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事出意料

    下午,熱窩。

    他們趕去時,烏八已經等在那裡。

    烏八招呼他們坐下之後問道:「你們沒有去看今天的品刀會?」

    白天星道:「沒有。」

    烏八道:「為什麼不去?」

    白天星道:「我們在研究你今天早上提到的那件事。」

    烏八欣然道:「作了決定沒有?」

    白天星道:「決定了。」

    烏八道:「贊成了?」

    白天星道:「是的!」

    烏八大喜道:「好極了!有沒有計劃一下如何著手?」

    白天星沉吟道:「有一件事,我想你烏兄應該不難想像得到。」

    烏八忙道:「哪一件事?」

    白天星低聲道:「這個消息既然不止你烏兄一個人知道,將來若是有了眉目,必然難免有一番爭奪……」

    烏八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這一點的確不可不防。」

    白天星道:「所以,為了萬無一失起見,我覺得應該多找個把有力的幫手,單憑我們哥兒幾個的力量,實在稍嫌薄弱了些。」

    烏八轉動著眼珠子道:「白兄認為找誰搭檔比較妥當?」

    白天星思索著道:「十八刀客自身難保,四公子也是徒有虛名,黑鷹幫勢力又太大,到時候尾大不掉,說不定還得賠上了……」

    烏八搶著道:「可不是,黑鷹幫的人,千萬沾惹不得!」

    白天星皺了皺眉頭道:「所以這就難了,本來人屠刁橫和七絕拐吳明都是很理想的人選,只可惜事有不巧,兩人又都遇了意外。」

    烏八忽然伏下身子,輕聲:「鐵算盤錢爺這個人,你們看怎麼樣?」

    就像擠毒瘡一樣,膿頭總算擠出來了。白天星忍不住暗暗笑罵一聲:背後也喊錢爺,豈非不打自招?真蠢!

    他故意作欣喜之狀道:「好啊!」

    緊接著,他又故意皺起眉頭道:「這位錢爺的算盤一向打得精,這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人家是不是願意搭上我們一份,還是個問題。」

    烏八又搶著道:「沒有關係,這事包在我身上。」

    白天星點頭道:「好!錢爺那邊,就由你去接頭,明天我聽你的消息,然後我們幾人再共同商量著辦。」

    烏八道:「你現在有事?」

    白天星道:「是的,我要找錢麻子說幾句話。」

    他接著扭過頭去,大聲叫道:「老蕭,你過來一下!」

    酒保老蕭走過來道:「白頭兒有什麼吩咐?」

    白天星道:「錢老闆呢?」

    老蕭道:「在美鳳房裡陪幾個客人打牌,要不要我去找他來」

    白天星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錢麻子果然在紅姑娘美鳳房裡陪客人打牌。

    白天星在門口招招手道:「老錢,你叫美鳳代幾把,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錢麻子出來了,帶著滿臉狐疑之色道:「是不是想押兩把,身上不方便?」

