弟哼了一聲道:「當然沒有關係。我就不信一碗白酒能喝得死人!」
白天星忽然轉向那紅臉漢子,歎了口氣道:「你瞧,這種小伙子多好打發!今天我若是也像他一樣,你夥計不就功德圓滿了嗎?」
紅臉漢子臉色微微一變,突然向後一步步退去。
白天星仍然端著那碗酒,一步步緩緩跟了過去道:「要走,可以,留下一句話來,咱們就算交個朋友,否則,對不起得很,請喝了這碗酒再走!」
這時,將近午正,正是廣場最嘈雜的一段時間。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動作不火,所以這時雖然擠在人堆裡,卻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白天星緩緩向前移上一步,又道:「對了,我們就這樣慢慢地退出去,不要驚動別人。
萬一驚動了別人,對我固然沒有好處,對你夥計似乎也很不利。等我們離開這裡,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們不妨再互顯勸酒的本事,且看看這一碗酒,到時候究竟是你喝還是我喝!」
紅臉漢子臉上的血色慢慢消失
白天星又跟過去一步道:「你夥計可以考慮,但最好不要拖得太久。井老闆店裡存貨不多,而且木料也很差,相信你夥計一定可以想像得到躺在那種棺材裡的滋味。」
他放低聲音,注目道:「這是誰的主意?」
紅臉漢子喉結滑動了一下,但沒有能力發出聲音來。
白天星等著。
紅臉漢子道:「七
紅臉漢子只說出一個字,就沒有再說下去。
白天星神色一動,突向紅臉漢子身後閃目掠去。
但已經太遲了!
他什麼異狀也沒有發現。
紅臉漢子嘴巴微微張開,兩眼圓睜如鈴,只是眼神已在慢慢渙散,扭曲的面孔上也露出無比痛苦的表情。
最後,撲通一聲,終於雙手捧心,倒了下去。
又有人死了!
廣場上登時騷動起來。
白天星當然清楚紅臉漢子是怎麼死的,但他並沒有走過去查看紅臉漢子背心上的傷口。
他皺皺眉頭,轉身回到老吳的酒擔子旁邊。
老吳面無人色,結結巴巴地道:「那……那個傢伙,在……在我酒裡,下……下……下了毒?」
白天星道:「沒有。」
老吳呆了呆道:「那……那麼,你……你怎麼說,你……你這一碗酒,喝……喝……喝得死人?」
白天星道:「毒下在瓢裡,你只須另外換個瓢就行了!」
虎膽賈勇帶著兩名七星莊丁,匆匆趕了過來問道:「這裡發生什麼事?」
白天星指著手上那一碗白酒,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苦笑笑道:「有個不認識的朋友,想叫我喝下這碗酒,結果被我瞧出破綻,他的夥伴也許認為他手腳不夠利落,趁他向我解釋之際,偷偷又賞了他一根暗青子。嘿嘿,如此而已!」
虎膽賈勇眨了眨眼皮道:「他在絕氣之前,有沒說出是受何人指使?」
白天星道:「他只說了兩個字。」
虎膽賈勇道:「這兩個字聽起來像不像一個人的名字?」
白天星道:「很像!」
虎膽賈勇道:「是哪兩個字?」
白天星道:「賈勇!」
虎膽賈勇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恢復正常。
他皺了皺眉頭:「別開玩笑了!你說正經的,我好調查。」
白天星潑掉那碗毒酒,輕輕歎了口氣道:「說正經的,我什麼也沒有聽到,他才張開嘴巴就倒下去了。」
他指指紅臉漢子的屍體,又歎了口氣道:「你過去看看屍體上的傷口吧!憑你賈老總的閱歷和眼光,或許能從暗器的來路上,找出點眉目來也說不定。」
虎膽賈勇點點頭,隨即領著那兩名莊丁向紅臉漢子的屍體走去。
