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廟旁山澗碧血流

    雲宗文在費銘遠宅,接得千面如來挑戰柬帖,乃於次晚逕奔咸陽西城郊玄壇廟。

    他甫到玄壇廟,已見一老和尚在彼等候,雲宗文對這千面如來早就恨入骨髓,仇人相見,怒火頓熾,乍聞老和尚喃語『可惜,年紀青青…………』認為對方藐視過甚,乃驟然出手進攻。

    自得其師祖成仲衍靈藥奇藝傾傳的雲宗文,功力平空增進何止千倍萬倍,是以不過幾合,老和尚已不敵退敗。

    但斯時場上突降落數名健手,圍攻雲宗文,雲宗文見對方爪牙攻來,天虹劍遞處,立即斬斷一執拐者左臂,追殺千面如來。

    老和尚一聽雲宗文口口聲聲叫他『千面如來』,心知有異,連忙出聲喊止。

    但未待老和尚喊聲歇落,背後突來一記冷劍,一聲暴叱:『千面如來你這魔鬼,看你還走那裡?』

    老和尚驚變心寒,腹背受敵,陡然向左側躍,避過背襲一劍。

    當他一看刺他背後之人,竟是生平好友,武當青萍劍客時,不禁大驚道:

    『馬道兄別誤會,貧僧是峨嵋妙元,不是…………』

    話未了,對方道人已冷笑道:『無恥魔僧,你竟加此不要臉,冒我好友妙元大師之名為惡。』

    老和尚急辯道:『馬道兄,貧僧確確實實是……………啊!』

    雲宗文殺機頗盛,怒火當頭,那容對方多言,大喝一聲:『惡禿,繳上命來!』

    天虹劍暴長,身劍合一,森森劍氣,疾猛無匹地,向老和尚當頭罩落,老和尚一聲驚叫,知眼前少年,劍術之高,實在生平所僅見。

    處境堪危,老和尚雙足一頓,一式金鯉套波,向後猛撒,未待身形落實,心中一動,陡然仰天一陣敞聲宏笑,笑聲勁亮震耳。

    雲宗文正待如影附形,追加一劍,將眼前戴天仇人,毀於三尺霜鋒之下,但乍聽老和尚突然發笑,不自禁撒劍收勢。

    道裝老人聞和尚笑聲,更覺愕然不解,但當他看到老和尚面容時,這才恍然大悟,啊了一聲,高喊道:

    『原來果真是妙元師兄,請恕小弟一時草莽,誤認師兄為那萬惡不赦的千面魔僧之罪。』

    老和尚笑聲頓止,笑道:『馬道兄可知貧僧確實是妙元了吧!差點被你那青萍劍砍掉了這禿腦袋。』

    馬道人面上一紅,慚聲道:『抱歉得很,總怪弟恨透了那魔僧,致未加細察,就遽爾動劍,恕罪恕罪。』

    雲宗文乍聞老和尚與道人對答,也不禁大感訝異,乃冷冷地對道人問道:『前輩何以知道他不是千面如來化裝?』

    道人知眼前少年,必與絕魂寺主千面如來,有著一段仇恨。

    他心中只是不解,暗忖:『這娃兒是何人門下,竟直言無諱地,欲與千面如來為敵,真不知天高地厚。』

    心中雖在忖念,但聞言之下,忙回答道:『貧道武當馬久辰,這位大師乃貧道生平至友,峨嵋高人妙元大師,小俠沒看他笑聲,面上五官均如常人嗎?若是千面如來,必掛著面具,那會自自然然呢?』

    雲宗文聞言,心道:

    『對啊?要是掛的面具,必然死板板不能變化,哦!原來他突然大笑,敢情就在表明身份。』

    他雖然知道誤將對方,看作是大仇人千面如來,但卻也不無懷疑,這名和尚諒必是絕魂寺一丘之貉,否則,怎會來此,而且一口就叫出自己姓名。

    當下依舊冷冷地道:

    『尊駕既不是千面如來為何來這玄壇廟應約?而且我們素昧平生,尊駕又怎知區區之姓名。』

    妙元和尚聞言,不由一怔奇道:『小俠之意,並不是你邀約老衲的嗎?』

    那被砍斷一手的執拐壯漢,經同伴止血後,已然不覺痛楚。

    此刻聞言,不由恨聲道:『妙元大師,別被這小子蒙騙過去,這人明明是殺害鐵膽義士宇文天一家的兇手。』

    雲宗文聞言,已知彼此都是誤會,而且是中了千面如來嫁禍江東之鬼計。

    當下口角掀動,正待將自己如何接到千面如來邀約,如何誤將對方當作是絕魂寺匪徒,致誤動干戈事說出,以化解這場無謂的紛爭。

    那知他口唇剛動,話猶未出,就在斷臂壯漢話聲未落之際。

    陡從斜刺裡,傳來一聲冷笑:

