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白山南麓,人跡罕至之處,有座古堡。
這座古堡依山取勢,以大片叢林為屏障,便是今天江湖上,被黑白兩道人物引為主要話題的「無名堡」!
「無名堡」能在短短的數年之中,後來居上,使得江南的「勝家堡」和漠北的「血魂堡」
黯然失色,究其原因,不外下列兩點:第一,雖然人人都對無名堡這一名稱耳熟能詳,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座無名堡究竟坐落何處。其次便是,大家都知道那位無名堡主有著一身驚人武功,可是迄今無人清楚這位無名堡主之出身來歷,以及他那一身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近數年來,武林中不論發生任何大小事件,差不多十有九次均有無名堡的人插足其間。
該堡外間管事之信符,是一面長約七寸的黑色三角旗。
這種黑色三角旗的兩邊,分別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龍身閃閃發光,其勢夭矯,栩栩如生。
只要迎風抖開,無論白天或黑夜,均能一目瞭然,真偽立辨!
久而久之,凡遇上持有這種金龍旗的人物到場,哪怕只是一個三歲孩童,亦能一言以定大局。
對該堡這種無形中以武林霸主自居之姿態,當初自然有人不服。
不過,那些表示不服的人,都為後者留下了好榜樣就是要想爭這一口氣,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先將後事準備妥當!
除了該堡那位神秘主人之武功,以及該堡之所在地不為人知而外,另一個引起議論最多的話題,便是該堡在問事時,所表現之怪異作風。
凡是無名堡出來的人,幾乎人人均不以結怨過多為意。
在該堡心目中,正派人士也好,黑道人物也好,份量完全相同。換句話說:該堡插手某一件事,一切均以該堡之利益為前提,任何後果,在所不計!
這種介乎正邪之間,近似一意孤行的作風,為黑白兩道同時帶來了極大的疑慮和不安。
因為,大家都擔憂這位神秘的無名堡主,很可能在一夜之間,不是變成一位救星,便是變成一位煞星!
※※※※※
三年,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
這一天,無名堡前,忽然有如魅影般出現一人一騎。
來的這名漢子,一身天藍勁裝,年約四旬上下,背插單刀,頭戴草笠,看上去神色極其憔悴,更好像過去這幾天中,他為了日夜兼程趕路,一路未能獲喘息的機會一般。
這漢子來到堡前,吃力地下了馬背,那兩扇堅厚沉重的黑鐵堡門,亦於這時緩緩無聲自動開啟。
漢子牽著牲口,蹣跚著向堡門中走去。
走出堡門下面那條陰暗的石板甬道,立即過來一名堡丁,從這名藍衣漢子手中將馬韁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
藍衣漢子交出馬韁,用手一指,乏力地道:「那個包裹,替我解下來。」
那堡了依言從馬鞍旁邊解下一個沾滿塵土的青布小包裹,藍衣漢子伸手接過來,拿在手裡輕輕掂了一下,不知道這只包裹引起他什麼感觸,忽然苦笑著一搖,同時深深歎了一口氣。
那堡丁目光偶掃,突然訝聲低呼道:「高師父,您的右臂……」
藍衣漢子擺頭淡淡一笑道:「一點輕傷,不算什麼。你快將牲口牽去後面,好好餵它一頓,餵飽之後,再替它洗刷洗刷。這一路上,這畜生比我吃的苦頭大多了!」
那堡了不敢多問,哈腰應了一聲「是」,抄起韁繩轉身而去。
藍衣漢子目送那堡丁將坐騎牽遠,以衣袖拭淨額角,挺胸振作了一下,這才提著那個青布小包裹,穿過一片廣場,繼續向堡後走來。
這座古堡,前後共七進,縱深約裡半許,每進之間,隔以木柵,均設有形式各別之堡門,宛如七座串聯在一起的城池。
藍衣漢子每經一道堡門,都會受到那些堡了相同的招呼和尊敬。
人人均稱以高師父而不名,同時沒有一個人問及他從什麼地方來,以及要到什麼地方去。
而這名被喊作高師父的藍衣漢子,則在經過每一道堡門時,均循例向守衛者投出帶有問詢意味的一瞥。
連經四道堡門,守門堡丁全以搖頭作答。
直到走進第五座堡門,藍衣漢子這種無聲的問詢,才算有了相反的答覆。
藍衣漢子如釋重負,停下來深深舒了一口氣,然後提著那個青布小包裹向一座偏院中走去!
在偏院西廂,一間典籍滿架的書房中,兩名黃衣少女,正在窗前弈棋。
看見藍衣漢子提著一個骯髒的小包裹走進來,那兩名黃衣少女先是微微一怔,接著輕輕一啊,雙雙推枰而起,一齊離座垂手淺福道:「高師父好!」
幾乎是同一時候,屏風後面,有人欣然一哦道:「是高兄回來了嗎?」
一陣急促移開座椅的聲響過去之後,隨即自屏風後面,含笑快步迎出一名儀容英挺煥發的灰衣中年文士。
藍衣漢子上跨一步,躬身道:「這次小人未能盡量縮短歸期,害堡主日夜懸心,真是罪該萬死!」
原來這名灰衣中年文士,便是當今黑白兩道人物心目中,充滿了神秘之感的無名堡主!
