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丐幫獻寶 甕中捉鱉

    五殿森羅王凶威一砍,地獄谷的攻勢銳氣,自也頓了頓……

    漫山遍野的瘋狂來勢,直如潮湧波翻,轉跟即將撲到山下……

    一聲慘嗥,起自銀雨續紛的劍陣之中……

    劍陣中,旋又傳來一聲充滿怨尤的淒厲長笑道:

    「武當劍法,遐邇馳名,豈是容人輕蔑得了的?」

    弦外有音,似已將滿懷蹩足了的憤懣之氣,藉機發洩無遺!

    劍氣一如緊鑼密鼓,殺得僅剩的兩位堂主,哇哇嚎叫不已……

    九江分壇的紅衣判官,四死其二,情勢已然危殆萬分……

    展寧一步欺進五殿森羅王,冷笑道:

    「我倆不死不休的生命睹約,尚未見得真章,怎麼說法?」

    森羅王眼看賓主倒置,早已暴跳如雷,窮凶極惡的戟指喝道:

    「你小子猴急些什麼,老夫成名有年,豈肯背信於你這乳臭未乾的娃娃,一俟我打點停當,一准依約超度你就是!」

    說到這裡,逕自探手入懷掏得幾掏……

    揮臂一舞,也是咻咻破空有聲……

    嚓地一聲暴響,當空爆炸開來——

    仍是一朵鮮紅刺眼的血蓮花!

    血蓮花的製造方法,委實奧妙神奇,驀然出現在當頂,當真瑰麗無儔!

    相形見絀,原本照耀在夜空的紅綠流焰,就黯然遜色多了!

    血蓮花乍現,亟似一聲號令傳達,九江分壇的鬼卒,神情一震……

    一聲震天鬼嚎,攻勢遽然一緊!

    鼓其餘勇,恐後爭先地撲上山頭來……

    丑丐看在眼裡,一咧血盆大口,冷嗤道:

    「怎麼?就是這點鬼門道,欲求困獸之鬥麼?哈哈,來不及了!……」

    賀天龍父女左衝右突,一招接一招的天羅掌,似也無法完全阻住黑布蓮花幡的猛烈攻勢,山嘴的剩餘空間,眼看越來越小了!……

    丑丐跳東跳西,一眼見到袖手站在一旁的展寧,情急大叫道:

    「小子,你與他講什麼仁義?擒賊先擒王,拿住他再說!」

    展寧虎吼一聲,縱身撲向五殿森羅王……

    拳去掌來,又翻滾在一起……潮水般的增援之眾,轉身也到了近前……

    自然而然地,將九江分壇的一行鬼卒,夾進了首尾受敵的態勢之中……

    人潮滾滾中,傳來酒怪的一聲狂叫道:

    「醜鬼,苦了你了!鬼谷有三寶自詡,我們的一寶,也讓他亮亮相吧。」

    丑丐一聲,立刻歡聲大叫道:

    「使得!使得!有寶獻寶!」

    丑丐此言一出,只聽得那酒怪高叫一聲:「放!」竹管的胡哨之聲幽幽響起……

    聽說丐幫有寶,就連森羅王在內,心上心下,也犯上嘀咕了……

    寶?什麼寶?

    耳聽此起彼落的繼續胡哨聲,更令人茫然驚奇不絕……

    五殿森羅王心分兩用,哪有心情專注在拳掌運用上,奈何展寧攻勢不懈,一掌連一掌,甚是凌厲無比……

    心志兩端卻又脫身不得,眼睜睜地,空自嚎叫連天!

    尖銳的胡哨聲,連續入耳響個不停……

    什麼寶呢?怎地空谷傳音?敢情是聳人聽聞的空中樓閣?

    正當眾人存心疑念。猜測莫明之中……

    奇跡出現了!

    先是夾在夾縫中,前進不得,後退不能的一行鬼卒們,自行亂了陣腳……

    狂嗥,慘嚎,叫聲震動河山!

    一片,一片的人潮,先後倒下身去……

    鬼卒堆中,接踵起了騷動,嘩然向東,嘩然向西……

    黑布蓮花幡,擲得滿地皆是……

    賀天龍女父,加上賀家堡的約莫二十名剩餘之眾,見狀,也駭得呆了!

    鬼卒奔走發奔,不顧阻撓地,就待向這一角山嘴峰擁衝過來……

    丑丐身法奇疾,猛可兩掌前推將鬼卒們的衝勢緩得一緩,急聲大叫道:

    「賀天龍,這是斬盡殺絕的大好良機,阻住這道防線,使這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一個也活不了!」

    賀天龍父女四掌全力施為,又將鬼卒們的出路堵塞住了,鬼卒們嚎叫震天,哭喊不絕……

    胡哨之聲,一聲急似一聲,令人心膽皆寒!

