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悲隱密

    馬車緩緩行駛在皓潔的月光下。

    兩名車伕,一位搭客。

    車廂中的莫青青已給點了睡穴,她會在天亮之後醒來,那時她會發覺自己已回到家中,昨天的種種經過,也許只是一個可怕的夢。

    張弟呆呆地望著前面一直伸向黑暗的官道,一直沒說一句話。

    他的心清很沉重。

    在短短四天之中,他已殺了兩個人。

    兩名刀客。

    他奪走了兩個人的生命,也奪走了自己一個美麗的幻想。

    過去這兩年來,他嘗盡風霜之苦,為的就是想成為一名刀客,如果他早知道他所崇拜的偶像,都像岳人豪和薛一飛的貨色,他真不知道是否有勇氣涉足江湖。

    過去的可以不提,今後他又怎麼辦?

    他承認白天星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但是,他今後是否就這樣一直跟白天星走在一起,時時不是去殺別人,就是防備被人殺呢?

    白天星忽然從車座底下取出一隻皮酒袋,笑著遞了過來道:「你且喝口酒,提提精神,別想得太多。」

    張弟深深喝了一大口,緩緩轉過去道:「那位蓉蓉姑娘呢?」

    白天星歎了口氣道:「我又叫招風耳洪四送她回去了,為了使青青這丫頭覺醒,害得她又傷心一次,想想實在過意不去。」

    張弟想了想,又道:「你找到這位柳蓉蓉的經過,我已經聽你說過了,但我還是不明白,你何以算得如此準確,知道今天在花家集一定可以等到這個姓薛的來到呢?」

    白天星笑笑道:「這也沒有什麼稀奇。俗語說得好:事有必至,理所當然。你只要想想這廝殺了獨孤洪,當時轉身離去時的神情,你就會知道這廝今天的行動,是意料中的事了!」

    張弟道:「你是說這廝全部的看家本領,都在右手的那把抽刀上,這一秘密公開之後,等於使他失去仗恃,也使他失去爭取七星刀的信心?」

    白天星道:「是的。他沒有立刻離去,是怕引起別人注意。今天輪到他出場論刀,他就非走不可了。」

    張弟:「那你又怎知道他一定會在花家集歇下來,而不會直接趕去省城?」

    白天星道:「省城裡認識他的人很多,被他遺棄的女孩子也有好幾個,他當然不會帶著一個新上手的女孩子進城,為自己惹來麻煩。而這條官道上,在入城之前,有借口歇下來的地方只有一處,就是這個花家集!」

    張弟忍不住罵道:「該死!」

    白天星笑道:「當然該死!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張弟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酒,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說道:「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一件怪事。」

    白天星道:「什麼怪事?」

    張弟道:「昨晚我去熱窩喝酒,人屠刁橫竟沒來由的找我碴兒後來你道怎樣了?」

    白天星漫不經心的道:「後來有人幫了你的忙,一個你做夢也想不到的人。是嗎?」

    張弟呆了一下,道:「已經有人告訴了你?」

    白天星道:「沒有。」

    張弟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白天星笑笑道:「三千兩銀子可以使人知道很多事。」

    張弟不覺又是一呆,道:「原來那兩名黑鷹香主是你買通了的?」

    白天星笑道:「應該說他們收了我的保護費。」

    他又笑了一下道:「這一點你必須記住:黑鷹幫並不只是受雇殺人,只要你出的價錢相當,他們也可以保證你不被人殺的!」

    張弟大為感動。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白天星昨晚要他去熱窩喝酒,並交代他不過三更別回住處,原來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

    三千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不論白天星這些銀子的來路如何,若是換了別人,相信誰也不會為了一個新交的朋友,竟肯毫不吝惜地付出這樣一筆代價。

    如果你發現有人如此關心你,你有什麼感覺呢?

    一股友情的熱流,沖走了他的彷徨。

    他知道以後的這條路怎樣走了!這世上最可貴的東西,不是金錢,不是名氣,當然更不是區區一把七星刀。可貴的是愛心,是恕道,是友情。

    如果今天七星鎮上的武林人物,人人都像白天星,試問又怎會像目下這般烏煙瘴氣?。

    又怎會有那麼一連串的血案發生?

    白天星忽然又歎了口氣道:「還有一點,你也必須記住:他們保護你的地方,只限於七星鎮,保護你的期限,也只到品刀大會完畢為止。」

    張弟詫異道:「說得好好的,幹嘛歎氣?」

    白天星道:「我歎氣是因為這裡不是七星鎮。」

    張弟道:「不是七星鎮又怎樣?」

    白天星道:「不是七星鎮,你就得靠你自己保護自己!」

    張弟愕然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白天星的意思並不難懂。

    因為他這句話剛剛問完,前面不遠的官道上,就一下子出現了七八條灰濛濛的人影。

    白天星緩緩叱停馬車,自語似的喃喃道:「真想不到竟有人比我性子還急。」

    張弟憤然拔刀道:「這些傢伙由我來打發!」

    白天星冷冷道:「你最好替我看牢這輛馬車,需人幫忙時,我會叫你。」

    張弟道:「那麼這把刀你拿去!」

    白天星道:「我有。」

    張弟道:「你也帶了刀?你的刀在哪裡?」

    白天星道:「等會兒你就看到了!」

    他沒等這句話說完,人已如鷹隼般離座掠出。

    張弟不禁暗暗喊了一聲好!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天星展露身手,且不論這位一品刀在刀法方面成就如何,單是這份超絕的輕功,就使他瞧得大為心折。