這位無名堡主欣見部屬無恙歸來,顯得甚是高興,連連擺手道:「坐,坐!」
跟著又轉過身去,向那兩名黃衣少女吩咐道:「高師父一年之中難得到你們這座院子來幾次,去叫你們娘娘別的事暫且放下,先下廚房,做幾樣可口的菜餚,為高師父洗塵接風!」
高姓武師慌忙起身攔阻道:「快不要折殺小人……」
可是,等他話說出口,其中一名黃衣少女業已如飛出房而去!
無名堡主笑著推了他一把道:「你坐,你坐,她們女人,閒著也是閒著,派份差事她們當當,她們反而高興。我這幾天,要不是為了嘴饞,老實說也不會跑到她們這座院子來,橫豎時間已經不早,弄點吃的喝的,也不算什麼!」
高姓武師跟著笑了一下,心中有數,卻未再說什麼。原來這位無名堡主,共有七位夫人。
除了人人均有一身武功之外,尚分別具有一項專長。大夫人長於家計,二夫人精園藝,三夫人喜烹妊,四夫人工女紅,五夫人嫻詞章,六夫人擅琴棋,七夫人諸韜略。
七位夫人,各處一堡,其順序是由後向前。現在,他們是在後面數過來的第三堡,也就正是喜烹飪的第三夫人之處!
高姓武師追隨主人有年,深知主人一向考究飲食,既然有幸在三夫人這裡碰上頭,自然是樂得沾光飽一飽口福!
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酒菜,陸續送到。
無名堡主從下人手中接下酒壺,親自為這位得力部屬斟出第一杯酒,雙手捧過去道:
「高見此行辛苦,請先飲了這一杯!」
高姓武師亦不多讓,只道一聲:「謝堡主恩賜,小人無狀,恭敬不如從命!」
伸手接過來,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得點滴不剩。
在高姓武師而言,這一杯酒,不啻瓊漿玉液,一杯熱酒入腹,憔悴的臉孔上,登時回復了不少血色!
那兩名黃衣少女,連忙過來為他將空杯添滿。
無名堡主注目之餘,止不住輕輕一咦道:「高兄的右臂,是怎麼回事?」
高姓武師笑了一下道:「小人正想向……」
無名堡主不待他說完,忙掉臉向先前的那名黃衣少女說道:「快去看看錢總管在不在?
如錢總管不在,就傳前面七娘娘來一下,要她順便將我上次交給她的那瓶藥丸也帶來!」
高姓武師急忙招手道:「小香,你等一等!」
那叫小香的少女,只好停下腳步。
無名堡主甚是詫異道:「還等什麼?你高兄一向好強,如非傷勢嚴重,當不致改用左手,幹嗎不讓老錢他們先過來為你看看?」
高姓武師搖手笑道:「堡主別急,請容小人把話說完。小人身上的傷口,非僅右臂一處;這些傷口一定要等堡主先看過了,才能麻煩錢總管他們設法治療。小人始終未在傷口上敷用任何刀創藥,便是這個道理!」
無名堡主遲疑了一下,方才說道:「高兄言下之意,是說……」
高姓武師含笑點頭,沒有接腔,端起杯子,又將第二杯酒喝民然後才探手背後,取下那口單刀,連同那個青布小包裹,從桌面上遞了過去。
無名堡主先拿起那口已斬去一截刀尖,刀身上也露出好幾道缺口的雁翎刀,迎向亮處,仔細檢機。
片刻之後,點頭自語道:「果然是口好劍,連這種用緬鐵打造的寶刀,都被它削去了一大截,其鋒利當可想見。」
接著,又將那個青布包裹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件染滿血跡的對襟短靠。
這件短靠一經抖開,無名堡主的臉色。登時為之大變。
只見此刻懸提在他手上的這件短靠,東掛一片,西披一片,除了領口部分尚算完整之外,早已失去一件短靠原有之形狀!
無名堡主只匆匆掃了一眼,便朝那兩名黃衣少女揮手道:「小香,小玉,你們出去一下,我要跟高師父說幾句話,等會兒喊你們的時候,你們再進來,不要跑得太遠。」
兩女知趣異常,立即依言退出房外,並將兩扇門順手輕輕掩上。
無名堡主待兩女離去之後,點點頭道:「好!衣服脫下來我看看。」
高姓武師從座中站起,緊咬著牙齒,以一隻左手,緩緩卸下那件上衣。
因為傷口多半尚未癒合,經過這番拉扯,有好幾處地方,連皮帶肉揭起,鮮血頓時往外湧冒。
無名堡主不住皺著眉頭道:「怎麼也不敷一點藥?」
高姓武師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毫不為意。
他將上衣放在一邊,轉過身子,仍於原處坐下,背向主人,以便後者詳細察看各處傷口。
現在高姓武師身上的傷痕,似乎只有一個較為貼切的比喻:那就像一片原極完整的沙地,被三五頑童以樹枝胡劃一通,以致露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深溝……
所不同的是:劃過的沙地,只須用手一抹,便會平整如初;而高姓武師身上這一片令人怵目驚心的傷痕,則顯已再無平復之可能!
