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月色下,此刻正有著一雙年輕男女,女的在仰臉望月,男則在焦灼徘徊,不消說得,這雙青年男女當然就是蘇天民和春花了!
這時,徘徊中的蘇天民神色微微一動,旋即止步回身,轉向春花,眼色一使,大聲道:
「兩老怪還不見回頭,莫非出了什麼意外吧?」
春花當然會意,接口怨道:「都怪你不好,叫你攔,你不聽,兩位前輩這一去,萬一有甚閃失,試問怎辦?」
蘇天民唉了一聲:「我的大小姐,你又冤枉人了,你說誰不攔?攔不住呀!」
春花又道:「可是,就算兩怪牛勁大發,不見人頭不甘休,但你也該追上去,將這兒分莊地址向他們說說清,才是道理,像現在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你叫他們哪兒找去?」
花牆外面,兩個竊聽者心頭均是一緊,但聽院內蘇天民輕輕歎了口氣道:「這樣也好………」
春花一咦道:「好?好在什麼地方?」
蘇天民認真地說道:「洞仙山莊的實力未可輕視,殺光這兒分莊固然易如反掌,可是,後果不能不加考慮………」
兩名竊聽者,心頭又是一緊。
院內,春花接著哼了一聲道:「你瞧你,主意又變了!」
蘇天民似乎在為自己分辯道:「誰變主意了?這也不過說說而已。既然你堅持,等兩位前輩回來,我們馬上殺過去就是了!」
院外,兩名竊聽者。聽至此處,臉色不禁大變,當下眼角一句,急急縮身循原路沒命奔去了。
蘇天民凝神傾耳,接著抬頭一笑道:「溜啦!」
春花點頭道:「好,你在外面巡守,婢子去屋內照顧兩位前輩,如能在天亮左右好轉,我們便可趁分莊魔爪慌做一團時悄悄上路。」
蘇天民望了她一眼道:「你……不累?」
春花射了一眼道:「累又如何?你一人能當二人用麼?」
蘇天民呆呆地望著春花入室,暗忖道:「真怪,這丫頭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第二天,黎明時分,一行上路。
為了兩怪安全起見,蘇天民買下一輛馬車,他讓春花在車內照拂兩怪,自己則略改面目,權充車老大。
中午抵達褒城,一路果然太平無事。
兩怪顯已逐漸康復,但依然接受蘇天民如此安排,兩人均極安靜的瞑目仰躺著,不說一句話,臉上亦無任何表情。
第五天,到達太白山下的佛坪,過了太白山,便離長安不遠,一旦進入官道,走起來就快了。
到達佛坪時,蘇天民碰到一個難題、就是兩怪既不肯洗澡,也不肯換衣服!這種天氣,時時刻刻會流汗,常年不洗不換,氣味自然不好受。蘇天民礙於兩位自尊心,雖然買來新衣服也叫店家燒好了水,但是,兩怪聽如不聞,他說過一次,再提一次,第三次就不便啟口了。
最後,春花知道這事,笑道:「由婢子來!」
她提著水桶,走去兩怪房中道:「哪位先洗?」
兩怪不響,春花先走去瘦怪面前道:「這位前輩先洗怎麼樣?」
瘦怪扭頭望去一邊,春花威脅:「您再不開口,婢子可要從您頭上澆下去了!」
瘦怪動也不動一下,春花說到做到,提起水桶,當頭便澆,澆完,又去取來第二桶放在瘦怪面前道:「婢子等會兒過來看,您不洗,婢子再澆,直饒到您等於洗了一個澡為止片春花說時不住拿眼角望去胖怪,胖怪似乎有點坐立不安,最後,春花說完,胖怪終於慢吞吞的說出一句:「本尊者自己會去洗。」
結果,胖怪果然自動去澡房洗了一個澡,胖怪洗過了,瘦怪自無不洗之理,蘇天民朝春花暗豎拇指,笑道:「還是你行!」
春花白了他一眼道:「誰像你!」
蘇天民赧然一笑,又道:「能不能再叫他們換衣服?」
春花噗哧一聲,掩口道:「這個更簡單!」
說著,拿起兩套乾淨衣服,走去兩怪房中,分別放在兩怪膝上,有如大將下令似的道:
「換衣服!」
這一次,兩怪態度堅決了,雙雙一閉眼皮,彷彿老僧入定,報以相應不理!