    官道上那七八名灰衣蒙面人,似乎也對這位神秘的浪子懷有幾分顧忌。

    他們見白天星凌空撲落,立即向官道兩旁退開,雖然一個個均已掣出兵刃,卻沒有一人率先輕舉妄動。

    白天星身形落地,四下環掃了一眼,從容發話道:「諸位為何不以真面目見示呢?」

    那些蒙面人只是靜靜地瞪著他,沒有一個回答他的話。

    白天星從容接著道:「諸位不敢以本來面目相見,是因為諸位之中,有不少是我的熟人,甚至還是我的朋友,對嗎?」

    依然沒人回答他的話。

    白天星頓了頓,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錯,諸位之中有我白天星的熟人或朋友,諸位就該清楚我白天星的為人。請問:我白天星幾時做過對不起朋友的事,竟勞諸位今夜如此嚴陣以待?」

    那些蒙面人仍然一聲不響,好像一個個都是天生的啞巴。

    白天星向後退出兩步,聳聳肩膀,輕輕歎了口氣道:「就算我說的都是廢話好了。上吧!」

    那些蒙面人照樣還是一無表示,不僅一個個像是天生的啞巴,而且一個個還像是天生的聾子。

    白天星又將那些蒙面人輪流打量了一眼。

    八個人,八套相同的衣服,八副相同的面罩,甚至連身材也都差不多。

    誰是這些人之中的首領呢?

    他看不出。

    如說這八個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他們用的兵刃。

    八個人,八件兵刃,竟然無一相同。

    白天星的眼光,最後停在官道左邊一名蒙面人的臉上,這人的兵刃是一根六尺長的長鞭。

    右手握鞭,左手捋著鞭梢。

    誰都不難看出,這根長鞭一旦揮灑開來,方圓五丈之內,必將是一片滴水難入的幢幢鞭影。

    只要是稍微有點見識的人,一定不會選上這樣一名對手。

    但白天星如今卻似乎已經看中了這名蒙面人。

    他望著對方,淡淡地道:「既然大家都很謙虛,就由閣下先露兩手如何?」

    使鞭的蒙面人冷冷地道:「可以。清亮兵刃!」

    原來他們不是啞巴,也不是聾子。

    白天星微笑道:「你們沒有看到我的兵刃?」

    使鞭的漢子沒有開口。

    因為他沒有看到。

    他們不啞不聾,當然也不是瞎子。

    白天星又笑了笑,道:「你們希望看到什麼樣的兵刃?難道你們從沒有見過有人用手殺人?」

    使鞭的蒙面人眼神微微一變,突然冷笑道:「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呼的一聲,烏光閃動,鞭梢如毒蟒似的,突向白天星脖子上捲去。

    白天星頭一低,身軀半轉,伏腰一腳踢出。

    這一腳是彈腿的路數。

    招式並不新鮮,但速度卻快得出奇。

    使鞭的蒙面人長鞭未及變招,人已被踢得離地向後倒飛出去。

    張弟忍不住又暗暗喊了一聲好!

    他心中一高興,連肩頭上的刀傷也忘記了。

    他將手中的雁翎刀又握緊了些,同時暗暗運氣,隨時準備撲出。

    他雖然以前從沒有見過這種八對二眾富懸殊的場面,但從傳聞中知道,這種場面開始時不論多麼規矩,只要一有人受傷,接著而來的,必是一場群毆。

    使鞭的蒙面人顯然受傷不輕。

    因為他一跌落道旁田中,雖然掙了幾下,人卻沒有能站得起來。

    不過,儘管有人受傷,群毆的情形居然沒有發生。

    一名使劍的蒙面人,忽然納劍入鞘,快步奔過去,將受傷的蒙面人抱起,一聲不響飛步而去,眨眼便於夜色中消失不見。

    這倒使張弟頗感意外。

    只打傷一個,卻走了兩個,這是什麼原因呢?

    白天星笑了,因為他知道原因。

    死了的人,不會有人關心,但是受傷的人,則必須立即送走。因為留下受傷的人,很可能會洩露秘密。

    還有一點,張弟也不明白。對方在人手上佔盡優勢,為什麼不來個一哄而上?

    這一點恐怕也只有白天星心裡清楚。

    他笑著又轉向一個使棍的蒙面人道:「我很怕蛇,所以我不歡喜使鞭的人。如果換了你夥計,我方纔那一腳,就決不會踢得那麼重。現在你夥計要不要活動活動呀?」

    那個使棍的蒙面人還真聽話。

    白天星的話才說完,他便連人帶根,像一陣風似的縱身撲出。

    雙節棍!

    棍在空中迴旋,激起一片呼呼銳嘯,像飛輪似的忽上忽下,氣勢至為凌厲懾人!武林中使雙節棍的人不多,在雙節棍上有獨到功夫的更少。這人難道竟是南海名家「一棍鎮天南」郭人英?

    白天星步步後退。

    因為他找不到這支雙節棍的破綻,同時也不想以血肉之軀去證明是雙節棍結實,還是他的骨頭硬?