無名堡主忽然抬起面孔,肅容沉聲責問道:「高兄,我問你,你這樣做,究竟有何好處?
當初我跟錢總管的意思,不過是要你前去,見機而行,試試那廝的身手。因為堡中只有你高兄能判金龍武學之真偽,你只須接上三兩招,熟記對方出手之姿勢,也就足夠了。回來之後,如仍有不明的地方,再想別的辦法,亦不為遲。像你現在這樣,弄得一身是傷,你叫我公孫某人於心何忍?」
高姓武師只當沒有聽見,若無其事地催促道:「請堡主再察一下小人的右肩,看是什麼古怪。小人當時並未感覺有何不對,但是一條右臂,卻硬是抬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麼暗器,如果真的是中了暗器,小人實在不能不佩服這廝的手法高明。」
無名堡主依言移目向其右肩部位望去,目光所及,不自覺脫口低呼道:「啊啊,在這裡了。」
高姓武師忙問:「堡主有何發現?是哪一類的暗器?」
無名堡主搖頭道:「不是暗器!」
高姓武師詫異道:「小人記得右肩始終未遭那廝劍尖觸及,既然不是暗器,小人這條右臂怎會無端麻木不靈?」
無名堡主凝視著一塊只有拇指大小,略呈三角形的紫據,神色沉重地直目喃喃道:「如果容我公孫某人自私地說一句,你高見這一次,的確是做對了!你高見沒有記錯,那廝的劍尖,誠然沒有接觸過你的右肩,因為金龍三絕招之一的畫龍點睛,要傷人根本不須如此費事!」
高姓武師像是嚇了一跳,霍地轉過身來,張目納油道。「什麼?那廝使的真是一套金龍劍法?」
無名堡主點頭道:「不錯,那廝使的,正是不折不扣的金龍劍法,當今各派劍法之中,除了本門的金龍劍法沒有一派能像這樣憑劍氣傷人於無形!」
他輕輕一歎,接道:「同時這也是你高兄這一次皮肉受災的原因。那廝在使用這套劍法時,顯然不願被人看出他出手的路數,才故意雜以一般劍招,將你傷成這樣,公孫某人真後悔這一次沒有親自前去,平白害你高兄吃盡苦頭,想想實屬不該!」
高姓武師搶著道:「堡主別再提這些了,小人追隨您老這些年來,手中一口雁翎刀,不知佔過多少便宜,偶爾吃點小虧,能算得什麼呢?」
無名堡主又歎了一口氣,沒有開口。
高姓武師像是想起什麼,抬頭又道:「如照堡主這樣說來,那廝對外宣稱他是金龍門的嫡系傳人,並不純然是空穴來風了?」
無名堡主苦笑了一聲道:「金龍一脈,累世單傳,迄今已逾百年,從無破例情事,他若是金龍門嫡系傳人,我公孫某人便只好退居冒牌之地位了!」
高姓武師惶恐地低下頭去道:「小人口不擇言,堡主恕罪。」
無名堡主眼望天花板,微微搖頭道:「你高見如此置疑,並無可怪之處,話是由我公孫某人說出來的,而事實就在眼前,誰也不能否認;金龍武學既然不傳旁支,而他又能施展金龍劍法,自是夠格以金龍門嫡系傳人自居!」
高姓武師拿起那件上衣,準備穿回身上,無名堡主急忙攔著道:「穿不得,先披著就可以了。」
跟著,又轉向院中喊道:「小香,小玉,你們可以進來了!」
兩女應聲推門走進房中。
無名堡主道:「小玉過來為高師父斟酒,小香去請錢總管,跟剛才交待你的一樣,要是錢總管不在,就請七娘娘過來一下。」
小香領命離去後,這邊,無名堡主與高姓武師一面等候,一面繼續喝酒談天。
趁著這段空暇,高姓武師補充道出這次前去藍關,向那位以金龍傳人自居,自稱金龍大俠的人物,以身試劍的詳細經過。
聽完這段述說,無名堡主益發肯定對方所使之劍法,確為金龍劍法無疑!