    胡亂衝突的人潮中,傳來幾聲驚叫:

    「蛇!」「蛇!」「蛇!」

    賀芷青駭得花容失色,尖叫道:

    「丑哥哥,真是蛇麼?」

    丑丐聳肩大笑道:

    「叫化子的法寶,除了蛇還有什麼?鬼谷三寶既是以毒逞能,我等以毒攻毒,不是投其所好了嗎?哈哈!」

    賀芷青驚容不減,急聲又道:

    「既是滿地毒蛇,一旦噬完地獄谷的鬼卒,衝到我等面前來,不也玉石俱焚了?」

    丑丐滿懷得意的道:

    「放心,老叫化向你保證,沒有一條能夠游到你的身邊來……」

    「這是什麼道理呢?」賀天龍也迷惑了。

    丑丐一連劈出三掌,抽空答道:

    「你且低頭看看,也就明白了!」

    賀芷青螓首一低,放眼一看——

    嘿,丑丐的動作可是真夠敏捷,什麼時候在地上撤證一圈黃粉了的?

    這黃色粉末,能抵製毒蛇的侵襲嗎?

    兩相央攻之下,九江分壇的鬼卒,卻是愈來愈少了!

    一聲聲的慘嚎,一個個的倒下……

    人數一少,賀芷青頓覺壓力一輕,啟眼向哀嚎不絕的鬼卒身上打量過去——

    喝,這可是真怕人!

    黑布蓮花幡七矗八散置的地上,數以千計的毒蛇,四處在流窮不休……

    銀月清輝照耀下,蛇身蠕蠕,閃耀著刺心的寒光……

    有黑蛇,有綠蛇,有白蛇,黃的,花的,灰的,紅的。

    長的,短的,粗如兒臂的,細如柳條的……

    一閃即逝的舌信,格外令人喪膽亡魂!

    群蛇既不敢穿越黃粉的界限,只好鼠游在一眾鬼卒堆中,見人就噬……

    人與蛇糾纏在一起,鬼哭神嚎,足可震盪山嶽!

    胡哨似有指揮群蛇的功能,哨聲不斷,蛇群也就蠕動不休……

    趕來聲援的數百丐幫弟子,反倒停身在畔外,作起壁上觀來了!……

    灑怪與五台雙僧,六掌齊施,閉封住蛇群中的鬼卒逃生之門!

    鬼卒們愈來愈少,眼看就要被蛇群吞噬盡擊!

    五殿森羅王眼看大勢已去,凶威陡發,一連猛攻五掌……

    抽冷子縱身來到場外,朝滿眼銀華的劍陣疾推一掌,口裡大叫道:

    「兩位堂主,隨我來……」

    劍陣擋不住地羅掌沉猛,當在面老道一個蹌踉中,裂出一道大口子……

    紅影暴閃,兩個判官亡魂穿出劍陣來……

    展寧疾步擋在森羅王身前,全力連掌中,冷笑道:

    「想走?留下羊皮地圖再說!」

    森羅王逃生心切,厲吼聲中,拚命又疾攻三掌……

    展寧疏神閃避中,森羅王高叫一聲:「隨我來!」,一式「鯉魚倒翻波」……

    翻落下三十丈的懸崖去了……

    兩個紅衣判官也顧不得先行打點一眼,接踵提身,也就落下崖去!……

    幾乎是同時,賀天龍,賀芷青,丑丐,酒怪,五台雙僧,同是趕到展寧身邊……

    展寧頓足急道:

    「怎麼辨?那張羊皮地圖還在那廝身上。」

    酒怪惡狼狼地一瞥賀天龍,轉眼望向打鬥激烈的江心,一搖亂髮蓬頭道:

    「這三人此刻在游向木船去,要追,已經來不及了!」

    提起木船,丑丐霍然觸動靈機,詫然奇道:

    「咦?九江釣叟哪裡去了?怎麼沒有半點聲息?」

    展寧一把抓佐酒怪的胳膊,搖撼著道:

    「老哥哥,我倆下去看看,必要時乘上釣叟的扁舟,五殿森羅王仍是逃不了的!」

    酒怪猛然一轉頭,衝著賀天龍哂道:

    「賀大俠,委屈你在此稍侯片刻,要飯的蛇陣暫且不收,我們的賬回頭再算……」

    話未說完,追隨著展寧點足飛身……

    凌空一折,又一折,輕飄飄地落在江邊……

    展寧一個箭步,穿進了高可蔽人的遍地蘆草,觸目所及,那一葉扁舟,不是安然無恙的,仍舊靠沿在蘆草中麼?

    九江釣叟,銀髯隨風飄拂,尺長的早煙管噙在嘴裡,裊裊娜娜地冒著白煙……

    神色泰然之極,直似沒事人一般!

    沒待展寧出聲招呼,九江釣叟展顏一笑,早煙管朝前指了一指……

    應著早煙管一指,展寧轉臉望向船頭——

    船頭上,卻並肩仰天僵臥著兩個人!

