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金筆眼珠一滾,迅即明白過來,哈哈大笑道:「就是不說,老夫還不是照樣清楚!小子入林,你老鄭卻守在林外,幹啥?把風麼?哈哈!當然是給禁制住了!哈哈哈,老夫『推算』得怎麼樣?『半仙』之稱,還算當之無愧吧?哈哈哈哈!」

    神拳笑笑,神色坦然,蘇天民卻給弄得很不好意思。

    金筆接著走過來笑道:「現在我再來為你們補行介紹一番,也好讓你老鄭平平氣,這小子,名人也,蘇天民,蘇少俠,魔帝嫡孫,知道這個,你老鄭就知道輸得還不算太冤吧?哈哈……哈哈……哈哈!」

    神拳似甚驚訝,又朝蘇天民上下打量了一陣,連連點頭道:「怪不得」

    眼光偶掃,忽然一咦道:「那排紅旗呢?」

    金筆止住笑聲答道:「大概是給那三個老傢伙拔走了,直到昨天下半夜,三個老傢伙方才一個個掙扎著站著起來,他們都朝老夫打量又打量,似乎奇怪老夫何以不向他們下手,老夫看看他們那樣子,也真夠可憐的!」

    金筆說著,隨將蘇天民和鄭中培兩人再度領入林中,左穿右拐,最後來至一片土阜後面,胖瘦兩怪果然在一堆乾草上睡得好好的,方、鄭、蘇三人退去較遠一角,繼續研討下一步行止。

    蘇天民先問金筆那位夫人現居何處,金筆回答,夫人因相貌迥異當年,不愁被人認出,現仍住在開封附近,他們準備經毒帝收容後,再設法將她接去青城。

    蘇天民於瞭解全部狀況後,毅然向兩人作保證道:「兩位青城不必去了,花帝方面,可由晚輩獨力承當,咱們不妨一起去北邙,北邙諸帝正在聚會,九帝之中,晚輩至少可求得五位以上為兩位說項,況花帝掌珠又和晚輩相處甚得,兩位盡請放心可也!」

    方、鄭兩人聽了自是感激,蘇天民接著道:「晚輩身上,盤纏極足,現在不妨仍由鄭大俠辛苦一趟,去佛坪弄輛馬車來,時間很充裕,毋須強求,可連車馬併購,這裡有晚輩和方前輩,別說賊人不易找到,就是來上三五個,也不一定能有多大作為,鄭大俠如果不累,即請上路如何?」

    神拳站起身來笑道:「本來有點累,自經老弟強迫休息了一陣子,此刻好多了,就這麼說,明天天亮前後見!」

    金筆打趣道:「丟掉一錠銀子,一支飛爪,這次可要謹慎一點才好。」

    蘇天民探手懷中道:「晚輩這裡拿………」

    神拳搖搖頭笑道:「不用,鄭某人不義之財尚多,買上十輛馬車也不成問顥。」

    神拳走後,蘇天民笑向金筆道:「你們做過梁了?」

    金筆苦笑笑道:「不然怎麼個活法?對象是一家押當鋪子,他們專刮黑心高利,我們偶爾刮他一記亦不為過!」

    蘇天民大笑道:「豈止不為過,真是刮得好!」

    金筆甚感意外道:「老弟也進過當店?」

    蘇天民點點頭,旋又搖搖頭道:「進去過,但沒有交易成。」

    金筆不解道:「怎麼呢?」

    蘇天民道:「那一次是在扶風,晚輩因為出門時帶的全是金葉子,使用起來,極為不便,因而想進去換成散銀,詎知那朝奉臉孔一板道:『這兒不是銀莊!』晚輩問:『銀莊哪兒有?』那廝冷冷道:『這兒不管這些閒事!』晚輩火往上冒,幾乎一巴掌摑過去。最後,旅館夥計告訴晚輩,假如晚輩不是『換』,而說要『押』,就不會碰釘子了。