最後,無名堡主顯得甚是關切地注目問道:「依高兄看來,這廝目前約莫多大年紀?」
高姓武師搖頭道:「總計小人這一趟藍關之行,恐怕只有這件事無法回答堡主。」
無名堡主輕輕一咦道:「你不是說,那天雙方交手的時間,是在日落之前麼?」
高姓武師道:「是。
無名堡主道:「那麼,當時天色既然尚未昏黑,以你高兄之眼力,怎會連對方看上去約莫多大年紀都無法估量出來呢?」
高姓武師道:「小人只可以這樣描述:此人看上去,約莫四十出頭,身材適中,一張白淨面孔,神情據傲,目光銳利……」
無名堡主又是一咦道:「這樣不是夠詳盡了嗎?你怎麼說無法回答?」
高姓武師苦笑道:「小人這番描述,聽起來的確是夠詳盡的,只可惜以上之描述,除去眼神部分,全都作不得準。就像堡主有時出門,總被人誤認為冬烘先生,或是漁樵販車一樣!」
無名堡主微怔道:「你是說那廝,現出的不是本來面目麼?」
高姓武師歎了口氣道:「當時若是換了堡主或錢總管,也許能迫使那廝無所遁形,但小人當時為一身功力所限,既要誘使那廝出盡真招,又得設法顧全性命,如今回想起來,甚至連對方究竟是男是女,也不敢十分確定,說起來真是汗顏之至!」
無名堡主神色微微一動,似是從高姓武師後面這一段話中,連帶想起一件什麼重要的事,忘記了尚未處理一般。
當下迅速轉過身去,向那叫小玉的黃衣少女匆匆吩咐道:「小玉,你快去通知」
神情凝重,語氣迫促,似乎要傳達下去的這道命令,事關重大,火急萬分,片刻不能稽延。
那叫小玉的黃衣少女不敢怠慢,聞言趕緊放下手中的酒壺,肅立一旁,屏息以待。
詎料無名堡主語音一頓,忽又搖頭隨口道:「算引瘡爛了總得出膿,還是由它去罷。」
那叫小玉的少女聽了,不禁當場一愣!就連坐在對面的高姓武師,亦為之深感意外。他們顯然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這位精明的堡主,在作出某項決定之後,會如此容易改變主意!
就在高姓武師遲疑著正待啟口動問箇中情由之際,先前那名叫小香的黃衣少女,忽然出現在房門口,報稱錢總管到!
無名堡主抬頭微微一笑道:「等下高兄就明白了。」
說著,領先離座而起;高姓武師拉正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衣,亦自座中起立,跟在後面,向房門口迎去。
從院門那邊走過來的這位錢總管,年約五旬出頭,面容清瘦,腰背微弓,雙目炯炯有神,一眼便可看出是個江湖閱歷相當豐富的幹練人物。
他大概已從少女小香口中獲知高姓武師受傷之梗略,是故一走進書房中,不待無名堡主催促,便示意高姓武師坐回原處,小心地移開後者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短靠,將所有的傷口,詳細看了一遍。
無名堡主問道:「老錢,你看高兄身上一片劍傷,要多久才能收回?」
錢總管抬頭反問道:「高老三身上這些傷口,堡主看過沒有?」
無名堡主頷首道:「已經看過了。」
錢總管沉吟道:「除了右臂因經脈受損,需要耗費一些時日外,其餘的皮肉之傷,癒合均非難事。倒是另外有件事,頗使卑屬奇怪,不知堡主有否注意及之?」
無名堡主道:「什麼事?」
錢總管道:「卑屬想不出我們高老三這次何以能逃過不死,從這片傷口看來,那位金龍大俠如果稍稍狠一下心腸,他在這十多劍中,差不多任何一劍,均不難使我們高老三命喪劍下。」
無名堡主淡淡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要真的那樣做了,誰還能將他領來這座太白山中?」
錢總管微微一呆道:「堡主是說」
高姓武師如自夢中驚醒,不期然冷汗涔涔而下,一張面孔,霎時全變了顏色;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吃了這麼多苦頭,到頭來竟然功不抵罪;受了敵人的利用,仍然毫無所知!
無名堡主手一擺道:「高兄不必介意,要追根究源,只能說是我公孫某人的錯,當初我公孫某人實在不該估敵太輕,好在這座無名堡,並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誰要想來,誰都可以來。坐,坐,咱們繼續喝酒!」
錢總管道:「卑屬先出去交代一下怎麼樣?」
無名堡主搖搖頭道:「事後紛擾,徒遺笑柄。如公孫某人所料無差,我們那位貴賓,也許早就來過了!」
錢總管遲疑地道:「那麼」
無名堡主突然豎起一根指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勢甚快,轉瞬已至房門外!