    那些觀戰的蒙面人。每個人的眼睛都好像突然縮小了四五倍。

    一個人只有在皺眉時眼睛才會縮小。

    他們的同黨佔了上風,他們為什麼還要皺眉呢?

    難道他們不歡喜看到夥計打贏這一仗,而寧願看到這使棍的漢子,也像剛才那使鞭的漢子一樣,被白天星一腳踢得倒地不起?

    白天星退出七八步之後,終於找機會又踢出一腳。

    這一腳果然踢得不重。

    使棍的漢子眼見白天星已無還手之力,突然身形一挫,一棍猛向白天星足踝掃去。

    白天星別無選擇,只得縱起閃避,這一腳便是他向上騰身之際踢出的。

    照說這一腳本無踢中之理,因為他一腳奔取的部位,是使棍漢子的前額,後者只須稍稍偏身,便可以讓過去了。

    然而,說也奇怪,使棍的漢子居然未能讓開。

    白天星得理不饒人,身形一沉,順勢揮出一掌,他一腳踢得不重,這一掌的力道可不輕。

    一掌結結實實切在使棍漢子的右手腕上。

    使棍的漢子發出一聲悶哼,雖然眼中冒著火焰,人卻向後飛快退去,連掉在地上的雙節棍也不撿起帶走。

    這名蒙面人不論是不是一棍鎮天南郭人英,他仁兄如還想使用雙節棍,少說點也是三年以後的事。

    八名蒙面人,又少一個。

    白天星含笑四顧道:「還有哪位有雅興,願意出來玩玩?」

    右邊一名使鉤的蒙面人,忽然越列而出。

    白天星點點頭,笑道:「好!使鉤的朋友如今越來越少了。朋友該不會就是湘西道上大名鼎鼎的銀鉤追魂韋冠群韋大俠吧?」

    使鉤的蒙面人只當沒有聽到,站定後上身微扭,雙臂一揚一抖,雙鉤突然脫手雙雙如矢射向道旁一株大楊樹。

    只聽唰的一聲,雙鉤竟然同時插入樹幹。鉤非刀劍可比,因前端彎曲,且無鋒利刃口,著力極為不易,如今這人居然能隔著兩三丈的距離,將一對銀鉤打進樹身,這份功力,蓋可想見。

    白天星笑不出來了。

    他怔了怔,才道:「朋友這算什麼意思?」

    蒙面人嘿了一聲,身形一閃,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白天星無暇多想,縱身便退。

    可是,他快,蒙面人更快,他身形尚未立定,一股勁疾的掌風,已經撲上他的面門。

    白天星上身後仰,雙腿一曲,全身突然縮作一團。

    蒙面人一掌拍在他的腳板上。

    白天星如狂風帶起的一團草球,於半空中連滾兩次,方才飄飄落地。

    蒙面人第二掌又已拍到。

    白天星仍然沒有硬接,這次他是側身向下,似馬戲班開場時藝員翻虎跳的姿勢,向橫裡閃開去的。

    蒙面人面紗微微鼓動,顯因兩掌無功,已經動了真火。

    但第三掌還是被白天星躲開了。

    蒙面人突然大吼一聲,雙掌齊揚,四度撲下。

    白天星朗聲一笑道:「夥計,這是第四掌了,何必砸自己的招牌?」

    這幾句話竟好像張天師的咒語一般,蒙面人身形一僵,揚起的雙掌停在半空中,竟然久久無法拍落。

    白天星卻不客氣,探身一拳,直搗過去。

    蒙面人發覺不妙,咚的一聲,白天星一拳已經擊中他的胸膛。

    蒙面人踉蹌後退,面紗揚起,噴血如柱,終於彎下了腰,慢慢的軟癱下去,一倒下就沒有再見動彈。

    另外那四名蒙面人,稍稍猶豫了片刻,突然相繼騰身而起,如驚烏出林一般,轉眼溜得精光。

    張弟跳下車座,走過來道:「他們還有四個人,盡可放手一拼,怎麼就這樣不聲不響溜掉了?」

    白天星笑笑,沒有開口。

    張弟指著地上那人又道:「這人是誰,你認識?」

    白天星笑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揭開他的面紗看看?」

    張弟依言俯身拉開了那人的面紗,面紗後面,果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張弟呆了一下道:「鐵三掌蔡龍?」

    他沒等到白天星開口,似有所悟地又道:「他拿著一對銀鉤,原來只是一種障眼法,怪不得你一說他第四掌是砸自己的招牌,他就愣住了,他顯然沒有想到,你還是認出了他……」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道:「是的,我認出了他,也同時解開了另一個謎。」

    張弟道:「弄清了今夜這些人出面攔路的原因?」

    白天星道:「不是,關於這一點,根本算不上是個謎。」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這個我等會兒再慢慢告訴你。」

    張弟道:「那麼你解開的,是個什麼謎?」

    白天星道:「是病書生獨孤洪致死之謎!」

    張弟微微一怔道:「殺死獨孤洪之謎!」

    張弟微微一怔道:「殺死獨孤洪的人是奪魂刀薛一飛,跟這位鐵三掌蔡龍又有什麼關係?」

    白天星道:「病書生如果不動莫丫頭的腦筋,你說薛一飛會不會殺死他?」

    張弟眼珠轉動了一下道:「你意思是說,病書生想娶莫丫頭為妻,是受了姓蔡的慫恿?」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道:「他們好像還是朋友,病書生死了,對他姓蔡的又有什麼好處?」