    白天星笑笑道:「過去我有沒有向你借過錢?」

    錢麻子臉色登時好看起來,也露出了笑容道:「其實我錢麻子也不是個把錢看得有多重的人,你老弟如果實在有急用,多了沒有,三兩五兩……」

    白天星微笑著道:「你有沒有見過省城裡大通銀號的銀票?」

    錢麻子怔了怔,才道:「當然見過,我一向來往的就是這家銀號。你幹嘛忽然問這個?」

    白天星將一張銀票送了過去道:「那就好辦多了!你驗驗這張銀票,是不是大通開出的。」

    錢麻子接過銀票一看,一張面孔馬上變了顏色。

    銀票上的數字竟是紋銀三千兩正。

    白天星簡潔地道:「我要燕娘!」

    錢麻子呆在那裡,隔了好一會兒,才期期地道:「你老弟……這……這……這些銀子,是是……是什麼地方來的?」

    白天星微笑道:「偷來的。」

    錢麻子定了定神,道:「老弟別開玩笑,我問的是正經。」,白天星笑道:「我答的又何嘗不是正經。如果不是偷來的,誰會捨得把白花花的三千兩銀子,往一個女人身上迭?」

    錢麻子眨著眼睛道:「你真要?」

    白天星輕輕一咳道:「普通玩新姑娘是三天,包吃包住,我只要一次。」

    錢麻子眼睛閃光道:「你說什麼?」

    白天星道:「而且我還不會告訴別人,事後你仍然可以當她是個清倌人,照樣在她身上大把大把地撈銀子!」

    錢麻子臉泛紅光,咧開一排大黃牙,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你老弟痛快,我錢麻子也痛快。以後三個月的羊肉燒酒,算我錢麻子請客!」

    白天星道:「燒酒羊肉請不請都是小事,另外我可有兩個條件。」

    錢麻子的黃牙不見了,他繃緊了面孔道:「兩個什麼條件?」

    白天星道:「第一個條件:我現在馬上就要!」

    錢麻子點點頭,同時也鬆了口氣,因為這實在算不得是個條件。拿銀子的是他,陪客人上床的可不是他。隨便什麼時候,只要客人高興,與他何關?

    白天星道:「第二條條件:如果是個二水貨,不見綵頭,我要立刻退銀子!」

    錢麻子忍不住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你老弟真會說笑話!三千兩銀子,買的什麼?去,去,白羅巾我馬上叫人送上!」

    燕娘正在窗前繡枕頭。

    繡的是一對交頸鴛鴦。

    她看到白天星走進來,甜甜一笑道:「難怪今天喜鵲叫,原來貴人來了。」

    白天星只是望著她微笑。

    燕娘拍拍凳子道:「坐啊!盡站著幹什麼?」

    白天星走近一步,但沒有坐下。

    燕娘瞪了他一眼,帶嗔意道:「瞧你這副死相,是不是在哪裡發了財,認不得我了?」

    白天星俯下身子,在她頭髮上輕輕嗅了一下,然後附在她耳邊悄聲道:「不曉得你脫了衣服,你的身上是不是也有這麼香?」

    燕娘盯著他看:「你為什麼不脫下來聞一聞?」

    白天星嘻嘻一笑道:「你肯?」

    燕娘道:「我當然肯。」

    白天星道:「那為什麼不脫?」

    燕娘道:「我怕錢麻子會剝了你的皮呀!」

    說著扭動了一下嬌軀。

    白天星道:「我擔保他不會。」

    燕娘道:「拿什麼擔保?」

    白天星微微一笑:「一張省城裡大通銀號開出的銀票。」

    燕娘望著他,手一伸道:「拿來給我看看!」

    白天星笑而不答。

    因為他已聽到院子裡的腳步聲,他知道來的是誰,也知道來人是送什麼東西來的。

    來的是一個名叫小青的丫頭。

    小青手上捧著一隻漆盤。盤裡除了一壺茶,四色喜果,還有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白羅巾。

    這個小丫頭才十一二歲,一個未來的清倌人。她目前在院子裡只於一份很輕鬆的工作。

    就是她現在做的這一種。

    看到來的是小青,燕娘臉色不禁微微一變,等她再看到漆盤中那方潔白的羅巾時,她臉上登時失去血色,整個人都僵住了。

    白天星賞了小青五兩銀子。

    小青道謝退去。

    白天星閂上房門,放下窗簾,然後坐在床沿上,緩緩寬衣解帶。

    燕娘轉身像哀求似的望著他,聲音中微帶顫抖地道:「你……你……」

    白天星把手停在衣鈕上道:「我不會勉強你,只要你叫我出去,我馬上就穿好衣服出去!」

    燕娘咬著下唇,十指交扭著,」隔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站起身來,幽幽地歎了口氣道:

    「我老早就知道你並不是真的愛我了……」

    人都怕吃苦,怕流汗,只有在做一件事時是例外。

    就是白天星如今做的這一種。

    如以「楊燕」和「燕娘」這兩個女人作一比較,辛苦的情形,可說適得其反。

    等局面初步打開,他已是一身大汗。

    燕娘沒有流汗。

    她流的是眼淚。

    她噙著眼淚,一再哀求白天星可憐她,因為這是第一次,她承受不了。

    白天星始終不說一句話。

    他開始時還很溫柔,但漸漸的就顯得有點粗野起來。

    他幾乎完全無視於她的婉轉呻吟。

    但她忍受痛苦的時間並不長。

    因為這一次結束得很快。

    興奮的程度與時間的久暫,似乎總是背道而馳。

    愈興奮,時間愈短,事後也好似特別累人。

    白天星躺著,不住喘氣。

    燕娘擦擦眼淚,摸索著捲起那條白羅巾,悄悄塞去枕下。

    白天星緩緩轉過身來道:「燕娘,我們現在來談談好不好?」

    現在輪到燕娘不理他了。

    白天星緩緩接著道:「我們只談兩件事。」

    燕娘還是不理他。

    別說兩件事,連說一個字,她顯然都不願意開口。

    白天星道:「第一,昨天是誰叫你到我那裡去的?第二,去找什麼?」

    燕娘一震,睜大眼睛道:「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白天星平靜地道:「你別小瞧了我那間破屋子,當我不在時,就是一隻老鼠爬過,也休想瞞得了我!」

    燕娘生氣地瞪著他道:「你掉了什麼東西?」

    白天星道:「就因為什麼也沒有掉,我才要問你,你想得到的是什麼?」

    燕娘怒道:「就算你那裡昨天有人去過,為什麼一定就是我?」

    白天星微笑道:「我是分作兩段演繹得出的結論。第一,去的是個女人,因為門一打開,我就聞著一股淡淡的香氣。第二,這種香氣,七星鎮上只有一個女人身上有,那個女人就是你!」

    他笑了一笑,又道:「這種很特別的發油,我記得還是在半年以前,有一個蘇州客人送給你的,對嗎?」。

    燕娘忽然冷笑了一聲,說道:「不錯!我去過。我是閒著無事,想去看看你,要不是你今天這個樣子,我早就告訴你了!」

    白天星頭一擺道:「不!你並沒有要告訴我的意思。我剛才走進來,不說一句話,就是等你先開口,但你並未提到這一點。你隨便找什麼借口都可以,但絕不能說我沒有給你開口的時間!」

    燕娘哼了哼,道:「我什麼借口也用不著找,你不高興我去看你,以後我不去就是了!」

    白天星道:「問題就在這裡,你去並不是為了看望我。」

    燕娘急得幾乎又要流下眼淚,掩面斷斷續續地道:「你……你怎知道……我……我去不是為了看你?你……你……這個……沒良心的!」

    白天星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靜靜地道:「我當然知道。」

    燕娘抽咽道:「知道什麼?說呀!」

    白天星道:「你不該翻我床下那只破籃子,我就是躲起來不想見你,也絕不會躲進那只比頭大不了多少的籃子裡。」

    燕娘突然披衣坐起,恨恨地道:「隨便你說!我就當我是小偷,想偷你的東西,你去告我好了。」

    白天星也坐起來,穿上衣服,慢吞吞地道:「我不想告你,處理這種事情,我有我另外的一套方法。」

    燕娘寒著面孔道:「什麼方法?」

    白天星從枕頭底下拉出那條白羅巾,淡淡地道:「拿這個去向錢麻子退回三千兩銀子!」

    他頓了頓,又道:「然後,我也許只花一半的價錢,便可以從錢麻子那裡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手一抖,便將羅巾灑開了。

    羅巾雖然已不太乾淨,但卻沒有應該沾染上去的那種顏色。

    燕娘崩潰了!