無名堡主神色一緩,抬頭微笑道:「我說如何?」
接著轉向門外問道:「是前堡當值的蔡師父麼?」
門外一個微喘息的聲音答道:「正是小人!小人適才於前面堡樓上,看到林中似乎有人影閃過,等小人循蹤追趕過去……」
無名堡主道:「進來說吧!」
一名高大的漢子應聲走到房中,惶恐地雙手向無名堡主送上一張柬帖。
無名堡主接過去,草草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只是微微一笑,便將它順手遞給了身旁的錢總管。
然後又望向那蔡姓漢子,平和地問道:「蔡師父有沒有看清來人身材大約有多高?穿的什麼衣服?佩刃?或是聽到什麼其他的聲音?」
蔡姓漢子不安地搓了握手道:「小人因事先未曾留意,只看到那廝身形約和我們堡中鄭師傅的身材差不多;比起鄭師傅來,也許稍為瘦一點。穿的衣服,近天藍色,像是一襲罩膝長衫;有無佩帶兵刃,則未能看清楚。另外,依小人揣測,此人之年紀,可能尚未超過三十歲;一身輕功,相當不俗,遠非小人等所能企及;只有堡中的馮師父和祖師父,或能與之相提並論、從這廝出現到消失,僅是一眨眼功夫,小人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無名堡主點頭道:「好,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還是回到前面去吧!」
等那蔡姓漢子離開後,錢總管鐵青著面孔,將那份警柬往桌上一擲,忿忿然站起身來,舉步便向門口走去。
無名堡主連忙喊住他道:「錢兄要去哪裡?」
錢總管轉過身來道:「我不信這廝能跑出多遠去,且待錢某人前去會會他,也好叫他朋友知道,我們這麼一座無名堡,並不如他朋友想像中那樣輕鬆愉快!」
無名堡主連忙招手道:「來,來,你過來坐下,我們談談。」
錢總管返回到原座坐下後,無名堡主向兩人掃了一眼,緩緩說道:「在這座無名堡中,就算你們二位跟隨我公孫某人最久,現在我想先請教二位一個問題:以我公孫某人今天這一身微薄的修為,你們以為我夠不夠資格收授傳人?」
錢總管正想開口,無名堡主連忙攔著道:「且慢!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如果你們答覆認為可以,那麼你們有沒有想到,我公孫某人何以迄今無此項打算?」
這一問反使錢、高兩人沉默下來。
無名堡主又接著說道:「然後,是第三個問題,也是最後的一個問題:就是最近這三年多來,我公孫某人明知你們不願意,也知道這種做法值得斟酌,為何卻一再指令你們在外面沾惹是非?」
對這一問題,錢、高兩人自然更無法回答。
無名堡主突然臉色一整,一字字地端容說道:「告訴你們,以上這三個問題,可以做一句回答:全是為了等待今天!」
錢、高兩人全為之微微一怔。
無名堡主淡淡笑了一下道:「兩位想不到吧?」
錢總管似乎有點迷惑道:「這樣說來,堡主早就知道,江湖上終必有這一天,會出現一個以金龍門傳人自居的人物了?」
無名堡主道:「只能說這樣猜想,如今能夠一如預期,可說是我公孫某人比本門前三代祖師幸運的地方。否則,我公孫某人便只有像前三代祖師一樣,懷著一個死結,到老無法打開,然後再無可如何地將這個無法打開的死結傳給下一代!」
錢總管道:「請堡主恕卑屬出言無狀,卑屬聽了堡主這番話,幾乎愈聽愈糊塗。聽堡主語氣,難道目前這名以金龍門傳人自居的狂徒,竟真跟金龍門有甚淵源不成?」
無名堡主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錢總管道:「從堡主處,卑屬知道,金龍門規定一系單傳,那又怎會同時出現兩位金龍傳人呢?」
無名堡主道:「這沒有錯,金龍傳人,永遠只有一名,第九代便是我公孫彥!」
錢總管道:「那麼」
無名堡主道:「現在留柬的這位仁兄,不管他自稱什麼俠,金龍門的系譜上,都永遠不會有他仁兄的名字!」
錢總管道:「然則此人一身武功,又是從何而來?」
無名堡主道:「金龍寶典!」
錢、高兩人又是一呆!
錢總管注目道:「金龍寶典,堡主說過,不是只有一部嗎?」
無名堡主道:「應該只有一部。」
錢總管:「如今呢?」
無名堡主道:「如今至少有兩部!」
錢總管道:「都一樣?」
無名堡主道:「不一樣。」
錢總管一愣道:「既然堡主都稱它們為金龍寶典,又怎會不一樣呢?」
無名堡主道:「公孫某人的這一部,不及今天留柬者的那部完整。換句話說:這位留柬者,如與公孫某人資質相等,他今天的一身成就,就會高過我公孫某人!」
錢總管道:「卑職又聽糊塗了,難道」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下去才好。
無名堡主輕輕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接口。
從這一聲歎息裡,錢、高兩人知道,他們堡主並不是不願意告訴他們這段秘辛,而是說起來話太長了。
無名堡主起身道:「走,去七娘那裡,先替高兄治傷要緊,這些以後慢慢再說。總之,只要你們還是無名堡的人,今後有得你們忙的就是了!」
主屬三人出房而去,留下小香小玉兩名少女收拾桌子。
那份警柬,仍然留在桌上。
只見上面一共只有兩行字:「書示無名堡主:希見字剋日解散堡眾,隱名埋姓,退出中土,否則必將後悔無及!金龍本代傳人啟。」
※※※※※
倦鳥投林,暮靄四合
洛陽東城。
提學府前。
一輛車簾低垂的油蓬馬車,在一名駝背蒼頭的輕叱聲中,緩緩駛到階前停住。
台階上面,早有四名青衣小婢,提著四盞素絹宮燈,候在門檻兩旁。
眼前這座提學府,建築甚為古老,先後十年間,曾數易其主。如今住在裡面的這位提學大人,據說系年前方自江南遷來。
這位提學大人過去究竟當過哪一省哪一任提學?姓什麼?叫什麼?而今多大年紀?人生得何等模樣?附近很少有人弄得清楚。
因為這位提學大人自遷來以後。常年深居簡出,根本不與外界交往;那兩扇包著鐵皮的大門,也總是關得緊緊的,很難得看見打開一天。
住在附近的人,只知道一件事。
就是這位提學大人,好像不止一房妻妾,而且個個年輕貌美,隱約間都彷彿具有相當之姿色!