    晚輩乃問『押』與『換』分別何在,據說:『換』只須貼上千-之數,『押』則十扣其三,逾期不贖,哪怕只過一天,照幹不誤,你想幹這一行當的算人麼?」

    金筆歎了口氣道:「人說『車船店腳牙,人人得而殺之』,其中『店』之一字,本是指『客店』,其實應該改做『當店』才對!」

    金筆說著,取出一袋乾糧與蘇天民分吃了,草草果腹後,蘇天民道:「前輩這兩天太累,先睡吧!」

    金筆實在疲憊不堪,現在有了這位魔帝之孫,自然樂得放心大睡一場,當下也就不再客氣,道聲有僭,就地放倒,不消片刻,便即呼呼睡去。

    蘇天民起身又去四下裡巡視一遍,確定附近沒有異狀,方才選擇一株密枝高樹藏起身子……

    金筆一睡如死,蘇天民雖然到下半夜後也有點睜不開眼皮,但始終不忍去將金筆叫醒,他惟一的驅困之法,便是不斷下樹察看兩怪的呼吸是否正常。每看兩怪一次,精神便因之振作不少。

    這樣,直到東方發亮,金筆突打地上一躍而起,連連頓足擊額道:「該死,該死………」

    蘇天民飄身下樹,笑道:「不要緊,上路之後,晚輩在車上再睡不遲。」

    金筆側耳一聽,遠處果然傳來一陣車輪轆轆聲。

    不一會,神拳駕著一輛裝備齊全的馬車出現,神拳不但帶來一輛舖位舒適的馬車,且帶來大包佳餚,以及一大缸陳年好酒。

    緊接著,兩怪也醒了,兩怪看到蘇天民,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卻止不住流露出一片驚喜之色。

    蘇天民很受感動,這是他和兩怪相處以來,第一次在兩怪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哀樂表情哩。

    蘇天民先將兩怪移上新車,又用酒為兩怪分別灌下三顆毒帝交付之靈丹,金筆見了歡聲道:「啊,有了這個,那就快了……」

    然後,方、鄭、蘇老少三人共同飽啖一頓,餐後略事休息,接著開始上路。

    蘇天民固然倦得很,但仍不及神拳為甚,因此,駕車工作自然落在金筆頭上,蘇、鄭兩人則於兩怪腳後分別睡下。

    中午抵達驢馬店,金筆下去補充了一些酒菜麵食,馬車不停,繼續前行,傍晚趕至峪口,由蘇天民替下金筆。

    夜半,馬車在離亞柏不遠一座樹林中歇下,再由神拳接班巡守。

    天亮後,一行重新登程,經過這一天來輪流休息,方、鄭。蘇三人體力均告恢復,尤其令人振奮者,便是兩怪之精神也在服用毒帝靈丹後大見健壯!照這情形看來,只要趕到長安,他們五個就可以變成生龍活虎的一群,那時候,來吧,即令楓林事件重演,也不會放在他們心上了!