    『如意拐施大俠說得不錯,這雲小賊不但是殺害宇文大俠一家的罪魁,而且也是殘殺敝師弟費銘遠滿門的禍首,各位別被他瞞混過去。』

    眾人循聲看去,不知何時,場中已站立了一個身材頎長,瘦骨嶙峋的道人。

    峨嵋妙元大師與武當青萍劍一看來人,不由啊了一聲道:『原來是天山掌門教主一宇道長。』

    雲宗文聞言,心中不禁有氣,想起費銘遠所說,天山派名存實亡之事,已知這一宇道人多少是邪氣之輩,否則其師不會不信任他。

    此刻再聽對方將自己看作是兇手,更加氣惱,當下踏步近前,不屑地道:『老道你就是天山派一宇道人嗎?』

    老道雙眼凶光陡射,陰惻惻地答道:『然也!』

    雲宗文冷嗤道:

    『哼!憑你也配,你別以為天下之間,已經無人知你真面目,就可魚目混珠,妄自稱大!』

    一宇道人聞言,枯瘦的面容,陡然一變,厲聲道:

    『小狗你說什麼?誰不知我一字是天山第二十五代掌門人,你敢侮辱我,快將那玉獅子獻出便罷,否則…………』

    雲宗文冷笑道:『我道如何,你志在玉獅,但我受費大俠臨終所托,豈能給你?』

    馬久辰啊了一聲道:

    『一宇道兄,你說的玉獅於是不是七十年前,一代奇僧空玄所留,據說內藏秘密的那隻玉獅子!』

    一宇道人聞言,心中暗喊一聲『糟!』卻極不耐煩地道:『是空玄上人所留玉獅子不錯,但這玉獅乃是家師玄真子所有物。』

    隨即轉身向雲宗文喝道:『姓雲的小狗,你到底獻不獻玉獅子?』

    雲宗文眼看這些人,都誤會了自己,恐孤掌難鳴,不能替費銘遠報仇。

    當下心中一轉,計上心頭,隨即冷笑道:

    『各位同道,在下雲宗文,家父乃是雲雁飛,今夜本為應千面如來之約而來,卻不知為何,竟遇上了各位。

    『各位時才說什麼鐵膽宇文天死在吾手,這事冤枉,區區並不識鐵膽大俠,彼此既無過節,那來仇恨?

    『至於天山隱俠費銘遠,以及玉獅子之事,個中有不足為外人道之由,請恕區區不說之咎。』

    說至此,轉對一宇道人道:

    『喂!一宇道人,放過今天,終有一天,區區會找你了斷費大俠所托之事,後會有期!請!』

    『請』字剛落,身形一掠,縱身便走。

    一宇道人見狀大驚,一聲暴喊:『各位截住他,別被他逃去!』聲落,人隨杖起,撤出他聞名宇內的毒龍杖,撲身便追。

    妙元與青萍劍客二人雙雙攔住去路道:『姓雲的若不是作賊心虛,何必即刻想走?』一鏟一劍,粘訣扎樁,凝神以待。

    雲宗文冷冷一笑:『諸位若不識相點,區區就不惜得罪了!』

    要知他自幼受盡社會冷落,已經養成了堅毅孤行的性格,見眾人不講理,也就不管其他了!

    青萍劍客冷哼一聲:『小賊那裡走!』

    長劍挾凌厲威勢,橫劈過去,招猛勁足,妙元大師也如響斯應,手舉方便鏟,往上斜挑,直取對方下盤。

    青萍劍客與妙元和尚,乃時下武當與峨嵋派中高手,兩人這一聯手而攻,威力奇大無匹。

    雲宗文見二人硬欲出頭,一禁一聲冷笑:『撒刃!』

    身形一扭,一式『巧打金鐘』,猛點馬久辰腕脈穴,右手圈指一彈,一股急勁,疾襲老和尚右肘『曲池穴!』

    一招二式,迅速絕倫,而且准、詭、巧、妙。

    老和尚猛然一驚,喊聲:『彈指神通!』

    略一驚愕的瞬間,突覺曲池穴一麻,再也握不住手中刃,不由駭然暴退。

    青萍劍客也陡覺對方劍尖指到『虎口』部位,一時情急失常,竟丟劍後退。

    二人不明不白地,在一個照面之際,就被對方奇妙手法,迫落兵刃,不禁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雲宗文震落二人兵刃,正待奚落二人幾句,突感背後勁風迫到,他一聲長笑,斗地黃龍轉身,避招進劍,一聲:『野道你敢!』

    天虹劍挾無比勁勢,招中有招,向偷襲的一宇道人,猛砍過去。

    一宇道人在聆及老和尚妙元那聲驚叫彈指神通時,不由大驚。

    他一派宗師,那會不知,太凡身具彈指神通者,必是內力已達三花聚頂化境,方能臻此,是以內力也頗悸憚。

    可是──

    那玉獅子的誘惑,以及來日後患,使得他恨透了這少年高手,勢必得之而甘心,心念間,獨門兵刃毒龍杖,早已偷襲出手,想來個出其不意,攻敵無備。

    那知──

    對方娃兒,反應極其靈敏,自己招式方出,但見對方一扭身形,竟已曼妙地,躲過自己攻勢,而且森森劍勁,已然當胸壓到。

    一宇道人心頭一凜,趕忙挫步側閃。

    雲宗文不願戀戰,徒增誤會,乃在劍迫一宇閃身的同時,以進為退,倏然踢足仰身,以金鯉穿波之勢,向後而退。

    但他身形甫轉,陡聞數聲暴喝:『小狗若再不停步,就怪不得我們鄂中五義下手無情了。』

    雲宗文一震,急打千斤墜,穩住身子,抬目看去,先前五個壯漢,各自滿面殺氣,凝神而立。

    雲宗文瞥見五壯漢手中各自執著暗器,顯然想以暗器威脅自己。

    當下怒聲道:『你們再不知機,後悔可就無及了,不怕死的,就儘管出手吧!』

    鄂中五義,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江南一帶,久負盛名,那忍受得住,尤其痛失一臂的二郎拐莫義,更恨不得立將對方毀於手下。