西城門外的白馬寺,在每年這個時候,均循例舉行水陸道場,誦經懺七七四十九日,祭三界諸佛,渡一切眾生,並供十方善男信女,求子求財,放生許願。
現從白馬寺燒香回來的,正不知道是府中的哪一房內眷。
馬車於階前停定後,那駕車的駝背蒼頭,趕緊跳下車座,過去打開車門。
沒有想到,車門打開,由兩名藍衣少女自車內攙扶出來的,竟是個面目奇醜的白髮老嫗!
那老嫗看來似乎相當勞累,口中喃喃不已,像在抱怨什麼。
兩名藍衣少女分別在她腰背各處,為她輕輕捶揉了一陣,然後她才在兩女扶持之下,顫巍巍地登上台階。
天色整個地黑下來。
關上大門之後的提學府前,又回復一片冷清。
這時,在府前不遠的那道廢牆後面,兩名灰衣漢子之間,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忽然引起一陣低低的爭辯。
只聽其中一人帶著埋怨的口氣道:「又是白辛苦一趟!還虧你他媽的誇下海口,說什麼那一百兩紅賞,這一回八成兒可以到手。現在,你看得清楚,我瞧得明白,咱們誰也沒有瞎眼。我得請教一聲:那一百紅賞在哪裡?」
另外那人有點發急道:「小弟可以對天發誓」
先前那人哼了一聲道:「算了罷!你老哥一向發誓比放屁還要來得方便,屁一天不一定能放幾個,發誓十遍八遍,卻是常有的事。」
另外那個人像懇求似地道:「不,不,梁老大,這回你聽我說。」
梁老大泛泛一笑,走鼻音道:「說呀!誰攔著你了?」
另外那人趕緊搶著接下去道:「小弟敢對天這回是真的,的的確確是真的。小弟守在寺外,親眼看到他們主僕登車,駕車的就是這駝子,要不是在城門口遇上你梁老大,小弟一個人也會暗中跟過來的。你老大請想想,我白日鼠又不是吃飽了飯沒有事做,如果沒有幾分準頭,那樣急急忙忙的,所為何來?」
梁老大譏刺地道:「是啊!結果到了這裡,一個秀才模樣的中年人和兩名書僮,就一下變成了兩個丫頭跟一個令人噁心的老嫗,是麼?」
白日鼠著急道:「說來說去,你老大還是不信?」
梁老大悠然道:「要是易地以處,這番話由我梁某人口中說出來,你白日鼠方老六信是不信?」
白日鼠方老六深深歎了一口氣,沒有答腔。
他儘管自覺一肚子的委屈,但卻已無話可說。對方問得不錯,這番話若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來,他白日鼠會不會相信呢?
他當然不會相信!
他方老六最大的長處,便是膽小多疑,處處只為自己打算,時時防範著別人,要像這樣容易輕信人言,他也不會被喊作白日鼠了。
梁老大輕輕一咳,帶著明顯的教訓意味,緩緩接下去說道:「我說,方老六,你我都是在外面跑的人,混肚皮全靠一張嘴巴兩條腿,大家都差不到哪裡去。平常時候,使心計,打哈哈,那是你我吃飯的老本行,原算不了什麼。但自家人之間,如果也來這一套,就不夠意思了!今天,你方老六若是一時手頭不便,想通融個三吊五吊,盡可開門見山地來跟我梁某人打個商量,我梁某人拿不拿得出,那是另外一回事。像這樣故意捏造一個甜頭,耍得我梁某人團團轉,想藉此套交情,為開口鋪路,我看實在犯不著。」
白日鼠氣往上湧,兩眼亂翻,就差沒有噴出一口血來!