    中午,渭水在望,馬車終於正式駛上關沿官道。

    前面這一段,駕車的是金筆,現在輪到蘇天民接手了,蘇天民緊一緊腰帶,爬出車廂笑道:「換班的來啦!」

    金筆扭頭笑罵道:「你小子真會計算,一上官道,馬上輪到你,平平坦坦,舒舒服服,嘴說駕車,其實還不是為了賞玩風景……」

    蘇天民笑道:「您老既然如此說,那麼就由您老繼續『賞玩』下去如何?『賞玩』夠了,再請隨時通知一聲。」

    蘇天民說完,故意一縮脖子,作出抽身姿態,金筆急喝道:「你小子敢!」

    蘇天民一躍而出,哈哈大笑道:」是不是風景突然變了?」

    金筆韁交右手,拍拍左首那個空位,笑罵道:「乖乖坐過來,解解老夫寂寞!」

    蘇天民過去坐下,方自遊目,忽然想起一事,因而轉過臉來問道:「前輩這一向走在外面,在起程入川之前,有沒有聽人提起,上次洞仙山莊那場武擂結果情形如何?」

    金筆搖搖頭道:「開台時聲勢驚人,最後收場卻是草率之至。」

    蘇天民一哦道:「怎麼呢?」

    金筆淡淡一笑道:「不怎麼樣,沒人打了,不收何待?」

    蘇天民點點頭,他也知道這原在意料之中,蘇天民想著,正待再問個詳細時,金筆忽然低聲道:「老弟留意!」

    蘇天民一愣道:「什麼事?」

    金筆臉孔略略壓低,眼角朝前路一瞟,促聲道:「前面來的你看都是一些什麼人?」

    蘇天民循聲望去,來的原來是一支武士馬隊,數約二十餘騎,在馬隊中間,顯目地夾著一輛平板鐵架囚車,由於兩下裡距離尚遠,再加上煙塵瀰漫,一時間也瞧不清楚囚車內所困者為何等樣人。

    蘇天民掃過一眼,轉臉問道:「方前輩可看得出這批武士是何來路?」

    金筆微微搖頭。

    蘇天民皺眉道:「會不會又是洞仙山莊的爪牙呢?」

    金筆注目頷首道:「唔,很有可能,一般幫派囚解本門叛徒或仇家,為恐外人誤會起見,多半會在囚車上插起一支信旗,這輛囚車上空無所有,看來令人不能無疑。」

    話說之間,一行已然來至近前,二十多名武士除年齡、兵刃,不盡相同外,全是清一色藍布包頭,身穿對襟短打,風衣斜系,足登芒靴,一個個人強馬健,威武精神。

    金筆馬綏一勒一帶,迅速將馬車讓去道旁。

    眾武士對他們這輛馬車望也不望一眼,在灰沙飛揚中,一一昂然策騎而過,這會兒,看清了,囚車中囚禁的沒想到竟是一名白髮老者!

    只見那老者蓬首垢面,魁偉的身軀被拘成一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週身到處是血,情狀至慘!

    金筆雙眉緊蹙,深為心有餘而力不足暗暗歎息,像這樣一位老人,說什麼也不會使人相信,他會是一名為匪作歹之徒,若在正常情形下,基於武人道義,至少也該上去攔下來問個明白,才是正理,可是,在今天,他金筆既無救人之能,就算問出冤情,又待怎樣?

    蘇天民於馬隊過完後,星目一陣滾動,突然發出一聲低呼道:「啊,不好,此老正是——」

    說著,手一伸,便想去奪金筆手中馬韁。

    金筆一呆,愕然抬臉道:「此老你認識?」

    蘇天民頭一點,促聲答道:「是的,快追上去,此老非救不可!」

    金筆手一縮,正容說道:「老弟且慢!要救人,隨時都來得及,這兒下去是官道,不愁追不上,此老是誰,你老弟卻不妨先說明白。須知我們現在不是空車,胖瘦兩前輩尚在將養期中,如無必要,最好少沾麻煩,方某人亦非鐵石心腸,但我們得量力行事,別到時候,連累了自己,又救不了別人,後悔可就嫌遲了!」

    蘇天民著急道:「他是古玉蓓,古姑娘的爺爺啊!」

    金筆茫然霎眼道:「古玉蓓?古姑娘?」

    蘇天民知道一時分說不清,當下只好匆匆改口道:「那麼,這樣好了,你們暫時守在這裡,如見情形不對,馬上加鞭離開,晚輩自信,縱然無法得手,也不致為彼等所困,我們決定在長安見面就是了!」

    蘇天民匆匆說完,身子一長,立如脫弦之箭,自車頂平空激射而出!

    金筆怔怔然望著蘇天民逐漸遠去的背影,內心深感左右為難,金筆並不認識剛才囚車中這位黃山鐵膽客,他從蘇天民口中,只隱約聽出,蘇天民如此熱心,似乎只是看在老人一位孫女的情面上,小兒女們為情所繫,往往不計利害,他金筆是個老江湖了,現在,他該怎麼做?