    他當先厲喝:『小狗想死還不容易,看鏢!』鏢字甫落,右手獨臂一揚,刷刷刷三支鋼鏢,已然脫手而出,疾捲而至。

    其餘四義,聞喝應聲,一齊揚手發出暗器。

    剎時毒疾黎,沒雨箭,螺紋鐵釘,銀蓮子,蜂湧而出,有若漫天花雨,四方八面,急捲而出。

    鄂中五義,暗器各有妙手,這一聯手而攻,更具威力,端得霸道無比。

    站在雲宗文身後的馬久辰,妙元以及一宇道人,見五義凌厲攻勢,也自大嚇,陡然頓足退步,以免遭受魚池之災。

    雲宗文見這些人如此卑鄙,也自怒火如焚,勁喝一聲,劍交左手,右掌一式『瞞天過海』,貫注渾身氣功,以師門六合神功手法打出。

    六合神功,宇內獨步,威勢之大,非筆墨所能形容,頓時一蓬氣勁,迎撞而出,六合神功守能防身,攻可克敵,攻守兼顧,特具反震之力。

    那來勢勁急,為數極多的暗器,在接觸雲宗文所發狂飆之剎那,竟全部如受極大阻力般,倏然反射,齊攻鄂中五義。

    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現象。

    鄂中五義暗器齊出,各自料想,這小子功力再強,那能顧及這蓬器雨,只要中的,就可圍攻上去,立毀此人,獲取敵人懷中玉獅。

    但他們念頭甫起,一絲得意之念,猶未浮上腦際,突見所發暗器,在對方所發掌勁之下,陡捲過來。

    五義心頭狂震,魂飛魄散,急急向四下閃避,但他們再快,也快不過那些被掌勁所反彈回來的暗器。

    登時數聲慘嚎過處,鄂中五義,各自中了不少暗器,幸好他們身手不弱,總算未傷及要害,但也是痛極倒地不起。

    雲宗文冷冷一笑:

    『總算你們躲閃得快,否則早已命喪自已暗器之下,小爺不為己甚,放你們狗命逃生去吧!』

    雙足頓時一點,身形起處,飛越鄂中五義頭頂,向前飛奔。

    一宇道人見雲宗文身懷絕功,亦自大嚇,但當看見雲宗文竟放過鄂中五義時,心中陡然一動。

    右手一揚,打出一蓬獨門兵器『追魂銀沙』。

    待暗器打出,才大喝一聲:『雲宗文不要走!』

    身形未隨喝聲而進,反而一抖手,反向身旁的妙元及馬久辰打去。

    馬久辰與妙元,一見雲宗文不殺五義,已知雲宗文或許不是他們要找兇手,而果真是誤會。

    當下不約而同,正待叫住雲宗文,徹底問個清楚,那知,他們身形乍掠,突聞一宇道人,竟打出了昔日北海門中的追魂銀沙。

    馬久辰與妙元雙雙大驚,知這種『追魂銀沙』浸過荒山野澤七種毒物汁涎,中者無藥可救。

    想不到一派宗師,久負俠名,望重武林的一宇道人,竟會施放這黑白兩道,聞而齒冷的卑劣手法。

    二人正待出聲喝阻,卻已無及,他們如以雲宗文功力,必可無恙,但地上的五義,必會被反震毒沙波及。

    當下雙雙發掌擊向身上空間,意圖阻止毒沙反彈,以挽救五義之命。

    不料,他們馬步方紮好,掌勢甫出,話猶未出之際,突覺左側的一宇道人扭身揮掌擊來。

    道佛二老見狀大驚,一聲:『一宇道兄你……………啊!』

    話猶未完,陡覺勁飆已至,毒沙為數既多,面積又大,二人功力再高,也無法閃躲,話聲未了,已自雙雙中沙斃命。

    可憐這兩個悲天憫人的道佛二俠,竟因誤中奸計,慘遭奇厄。

    就在道佛雙俠慘叫同時,地上五義也因被雲宗文玄功反震回來的毒沙所傷,五條俠肝義膽的熱血男兒,均中沙而死。

    一宇道人心計已售,不由哈哈一陣得意的狂笑。

    雲宗文本不願濫殺無辜,是以在知道眾人是誤會時,乃想脫身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那知──