春花一聲不響,繞去兩怪背後,嗤的一聲,先將胖怪上衣撕下一大塊,胖怪駭然轉身道:「你,你丫頭瘋了?」
春花像撒嬌膝前的小兒女,戇笑道:「婢子不管,打罵隨便,衣服非換不可,你們蘇公子有的是銀子,撕爛舊的換新的,正好省卻洗。」
不等春花話完,瘦怪已然搶起膝上衣眼,匆匆奔去隔壁房中,邊換邊吼道:「下次再找麻煩,看本尊者不劈了你丫頭才怪!」
春花作勢高聲應道:「現在就劈如何?」
瘦怪急叫:「不許,你,你丫頭敢來?」
春花笑彎了腰,又將胖怪一推道:「快換,快換!」
胖怪歎了口氣,喃喃道:「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唉唉!噢,好,好,換,換……
不過,你,你丫頭得先出去啊!」
要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兩怪儘管執拗拘泥,卻拿春花這丫頭一點辦法沒有!
兩怪年逾五旬,無家無室,從來不知天倫之樂為何事,這次,一路來,經春花悉心侍奉,兩怪於不知不覺中激發出一股慈父天性,這時別說春花澆他們一桶水,撕破他們一件衣服,就是再過分一點,兩怪也不會介意的。
翌日,由佛坪繼續上路,沿太白山南麓東行,下一站是驢馬店。
近午時分,在穿過一座楓林時,春花偶爾探首車外,遊目所及,突然發出一聲低呼道:
「不好!」
兩怪於車中雙雙一挺身軀,四目微睜,但沒有誰開口,蘇天民馬韁一勒,扭頭詫異道:
「什麼事?」
春花芳容失色,手一指,促聲道:「快停,那些小紅旗看到沒有?」
蘇天民循聲望去,果然迎面林外發現幾面三角形小紅旗,稀疏的插在地面上,每旗相隔約四五步光景。
蘇天民瞧清之後,皺眉轉臉道:「這些小紅旗為何派標誌?樹立此地之意義何在?」
春花面露恐怖之色,怔怔然望看那些小紅旗,皺眉答道:「它們是洞仙魔莊大動干戈的警旗,任何武林人物,在見到這些血旗時,均必須守於原地靜候發落,妄闖一步,格殺不論!」
蘇天民輕輕一哼道:「也得看人吧!」
春花蹙額道:「依婢子看來,這排血旗可能即系針對我們而設,魔莊各分莊均養有優良信鴿,消息往返極為迅速,在南鄭時,小魔頭和皇甫西門兩老賊,也許一發覺上當便將鴿書發出,這樣,長安分莊的人手,正好可以趕來此地攔截。」
蘇天民道:「一個分莊而已,長安分莊又能比南鄭分莊強多少?」
春花急忙道:「不
春花一個不字剛剛出口,楓林一陣沙沙急響,突由四面八方,亂箭般一下竄出十多人!
來人現身後,三男一女,正擋車前。
三個男的,均在五旬開外,兩名勁裝,一著長衣,那女的則僅有三旬上下,姿色頗佳,惟眉眼角間,則不脫一股陰煞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春花臉色一變,低促地道:「全是二級武士,那個女的,尤須注意!」
蘇天民迅速四掃一眼,低聲問道:「車後八人呢?」
春花甚為不安道:「車後這八人亦為莊中之準武士,地位僅較七級武士次一等,這裡面沒有長安分莊的人,顯系開封總莊有事長安,正好接獲鴿書所致,蘇公子務須沉著應付,前面這四人,全都強過『皇甫』、『西門』兩老賊,如果認真動手,我們這邊絕無僥倖之可能!」
不待春花說明,蘇天民已在暗暗驚心了。
洞仙二級武士,比起兩怪來,只強不弱,而他自己,最多只能抵得上一個老怪,更何況三與四,在比數上先已吃虧?至於春花,充其量相當一名准武士,另外七名准武士,無異是天秤另一頭的額外砝碼!
蘇天民定一定神,執韁朗聲發問道:「諸位何故攔路?」
四名二級武士聽如不聞,那女的微微偏臉,望向蘇天民身後道:「春花!你出來!」
春花經這一喊,反而鎮定下來,這時跨出車廂,於蘇天民身旁站定,望向那女的反問道:「原來是公孫大姑,大姑有何吩咐?」
公孫大姑煞眉一挑,冷冷說道:「公孫霜華與胡、曾、何三位師父,昨日於長安接獲三少莊主南鄭來書,現在特來此地恭迎芳駕!」
春花臉色一白,咬咬牙,抗聲答道:「謝謝大姑美意,春花再不回去了!」
公孫大姑輕輕一嘿,接著轉向蘇天民,冷冷注目道:「年輕人,你現在不妨仔細斟酌一下,我們都是誰和誰,諒這丫頭剛才已為你解釋清楚。如今,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第一、交出這丫頭,大家暫時不傷和氣。第二、各憑藝業,命運交於拳掌,生死付諸刀劍!」
蘇天民正待答話時,身側嗖的一聲,胖瘦雙怪突然同時現身!