梁老大手向杯中摸去,一面斜抬著眼角問道:「要用多少?」
白日鼠眼珠轉了一轉,忽然輕輕一啊,像是想起什麼,興奮地跨上一步,壓著嗓門道:
「不,不,梁老大,這回你聽我說。」
梁老大皺皺眉頭,說道:「你方老六這個毛病,什麼時候得改改才好,同樣的一句話,總要重複好幾次。借錢就是借錢,有什麼好說的?梁某人一向放幾分利,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日鼠雙手發抖,聲音也發抖,他因為恨不得將心中要說的話,一口氣全給說了出來,反而不知道先說哪一句好。
「事情是這樣的……」
掙了半天,說出來的還是一句廢話。
梁老大慷慨地一擺手道:「錢借去派什麼用場,那是你的事。你只要說一聲,這筆錢你打算哪一天還就行了!」
白日鼠瞪著眼睛,兩顆眼珠子像在眼睛裡釘死了一樣,他等梁老大把話說完了,忽然像審案似地問道:「你梁老大有沒有想到,那老嫗也許就是那名中年文士?兩名少女也許就是那兩名書重?」
梁老大微微一呆,道:「是啊!」
白日鼠又說道:「上車是三個人,下車還是三個人,人數方面,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再說……」
梁老大搶著道:「可不是,書僮變少女,文士變老嫗,根本不是什麼難事,所需之物件,不過是幾套衣服,一把假頭髮,書僮變少女更簡單,甚至連面具都用不著,不會錯了,走,走,快走,咱們馬上找葛老鏢頭去!」
白日鼠當然不會單獨一個人留下來。
※※※※※
白日鼠這幾年算是沒有白混,他猜得一點不錯,剛才進入提學府的那名老嫗和那兩名藍衣少女,是他在白馬寺外看到的那主僕三人的喬裝!
只可惜他沒有再往更深一層去想一想:這主僕三人,為什麼要來這一手?
他要是能夠想到這一點,葛總鏢頭那裡的一百兩賞格,敢擔保他會全部讓給梁老大一個人去領!
※※※※※
現在,從中州鏢局後院走出來的白日鼠,手摸著袋中那沉甸甸的銀封,心裡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本來都是他一個人的,姓梁的憑什麼分去一半?
不!應該說他為什麼要讓姓梁的分去?
蔡二寡婦那裡舒舒服服地住一夜,不過錢把銀子;五十兩銀子,該是多少個一錢?
何況次數去多了,還可以打打折扣……
梁老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去胡瘤子那裡推一莊?還是到蔡二寡婦那裡去喝兩盅?」
白日鼠抬頭望了望天色,沉吟道:「隨便先到胡瘤子那裡轉轉也好。」
胡瘤子的家,在崔府君廟後,兩人決定之後,便朝崔府君廟走去!
「嘟!」
當兩人拐過廟角,正待從廟旁那兩排梧桐樹之間穿過去時,迎面一株梧桐樹幹上,忽然發出一聲輕響。
梁老大輕輕一咦道:「怪了,這一帶全是梧桐樹,哪來的啄木鳥?」
白日鼠跟著望過去道:「在哪裡?」
梁老大伸手一指道:「你看,那邊」
白日鼠看到,不過白日鼠看到的並不是一隻啄木鳥!
因為啄木鳥種類雖多,還沒有哪一個是鐵鑄的!
梁老大的臉色有沒有變,白日鼠無暇細究。梁老大的聲調走了樣,白日鼠則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得梁老大扭過頭去喝道:「是,是,何方朋友」
身後暗處,有人接口笑道:「梁老大,天氣漸漸涼了,你該加件衣服了。」
梁老大一聽對方操的本城口音,加以語氣中也似乎並無任何惡意,膽子不禁為之一壯。
當下定一定神,又問道:「朋友」
暗處那人以一聲乾咳打斷他的話頭道:「這兩個字眼,能少用最好少用。」
梁老大一時改不過口來,不期而然脫口又冒出一聲:「朋友」不過,他很快地便收住了口。
這一回打斷他話頭的不是一聲乾咳,而是身後那株梧桐樹上,在先前那只「啄木鳥」旁又多了一隻「啄木鳥」!
梁老大心頭一緊,趕忙改口道:「尊駕是哪一位,恕梁某人耳目欠靈,一時分辨不出,若是有事相商,請下樹現身一談如何?」
暗處那人道:「梁老大平日放款與人,放的幾分利?」
梁老大忙道:「這個……」
暗處那人道:「這個怎樣?」
梁老大支吾道:「這個……」
「嘟」!又是一隻「啄木鳥」,飛上身後那株梧桐樹。
現在,身後那株梧桐樹上,已經「歇下」三隻「啄木鳥」了!