    對方眾人卻緊追不捨,更不惜以卑劣的手法,施用暗器追擊自已。

    雲宗文連番受險,不由激起萬丈怒火,逞露無限殺機,乍覺一宇道人毒沙襲來,兀自掃掌震退毒沙,人也同時停步轉身。

    他身形轉處,忽見馬久辰與妙元,也已橫屍地上,而一宇道人卻一陣狂笑。

    他本以為一宇道人,既會聞訊趕至此處,必然與眾人是一道,萬不料一宇道人,會驟下辣手,毒斃這些同伴。

    他驚愕之餘,登時連想起費銘遠所說,天山一脈名存實亡之事,原來是指的這位一宇道人心黑手辣,背派弒師。

    登時義憤填胸,冷冷一笑:『好個天山掌門,今日再也饒你不得,小節就代天山派清理門戶,休走!』

    凜然生威地,踏步運功,迫向一宇道人。

    一宇道人見雲宗文面帶殺氣,雙眼炯炯有神,不禁打一寒顫,也不自禁倒退一步,那裡是時才狂笑時,那種得意洋洋的神態。

    雲宗文逼前數步,斗地頓足撲身,疾向一宇道人當頭壓至。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雲宗文身形甫起,正欲罩向一宇道人,而一宇道人也驟然色變之際。

    突然──

    左側一聲陰森森的冷笑傳起:『雲宗文你死在眼前,還敢撒野逞兇嗎?』

    雲宗文聞聲,倏然折腰彈腿,身形無比曼妙地,向左急折,撲向發聲處,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但他快,暗中埋伏之人,比他更快,陡然陰笑聲起,緊跟著急勁嗖嗖,向雲宗文身旁兩側打來。

    雲宗文見狀一鄂,正不知對方暗器,何以不向正面攻擊,反而打偏之際,突聞劈拍連聲,登時香氣裊裊,四周瀰漫淡煙。

    雲宗文一時未曾防備,已吸了一口香氣,雖知不妙,即刻閉穴停止呼吸。

    然而──

    對方這迷魂彈武林獨步,並非俗見迷魂散可比,只要聞及香氣,便將中毒暈倒。

    雲宗文由於發覺過遲,以致防備無及,但覺腦際轟轟,腳下踉蹌,已然仆倒地上,不省人事。

    就在雲宗文倒地之際,一宇道人色然歡呼一聲,並對林中道:『觀主鼎助之恩,一宇當粉身碎骨以報,也決不饒此小子!』

    聲落,林中陰冰之聲又起:『一宇你別放掉這小子,留為後患,吾去也!』

    一宇踏前幾步,來到雲宗文身前,傲笑道:『小子敢與貧道作對,死有餘辜,玉獅子豈是你所能得的。』

    話聲中,俯身探掌,向地上的雲宗文懷中伸出。

    不料──

    當他右手堪堪觸近雲宗文身上之剎那,誰知陡覺眼前一花,雲宗文軀體卻已然不知去向了。

    一宇道人一愕,倏即大驚,蹬蹬蹬倒退數步,顫聲喝道:『什麼人敢橫來插手?』

    抬頭看去,又不自禁打一寒顫,不知何時,他身前丈餘地上,竟站立著一位身材嬌小,一看而知是女子矯裝的青衣蒙面人。

    那昏倒的雲宗文,可不正在蒙面人脅下。

    一宇道人數十年生命交修,功力之高,足以列入武林一流高手,十丈之內能辨細沙落葉之聲。

    但是──

    他卻不知蒙面人何時出現,從何而來,尤其時才無風無浪,就能救走雲宗文的這份武功,更使他嚇破了膽。

    青衣蒙面人冷冷一笑:

    『喂!一宇道人,有道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出家人若不知遁山苦修,終難免有道袍染血之日,請!』

    請字一落,人影一幌,登時不知去向,那輕功之高,竟然已達『暗香浮影』的絕頂境界。

    一宇道人未待恫嚇敵人,只見對方已然人影俱杳,登時又被對方這份絕世的輕功,驚呆了。

    ※※※※※※

    不知過了多久,當雲宗文神志一復,睜開眼睛時,忽見面前一個青衣蒙面人,在凝神著看他。

    他眼光一接對方,只覺對方那大而明的眼中,射出著是關懷,是憐愛,也是淒苦的復什神色。

    雲宗文陡然想起,自己在無備之際,陡然中人迷香倒地之事。

    四下一看,但見已不是方纔所在,眼前雖是一片叢林,但卻是整齊美觀,那裡是玄壇廟密林情景。

    尤其此刻已然更漏星殘,東方已現曙光,黎明悄然來臨,他已知自已必是受蒙面人所救來此,心念及此,忙翻身爬起。

    但未容他開口說話,已聽蒙面人道:

    『雲小俠請別多事惹禍,最好是找處僻靜之所,過著與人無爭的生活,以免處境危險,希自珍重,請!』

    請字一落,人影一幌,已然掉轉身向右側逝去。

    雲宗文不道對方話猶未盡,就已退走,他急喊一聲:『恩人留步,且容雲某……………』

    話猶未了,對方細小而清晰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覓地隱居,以免危險,切盼聽我吩咐!』