    酒怪一眼看得明白,奇道:

    「李明老兒,這不是兩廣神偷嗎?」

    「正是!」

    展寧估不透其中的玄虛,一步躍上船頭,伸手一探他倆的鼻息……

    九江釣叟悠悠站起身來,歎道:

    「死了!死了多時了!」

    展寧滿頭疑惑道:

    「既是兩個死了,您老何必……」

    九江釣叟微微笑道:

    「你是說,我何不將他倆推落江心去餵魚,可是?」

    展寧茫然不答,兩眼緊盯在江心僅存的七艘木船上……

    木船正待啟促,七手八腳,直在忙亂不堪……

    五殿森羅王與兩個紅袍判官,落湯雞似的站在船頭,亦在指指點點……

    九江釣叟似是不為木船的忙亂所動,還自微笑又道:

    「再說,我口口聲聲叫你小子,似也太不相宜了呢?……」

    展寧正要廉遜幾句,九江釣裡手指江心說道:

    「酒鬼,這是你在嘮叨不停了,木船啟碇,已在逆水行舟哩!」

    「是呀!為什麼你還要袖手旁觀,紋風不動呢?」

    酒怪情急中,也立刻還以顏色!

    九江釣叟無意立刻展開行動,移自望向平放在艙中的幾卷白線,自言自語道:

    「太慢了!木船逆水而行的速度太慢了!趁這片刻苦等的時光,容我把話說完,我受人之托的心願也就了了!」

    這真是,急驚風撞到一個慢郎中!

    九江釣裡說要等,他要等什麼?……

    船艙中,一排並置著七盤白線。白線沿著船舷,緩慢地滑下水去,這又是什麼名堂?難道其中還有什麼奧妙不成?

    一連串的迷團與困惑,頓使展寧與酒怪,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九江釣叟手扶長髯,微微一笑道:

    「少俠,老朽不願看這兩具屍體任由流水沖激,魚暇吞食,正因為老朽別有見地,認為他倆不失為兩個好人……」

    「何以見得?」展寧更覺茫然了。

    「天曉得!」酒怪卻在大搖其頭。

    「不信是不是?老朽活到偌大一把年紀自信不是一個信口雌黃的人!」

    九江釣叟說到這裡,仰望銀月高懸的一碧夜空,幽幽一歎道:

    「貪念,嗔念,人之大欲焉,人非聖賢,又有幾人能擺脫這貪嗔二字?所謂積惡成性,所謂萬惡不赦的人,至死了還自以為是,決不悔改!但是,這二人臨死尚能悔悟過錯,自然不能算是澈底的惡人!」

    酒怪冷哂道:

    「沒想到你李明老兒,還是一個善於教的人,你說他二人臨死尚知悔改,自然是有根有據,而不是空穴來風嘍?」

    「當然!」李明極為肯定地。

    「根據在那裡?拿來!」酒怪手掌一攤,接連又顫上幾顫。

    九江釣叟哈哈笑道:

    「要證據麼?有有有!」

    連說了三個有字,探手人懷掏呀掏的……

    尚未伸手出來,卻又正色補充說道:

    「老朽可得聲明在先,他二人的遺物只有一件,遺言則有三句半呢!」

    酒怪忍俊不禁,哂道:

    「這老鬼可是真難纏,遺言那裡還有個三句半的?嘻嘻!」

    嘻嘻兩聲,又一顫手掌道:

    「遺物是什麼?拿來我看看!」

    九江釣叟打懷中握拳伸出手來,面朝酒怪一笑道:

    「酒鬼,不是老朽存心要捉弄你,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二人既是再三交代,此物不能交給任何人,當然,我也不能擅自作主來交給你,又說什麼千萬不能遺失了,所以老朽務必要新自交到展少俠手上!……」

    說著說著,腰身一躬,趟步走向展寧!……

    既謹慎,又妥善,當真運行交在展寧的手掌之中!

    酒怪又好氣,又好笑,偏臉呸出一口唾沫道:

    「見鬼!小偷還有什麼好東西?用得著憑般若有其事,一板一眼的!」

    展寧也被九江釣叟鄭重其事的態度,捉弄得霧水滿頭,茫然不解了……

    一俟九江釣叟一鬆手,迫不急待地膛然凝視自己的手掌之中——

    觸目所及,面部的肌肉一陣抽搐,俊目連霎幾霎……

    顯然就緊張起來……

    在九江釣叟含笑點頭示意之下,他三把兩把,便將手中之物攤了開來……

    望得一眼,驚叫出聲道:

    「怪事!這真是怪事!」

    酒怪原已賭氣別過臉去,再聽這聲驚叫,霍然轉過頭來道:

    「什麼怪事?」

    展寧一揚手中的一塊白色羊皮,奇道:

    「這不是我下一站龍門山的指路圖解嗎?我明明見到他倆交給五殿森羅王去了,怎地又在此處出現了呢?」

    「那是一張假的!」九江釣叟微笑道。

    「假的?明明見到也是一張白色羊皮地圖,一時片刻,怎能假得了的?」

    「這二人臨死說得明白,他等情知那五殿森羅王會鷙成性,也不是善良之輩,只好將一張上繪九宮山的指路圖形,來胡亂搪塞一番了!」

    「啊?哦哦!」

    展寧這才恍然大悟了!

    極具深意地,向兩廣神偷的屍身投上一瞥……

    船艙中的七盤白線,緩慢地,直在滑向水中……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