    白天星道:「那個人是誰?」

    燕娘低頭顫聲道:「是……是……是吳……吳公子。」

    白天星道:「小孟嘗吳才?」

    燕娘道:「是的。」

    白天星道:「他已來了七星鎮?」

    燕娘道:「沒有。」

    白天星道:「是別人傳的話?」

    燕娘道:「是的。」

    白天星道:「傳話的人是誰?」

    燕娘道:「賈總管。」

    白天星一點也不感覺驚訝,點了點頭,又道:「他們要什燕娘道:「他們並沒有指明了一定要什麼。」

    白天星道:「只是要你去搜索,看能不能夠找到什麼書籍或簿冊之類的東西是吧?」

    燕娘點頭,又流下了眼淚。

    白天星道:「你為什麼要替他們做這種事?」

    燕娘垂淚不語。

    白天星道:「因為你已經愛上了那個姓吳的?愛他的年輕。武功好、名氣大,又是關西的首富是嗎?」

    燕娘仍然不發一語。

    白天星:「同時他也是你第一個獻身的男人,對不對?」

    燕娘飲泣道:「他答應等品刀會過去後,就替我贖身,我才一時糊塗,做出這種事,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要害你……」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姓吳的只是利用她,根本沒有娶她的誠意。

    他停了一會兒,又道:「跟吳才來往的,除了一個賈勇,還,有哪些人?」

    燕娘道:「我不太清楚。」

    白天星道:「他在你面前有沒有提過哪些人的名字?」

    燕娘道:「只提過一個姓馬的和一個姓錢的。」

    白天星道:「『馬立』和『錢如命』,是嗎?」

    燕娘道:「好像是的。」

    白天星道:「只是提到這兩個人,並沒有說是他的朋友?」

    燕娘道:「是的。」

    白天星皺緊眉頭,沉吟了片刻,才又抬起目光道:「在這些以前,你還有沒有替他們做過一些什麼事?」

    燕娘道:「我沒有。」

    白天星道:「真的沒有?」

    燕娘道:「我我只被姓賈的,借我這個房間,跟一個只有一條腿的人喝過一次酒。」

    白天星道:「最後那個一條腿的人被姓賈的殺了?」

    燕娘道:「他沒有說要在我這裡殺人,事先我一點也不知道。」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你雖然只比莫家的那個丫頭大一歲,可是你的心腸至少要比那丫頭狠十倍。」

    燕娘垂下眼光道:「我跟吳公子的事,姓賈的全知道,所以他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只有乖乖聽他的,要不然」

    白天星道:「要不然他就會把你們的事告訴錢麻子。是嗎?」

    燕娘點點頭。

    白天星冷笑。

    「你跟吳才的事,應該只有你們自己清楚。你丫頭為什麼不想想:如果不是吳才說出去,姓賈的又怎會知道?」

    燕娘呆住了。

    她臉色突然發白,雙拳握得緊緊的,身軀微微顫抖,彷彿想張日狂呼:「不,不,你胡說,吳公子絕不是那種人,他愛我,真心真意的愛我,你胡說,你給我滾,滾……滾……」

    白天星知道他的話已像利刃般割碎了她的心。

    但他卻沒有因此放鬆之意。

    「一個人如果遇上壞人,必然幹不了好事。同樣的,一個人如果意志不堅,易為虛榮誘惑,也很難遇上好人。你先遇上吳才,再碰到姓賈的以及我這個浪子,便是一些很好的例子。你淪落到這種地方,固然不是你的錯,但上次那位蘇州客人要為你贖身,你不答應,這就怪不得別人了。」

    他下床,在妝台上放下一張銀票。

    「這些銀子足夠你從錢麻子手裡買回自己,如果你不信我的話,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等你的那位吳公子,這張銀票便算是我送給你的嫁妝!」

    他話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

    身後隨都傳來燕娘的哭泣聲。

    白天星知道他今天的這種做法很殘忍。但是,他也知道,在這種環境之下,想救這樣一個女人,除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殺人要用刀,割毒瘤也一樣。