瘦怪眼皮一撩,一雙平時甚為呆滯的眼神,突然閃射出灼灼光華,他朝那位公孫霜華一瞪眼道:「是不是你這婆娘在嚕嗦?」
公孫霜華粉臉鐵青,嗔叱道「老瘦鬼體得粗野!」
瘦怪沉雷似的問吼道:「粗野?哼,老夫不將你這潑婆娘撕成兩片才怪!」
口中吼著,身形追風撲出,張開鋼爪似的五指,閃電般朝著洞仙魔女當頭一把抓去!
胖怪扭頭大喝一聲:「好好保護這丫頭!」
喝畢,不待蘇天民有所表示,身軀滾球似的一個翻騰,竟向胡、曾、何,另外三名洞仙二級武士捨身撲去!
春花淚流滿面,嬌軀簌簌抖動非為害怕,而是感激。她只知道蘇天民一定不會將她交出,想不到一向冷漠寡情的胖瘦兩怪會為她先蘇天民而奮身向敵!
她戰慄地搖撼著蘇天民的手臂,駭亂地喊道:「蘇公子,蘇公子,婢子,婢子………」
她不是要蘇天民下去協助兩怪,也並非要蘇天民全力保護自己,她只是想聲明,大家快歇手,她願回去!可是她太激動了,無法將心意完整表達。蘇天民不動如山,牙關緊咬,臉色凝重,他是男子漢,他不能跟著春花一起慌亂,他要在這可貴而短暫的剎那,決定下應該採取的有利步驟!
目前形勢,明顯異常,瘦怪這邊,很難佔得上風,就算情況好,也只能希望打個平手。
而胖怪那一邊,情形就更嚴重了,一對一,胖怪不一定能操勝券,遑論以一犯三?
可是,他如下車參戰,情形又將如何?結果將是情況稍佳,但仍與大局無補,而同時,可以想見的,春花必將跟著落入魔掌!
怎麼辦?
出手,不出手,命運相同。出手吧?首先犧牲春花,這種做法,決非兩怪所願:不出手?等著則又無異於等死!
蘇天民心念電轉,忽然回過頭來,向春花嚴肅地道:「春花,你願不願聽我指揮?」
春花含淚點頭道:「願哪怕去死!」
蘇天民頭一點道:「好!隨我來。緊跟身後,記住不用你出手!」
蘇天民口中說著,突然自車頂騰身而起,賽若展翅大鵬般撲向車後那七名洞仙准武士。
春花不敢怠慢,纖足一點,緊隨而上!
這批准武士,雖然一個個身手不弱,但又哪裡會是蘇天民的敵手?
蘇天民這一撲落,不啻虎人羊群,左掌「起龍鼓」,右掌「翻燕閃」,但聽「砰」
「砰」數響,駭叫聲中,正面兩名准武士首當其衝!上身一仰,應掌飛起,直被震出七八尺之遙,方才相繼落地面!
蘇天民雙掌乍發倏收,接著一式「九龍盤柱」,先左衝,再右突,渾若百龍絞轉,波開濤蕩,餘下五名武士無不應掌披靡。
蘇天民身子一閃,讓開一道去路,大叫道:「春花,快走到前面去!」
春花剛剛衝過去,五名准武士業已分而復合,再度亡命勇撲而上!
蘇天民一聲嘿,雙掌一合一分,打出天雷第六式:「怒波焦衣」,眾武士之勇撲有如怒潮撞向山腳,呼呼而來,嘩嘩而去,五名准武士,又折去其中兩名,這兩人雖未畢命,不過,眼看今天這一仗,他兩人已無參加之份了!
蘇天民一面掃蕩另外二名准武士,一面揚聲喝道:「春花快跑,不許回頭,自此從新做人,有緣他日再見!」
春花熱淚滾滾,柔腸寸斷,不過,她在稍作猶豫之後,終於頭一低,掩面轉身,向林外放足奔去………
春花走了,另外三名准武士也告解決。
蘇天民深深噓出一口氣,心想:「這丫頭叫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還算是個聰明人,換了別的女孩子,怕真不容易如此果決俐落呢!」
累贅一去,蘇天民身心大爽,豪氣隨之倍增,他不待念華,猛吸一口氣,疾向原地追補而來。
近時兩陣戰況,果如蘇大民先前的預料,瘦怪與魔女公孫霜華互有消長。胖怪則遭胡、曾、何三名二級武士,走馬燈的團團圍住,衣破發揚,渾身是血,情勢危急異常!