不一會兒,屍體抬走了,廣場上也慢慢地安靜下來。
白天星居然另外又拿了一個碗,就在原先那只酒桶裡,舀了一碗酒喝將起來。
張弟忍不住低聲問道:「剛才你是怎麼發覺的?」
白天星嚥下口中咀嚼的烤麥雀,淡淡一笑道:「喝酒不是喝茶。」
張弟道:「這話什麼意思?」
白天星笑笑道:「這意思就是說,一個人只在萬分口渴時,才會一口氣喝下一大碗茶。
酒像這種喝法,就只有一個解釋!」
張弟道:「怎麼解釋?」
白天星道:「不趕快喝下去,這一碗酒就輪不著他喝!」
張弟道:「誰會搶走他這碗酒?」
白天星道:「所以,當你看到一個人以這種方式喝酒時,你就可以大膽斷定,此人如非有急事在身,便是著急著要迴避某一個人!」
他笑了笑,又道:「有急事在身的人,應該沒有連喝六大碗的心情,所以,歸納了起來,原因其實只有一個!」
張弟道:「就算你看出他急著離去是為了迴避你,你又怎知道他在你酒裡做了手腳?」
白天星微笑道:「如果你想迴避一個人,你必須先認識這個人,對嗎?」
張弟道:「當然。」
白天星笑道:「好!那麼我再問你,你既然認識這個人,而且知道這個人每天在一定的時間,必然會在一個固定的地點出現,這人既是你想迴避的人,廣場上多的是酒擔子,而你卻偏偏選中了這一擔,又是什麼道理!」
張弟思索著,最後終於點了點頭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白天星又笑了一下道:「只有一件事,你也許還不明白。」
張道道:「哦?」
白天星道:「你一定還不明白這廝以前的那幾碗酒,為何要喝得那樣猛。」
張弟道:「我明白。」
白天星道:「哦?」
張弟也笑了笑,道:「因為只有這樣,他搶瓢自己舀酒喝,才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對嗎?」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沒有開口。
張弟愕然道:「誰是旋風刀?」
白天星道:「就是那個殺死降龍伏虎刀岳人豪的小子!」
張弟又呆了一下,才道:「這這是誰替我取的外號?」
白天星笑笑道:「就是那個借刀給你的人。」
張弟道:「怪刀關百勝?」
白天星正待回答,忽然輕輕一咦,像是於無意中發現什麼怪事似的,帶著一臉迷惑不解之色,突然轉向廣場另一邊望了過去。
廣場另一邊,並沒有發生什麼怪事。
那一邊也跟這邊一樣,三五成群,到處是人,場邊排著各式各樣的零食小擔子。
白天星如今盯著不放的,便是一個賣油炸麻花的老人。
白天星想吃油炸麻花?
張弟知道不是。但是,他看來看去,實在看不出那個賣油炸麻花的老人有何特別礙眼之處。
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看上去約莫六十出頭一點,戴著一頂破草笠,滿面皺紋,腰已微駝難道這老人也是一名江湖人物?
他正想問,白天星忽然回過頭來笑著道:「你有沒有見過狗打架?」
張弟不覺一愣道:「你說什麼?狗打架?」
白天星笑道:「是的,狗打架。不是兩條狗對打,而是好幾十條狗相互咬成一團。那種場面,你見過沒有?」
那種場面張弟當然見過。
他老家屋後是一片麥田,每年冬天清晨,那麥田就會變成附近一帶野狗的戰場。
是的,每次都是好幾十條,張家的,李家的,打完了又各自東西,到了第二天,又在老地方聚會。
這差不多是每個鄉下孩子司空見慣的事。
白天星望望那個賣油炸麻花的老人,忽然想起狗打群架,這種「靈機」是怎麼「觸發」
起來的?