    白天星道:「沒有好處。」

    張弟道:「那麼,他姓蔡的為什麼要這樣做?」

    白天星道:「因為他們也許沒有想到,那一戰的結果,死的會是病書生獨孤洪,而不是奪魂刀薛一飛!」

    張弟搖頭道:「這樣還是說不通。」

    白天星道:「為什麼說不通?」

    張弟道:「謀害刀客,似乎已由某一名神秘人物一手包辦了,而且一直進行得都很順利,他們應該犯不著再冒險假借他人之手。」

    白天星道:「這正是我最初的一種想法。」

    張弟道:「但你後來卻認為這種想法無法成立?」

    白天星道:「是的,因為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張弟道:「誰?」

    白天星道:「如意棍雲天雁!」

    張弟道:「這位如意棍雲天雁又是誰呀?」

    白天星道:「一位使棍的高手。」

    張弟道:「高到什麼程度?」

    白天星道:「十八刀客之中,至少有一半不是他的敵手。」

    張弟道:「此人如今何在?」

    白天星道:「死了!」

    張弟道:「死於何人之手?」

    白天星道:「奪魂刀薛一飛!」

    張弟愣了片刻,期期地道:「你的意思,我似懂非懂,你能不能再說得稍微明白些?」

    白天星笑笑道:「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十八刀客,不是十八塊豆腐!他們雖然已經成功地殺掉了好幾個,但並不表示還活著的,他一樣可以順利得手。只要碰上一個棘手的,說不定就會前功盡棄了!」

    張弟道:「薛一飛就是他們心存顧忌的人物之一?」

    白天星道:「不錯!至少他們還未能摸清這位奪魂刀的一套刀法威力在什麼地方,以及這位奪魂刀為什麼能輕易地殺死那位如意棍雲天雁。」

    張弟道:「於是他們就利用病書生獨孤洪作問路石?」

    白天星又輕歎口氣道:「這也是我一認出這小子是誰,便不再留情的原因。我寧可放過十個打家劫舍的盜匪,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出賣朋友的小人!」

    張弟低頭思索,雖然白天星已將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他好像一時仍然無法釋懷,好像還有很多事情使他深深為之迷惑。

    白天星將蔡龍的屍體移去道旁荒野之處,走回來笑著道:「時間已經耽誤不少,有什麼話,到車上去說吧!」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

    圓月已過中天。

    秋蟲唧唧,夜涼如水。

    隔了很久,張弟才道:「你說你知道。姓蔡的他們今夜在此攔路的目的?」

    白天星笑了笑,道:「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才對。」

    張弟道:「為什麼我也應該知道?」

    白天星笑道:「因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他們第一個人說的第一句,就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了!」

    張弟道:「我記不起來了,那人當時怎麼說?」

    白天星道:「『請亮兵刃』!」

    張弟道:「這是很普通的一句場面話,難道也有特別涵義?」

    白天星道:「當然有。」

    張弟道:「什麼涵義?」

    白天星笑道:「因為這並不是一句客氣話。」

    張弟道:「我聽不懂。」

    白天星道:「這就是說:他們希望我真有兵刃亮出來,而且最好亮出的兵刃是一把刀!」

    張弟道:「以證明你究竟是不是他們所懷疑的一品刀?」

    白天星道:「是的。」

    張弟搖搖頭道:「這一次是真正的說不通了!」

    白天星道:「為什麼?」

    張弟道:「你究竟是不是一品刀,他們早就不須再證明這一點了,他們今夜要做的,實在應該是另一件事。」

    白天星道:「哪一件事?」

    張弟道:「他們應該合八人之力,以八件不同的兵刃,在你身上留下八道不同的致命傷口!」

    白天星笑笑道:「這個用不著你操心,只要查證清楚之後,他們會做的。」

    張弟道:「查證什麼?」

    白天星道:「查證我不是一品刀!」

    張弟睜大了眼睛道:「你說什麼查證你不是一品刀,他們才會殺了你?」

    白天星道:「是的。」

    張弟道:「你沒有說錯?」

    白天星道:「沒有!」

    張弟稍稍偏開身子,藉著皎潔的月色,將白天星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眼,好像想要看個清楚,究竟是他聽錯了話,是白天星突然犯了毛病?