    他既不能將尚未完全康復的胖瘦兩怪送向虎口,又不能對這位魔帝之孫坐視其單身赴敵……

    就在這時候,車簾一掀,神拳鄭中培自車中探出一張惺忪睡臉道:「車怎麼停下了?」

    金筆皺眉道:「剛才有一隊不明身份的武士過去,行列中有囚車,裡面是位白髮老者,天民老弟說是這老人他認識……」

    神拳睡意頓消,忙道:「天民老弟呢?」

    金筆聳聳肩胛道:「一個人追下去了!」

    神拳大驚道:「那我們還停在這裡幹啥?眼下去呀!」

    金筆下巴一抬,指向車內道:「裡面這兩位怎辦?」

    神拳一瞪眼也給難住了,兩人不約而同,一致轉臉朝大道盡端望去,蘇天民身影早已消失不見,極目所及,這時僅能看到一片淡淡的黃塵,正在半空中像輕煙般逐漸消散……

    方鄭兩人相對默然,忽然間,車廂中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外面發生什麼事?」

    神拳輕輕啊了一聲道:「兩人醒了。」

    金筆忙朝車內將適才經過複述了一遍,似乎是胖怪的聲音罵道:「該死!」

    方鄭兩人同時一呆!

    該死?誰該死?

    方鄭兩人正錯愕間,忽聽瘦怪一聲問吼道:「你們兩個是木頭人麼?那小子如有三長兩短,本尊者不將你兩個拿來剝皮抽筋才怪!」

    方鄭兩人一旦弄清兩怪意思,不禁為之啼笑皆非!

    神拳性子較直,尚欲加以分辯,金筆連忙使出一道眼色止住,同時將車身掉轉,呼叱加鞭,急急上道………

    過去的那隊武士因行列中有一輛囚車之故,走得並不快,蘇天民僅追出四五里光景,便已追及。

    蘇天民對洞仙山莊之一貫作風,業已認識清楚,知道如按江湖規矩行事,只是白費後舌和氣力,所以,他在追及以後,招呼也不打一個,嗖的一聲,便向走在最後的一名武士騰身撲去!

    那武士耳聽腦後風響,未及回身查看,一條身軀已如斷線風箏般給從馬背上平平彈出!

    被彈出之武士,無法自控,通的一聲,又將前面一名同伴一頭沖個正著,經此一來,行伍頓亂,其餘武士在一陣嘩呼後,紛紛投轉馬頭來,改後隊為前隊,刀劍並舉,眨眼將蘇天民團團圍住!

    蘇天民佔著一匹坐騎,同時奪下一支長劍,當下雙腿一夾,長劍揮霍如風,不顧一切地催騎向那輛囚車衝去。

    可是,這批洞仙武士人人均非弱者,一個個不但身手矯健異常,騎術亦都精嫻超絕,那輛囚車已由四名武士分三面嚴密把定,另外的二十來名武士則如影隨形般繞著蘇天民往來馳逐。

    俗雲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擋不住人多,蘇天民仗著一身絕學,雖不擔心傷在魔徒們刀劍之下,但是,水漲船高,他衝到哪裡,二十多支兵刃便跟到哪裡,要想在百忙中再去分身救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蘇天民知道,要想達到救人目的,惟有一法,便是將這批魔徒盡數殲滅!

    於是,他將真氣一提,右手長劍掄劈如故,左掌則不住以天雷八式覷隙攻出,沒想到這批武士武功高,騎術精,閱歷更是過人一等,他們似乎早看出蘇天民相與不易,這時採用之戰術,是纏而不鬥,冷襲多於明攻!蘇天民不論向哪一邊衝殺,都能順利找到出路,但是,不旋踵,身後諸般兵刃便又像潮水般淹卷而來。

    人為血肉之軀,精力終究有限,魔徒們顯然存心要將蘇天民活活累死。

    在蘇天民,雖已明明看出魔徒們用心陰毒,然因身陷維谷,再無其它選擇,這時只有橫下心腸,能宰幾個算幾個。

    就這樣,十多個照面下來,魔徒中已有四五人重傷,一人死亡,但是,整個說來,這數字不過是魔徒總人數的五分之一,加上蘇天民本人之體力已經消耗,敵方這種輕微損折,並未為蘇天民帶來多大希望。

    就在蘇天民橫衝直撞,馳騁追殺,暫置救人於不顧,想拚盡一身精力,冀將魔徒們逐一消滅之際,來路上塵頭大起,金筆方鐵民突然遙遙駕車出現!

《秋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