張弟不懂。
同時,他也不想回答這種問題。
白天星望著他笑道:「我知道那種場面你一定見過,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當你看到幾十條狗咬成一團時,你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張弟道:「願意!」
白天星笑道:「那麼我就告訴你。」
張弟道:「請說。」
白天星又笑了笑,道:「當我們都是孩子時,我想我們的想法大概是差不多的。那便是,你只看到那些狗奔騰追逐,惡鬥狠咬,吠聲震天,但你根本就看不出哪幾條是一夥,哪幾條又是另一夥,究竟誰在咬誰,以及為什麼會咬得那般慘烈呢!」
張弟心頭一動,突然想及白天星這番話顯然並非無由而發。
狗打群架,看不出哪幾條是一夥,弄不清為何事而起爭鬥,但卻咬得無比慘烈這豈不正是目前七星鎮上這一連串無頭血案最生動的寫照?
難道這個賣麻花的老人是個深藏不露的異人。
同時,還是這一連串無頭血案中的關鍵人物?
想到這裡,張弟有點沉不住氣了。
只可惜他的反應還是慢了一步,他剛剛想開口,白天星已經站起。
這時恰值刀客出場。
白天星連朝耳台上望也沒望一眼,便趁場子上一片紛亂之際,打人群中向那賣麻花的老人走去。
張弟見他招呼也不打一個就這樣走了,心中不禁暗暗惱火。
想撇開我?嘿嘿,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賣麻花的老人感覺很意外,他顯然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居然會有生意找上門來。
「買麻花?」
他問的當然是白天星。
但是白天星卻好像沒有聽到似的,一隻眼睛在那兩籃子麻花上打轉。
老人的生意看來好像並不好。
因為那兩籃麻花堆得高高滿滿的,從早上到現在,似乎還沒有賣出多少。廣場上每個小販的生意都不壞,為什麼獨獨這老人的麻花乏人問津呢?
張弟馬上就找到了原因。
這老人太邋遢了!
只見這老人穿著一套綴滿補丁的藍布衫褲,衣服上儘是斑斑油垢,好像這套衣服自從上了身就沒有脫下來換洗過一般。
單是衣服髒,也還罷了。
最令人噁心的,還是那十根粗短焦黃的手指頭,就是一個剛從污水溝裡摸過泥鰍上來的人,恐怕都要比他這雙手乾淨得多。
一個賣吃食的卻如此不重潔淨,他賣的東西沒人領教,自是意料中事。
張弟暗暗高興。
無論什麼事情,白天星都似乎充滿了自信;對任何男人來說,這無疑都是一項可貴的優點;但這也正是張弟最不歡喜白天星的地方!
因為這種人往往容易使別人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張弟認為自己並不笨,但當他跟白天星在一起時,卻使他總覺得好像處處都比白天星矮了一截。
所以,他時時都想找個機會能殺殺白天星的威風。
如今這個機會來了!
他相信白天星這次一定看走了眼。
如果像這樣一個老人,也是武林中人,眼下廣場上的幾十名小販,豈非人人都有成為江湖人物的可能?
他偷偷打量著白天星的反應。
白天星的反應更增強了他的自信,因為白天星這時也露出躊躇難決的神氣,似乎對自己早先的觀察,信心已產生了動搖。
藍衫老人見白天星東張西望,既不說賣,也不說不買,以為白天星擔心他的麻花不好,於是忙從籃子裡拿起一根麻花,遞了過來,又道:「今天剛炸的,又酥又甜,又脆又香,不信你嘗嘗,不好你可以不買。」
白天星搖搖頭,沒有去接那根麻花。
他咳了一聲,忽然望著老人道:「老丈貴姓?」
張弟聽了,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他記得白天星這已是第四次問別人「貴姓」。第一次是在熱窩裡問那名黑鷹幫徒;第二次是問降龍伏虎刀岳人豪;第三次是問適才那名下毒的紅臉漢子;第四次則是如今這個藍衫老人!
以前三次,問了等於白問。因為以前三次被問的人,根本就沒有理睬他。
張弟真不明白,一個人在同一情況之下,已經碰過三次釘子,為什麼還能保持這麼濃厚的興趣?