    白天星兩眼望著正前方,緩緩接下去道:「這也是他們不肯一起上的原因,因為我如果不是一品刀,他們隨便派出一個人,也不難把我收拾下來。」

    他略為停頓了一下,又道:「但他們顯然並不希望有這種情形發生,你當時應該看得很清楚,當第一個使鞭的蒙面人被我踢傷腰骨,以及第二個蒙面人被我砍折手腕時,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而當鐵三掌蔡龍迫得我節節後退之餘,每個人眼中都露出了失望之色,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張弟點點頭,沒有開口。

    白天星道:「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真正的一品刀,絕不會連一個鐵三掌蔡龍也抵擋不住。他們失望,是因為我表現太差,害他們又白花了一番工夫!現在,你懂了我的意思沒有?」

    張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道:「你這意思也就是說:只要證實了你是真正的一品刀,他們就無意加害於你?」

    白天星道:「可以這樣說。」

    張弟道:「最正確的說法,應該怎麼說?」

    白天星道:「他們至少沒有想把我今夜就廢在這條官道上的打算。」

    張弟道:「同樣的理由,最後四名蒙面人突然相率離去,也不是懾於你的身手,而只是因為你一拳擊斃鐵三掌蔡龍,他們已獲得了他們所期望的結果?」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忽然輕輕歎了口氣道:「難得,難得!」

    白天星轉過臉來道:「什麼難得?」

    現在輪到張弟望向前方的官道了,他微微揚起面孔道:「難得一品刀白大俠也有健忘的時候!」

    白天星道:「我忘了什麼?」

    張弟昂著頭道:「白大俠似乎忘了七絕拐吳明是為什麼事死的!」

    白天星一怔,忽然笑了。

    張弟緩緩回過頭來道:「很可笑,是嗎?大前天在七星廣場上,那個紅臉黑鷹幫徒想以藥酒把你毒死,是不是因為七絕拐吳明已查清你不是真正的一品刀,才那樣做的?」

    白天星笑而不答。

    張弟毫不放鬆,拿眼角瞅著他,帶著嘲弄意味,又道:「七絕拐吳明和鐵三掌蔡龍,你能說他們不是一夥嗎?」

    白天星笑著道:「不能。」

    張弟道:「既然兩人同屬一夥,鐵三掌蔡龍必欲查證清楚之後,才決定是否要下殺手,七絕拐吳明卻不問三七二十一,拿起一碗毒酒,就想灌進你的肚子。兩人行事,差別如此之大,是由於蔡龍等人過分小心,還是因為姓吳的太糊塗?」

    白天星笑道:「都不是。」

    張弟道:「哦?」

    白天星笑道:「他們誰也不比誰小心,誰也不比誰糊塗!」

    張弟道:「哦?」

    白天星道:「他們根本用的都是同一種手段!」

    張弟點點頭道:「我懂了。」

    白天星道:「你應該懂的!」

    張弟睨目緩緩道:「歸納起來,不妨這樣說:蔡龍等人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品刀,用的是武功,你能彼得了他們八件不同的兵刃,你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品刀,否則他們就不惜叫你橫屍當場。而七絕拐吳明使用的則是毒酒,毒錯了人,算你倒媚,如果毒不死,就是真正的一品刀。你說的同一手段,是不是這樣解釋?」

    白天星點頭道:「完全對!」

    張弟忍不住哼了一聲,又將目光移向正前方的官道,冷笑著道:「原來閣下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連毒藥都毒不死,倒真是失敬得很!」

    白天星微笑道:「人有很多種,毒藥也有很多種,毒得死一般人的毒藥,並不一定就能毒得死一品刀。如果說得更明白一點:我這位一品刀目前就是自己願意死,他們恐怕都不一定肯答應!」

    張弟不覺又是一呆,霍地轉過臉來道:「翻過來,覆過去,話都是你一個人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能不能痛痛快快的說個清楚?」

    白天星笑道:「消磨時間嘛!急什麼?假使什麼事三言兩語就交代過去,多下來的時間,你說如何打發?」

    他見張弟面現不悅之色,笑了笑,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三言兩語交代清楚,當然也可以。」

    張弟不響,等他說下去。

    白天星接下去說道:「那就是說:有人害怕一品刀,害怕他的武功。但這些害怕他的人,卻又希望接近他,甚至希望與這位一品刀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朋友!」

    張弟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為了探聽一個秘密。」

    張弟道:「哪一類的秘密?」

    白天星道:「你最好別問這個。」

    張弟道:「是我不該問,還是問了你也不願回答?」

    白天星道:「各佔一半。」

    張弟道:「我不能知道這個秘密的理由是什麼?」

    白天星道:「理由非常簡單,我們是朋友,我希望你活得久一點!」

    張弟沉默了片刻道:「這就是你說,他們即使知道你是一品刀,也不會加害於你的原因?」

    白天星道:「是的。」

    張弟道:「也就是這次七星刀廖三忽然舉行品刀會的目的?」

    白天星道:「不一定。」

    張弟道:「否則還有什麼目的?」

    白天星長長歎了口氣道:「直到目前為止,這個問題恐怕誰也無法回答,我所能想像得到的,只有一件事。」

    張弟道:「什麼事?」

    白天星望著迷濛的遠方,低沉著道:「目前雖然已有十三個人為這次品刀大會送掉性命,但整個的事件無疑還只是一個開端。今後的發展,必然還會更加出人意外,必然還會為井老闆帶來更多的生意!」