    張弟二個人還在喝酒。

    那兩位黑鷹香主血爪曹烈和屍鷹羅全,就坐在距離不遠的另一張桌子上。

    黑鷹幫雖不是一個正派組織,信用無疑還是靠得住的。

    白天星笑笑,走到張弟對面坐下。

    張弟道:「你說進去只找錢麻子說幾句話,怎麼了這樣久?」

    白天星笑道:「那只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張弟道:「那麼你是去找誰?」

    白天星笑道:「如果換了我是你,我就不問。」

    張弟氣鼓鼓地哼了一聲,果然就沒有再開口。

    白天星心想說什麼時,忽然眼中一亮轉向一個從廳外走進來的人,招手大聲笑著招呼道:「久不見了!總管好。」

    從廳外走進來的這個人,正是那位人高馬大的七星總管:虎膽賈勇。

    虎膽賈勇跨著大步走過來道:「今天你們哥兒沒有去?」

    白天星道:「沒有。今天的刀會進行得怎麼樣?」

    虎膽賈勇打橫坐下,歎了口氣道:「別提了,真他媽的,一個比一個差勁!」

    白天星一哦道:「是不是今天那位追風刀江長波又宣佈棄權?」

    虎膽賈勇道:「是啊!」

    白天星搖搖頭,也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這些刀客的確令人失望。」

    虎膽賈勇忽然指指張弟,露出期切之色道:「我現在來找賢昆仲,便是為了這件事,賢昆仲決定了沒有?」

    白天星道:「決定什麼?」

    虎膽賈勇一歎道:「你們忘了?遞補那些刀客的遺缺呀!」

    張弟面孔立即沉了下來。

    白天星很快地飛了他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多開口。

    虎膽賈勇接著道:「我們廖三爺的意思,像這樣發展下去,實在太不像話,所以他希望找個有骨氣的,就像今師弟這樣的青年人,新新大家的耳目!」

    快刀馬立和狠刀苗天雷難道能說不夠骨氣?

    這兩人如今哪裡去了?

    張弟轉臉望去別處。

    他如果繼續望著虎膽賈勇那張面孔,他一定會忍不住一拳打過去。

    白天星露出喜色道:「妙極了!」

    虎膽賈勇怔了怔道:「什麼事情妙極了?」

    白天星道:「我們剛才正在談著的,就是這件事!」

    虎膽賈勇怔道:「有否談出結果?」

    白天星道:「有!」

    虎膽賈勇道:「願不願參加?」

    白天星道:「願!」

    虎膽賈勇大喜道:「好,好,要得,要得,畢竟是英雄出少年!」

    張弟緩緩轉過頭來,狠狠地瞪著白天星,意思彷彿在說:到時候你上台,還是我上台?

    白天星只當沒有看到,慢慢豎起兩根指頭道:「不過得有兩個條件。」

    虎膽賈勇道:「噢?」

    白天星扳下一根指頭道:「第一,登台日期必須排在最後一天。」

    虎膽賈勇道:「這個沒有問題。第二個條件呢?」

    白天星扳下另一根指頭道:「第二,從明天起,他可以先出場亮相,但絕不住人刀客會館。」

    虎膽賈勇道:「為什麼?」

    白天星笑笑道:「不為什麼。只不過希望第一天睡下去,第二天還能活著爬起來而已!」

    虎膽賈勇皺皺眉頭,似乎聽得很不受用,但仍然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說。兩個條件,我都可以代表廖三爺答應你們,明大咱們品刀台前見。」

    白天星道:「不喝一杯再走?」

    虎膽賈勇道:「你們慢慢喝吧,我另外有點事。」

    這位大總管說完,就像來時一樣,起身跨著大步走了。

    張弟目送虎膽賈勇出了大廳,轉過臉來,以充滿責備意味的語氣道:「像這樣重要的事情,你在答應別人之前,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白天星笑道:「我們現在商量也不遲呀。」

    張弟道:「你已經答應了人家,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白天星道:「答應的是我,不是你。如果你不願意,來個不認賬就行了。」