    聲杳人渺,那鶯聲瀝瀝的柔和之言,已還雲宗文驚歎而逝去。

    雲宗文覺得十分奇怪,這蒙面女俠是誰?何以知道自己姓雲,又何以一直勸自己尋地避隱。

    他雖覺得這位恩人,語出心誠,隱帶關懷之情,而且說得有理。

    但內心卻多少覺得好笑,因為,他別說年紀青青,滿懷凌雲壯志,不能客隱,就是仇人未滅,武林未靜,也不容他退卻,致功未成,身先退。

    當然,這蒙面人必指自己與絕魂寺千面如來作對之事,而勸自己退隱,以避魔鋒。

    可是親仇師恨,那能不報,千面如來雖是詭計多端,變化莫測,自己無論冒何驚險,也不能退卻不前也。

    只見他仰天一陣長嘯,悠長亮越的嘯聲,穿雲而上,響過九天,嘯聲中,人影一幌,這位身懷絕技的年青高手,依然勇敢地向前邁進。

    ※※※※※※

    西北地多細沙碎石,氣候又是枯澀乾燥,變幻無常,晝熱夜冷。

    雖是初冬寒冷氣候,然在甘肅這氣候變化不常的地帶,卻是迥異他地。

    有風,則沙塵紛飛,令人睜不開眼,無風則炎陽蒸煮,地上燥熱,空氣沉悶,也是涉步維艱。

    此刻──

    日正當中,熱氣蒸人,偶爾吹起陣陣微風,卻非冷迫肌骨的朔風,而是令人氣悶心燥的熱浪。

    此地靠近隴東六盤山,是一處林木繁盛,樹蔭蔽天的地方,正是休息的住地,在這林中小事休息者,約有十餘人,其中販夫走卒,士農工商龍蛇混什。

    這時──

    自林外走進了一個丰神秀逸,瀟灑不群的少年儒生,一派書生氣質,只是他腰懸古紋長劍,卻又顯得不倫不類,敢清是允文允武之少年英傑。

    在林中休息之人,自少年入林後,雖有些暗覺納罕,這麼一個雍容華貴的紈褲子弟,不在家中享福,老遠跑到西北作甚?

    不過──

    那時代之人,均抱著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處世主旨,心中儘管忖度猜疑,但事不關己,也不敢多事招惹麻煩。

    少年儒生獨自找處巨樹下,坐看休息,旋即閉目靜神,兀自思索往後之事。

    忽然──

    步履混什,細微而噪什的人聲,湧近身側,其中有人低聲道:

    『我們閃開一旁,不要惹怒這二位太爺為要,否則,他們一生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是自找死路的。』

    也有人歎道:『唉!老天爺真是太不開眼啦!盡讓惡人橫行,欺負我們這些善良之人。』

    『哼!諺云「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自有惡人磨。」不相信他們永遠稱霸一世,橫行法外。』

    『不要多說了,若他們已進林中,若給他們聽到,赫!恐怕…………』

    那人底下之話猶未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已由遠而近,眾人也頓時閉口不言,鴉雀無聲。

    少年書生舉目一看,但見十餘個路人,已集向自己身旁密處,各自緊張萬分地,裝著閉目休息狀。

    少年已知,這些人必在看到口中所說二人,懾於對方惡威,故躲避到此。

    他聰明剔透,如眾人口中所說之人,若不是附近魚肉鄉民的地頭蛇,就是經常出沒此地的流氓暴徒。

    不自禁側頭向林口望去,果然,林口已出現二個高大魁梧,一臉戾氣的中年壯漢,各自背插厚背大刀,雄赳赳,凶霸霸。

    二漢旁若無人地,大刺刺踏入杯中,向少年書生等人坐處一掠,目中頓露得意之色。

    其左三角眼,獠牙外露的凶漢,嘿嘿笑道:『褚二哥,這些人總算識相,我們到那邊休息吧!』

    右側殘眉環眼之人,嘴一呶,以手指向十餘丈另一棵巨樹。

    三角眼凶漢會意,一聲:『諒他們也不敢!走吧!上樹去較涼爽。』

    就地猛一頓足,掠身飛向巨樹之上。

    眾休息路人,乍聞大漢頓足巨響,各自一震,不自禁齊皆睜眼而望,但就在眾人睜眼之際,右側凶漢又是猛一頓足,緊跟著三稜眼凶漢,飛身上樹。

    登時塵沙飛揚,二大漢更順勢一推掌,將那些塵沙,捲向眾人頭上,登時向眾人撒了一蓬沙石,俱覺隱隱作痛。

    眾人個個敢怒而不敢言,兀自閉目休息,也無人敢起身他去,恐因而更惹對方生氣,俱皆如同啞子吃黃蓮,有苦無處說,只在心中暗罵。

    陡聞二凶漢一陣得意洋洋的狂笑!震得樹枝簌簌作響,眾人耳鼓嗡嗡欲破。

    少年人本已斜剔雙眉,但頓即故露驚容,亦自緊張地附和著眾人,不過,他內心中已激起怒火,暗忖:

    『哼哼,這兩個作威作惡的暴徒,竟如此欺凌弱小,等下教他試試我雲宗文的手段,給眾人出出氣!』

    忖念中,耳聽二凶漢肆意忌憚地,在高談闊論。

    『褚二哥!那鄧老鬼若死,今後陝甘一帶,將是咱隴東雙義的天下了。』

    『可不是,那老鬼稱什麼五步追魂,我看他今晚將孿成五步飛魂了!』

    『褚二哥,弟覺得那血骷髏老前輩也太客氣了?』

    血骷髏三字一入雲宗文耳中,登時目光陡盛,向二漢凝視,倏即又復前態:『諸兄弟,何以見得這位老前輩是客氣呢?』

    『你想,血骷髏老前輩,欲取鄧老鬼的狗命,豈非比桌上拾柑,囊中取物來得容易,只要一招兩式,那怕老鬼不立即血濺當地,怎地簡而易舉之事不做,卻要留示訂個三日後的今晚,才要取他的性命?』

    『諸老弟你真不懂,血骷髏老前輩何等絕世高人,他這樣大方留柬,目的乃要使鄧老鬼先嚇個三天兩夜,並傳揚出去,使武林人人,更知絕魂寺之人不是好惹的。』

    三稜眼凶漢突然話題一轉道:『奇怪,這鄧老鬼不知何事,竟敢找上九華山去?』

    『哦!鄧老鬼可能與那雲宗文有牽連,否則他怎會救走雲宗文呢?』

    雲宗文心中一愕,喑道:

    『什麼?原來這姓鄧的竟是救我之人,那麼他會是那蒙面人嗎?那我更不能不助他了!』

    忖念中,二漢話題未停:『這血骷髏老前輩你老兄可會過?』

    『血骷髏老前輩一代奇人,來無影去無蹤,宛然翩翩神龍能見其首不能見其尾,誰人真正見過。』

    『哈哈,我們隴東雙義這一番得這老前輩恩寵,命我們做監守工作,看來他老人家必會引薦我們,拜會本門總山絕魂寺的。』

    『兄弟說得對!若能進得絕魂寺,謁見觀主,我丈二神鰲褚泯死而無憾!』

    『兄弟諸武與老兄同感,不久之後,觀主將可君臨天下,永居武林盟主之尊,哈哈哈。』

    『哈哈哈。……………』

    二人說至得意處,竟相繼忘形地一陣敞笑。

    二人傲笑之際,耳畔忽然傳入一聲冷哼:『井底之蛙,妄自尊大!』

    聲音雖小,卻明亮震耳,穿過二人宏亮的笑聲音波,傳入耳中。

    二大漢同時一怔,戛然止住笑聲;改口大喝:『何方小輩,膽敢出言無狀!』刷刷二聲,雙雙躍下巨樹。

    眾路人一聞大漢喝叫,個個一陣哆嗦,深恐橫禍臨頭,不由後悔不該在此休息,致煞神當頭。

    二凶漢一見無人回答,不由破口大罵:『他媽的?竟是藏頭縮尾,見不得人的烏龜,再…………』

    『二位匹夫口舌逞兇,等下惟有死得更慘!』

    語音冰冷如前,冷屑之中,帶看譏刺、狂傲。

    隴東二霸素來橫行不法,魚肉鄉民,功夫獨到,雖藝業卓絕如五步追魂的鄧堡主,也不敢過份干預他,故在隴、-一帶頗著凶名。

    自年前經血骷髏引介加盟絕魂寺之後,越發盛氣凌人,不可一世,是以方才才敢那等肆無忌憚,高聲談論。

    二人被這番譏刺,那不七竅內生煙,三屍神暴跳,無限腦怒。

    可是,二人四下打量,搜尋,卻不見有人潛伏一旁,不由將滿腔怒火,一齊發洩在十餘個路人身上。

    只見二人凶霸霸地,對眾人喝道:『嘿!剛才那些話是誰說的,快出來!』二人生相本就兇惡,再加上這般疾言厲色,越發加凶神下降,煞星驟現。

    這十餘個路人,均是經商旅客或附近士民,那裡不怕不驚,乍聞兩凶之言,知道要糟,不由心寒膽戰,面面相觀。

    這時,少年儒生緩緩起身,近前道:『二位兄台何故責備他們。』

    又轉對眾路人道:『你們各位趕快離開此地吧!這二位與我素熟,所有一切全由我負責!』

    眾人聞言,詫異地看看書生一眼,好像在說你這迂腐書生難道不想活了。

    但眾人相望一眼,忙舉步欲走,以閃離是非之地。

    可是,眾路人身形甫動,耳中已聞震天價一聲大喝:『不要動。』

    眾人兩腿打抖,心中如打鼓,俱露哀求與悸怕之色。

    少年書生亦同時說道:『我叫你們走,你們儘管走,一切由我負責,再不走,少停麻煩極多,快!』

    轉對二漢道:『二位既是武林人物,當知冤有頭,債有主吧!有事衝著在下就是!』說著揮手示意眾人快走。

    眾人聞言,知這少年既欲出頭最好,連忙各自掉頭,鼠竄飛逃。

    二凶漢見眾人欲走,怒喝一聲,掠身便撲,但他們身形甫起,少年書生倏揮右手,笑道:『二位有話好說,別忙!』

    二漢突覺胸際一痛,一時竟提不住丹田真氣,急打千斤墜,身形頓降。

    二人心頭大驚,但又不明所以,自己為何會在對方一揮手之際,驟失真氣。

    不過──

    二人素極橫蠻霸道,目空一切,只道一時不注意,並非敵人之力。

    當下將滿腔怒火,發向少年書生,喝道:『喂!書獃子你吃下熊心豹子膽不成?可知咱們隴東雙義不是好惹的!』

    少年書生道:『在下就是明知你們是絕魂寺爪牙,因此才特意警告你們的,要命的就快滾!』

    這真是隴東二霸出道以來,第一次受到人當面藐視,尤其是出在一個文弱的後生小子口中,更使二人大為震怒,激起無限殺機。

    丈二神鰲褚泯大喝一聲:『小子報名受死?』

    少年書生傲然道:『在下正是你們派中第一大敵,也是第一剋星,姓雲名宗文,怎麼樣,怕嗎?』

    二霸一聽,眼前書生,竟是雲宗文,不由一驚道:『小子你真是雲宗文?』

    少年書生冷笑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雲宗文。』

    二霸相互交換一個嚇異眼色,倏即猛喝一聲:『小子本派正要捉你,休走!』

    頓足撲身,五指箕張如鉤,向雲宗文右肩抓來,身手十分奇快,果然具有幾手獨到功夫。

    雲宗文冷冷一笑,不閃不避,待對方右手堪堪近身,陡然上身微頓,右手並指如戟,以『葉底偷桃』架式,點向對方脅下三寸的攢心要穴。

    褚泯未將對方少年瞧在眼內,一時輕敵,待他發覺對方竟是隱藏妙技高人時,脅下勁風已到,欲避不及。

    悶哼一聲,登時脅下一痛,暈倒地上。

    二凶諸武,見拜兄那等功力,竟在舉手投足間,被人所制,不禁大驚,虎吼一聲,掠身便撲,同時反手抽刀,一記『雪花蓋頂』,猛圻而下。

    諸武人粗力大,力招更猛,這一記雪花蓋頂又挾急怒之力,越發霸道,直有開天闢地之勢。

    可是──

    雲宗文這個外表如處子般懦弱的少年,卻恍如不見般,根本不將那如山掌勢看在其眼內。

    不閉不躲,直待對方刀招堪堪臨近頭頂,這才伸出二指,向對方犀利無比的刀鋒挾了去。

    他出手如電,卻是又準又疾,登時將對方刀夾在二指之間。

    諸武見對方以指挾刀,不禁一聲暗笑:『小子,你這是自找死……………』

    忖念中,右臂立即貫足全力,不料,心念未了,忽見刀招一頓,微一怔神,已被對方夾住。

    諸武心頭大駭,右腳趁勢踢出,右臂用力一拔,欲抽回大刀。

    但任他使盡渾身之力,卻如靖蜒撼柱般,紊風不動,而且右腳在踢上對方腹部數寸前,突如踢在鐵牆上一般,倏覺關節一麻,隱隱生痛。

    雲宗文微微一笑:『這種三腳貓武技,也敢橫行霸道,去!』

    左手用袖一拂,諸武偌大的軀體,應聲而起,有如斷線風箏般,飛出丈餘,摔在地上,摔得眼星四冒,筋骨酸痛,竟無力爬起。

    雲宗文如影附形,快捷地追上前,手落如風,分別在諸武二人脅下近胸的腹結穴拍了兩下。

    腹結穴乃人身氣血樞紐,也是練武人最重要的大穴,腹結穴若受傷,一身內力頓時無法提聚,武功全毀。

    隴東二凶驟覺左右胸脅一陣劇痛,哇呀一聲,各自吐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

    雲宗文大喝一聲,當場震醒二霸,然後問道:『你們所說的五步追魂是誰?他住那裡?』

    褚泯突見這少年虎目中,露出凜人神色,不由一股涼意直透腳底。

    但當他聆及對力問話,心念倏轉,暗忖:『這小子大概活得不耐煩,正好教他去送死!』

    當下顫聲答道:『五步追魂乃鄧家堡距此正北約二十里。』

    雲宗文聞言,默記在心,然後俯身拾起地上,諸武所帶大刀,警告二人道:『以你們之凶狠橫行,本該砍頭處死,但大爺體上天好生之德,特留你們一線生機,今後再不悔過自新,給我碰到,這大刀便是榜樣!』

    說著,姆食二指,在刀尖一掐,登時卡喳一聲,這柄犀利堅硬的鋼刀,頓時應手而折,斷去數寸。

    這份神功,看的二霸張口結舌,心寒膽戰,他們想不到這一表斯文的雲宗文竟有此份功力。

    雲宗文見已收駭敵之效,冷冷一笑,登時望正北方向奔去!