    何寡婦的豆漿店又復業了。

    「命中無財莫強求!」

    這是她對老客人上門的第一句話。

    大家當然都懂得她話中之意,病書生獨孤洪若是討到了莫家丫頭,她本可獲得一筆厚厚的媒禮,如今病書生獨孤洪連命都玩掉了,她的媒禮當然也跟著告吹。

    今天到得最早的兩位客人,是白天星和張弟。

    通宵夜趕路下來,再沒有一樣東西比一大碗熱豆漿喝下去更對胃口的了。

    何寡婦似乎還不知道他們哥兒倆已一天一夜沒在七星鎮上,送上兩碗豆漿之後,就在兩人對面坐下,笑瞇瞇地道:「今天出場,是哪位刀客?」

    白天星道:「追風刀江長波。」

    他是推算出來的。昨天輪著的刀客應該是奪魂刀薛一飛,奪魂刀缺席,應由閃電刀賈虹遞補。昨天是閃電刀賈虹,今天輪著的當然是追風刀江長波。

    何寡婦道:「他們說昨天本該輪到奪魂刀薛一飛,但那位奪魂刀卻忽然不見了人影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天星聳聳肩膀道:「誰知道?大概是人死得太多,使這位奪魂刀寒了心也不一定。」

    何寡婦忽然皺起了眉頭道:「青青那丫頭昨天也突然不見了人影子,真希望這丫頭別做糊塗事才好。」

    白天星道:「不會吧?剛才我還看見她在河邊淘米,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不信你可以問小張。」

    張弟訥訥道:「是……的,她很好,我……我也看到了。」

    他不善於說謊,話未說完,兩頰已紅,連忙低下頭去喝豆漿。

    正在說著,蔡大爺等人也來了。

    白天星眼中忽然微微一亮。

    蔡大爺等人是常客,來了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位鐵算盤錢如命居然也跟來了。

    而且就只是這位鐵算盤一個人,並沒有看到那位靈飛劍客長孫弘。

    兩人自從在錢麻子熱窩裡見了面,就一直形影不離,沒有一天分開過,今天怎麼沒有走在一起的呢?

    不一會兒,烏八也來了。

    白天星趕緊招呼道:「烏兄你好,這裡坐,這裡坐!」

    他的招呼,等於是多餘的。因為烏八走進店門,眼光四下一掃,就向這邊走過來了。

    烏八坐下之後,目光一陣溜動、忽然傾身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哥兒倆,昨天一整天都到哪裡去了?」

    原來是打聽消息來的。

    但替誰打聽的呢?

    因為他們昨天去了哪裡,某些人心裡應該有數,難道這廝又找到了一個新主顧不成?

    白天星不經意地道:「去了一趟黃花鎮,怎麼樣?」

    烏八轉動著眼珠子道:「去黃花鎮幹什麼?」

    白天星道:「聽說那邊有人要蓋一座關帝廟,我想把這筆工程包下來。」

    烏八臉一沉道:「少跟我鬼扯淡好不好?」

    白天星微微一笑道:「我們去的地方,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你?」

    烏八眼珠子也轉動了一下道:「你當然不必一定要告訴我,但我卻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們。」

    白天星道:「你為交換條件?」

    烏八道:「不!」

    白天星道:「那這樣我們豈不是白佔了你的便宜?」

    烏八忽然詭詐地笑了笑道:「你們如果實在過意不去,將來遇上什麼好事情,讓我烏八佔點邊子就可以了。」

    白天星道:「哪一類的好事?」

    烏八笑笑道:「當然是人人歡喜的那一種。」

    白天星道:「發財?」

    烏八點點頭,瞇著眼縫道:「是的。如何?」

    白天星也點了一下頭道:「好,你說吧!別的本事我沒有,找點銀子花花,我倒有的是路子。」

    烏八大為高興,好像一點也不以為白天星說的是笑話。

    他又以眼角滿屋溜了一圈,發現蔡大爺等人正在紛紛猜測著昨天出場的閃電刀賈虹,不知是否會因宣佈棄權,也步上快刀馬立等人的後塵,他看清了沒有一個人注意他們這一邊,這才勾身向前,認真地低聲道:「我要告訴你們的秘密,其實是三個,而不是一個。」

    白天星微笑道:「愈多愈好!我這個人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歡喜發掘別人的秘密。」

    烏八若無其事地低聲接下去道:「第一個秘密:就是七絕拐吳明那個臭瘸子,好像已經給人宰掉了!」

    白天星道:「真的?」

    烏八道:「絕假不了!」

    白天星道:「何以見得?」

    烏八道:「七星棧夥計葛大說的,他說姓吳的已三天沒有回客棧,房裡的行李卻一樣未少。」

    白天星道:「這倒是一個好消息,這瘤子我怎麼也看不順眼。」

    烏八忽然歎了口氣道:「但對我來說,卻不是一個好消息。」

    白天星道:「你歡喜這個瘸子?」

    烏八道:「我歡喜他的銀子。」

    白天星道:「這話怎麼說?」

    烏八道:「他要我替他辦一件事,答應事成之後付我五十兩銀子,如今我事情已經辦好,他奶奶的卻翹了辮子,你說氣不氣人!」

    白天星道:「他要你替他辦的,是件什麼事?」

    烏八正想歎氣,聽白天星這樣一問,忽又露出興奮之色,低聲道:「這正是我要說到的第二個秘密!」

    白天星道:「哦?」

    烏八道:「你猜那瘸子要我辦的是件什麼事?」

    白天星道:「什麼事?」

    烏八道:「他要我替他暗地裡盯牢一個人!」

    白天星道:「誰?」

    烏八道:「楊燕!」

    白天星呆了呆,道:「楊燕?銷魂娘子楊燕?」

    這怎麼可能呢?