不過,這一次總算還好,這一次藍衫老人總算沒有給他釘子碰。
「老漢姓水。」
藍衫老人答得很和氣,顯然希望做成這筆交易。
白天星含笑點頭:「我姓白。」
他指指張弟,又道:「這是我師弟,張弟。弓長張,兄弟的弟!」
藍衫老人一連噢了兩聲,目光中則露出不勝迷惑之色。
他似乎弄不明白,只買幾根麻花,何以還要這麼多的儀節?
白天星輕輕咳了一聲,又接道:「十八刀客中的降龍伏虎刀岳人豪,便是死在我這位小師弟的手裡!」
張弟不禁一呆!
這是什麼話?
擺威風?
想敲詐?
藍衫老人也是一呆,張目訥訥道:「你們……不……不……不是想買麻花?」
白天星緩緩地道:「我們只是想先問問價錢,看是否付得起,再作決定。」
藍衫老人長長鬆了口氣,如釋重負,連忙接著道:「便宜,便宜,兩文錢一根,三根五文錢,如果一次買二十根以上,還可以再打折扣……」
白天星道:「我們想買的是另一樣東西,不是麻花。」
藍衣老人又是一呆道:「另一樣另一樣什麼東西?」
白天星道:「人頭!」
藍衫老人僵在那裡,像遭電擊一般,隔了好一陣子,一雙眼珠才恢復活動道:「這位大爺,你喝了酒?」
白天星點頭道:「不錯!事情就是一碗酒引起來的。有人買兇手在酒裡下毒,想要我的命,我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他頓了一下,徐徐接著道:「這種事公平得很,既有人跟我肚子過不去,我就能要他的頭!」
藍衫老人吃驚地道:「真有這種事?是誰這般無法無天?」
白天星道:「既不是『無法』,也不是『無天』,是『吳明』。」
藍衫老人面上訝異之色突然消失不見,他望著白天星,忽然問道:「七絕拐吳明?」
張弟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同時也感到有點洩氣。
白天星又贏了!他果然沒有看走眼。這藍衫老人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白天星沒有回答藍衫老人問的話。
藍衫老人也沒有等下去。
他望著白天星,又道:「姓吳的刀不見得有多厲害,你們師兄弟為什麼不自己動手?」
白天星道:「這叫做禮尚往來!姓吳的也沒有自己動手。」
藍衫老人道:「人屠刁橫目前正在閒著,你們為何不去找他?」
白天星道:「要買貨色好的東西,就該找間大鋪子,大鋪子賣的東西,總是靠得住些。」
藍衫老人道:「鋪子大,開銷多,價錢就不便宜了。」
白天星道:「多少?」
藍衫老人道:「草字頭,整數兒,沒有折扣。」
白天星道:「不貴!」
藍衫老人道:「君子交易,先付一半,交貨再清尾款。」
白天星道:「幾天交貨?」
藍衫老人道:「三天!」
白天星道:「行!」
張弟正在懷疑白天星何處有五千兩銀子付給這位藍衫老人,只見白天星衣袖一灑,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銀票,已輕飄飄的,如穿花蝴蝶般落進了藍衫老人的麻花籃子。
藍衫老人也沒有打開驗看,便將那張銀票撿起納入懷中。
真是君子交易。
白天星道:「我們走。」
藍衫老人道:「不送了!」
一直等到離開七星廣場,張弟看清前後無人,才趕上一步,低聲問道:「你以為這藍衫老人真能收拾得了七絕拐吳明麼?」
白天星回過頭來,微笑道:「江湖上曾經流傳過兩句話,你聽說沒有?」
張弟道:「兩句什麼話?」
白天星道:「就是『千金一諾,江水西流』!」
張弟道:「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白天星道:「前一句表示這個人的信用,後一句表示這個人的力量!」
張弟說道:「就是說這個人只要點了頭,要改變江水的流向,他都能夠辦得到吧?」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道:「這個人是誰?」
白天星道:「江西流!」
張弟道:「就是剛才那位賣麻花的藍衫老人?」