    張弟道:「這是什麼話?」

    白天星道:「我這話的意思,你聽不懂?」

    張弟道:「你答應了人家,如果我不守諾行事,以後你拿什麼面孔見人?」

    白天星笑道:「瞧瞧你懂得這個道理,還提它幹什麼?」

    張弟又不痛快了,眼一瞪道:「這樣說來,你是有意先造成事實,逼我就範的了?」

    白天星笑道:「何必說得這樣難聽,就算我請你幫個忙,不可以嗎?」

    張弟一怔道:「幫你的忙,幫你什麼忙?」

    白天星笑道:「我已答應楊燕那女人,要替她取得七星刀,你忘記了?」

    張弟眨著眼皮道:「萬一我獲得了那把七星刀,你真的會轉送給她?」

    白天星道:「當然,人無信不立,答應過別人的事,怎可無故後悔。」

    張弟搖搖頭,哼了一聲,自語似的,喃喃道:「我真弄不清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白天星四下張望了一眼,忽然站起身來道:「這裡的羊肉我吃膩了,我們算了賬走吧!」

    張弟道:「去哪裡?」

    白天星道:「去吃艾鬍子的上錦麻辣刀削面,吃過了去找何寡婦。」

    張弟道:「找何寡婦幹什麼?」

    白天星道:「請她替你趕工縫套衣服。」

    他笑了笑,又道:「堂堂一名旋風刀客,總不能穿得像個剛人門的丐幫弟子,你說是麼?」

    艾鬍子其實一根鬍子也沒有。

    誰也弄不清楚,他這個外號,當初究竟是怎麼取起來的。

    有人打渾說:艾鬍子的確有鬍子,而且較常人茂密,只不過生長的部位不對而已。

    這當然只是一種笑話。

    就因為流傳著這麼一個笑話,艾鬍子在七星鎮上便成了大家逗樂子的對象。

    艾鬍子天生一副好脾氣,不論你如何戲謔,他也不會生你的氣。所以,在七星鎮上,女的是何寡婦人緣好,男的就是這位艾鬍子。

    人緣一好,生意當然錯不了。

    而艾鬍子的手藝,也的確有一套。他的麵館門面雖然不大,但店裡的三四張桌子,卻幾乎很少有空下來的時候。

    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今天店裡四張桌子上,只坐了三個客人。

    坐在最裡面的是個青衣老者,正在那裡一個人剝著花生喝酒,身旁放著一隻舊的藥箱,像是一名走方郎中。

    再過來一名粗壯的中年漢子,桌上放著一隻空碗,卻沒有看到另一雙筷子,可見這筷子現在吃的是第二碗麵。

    艾鬍子煮麵用的都是大海碗,一個人一頓能吃兩大海碗麵,這份食量,可真嚇人。

    近門靠左邊的一張桌子上,坐的是一位儒服文士。

    這名文士也在喝酒,面前放著兩個小碟子,一碟豬耳朵,一碟蘿蔔絲,真正的經濟小吃。

    這三人白天星顯然都不認識。

    他走進去坐下,敲桌子道:「鬍子,來壺酒,切點自菜。」

    艾鬍子道:「好,馬上來!」

    張弟瞪著白天星直翻眼睛,好像說:真怪!你不是說來吃刀削面的嗎?

    白天星只當沒有看到。

    艾鬍子擦著切板道:「白頭兒沒有到錢麻子那裡去?」

    白天星道:「沒有,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了!」

    張弟不覺又是一愣,心想:真是活見鬼,明明剛從錢麻子那邊來的,卻說好幾天沒有去,連跟艾鬍子這種人都沒有一句老實話,算是什麼意思?

    艾鬍子卻好像有點感到意外道:「你好幾天沒有去熱窩?」

    白天星輕輕鬆鬆地道:「我們去了一次黃花鎮。」

    艾鬍子道:「去黃花鎮幹什麼?」

    白天星道:「去見一位吳公子你有沒有聽人說過,武林四大公子中的那位小孟嘗吳才吳公子?」

    艾鬍子一怔道:「吳公子,」

    白天星得意地笑了笑道:「是的,要我們去的,就是這位吳公子。至於這位吳公子要我們去辦的是件什麼事,我可不能告訴你。」

    喝酒的青衣老者正想離去,這時忽又坐了下來,向艾鬍子指指酒壺道:「老闆,再來壺酒!」

    那個粗壯的中年漢子,也突然放慢吃麵的速度。

    只有那名儒服文士無動於衷,他好像對江湖上的人物一個也不熟悉,同時也似乎對這一類的事不感興趣。

    艾鬍子送上酒菜,又去為青衣老者添了一壺酒。

    白天星喝了一口酒,忽然望向那文士道:「這位秀才先生,看來好面熟,我們過去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儒服文上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你夥計大概認錯了人吧?」

