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戲法出龍 神龍鬧江

    酒怪情感最是豐富,聽到這番解說,倒也似覺有些興趣了!

    亂髮幌得幾幌,笑道:

    「還有個什麼三句半遺言,你索性一起說出來吧!」

    九江釣叟點頭笑道:

    「第一句話,那是關於他倆自己,而不涉及任何人!」

    「他倆說:他弟兄一生作惡多端,專恣機心來捉弄人,今日之死,不怨天,也不憂人,這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疏而不漏,心安理得,死得不冤枉!」

    酒鬼哈哈大笑道:

    「想必就是這句瀕死的覺悟之言,勾起你這老鬼的惻隱之心來了!第二句呢?」

    「第二句話,就是關於展少俠的了!」

    「關於我?」展寧驚奇不已,又道:「怎樣說法的?……」

    九江釣叟扶髯微笑道:

    「他說桃這位展少俠才夠得上是個心胸豁達,舉止光明的大丈夫,他倆曾經伸手暗算過你,臨死只好表示滿懷追悔的歉意!」

    展寧面顏一笑道:

    「對於我,這倒是過將了些……」

    「第三句呢?」酒怪反手一指自己的酒糟鼻頭,咧嘴一哂道:「第三句遺言,可能就是歌頌我丐幫二老的了,是不是?」

    九江釣叟搖頭說道:

    「別盡給自己的臉上貼金,第三句話,去卻是關於那賀天龍的!」

    「怎樣歌頌法?」

    「歌頌?」釣叟軒眉一舒,「他說唯我獨尊賀天龍心計惡毒,意圖不軌,極欲一手把持武林公道,造成唯我獨尊的自私雄心!」

    展寧與酒怪相互對瞅一瞥,各皆點一點頭。

    九江釣叟搖頭歎息說道:

    「可惜!真是可惜!未容他倆將第四句話說完,先後就魂歸天國了!否則,這半句言語不至憑般費人疑猜,而令人難以捉摸了……」

    酒怪撇嘴嘲笑道:

    「也只有你這老鬼來捉摸,來疑猜,其實,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必要你來杞人憂天聽評書落個什麼淚?替古人擔的什麼憂?」

    九江釣叟一個頭搖的直如撲浪鼓,口裡連連說道:

    「不然!不然!這半句言語即是非同小可,決不能以等閒來視之!」

    展寧也被他捉弄得心上心下了,茫然微笑道:

    「您老且先說說看,那半句言語也是怎生說法的……」

    九江釣叟正持答言,當一眼瞥及那七盤源源滑下水去的白線,行將滑到上束黑線的指標所在,急忙一跳站起身來,面露緊張道:

    「並非老朽立意要賣關子,因為五殿森羅王的木船去勢,已經到了老朽的計劃範圍,稍一擔擱,便無法甕中捉鱉了!」

    酒怪頓覺隔靴搔癢,週身似覺奇癢難熬,一屁股站起身來。恨聲大罵道:

    「老鬼!老混蛋!你若是存心要捉弄老要飯的,我就要請你嘗嘗天羅掌,嘗嘗錯骨分筋的滋味……」

    九江釣叟並不理會酒怪的惡言惡語,面色似緊張而又歡偷地,俯身將七個白線盤圈在左臂上,衝著展寧一笑道:

    「少俠,老行這個把戲可是精彩絕倫,你若要看得真切也請你站起身來……」

    展寧焉能猜到他葫蘆裡裝的什麼東,當真也就站起身來。

    九江釣叟宛如一魔術家,聲浪陡然提高,朝酒怪若有其事的道:

    「酒鬼,你所站立的地勢最高,請你告訴我,五殿森羅王的木船行在哪裡了?」

    酒鬼應聲連望幾眼,沒好氣地,掉臉怪叫道:

    「在哪裡?在長江裡!」

    「是呀!我知道是在長江裡!我要問你的,是說他那七艘木船,是不是已然駛到了一處急彎的江面?」

    酒怪冷峻無比的答道:「不錯!七隻木船轉眼就要駛近彎頭了!我要嚴重警告你這老鬼,一候這七艘木船轉過彎去,我縱有千里眼的神奇造詣,也將看不到了!」

    「轉彎?他們還打算轉彎?哈哈!」

    九江釣叟嘻得這一聲,聲浪又一轉高,叫道:

    「酒鬼,你來看看,那彎頭的江水流速,是不是要較為勁急得多?」

    酒怪不耐煩了,咆哮叫道:

    「這還要你說嗎?廢話!全是廢話!」

    九江釣叟仍不理會這些,高聲又叫道:

    「老朽還要勞駕你,請你認真看看,那五殿森羅王眾在哪艘船上?」

    「晤,一……二……三……第四條!第四條!」

    「沒看錯麼?你看!我的戲法來了!」

    九江釣叟說完這一聲,用力一收捆在左臀上的第四道白線圈……

    說神奇,可也真神奇!

    九江釣裡左臀上的第四道白線團一收,上載五股殿森羅王的木船,便一連幌了幾幌!

    大江的急流弓頭,傳來了幾聲惶惑的驚叫之聲……

    人聲難亂中,那第四艘木船逐漸向右傾倒……

    傾倒……傾倒……傾倒……眼看就要下沉……

    有人在失神大叫中,縱身跳下水去……

    顯然亂成了一片!

    酒怪一眼看得明白,駭然一回頭,露齒哂道:

    「老鬼你可是真缺德,敢情你在船底做了手腳?」

    九江釣叟自得地道:

    「這叫作『船在江心補漏遲』,也就是『甕中捉鱉』了!」

    展寧一眼看看江面的混亂景象,突然大叫道:

    「你看,你看,其它六艘木船已然結在一起,準備救人了……」

    九江釣叟微微笑道:

    「現在你看著,我這就要他們自顧也不盼……」

    話說完,左臀上剩餘的六道白線,同時又一收……

    這一來,場面就熱鬧了!

    六條船,同時呈現出不穩的傾倒現象……

    江面上傳來一片驚叫吶喊之聲……

    緊接著七手八腳,哭嚎連天……

    終於,一個接一個,一群接一群地躍進水裡……

    急彎江流湍急,豈是一般熟諳水性的人,能夠勉強穩定得了的?

    七艘船相繼沉沒了!……

    近百的人,掙扎在水面上,卻一個個逐流淌了下來……

    有的被江浪沖昏了頭,水性好的人,尚在盡力掙扎著……

    一個……一個……順著流水沖來……

    九江釣叟俯身收回手中的盤線,倏地,想到了什麼,笑道:

    「酒鬼,戲法你可是全已看到了,請你特別留神,見到那五殿森羅王的時候,你可得知會老朽一聲,一旦給他漏網逃去,可就養虎貽患,後患無窮了呀!」

    酒怪哪裡還敢說笑打趣,與展寧極目凝神,全神搜索在水面上……

    小孤山頂,傳來一陣歡聲雷動的喝彩之聲……

    想是一眾丐幫弟子,也見著了這蔚為奇現的場面,直在鼓噪歡叫不休……

    刷刷刷刷幾聲,遽止在藏舟的岸邊——

    展寧愕然一轉頭,原來是賀芷青,丑丐,五台雙僧,全都來到了舟旁……

    丑丐一步躍上扁舟,怪聲嚷嚷道:

    「老鬼,有你的,這一手玩藝精彩極了,手藝豐富非凡,我……」

    未容他話說終了,酒怪轉臉大叫道:「來了!五殿森羅王來了!……」

    九江釣叟應指一望,將手中的白線盤交在丑丐手裡,叫了聲:「勞駕,給我收一收!」撲通一聲,便落進水裡去了……

    沒見他怎生作勢,去勢如箭,便也去到江心……

    只見他伸臂一舒,抓住浮在水面的人。端詳一眼,縱聲大笑道:「哪裡是什麼閻王?分明是個被人勾了魂的判官嘛!」

    酒怪揚聲大叫道:「老鬼,點上他的死穴,超度他!你看,後面又來了!」「後面,在哪裡?……」

    九江釣叟信臂一甩紅衣判官的屍身,翹首極目,在逐流的滿眼屍堆中搜尋起來……

    展寧人眼看得最是真切,脫口大叫道:

    「釣叟,就在你的右後方,一點也不錯,來的正是五殿森羅王,小心哪,他似乎神志還清……」

    李明以水成名,身手有何等機靈,不待展寧把話說完,身子倏地往下了沉,水面上便失去了他的蹤跡……

    五殿森羅王似也熟諳水性,一路逐水而來,誠如展寧之言,他的神志清楚,一無被江禱沖昏了的跡象……

    他,聽得展寧這聲知會的叫喊之聲,抬起頭來,對週遭打量了幾眼……

    面呈駭然中,接連向右橫游幾步去……

    就在他情知有變,橫行划泳的同時——

    在適才逐流的來路上,九江釣叟要然冒出頭來……

    若非那森羅王應變敏捷,這一來,兩人就要撞在一起。

    展寧又一聲:「在你右邊!」甫剛出口,森羅王甩臂吐勁,一掌劈向九江釣叟冒出頭來的水面上……

    酒怪失神一跺腳,口裡的話尚未出口,扁舟受震,劇烈上下跳動起來……

    展寧與丑丐,幾乎就被拋落在水中……

    丑丐駭然轉臉,戟指大叫道:

    「酒鬼你幹什麼?跳翻了船,我可是入水就要沉的!」

    酒怪訕然陪笑道:

    「我是擔心那招地羅掌,替釣叟老鬼捏著一把汗呢?」

    展寧兩手分別一搖,噓道:

    「不要爭吵,釣叟人呢?人到哪裡去了?」

    酒怪望著被掌勁濺起水花的江面,自顧說道:

    「現在的問題是,那老鬼可曾閃避過這一掌?……」

    身後岸邊,傳來賀芷青一聲冷嗤道:

    「虧你老叫化一向自負聰明,我且請問你,九江釣叟若是未能逃避這一掌之厄,他不死也得打昏,怎地見他飄在水面上?」

    「有道理!有道理!我怎麼一時急昏了頭?」

    酒怪說完這一聲,又啟眼在江面上搜索起來,茫然又叫道:

    「可是人呢?人到哪裡去了?」

    賀芷青也圓睜杏眼,打量須臾,頓有所見的歡叫道:

    「嘍,不是落在森羅王后面了麼?……」

    森羅王當真也是機警無比,聽得這一聲,頭也沒回,後又甩去一掌……

    掌勁接水,水柱上衝一丈有餘……

    他快,九江釣叟卻也不慢——

    身子往下一沉,便又失去蹤跡了!

    展寧見得真切,搖手制止身前身後各人道:

    「千萬出聲不得,章廣元精靈無比,莫將九江釣叟的一條老命平白斷送了!」

    眾人這才住口噤聲,眼巴巴地緊盯著江面……

    五殿森羅王更是惶急萬分,進不得,退不能,彷徨在急流之中……

    大江左岸,有展寧這一行虎視眈眈,哪裡容他攏岸得?

    大江右岸,卻有丐幫近百之眾結候在那裡,固然,這些人不是地羅掌的對手,但,丐幫的毒蛇大陣卻使他驚懍於懷,記憶尤新!

    登岸既已絕望,只好順流而下這一途了!

    但是,九江釣叟出神入化的水中技巧,豈是他能頏頡得了的?

    水面上,有地羅掌逞威,想必他不敢輕擇其鋒,但,水裡面呢?……

    森羅王寒懍從生,頓覺趑趄不寧了……

    就在他愴惶四顧,極度困惑之中……

    倏地,眼前人影一個——

    活生生地,一個黑衣人迎面撲到……

    森羅王哪裡還敢怠慢,疾推兩掌……

    呼地一響,如中破革!

    迎面撲來的人應掌劈飛,摔在丈外的水面去了!