蘇天民想也不想,掄掌便向瘦怪這一邊戰圍中撲去!
蘇天民此舉看似出人意料之外,實則內含籌算。他是不是想先瘦怪合力除這名公孫魔、再去解救胖怪?
回答是:非也!
胡、曾、何三名二級武士,至今尚未能置胖怪於死地,他和瘦怪,又憑什麼能將公孫魔女一舉降服?
此其一。
其次,胖怪業已命危在呼吸之間,如等他們這邊勝了再行支援,豈非在拿胖怪生命開玩笑?蘇天民的戰策,說穿了,也很簡單他這時人一衝近,同時大呼道「瘦前輩速去相助胖前輩,這邊晚輩自信可以應付!」
瘦怪聞言,大吼一聲,撇下公孫魔女,轉身便向右邊戰陣衝將過去!蘇天民自己不去支援胖怪,要以瘦怪代之,其中有何差別?
說起差別,那就太微妙,大微妙了!
蘇天民消滅七名准武士,所耗氣力有限,現在他來替下瘦怪,對那位公孫魔女而言,可說並不是一種可喜的調動。
另一方面,瘦怪之赴援胖怪,如換了蘇天民,就要差得多了,胖瘦兩怪,廝守半生,親逾手足,兩怪在心靈及武功方面有默契,不喻可知,這種並肩作戰,最重要要莫過於呼應靈活,合作密切。這種情形下,他蘇天民又怎能與瘦怪相提並論?
再說,浴血捨命之戰;全仗一股耗力和毅力,這一點正屬兩怪之長,胖怪見了瘦怪,精神定會大大振奮,同樣的,瘦怪見了胖怪那一副狼狽慘相,又怎會不被激起一股焚心怒火?
果然,瘦怪一人戰圈,整個戰局驟生重大變化。兩怪吼聲起落相連,一如荒山餓虎,聲勢懾人心魂。
胡、曾、何三武士不意兩怪聯手,所謂威力竟遠超想像中的一倍而有餘,一時之間,陣腳頓形浮動。兩怪不因而轉敗為勝,不過,胡、曾、何三武士如想再取得先前那種壓倒性的局面,顯然已不容易了!
蘇天民這邊,因受兩怪轉危為安之鼓舞,天雷八式,運用間也就益發得心應手!
魔女公孫霜華說什麼也未想到蘇天民以雙十不到的年紀,竟將一套天雷神掌練成如此火候,魔女自忖難以力勝,心念一轉,毒計突生!
她這時一個倒縱,飄退三丈許,嘿嘿冷笑道:「地方太小,你家姑奶奶施展不開,小子如果有種,隨奶奶去林外,包你小子明年今天便可舉行夭壽週年祭!」
蘇天民見魔女貌美如花,居然會罵出這等比男人還要粗野惡毒的村話來,不禁劍眉倒豎,火冒三丈,嗔目厲聲道:「洞仙山莊有你這種婆娘,可見莊中好人有限!」
蘇天民盛怒之下,絕招連發,先是一招「金光照魂」,接著便是一招「威嘯長天」!
可是,魔女乖巧得很,蘇天民攻得猛,她退得快,不消三五個起落,兩條身形已然漸漸移去林外。
假如春花這時還在,她一定會大聲警告蘇天民不可追趕,可是,春花早已走遠,蘇天民想不上當也不可能了!
魔女公孫霜華退至林外那排血旗附近,柳腰一擰,突然族身揚手大喝道:「看鈴!」
鈴破風響,吟聲如雞,而且來勢亦不算太疾,以蘇天民耳目之靈,身手之捷自不難輕易趨避。
蘇天民頭一偏,金鈴擦耳而過。
蘇天民不屑地冷冷一哼,道:「還有沒有?」
話說之間,正待縱步搶上時,忽覺腦中一昏,看跟前一黑,悠悠撲通一聲傾身栽倒下去!
蘇天民中算,在魔女看來,似乎是理所當然,這時一面向蘇天民倒身處走來,一面嗤鼻冷笑道:「畢竟年紀太輕,全然不知天高地厚,我『毒觀音』,一身是寶,多少成名人物,都不敢迎風追趕,無怪牛刀小試,一隻小小『攝魂鈴』,便能將你小子料理得四平八穩了,啊,不,這小子」
毒觀音自語至此,腳步停定,忽然注視著蘇天民那張英俊的面龐,怔怔然出起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