    白天星將對方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陣,點點頭帶著歉意道:「對不起,我恐怕的確……」

    儒服文士連忙接著道:「錯把馮京當馬涼,這原是常有的事,算不了什麼。」

    白天星像遇上知音似的,欣然道:「可不是?這種事情,幾乎隨時隨地都會碰得到。有時候,我們看到的明明是兩個人,只、由於雙方長相差不多,一時不及細察,便誤以為是同一個人,而因此往往會鬧成很多笑話。」

    儒服文士笑笑,沒有開口,似乎無意再就這個問題談下去。

    張弟聽得直皺眉頭。他平時很少看到白天星像今天這樣,婆婆媽媽的,絮聒不休。他心想:「你認錯人,人家已不在意,道個歉就完了,還嘮叨個什麼勁兒?」

    可是,白天星卻像為自己的冒失,感到過意不去似的,接著又解釋道:「憑良心說,剛才並非我有意唐突閣下,只因為閣下的相貌,很像我在京師見過的那個人,覺得實在太相像了,好在我後來忽然想起,那人有個缺陷,閣下卻似乎沒有……」

    儒服文士輕輕一哦道:「那人有什麼缺陷?」

    白天星道:「我記得那人的左手,好像只有三根指頭。」

    儒服文士喝酒挾菜,用的都是右手,他的左手縮在衣袖裡,垂擱在桌底下的膝蓋上。

    這種吃相並不稀奇,很多人都有這種習慣,吃東西只用一隻手。

    要說稀奇,那便是白天星最後的這兩句話,才真正算得上稀奇之至。

    一個人的缺陷,只有生在臉上,才能一目瞭解。

    儒服文士的一隻左手,他並沒有看到,他又怎知道對方左手,一定是五根指頭,而不是三根指頭呢?

    經他這樣一說,青衣老者和那精壯漢子,都忍不住一齊移目朝儒服文土望去。

    儒服文士只要把左手從桌底下移上桌面,事情就解決了。

    但儒服文士卻沒有這樣做。

    他含笑望著白天星道:「你跟那人是什麼關係?」

    白天星道:「那人是我朋友的一個朋友。」

    儒服文士道:「貴友是誰?」

    白天星道:「奪魂刀薛一飛!」

    張弟的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他發覺今天的白天星似乎處處不對勁。先是騙艾鬍子,說是好幾天沒去熱窩;接著又說去過黃花鎮,竟將小孟嘗吳才也扯上了;後來再提到什麼左手只有三指的怪人;現在竟跟死去的奪魂刀薛一飛又成了朋友。

    他真懷疑這位老兄今天是不是喝多了酒,在發酒瘋?

    儒服文士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怪異的神情,嘴角浮漾著笑意,但兩腮肌肉卻抽搐得像突然吞下一顆酸得要命的果子。

    他酸笑笑道:「有一件事,我說出來你夥計一定不相信。」

    白天星道:「一件什麼事?」

    儒服文士微笑道:「我也是奪魂刀薛一飛的朋友!」

    白天星果然露出不信之色。

    他遲疑地道:「真的?」

    儒服文士笑道:「那還會假?我這一次就是找他來的!」

    白天星忽然搖了搖頭道:「那你這一趟去七星鎮,算是白跑了!」

    儒服文士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凍,怔了一會兒,才道:「他離開了七星鎮?」

    白天星道:「沒有。」

    儒服文士的笑容又融化了,忙道:「他既然還在七星鎮上,怎麼說白跑?」

    白天星道:「他一定不會見你。」

    儒服文士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你這一路來,應該聽人說起他已於前天退出了品刀大會。」

    儒服文士點點頭道:「是的,這一點我昨天就聽人談過了!」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白天星,又道:「他有沒有告訴你,他退出品刀大會,是為了什麼原因??