    正當展寧等人見狀大駭,森羅王趾高氣揚,有心獰笑幾聲的同時——

    怪事在水底裡發生了——

    章廣元忽覺腳下一緊,如同兩道鋼箍扣在腳踝上……

    這一來,五殿森羅王哪裡還有魂在?

    展開一陣急聚的亂踢,水花濺的好高……好高……

    踢也踢不開,摔也摔不掉……

    身子不由自主,猛然被人拖進水裡!

    森羅王情知受制於人了,起先尚能瞥住一口氣,硬撐!

    瞥不住了,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水……

    也不知人家在自己身上玩了什麼手法,笑穴一緊,嘴一張,又喝了幾口水!

    左一灌,右一灌,森羅王掙扎透停,人事不知了!

    九江釣叟打水底冒出頭來,長吁一口大氣,慘然一笑說道:

    「若非老朽一時情急智生,藉一具黑衣鬼卒的屍體,使用上調虎離山之計,這森羅王水性諳熟,一時卻也真難制服他呢!」

    泅泳來在舟旁,含笑又說道:

    「酒鬼,該怎樣發落這個閻王,全權拜託你了!接著!」

    雙臂一舒,便將森羅王昏迷不醒的軀體,拋上船來……

    酒怪一聳酒糟鼻子,哈哈大笑道:

    「既是自命為五毆森羅王,就讓他魂歸地府,正名正位去吧……」

    手起掌落,一掌拍向章廣元的天靈蓋……

    啪地一響,腦漿四裂!

    展寧卻是別有用心,探手在森羅王懷中掏了幾掏……應手掏出三件物什,飛起一腳,便將森羅王的屍身踢落江心去……

    這才一低頭,對掌中的三件物什打量起來——

    第一樣,攤開尋塊被森羅王視如至寶的羊皮圖形,觸目看得一眼,搖了搖頭,便將它信臂扔在水中……

    第二樣,卻是一面體積不大,而又烏光閃亮的小小銅牌!

    這銅牌,約莫兩寸長,一寸寬,正面鑄有「閻羅令」三個篆字,反面卻浮雕著一朵鮮紅眼的血蓮花!

    入眼,使人頓興一股鬼森森的感覺,但,塑刻之精美,卻也令人愛不忍釋!

    展寧臉上浮起一股冷然的笑意,搖搖頭,又待將它扔進水中……

    酒怪眼尖手快,一把接住閻羅令,咧嘴一哂道:

    「何必扔掉它,留著把玩把玩不好?」

    展寧也不理會這些,又將最後這件物什攤開……

    這是一方折疊得工工整整,類似文書與字柬的東西!

    什麼文書,值得這五殿森羅王恁般慎重珍藏,而又隨身攜帶呢?

    展寧疑心大熾中,小心翼翼,將既經泡濕水的一角文書攤開來……

    宣紙泡濕了,早已字跡模糊粘緊在一起……

    要想將它展開,可真是大費周章了!

    眾人見展寧如此慎重從事,疑雲頓起,也分別湊過頭來……

    皇天不負苦心人,經展寧一番拔拔弄弄,終於將它攤開來了!

    只需一見地獄谷主在書末具名,便可證實,這確是一份非比平凡的重要文書!

    可惜,文書的上半段,水墨淋淳已難以辨識,下半段卻是這樣寫著……此戰關係地獄谷聲威至鉅,望能在七月二十二日以前,盡遣精銳以赴,縱有外力阻撓,也可無虞了!」

    展寧茫然挺起腰來,喃喃自語道:

    「地獄谷又有行動了,時間雖然記載清楚,可是地點在那裡呢?可惜!可惜這上半段無法看得真切,又不知多少生靈要塗炭,遭受浩劫了!」

    一觸旁通,九江釣叟頓然有所省悟,面朝展寧哈哈大笑道:

    「少俠,兩廣神偷不是還有半句遺言,適才老朽迫於情勢,尚未能及時說出口來麼?巧得很,恰恰就將這個跡底揭開來了呢!哈哈!」

    「啊!」眾口同聲……

《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