    他們共事的,是一個主子。而據楊燕說,她誘他去五通祠根本就是七絕拐吳明的主意。

    是七絕拐吳明不信任這個女人,還是這女人告訴他的根本就是一篇鬼話?

    烏八得意地接下去道:「是的。楊燕銷魂娘子楊燕!」

    白天星道:「你說事情已經辦好了,又是什麼意思?」

    烏八忽然笑了笑,道:「你說你們昨天去了黃花鎮,是嗎?」

    白天星輕輕一咳道:「是的……」

    烏八很快地笑著接下去道:「昨天的確有人去過黃花鎮,但不是你們。」

    白天星道:「誰去過?」

    烏八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道:「楊燕!還有我。」

    白天星道:「你去黃花鎮,就是為了跟蹤這女人?」

    烏八道:「是的。」

    白天星道:「這女人呢?」

    烏八道:「去會一個人。」

    白天星道:「小孟嘗吳才!」

    好,第四位公子終於也有了消息。這女人為什麼要偷偷地去見小孟嘗吳才呢?白天星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問也問不出一個結果來。

    快口烏八雖然貪財,膽量卻有限得很,能摸清這女人去會的是什麼人,已算是不錯的了。

    白天星道:「不錯,這兩個秘密都很精彩。第三個秘密是什麼?」

    烏八忽然露出一臉莊重之色,引頸低聲道:「這第三個秘密太重要了,我告訴了你們,你們可不能告訴別人。」

    白天星道:「當然!」

    很多人在知道了一件很少人知道的事情之後,往往會情不自禁地想告訴別人,以表示自己消息靈通,但一方面又擔心說出毛病來,所以總會先打個招呼:「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張三交代李四,李四交代錢六,錢六交代王二麻子,都是這兩句老話。他們也明知道對方早晚會傳出去,但好像只要這樣交代一聲,就盡了保密責任似的。

    烏八等取得了白天星的保證之後,才低低接著道:「刀王大悲老人當年的葬身之處,據說已經有人知道了!」

    白天星道:「誰是刀王大悲老人?」

    烏八一怔道:「你連大悲老人是誰也不知道?」

    白天星道:「過去好像聽人提過這個名字,只是當時沒有十分留意。」

    烏八歎了口氣道:「你們師兄弟真不知道是怎麼混的!」

    白天星眨著眼皮道:「這位大悲老人去世多久?」

    烏八道:「不到一百年。」

    白天星露出迷惑之色道:「一個已死去這麼久的人,還提他幹什麼?」

    烏八道:「關於這位刀王的傳說,你們真的一點不知道?」

    白天星道:「這種事我瞞住你,有什麼好處?」

    烏八想了想,覺得這話也不無道理,當下不由得又眉飛色舞起來。

    他其實也並不希望這對師兄弟真的知道這件事,如果這對師兄弟樣樣都知道,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白天星像等不及似的,又道:「你說這位大悲老人怎樣?」

    烏八低聲道:「事情是這樣的,這位大悲老人是以前武林中的一位奇人,死後據說除了一部武學秘芨之外,還留下一筆為數可觀的財富,只是一直沒人知道……」

    白天星忍不住插口道:「這位大悲老人生前為人如何?」

    烏八道:「那還用說,如果傳言不假,簡直就是一位人間的活神仙!」

    白天星道:「其中另有曲折?」

    烏八像是怕別人聽去似的,將聲音又壓低了一些道:「這位大悲老人原是世家子弟,祖上數代雅好珍玩,到了這位大悲老人手上,雖然散盡了萬貫家財,歷代先人遺澤卻全數保存下來,別的不說,單是一幅……」

    白天星忍不住又打斷他的話頭道:「這位大悲老人沒有後人?」

    烏八道:「沒有。」

    白天星道:「沒有成家?」

    烏八道:「這個我就不怎麼清楚了,據說好像有個兒子,因為不求上進,年輕時被趕出家門,以後就沒有了消息……」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道:「上一代積德行善,子孫卻如此不肖,實在令人感慨!」

    烏八道:「這個我們不必去管它,那已是好幾十年前的事,就算那個後人還活著,也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白天星忽然問道:「你這消息哪裡來的?」

    烏八輕咳了一聲道:「這個你也可以不必管。」

    白天星道:「那麼我該管什麼?」

    烏八道:「設法找出那些寶藏!」

    白天星道:「換句話說,也就是大悲老人當年的葬身之處?」

    烏八道:「是的。」

    白天星道:「同時這也就是你今天來找我們師兄弟的目的?」

    烏八道:「不錯!」

    白天星道:「去哪裡找?」

    烏八臉一板,有點不痛快地道:「這不是廢話嗎?我如果知道去哪裡找,我還會來找你們?」

    白天星點點頭,沉吟不語,似乎默認自己說的確實是句廢話。

    他低喃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道:「你說已有人知道了地方。」

    烏八道:「是的,你也可以先設法把知道地方的這個人找出來。」

    這說明他聽到的只是流言,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白天星只好又點了一下頭道:「好!下午我們熱窩裡見,到時候我再告訴你我們的決定。」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烏八起身匆匆走了。

    何寡婦走過來問道:「你們嘰嘰咕咕的說了半天,談的些什麼?」

    白天星笑笑道:「談你。」

    何寡婦道:「我有什麼好談的?」

    白天星笑道:「他說你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

    何寡婦扭著他的耳,道:「你再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白天星縮著脖子,笑道:「快放開,井老闆來了!」

    店外這時果然來了一個人。」

    但不是井老闆。

    來的是小癩子。

    小癩子像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放下茶葉蛋擔子,喘著氣道:「又……又……死了一個!」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也沒有開口。

    當然也沒有人問死的是誰,除了一個閃電刀賈虹,還會有誰呢?