    白天星道:「以我們之間的交情,他的事情當然不會瞞我。」

    儒服文士道:「他怎麼說?」

    白天星露出為難之色,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個……咳咳儒服文士點點頭,似乎很瞭解他不便明說的苦衷,思索了片刻道:「那我就只好另外想方法見他了。」

    白天星顯出迷惑的樣子道:「他說過最近這段期間,他什麼人也不願見,你有什麼方法可以見到他?」

    儒服文士微微一笑道:「你跟他的交情很不錯,是嗎?」

    白天星胸膛一挺道:「我敢說……」

    儒服文士微笑道:「這個你不說我也看得出。現在,我也讓你看看我跟這位薛兄的交情!」

    他一邊說,一邊緩緩舉起左臂,衣袖一抖,露出左手。

    一隻五根指頭的左手。

    白天星哦道:「我果然認錯人了。」

    儒服文士道:「你沒有!」

    他手腕一搖,兩道灰影,突然脫掌飛出!

    飛出的竟是兩根手指。

    白天星驚呼道:「你以暗器傷人,這算什麼朋友?」

    他頭一低,銳嘯擦頸而過,只聽叭的一聲,兩根手指雙雙深入土牆。

    牆面上看不到手指,只留下兩個指頭大的小洞孔。

    儒服文士發出暗器,身形跟著掠起,只見人影一閃,笑聲已遠在店門之外:「朋友?嘿嘿你去問問姓薛的就知道我梁強是他什麼樣的朋友了!」

    張弟一躍而起,怒聲道:「是個有種的你就別跑!」

    白天星一把拉住他,歎了口氣道:「都是我多說話惹出來的禍,算了!」

    青及老者目光閃動,忽然在桌子上放下兩弔錢,也跟著一聲不響,提起藥箱,出店而去。那個精壯漢子推開麵碗,以同情又帶憐憫的語氣,望著白天星道:「夥計,你們的麻煩,這下惹大了。」

    白天星怔了怔,道:「什麼麻煩?」

    精壯漢子道:「你們既是奪魂刀薛一飛的朋友,難道不清楚剛才這個傢伙是何許人物?」

    白天星道:「只聽老薛提過梁強這個人名字,人也只隱隱約約見過一面,關於這個傢伙的出身,則不怎麼清楚。你老大認識這個姓梁的?」

    精壯漢子搖搖頭,歎了口氣道:」這樣說起來,就是那位奪魂刀的不對了!」

    白天星道:「這話怎麼說?」

    精壯漢子道:「這姓梁的外號『惡花蜂』,你別看他外表斯文,滿像個人樣子,其實是個見花就采的色鬼,他左手兩根指頭,就是為了爭一個小妞,被奪魂刀薛一飛砍去的!」

    白天星道:「原來是這樣的,那就怪不得他剛才要向我下毒手了。」

    精壯漢子道:「他剛才說有方法可以見到奪魂刀,就是這個意思。你們既是奪魂刀的好朋友,他傷了你們,便不愁奪魂刀不出面!」

    白天星道:「你老大意思是說,這廝如今趕來七星鎮,就是為了要找奪魂刀報復當年的斷指之恨了?」

    精壯漢子道:「那還用說!」

    白天星道:「這個仇怎麼能夠報得了?」

    精壯漢子道:「為什麼報不了?」

    白天星道:「奪魂刀當年既能砍斷他的兩根手指,可見武功比他高明得多,像這種手下敗將,奪魂刀怎會怕他?」

    精壯漢子忽又歎了口氣道:「這裡面當然另有文章,不過我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裡,你們哥兒倆年紀還輕,閱歷有限,以後無論是交友或說話,我看還是謹慎一點為妙!」說完,付了兩碗麵錢,拱拱手也跟著離店而去。

    白天星目送精壯漢子走出店門,緩緩轉向像已嚇呆了的艾鬍子道:「煮碗麵來吃吃,鬍子,辣椒油多放一點!」

《十八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