白天星道:「全稱是『黑鷹七十二舵總舵主』!」
張弟征了怔,道:「黑鷹幫主?」
白天星道:「是的,也是這位品刀大會舉行以來,獲得好處最多的人!」
張弟想了想,又道:「這位黑鷹幫主如今顯示的是不是本來面目?」
白天星道:「當然不是。」
張弟道:「那麼,你怎認得出他是黑鷹幫主的呢?」
白天星笑笑道:「是這位大幫主自己告訴我的。」
張弟惑然道:「他自己告訴你的?」
白天星又笑了一下道:「這一點你可以學學!學會了保你將來受用不盡。」
張弟道:「哦?」
白天星笑道:「當很多人聚在一處,當每一雙眼睛都在望在同一樣東西時,如果你發現其中一雙眼睛竟獨異其趣,正背人偷偷地打量著你,除非你長得很英俊,對方又是個漂亮的女人,你最好還是小心為妙……」
張弟道:「但是也不能證明對方就是黑鷹幫主啊!」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道:「當然不能,但在部屬兩次出師受挫之後,我已想不出還有誰比這位大幫主更關心我們。」
張弟眼珠一轉,忽然道:「有一件事,你恐怕失算了!」
白天星道:「哪件事?」
張弟道:「你既然知道剛才那個紅臉漢子也是黑鷹幫的人,而且又是七絕拐吳明花錢買通的,你現在再叫他們去殺七絕拐吳明,你想他們真的肯下手?」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我又要說一句我喜歡說的話了。」
張弟道:「哪句話?」
白天星道:「恰恰相反!」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笑道:「只認銀子,挑顧客,是黑鷹幫的一貫作風。何況接我這筆生意,除了價錢不惡外,對他們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
張弟道:「什麼好處?」
白天星笑道:「免得再向姓吳的退銀子!」
張弟默然。因為他知道白天星這不是說笑話,那位黑鷹幫主剛才一聽到吳明兩個字,一態度立即轉變,便是最好的說明!
張弟想了片刻,又道:「我現在只有一件事還想不透。」
白天星笑道:「我想我一定不會令你失望。我已說過了,我們就像書中的人物一樣,我們之間的談話,永遠沒有冷場,你提出的問題,我似乎總能回答!」
張弟不理他的廢話,逕自接下道:「你這許多銀子是從哪裡弄來的,我不想過問。我只覺得那老傢伙說得不錯,七絕拐吳明並不見得有多大了不起,我們為什麼不自己動手出氣?
省下這筆銀子,也好做點別的事。」
白天星笑道:「只有三個理由。」
張弟道:「哦?」
白天星道:「第一,自保。」
張弟道:「哦?」
白天星道:「『千金一諾,江水西流』!你不妨多回味這兩句話。今天沒喝那碗酒,只能說是運氣好,一個人並非天天都會有好的運氣!要得太平,只有拔根。」
張弟道:「第二個理由呢?」
白天星道:「我們還得在七星鎮待一段時期,我不希望一下成為眾矢之的,甚至被人誤以為我們就是謀害那些刀客的兇手!」
張弟道:「是他姓吳的先想毒害我們,我們為報仇而出手,有何不可?」
白天星道:「你用什麼方法證明那下毒的傢伙是他七絕拐吳某人花錢買的刺客?」
除非死人復活,這一點只怕誰也無法證明。
張弟思索了一下道:「那麼,第三個理由呢?」
白天星道:「想澄清一個疑團。」
張弟道:「什麼疑團?」
白天星道:「藉此澄清黑鷹幫究竟是臨時為金錢收買,抑或也是那個血腥集團中的一分子?」
張弟道:「如今你已證明不是?」
白天星道:「這要到三天之後,才能決定。」
張弟道:「如果是,他們就不會真的向七絕拐吳明下手?」
白天星道:「是的。」
張弟道:「他們若是不殺死七絕拐吳明,到時候如何向我們交代?」
白天星道:「只有一個方法。」
張弟道:「什麼方法?」
白天星道:「在這三天中,先設法殺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