    小癩子結結巴巴地又道:「死……死……死在床上,我在房……房門口……偷看了一下,血流了一地,好……好……好慘!」

    眾人不禁為之一呆!

    死在床上?

    兇徒竟然如此大膽,居然敢闖進刀客聚居的會館下手?

    鐵算盤錢如命道:「怎麼個慘法?」

    小癩子望著蔡大爺道:「這個人我不認得,大爺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

    蔡大爺點頭道:「告訴他,沒有關係,這位錢爺不是外人。」

    然後他又轉向鐵算盤錢如命道:「這小子有點呆氣,錢爺可別見怪。」

    錢如命笑著點點頭道:「不要緊,我看得出來。」

    小癩子用手在自己肚子上一切,道:「這樣死的,腸子都流出來了,看了好不嚇人!」

    蔡大爺道:「你有沒有聽到廖三爺說什麼?」

    小癩子思索著道:「是的,廖三爺說……噢……對了……廖三爺說:『小癩子,你來幹什麼?滾開,滾開!』」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白天星扯了張弟一把道:「我們走吧!要是再聽這小子說下去,我的一碗豆漿就要還給我們何大姐了。」

    白天星推開門,突然站住。

    張道道:「什麼事?」

    白天星道:「我們好像有客人來拜訪過了。」

    張弟道:「你怎麼知道的?」

    白天星沒有回答,舉步跨入屋中,眼光四下閃動,唇角忽然慢慢地浮起一絲笑意。

    張弟沒有留意到白天星臉上的神情變化,跟進來又道:「那就查點查點,看看有沒有丟掉什麼東西?」

    白天星坐上床沿,伸了個懶腰笑道:「你查點一下吧,除了這張木床,我是一樣值錢的東西也沒有。」

    張弟道:「我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白天星笑道:「那麼我們就用不著查點,也知道沒有掉東西。」

    張弟道:「你是不是累了?」

    白天星道:「你呢?」

    張弟道:「我不累。」

    白天星笑道:「你都不累,你想我會累嗎?」

    張弟眨了眨眼皮道:「那麼,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白天星道:「可以。」

    張弟望著他道:「你真的過去沒聽說過有關大悲老人的種種事跡?」

    白天星道:「假的。」

    張弟一怔道:「那麼你剛才都是故意裝出來的了?」

    白天星笑道:「是的。」

    張弟道:「你對大悲老人的事跡知道多少?」

    白天星笑道:「很少,但總比一個快口烏八知道的事情多得多。」

    張弟道:「你知道的有哪些?」

    白天星道:「大悲老人的事跡,已在武林中流傳了幾十年,我所能夠知道的,別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別人不知道,而只有我知道的事只有一件。」

    張弟道:「哪一件?」

    白天星道:「我知道大悲老人的一套天雷刀法,已經有了正統傳人!」

    張弟道:「誰?」

    白天星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張弟道:「你?」

    白天星笑道:「不是我。」

    張弟道:「那麼是誰?」

    白天星笑道:「是一個魯莽可愛的小子,今年十九歲,姓張,名弟。」

    張弟一呆道:「我?」

    白天星道:「不錯!」

    張弟忽然跳了起來道:「你開什麼玩笑?這種玩笑也是隨便好開的?」

    白天星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我說得太早了,但我又怕現在不說出來,以後也許就沒有再說的機會,你如果實在不相信,盡可當作沒有這回事好了。」

    張弟僵在那裡,茫然不知所措,因為他已看出白天星的的確確不像是開玩笑。

    他隔了好半晌,才喃喃地道:「難道那位馬老先生……」

    白天星道:「如果你想知道這位馬老先生的名字,我也可以告訴你,他叫馬繼祖。」

    張弟睜大眼睛道:「你以前見過這位馬老先生?」

    白天星道:「沒有。」

    張弟道:「那麼,他的名字,你怎麼知道的?」

    白天星:「因為大悲老人只有一個兒子。」

    張弟道:「大悲老人原來姓馬?」

    白天星道:「馬安邦。」

    張弟道:「那麼……那麼……他老人家在傳授我這套刀法時,時常歎著氣說,他實在不該把這套刀法傳授給我,又是什麼意思呢?」

    白天星兩眼望著屋,道:「當然有他的意思。」

    張弟道:「什麼意思?」

    白天星沒有開口,似乎正在苦苦思索著一件什麼事。

    張弟猶豫了片刻道:「是不是怕我天賦太差,或者品行不夠端正,將來會辱沒了這套刀法?」

    白天星緩緩搖頭。

    張弟道:「否則……」

    白天星忽然歎了口氣道:「他老人家當時說這句話的用意和心情,我想總有一天你會體會出來的。」

    他不等張弟有所表示,人已躺了下去,又長長歎了口氣道:「休息吧!現在我是真的累了。」

《十八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