一直瑟縮在梁老大身旁的白日鼠,這時心念一動,暗忖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只是他雖然這樣想,卻無捨命突圍的勇氣。於是故意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了一聲道:
「原來你們要談的是這些?那麼,二位慢慢談吧!」
說著,身子一轉,便擬藉機拔步開溜。
梁老大伸手一拉道:「老六,你別走!」
白日鼠摔著膀子道:「我不會走,談完了你來,我在胡瘤子那裡等你來就是了。」
梁老大緊抓著不放道:「等等一起去!」
暗處那人突然插口說道:「不,梁老大,這裡沒有他的事,他要走你就放他走吧!」
梁老大雖然痛恨白日鼠這廝太不夠義氣,但卻不敢違背來人吩咐,經那人這樣一說,只得將手放開。
白日鼠心頭一寬,牙齒也不再打戰了。
他似乎覺得如果不交代幾句場面話,就這樣一走了之,未免太不夠意思,而且將來再見到梁老大,也一定會為梁老大所瞧不起,一個在外面混的人,這種小地方不能不注意。
所以,他沒有馬上離開,梁老太鬆開手之後,他力持從容地轉過身去,雙拳一抱,朗聲說道:「兩位慢慢商量,方某人先行失陪一步。這位老大如對三十二張有興趣,等會兒胡瘤子那裡再碰頭!」
暗處那人道:「不送了。」
白日鼠道:「好說!」語畢,轉身舉步,朝胡瘤子住處走去。
白日鼠這時心中好不得意,姓梁的,你瞧瞧吧!我白日鼠方老六,在這些地方,總比你姓梁的強多了吧?
梁老大目送白日鼠離去,一顆心七上八下,益發難安。留下白日鼠,嚴格說來,對他並沒有多大幫助。
不過在這種情形之下,多一個人壯壯膽,總是好事將來有機會,這廝一定得好好整他一頓!
梁老大咬著牙,暗暗發狠。
遺憾的是,白日鼠並沒有為他留下這樣一個機會。
走至兩株梧桐之間的白日鼠,像是一時疏神,給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上身一顫,兩臂張開,突然向前俯撲下去。
頭臉著地,便沒有再動一下,活像一個跪拜在靈前的孝子!梁老大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暗處那人又發話了:「好了,梁老大,你轉過身來,還是繼續談我們的吧!咳你老大平常放的是幾分利?」
梁老大吃力地轉正身子答道:「這,不加一分。」
暗處那人表示讚許道:「這樣就對了,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在下的飛刀,向不虛發,今天特別為你老大破例,那邊梧桐樹上,還有兩個空位置,換句話說,你老大還有兩次打愣的機會。等到在下第六口飛刀出手,它就不會還跟它的夥伴排在一起了!」
語聲微頓,又問道:「什麼叫做加一分?」
梁老大抖著聲音道:「加一分……就……就是……不論借多少,利息……加……加……
加一成……計算。」
暗處那人道:「這是年息?還是月息?」
梁老大道:「月……月……月息。」
暗處那人道:「不壞呀!你梁老大現在手頭很有幾文了吧?」
梁老大道:「有……有……有限。」
暗處那人道:「怎麼會有限?這比獅子滾雪球,還要來得利害。眼下各行各業,哪一個能夠比得上你老大?」
梁老大聽對方這樣一說,不禁為白日鼠暗暗叫屈。
對方殺了白日鼠,顯然是為了防止白日鼠將消息傳去胡瘤子處,驚動了那邊的人,壞了他的好事。
他年輕時,也有過打門根,黑夜攔劫的經驗。所以,他深知這一行的規矩,只要能有銀錢到手,能不傷害對方性命,總是力求避免。梁老大這樣一想,登時安心不少。
錢要緊,命更要緊,對方如果要錢,給他幾個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後碰到好欺侮的戶頭,趁機抬上個一厘二厘,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是照樣可以撈回來?
他想著,立即接口說道:「尊駕所言,確係實情,不過,梁某人的為人,線上的朋友,差不多都知道,平常時候,只要朋友們開口,梁某人從不打折扣,要多少,是多少,所以,梁某人剛才說的,也是實情,因為來得容易去得快,這幾年下來,的確沒有能掙下多少。」
暗處那人道:「一個放加一分利的人,能有這樣慷慨,倒是難得。」
梁老大道:「可惜方老六已死了,不然您可以問他。梁某人還有一個脾氣,就是表裡如一,很少說假話!」
暗處那人道:「表裡如一的人,這年頭不多見,今天能在這裡遇見你梁老大,可說是在下的榮幸。現在,話已說開了,在下也不必假惺惺再事客套,你梁老大打算借給在下多少?」
梁老大心想:一個人走在路上,又不是在家裡,身上帶得再多,也是有限;這點道理,誰都應該明白。我何不送個順水人情?
於是不假思索地抬頭道:「尊駕要用多少?」
暗處那人反問道:「五百兩如何?」
梁老大嚇了一跳。
暗處那人催促道:「怎麼樣?」
梁老大結結巴巴的道:「這……這……梁某人就是賣了老婆兒子,也……湊不起……
這……這……這個數字。」
「嘟」!又是一隻「啄木鳥」飛上梧桐,這是第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