    飛馳中,隱隱傳來二霸怨毒之聲:

    『哼!那天山一宇道人,揚言雲宗文已經死去,原來竟是假的,看來本派將受這小子……………』

    『兄弟何必杞人憂天,這小子看樣子會上鄧家堡,屆時還不是難逃血骷髏老前輩之掌下!』

    雲宗文暗自冷笑,不理二霸咒罵,逕奔鄧家堡而來。

    他輕功絕頂,起落之間,速度奇快,二十餘里路程,那消半個時辰,他早已達到目的地了。

    他在鄧家堡鄰近一處小鎮,找到一家潔靜的客棧住下,然後問明鄧家堡坐落地方,利用夜猶未到,前往鄧家堡外踩查一番,然後回到客棧。

    不料──

    當他回到客棧時,忽見店伙遞上一封信。

    雲宗文見在此陌生之地,竟有人發現自己,不禁心中大驚,詳細查問店伙,此信何人所留。

    店伙卻一問三不知,因為他只知交給他信的,乃是一個叫花子而已。

    雲宗文心中狐疑,趕忙進入房中,然後打開信箋一看,紙上寫著:『敵人嚴密監視,希小心防範。』

    信尾並無落款,不過字跡娟秀潔練,顯然出諸女人手筆。

    雲宗文對留信人之關懷,非常感激,但對絕魂寺徒黨耳目之尖,也大為驚佩。

    於是──

    吩咐店伙,無他喊叫,不可打擾他,這才獨自在房中養精蓄銳。

    直到日落星出,黑夜代替了白天之後,他才外出,在一家飯店胡亂充飢,然後復回客棧。

    此時,夜闌人靜,萬籟俱寂,雲宗文留下宿資,脫下儒衣,換成勁裝短打,背插『天虹劍』。

    拾掇定當,這才穿窗而出,展起輕功,逕奔鄧家堡而來,一到鄧家堡,他看清鄧家堡門禁森嚴,隱罩一片緊張之氣氛。

    雲宗文不願驚動堡中之人,乃施展閃電幻形步的絕頂輕功,迅捷而又隱秘地,掠身進入堡中。

    此時,初鼓方過,距夜行人出沒的三更時份還有一個更次。

    雲宗文細一打量鄧家堡,但見此堡佔地頗廣,庭院屋宇,整齊美觀,蒼林修竹,襯托出堡主人,昔日必是望重武林之輩。

    雲宗文借樹葉掩身,見眼前一棟廣大屋宇,內面燈光明亮,知必是演武大廳。

    當下四面一搜尋,見毫無動靜,這才以極快身法,掠身近前,在屋側一株巨樹停身,運目凝注屋中。

    只見堂上坐著一位五官端正,氣宇不凡的勁裝老人,劍眉虎目,威風凜凜,貌相堂堂的。

    然則,老武師劍眉微蹙,隱現憂慮神色,不住地東望西盼,形狀甚是焦急,老人身旁,站立著一位滿面怒容的道裝老人,以及一個面色凝重的中年僧人。

    雲宗文見堂中僧道俗三人神情,知三人對今夜敵人,必是十分悸怯,否則看三人氣宇風度,顯然是武林健者,怎會露出這等焦容。

    他心中不禁暗忖:『奇怪!這血骷髏到底是何等人物?怎麼沒聽師祖、師父等人談起呢?』

    但當他想起天山派費銘遠,一家慘死血骷髏手下時,不禁又如此忖度:

    『這血骷髏必是崛起武林不久,但卻心狠手辣之輩,哼哼,我不信這魔頭是三頭六臂,等下非鬥鬥他不可!』

    他又想到,那救自己的,明明是青衣蒙面女子,若那恩人與鄧家堡有牽連,怎麼此刻不見她?』

    他正猜忖不出,何以絕魂寺人,會說自己是鄧堡主所救時,已聽堂上三人交談。

    俗裝老人低喟一聲道:

    『唉!不知什麼人,竟然冒用老朽的九死喪門釘,侵入九華山去營救那蕭劍雙英之子,致…………』

    『鄧檀樾此事不是你所為?』

    『唉!千面如來一向神出鬼沒,功夫又莫測高深,老朽又已是金盆洗手,那想惹此麻煩。』

    雲宗文聞言,心中暗忖:『聽老武師口氣,顯然怕極絕魂寺人物!』

    忽聽中年僧人又道:

    『你說雲宗文是蕭劍雙英之子,這不奇嗎?人言敝師弟鐵膽義俠死於雲宗文之手,蕭劍雙英雲氏夫婦,又已變節加入絕魂寺,怎麼絕魂寺人又要追殺雲宗文呢?』

    道裝老人也道:

    『是啊!這事真奇怪,數日前咸陽城郊玄壇廟一役,據聞家師弟與妙清師兄之令師兄妙元上人,以及鄂中五義,均死於北海門的追魂銀沙。

    『此事更奇,他們本為應雲宗文之約赴戰,難道這雲宗文是個介予正邪之間的神秘人物。』

    『唉!可惜,見到雲宗文之人,全部死光了,致無人知道此人貌相行徑。』

    和尚話風又轉,道:『這些事,或許都是千面如來一手導演的詭計,只是這血骷髏又是誰?』

    老道人喟然道:

    『這血骷髏只是近三年來,才聞名於世,但由於他來去無蹤,神奇莫測,更兼身懷藏南秘技「斷脈手」法,故武人聞名膽落,想不到此人亦是絕魂寺千面如來屬下。』

    俗裝老人道:

    『千面如來作惡多端,終必難逃天譴,今夜老朽縱然豁出一命,也必盡力為武林除害!』

    『老堡主說得對,絕魂寺公然四出為惡,已威脅到九大門派安危,尤其敝師弟青萍劍客與峨嵋妙元上人之慘死血仇不能不報。』

    話剛落,陡聞堡外一聲低沉的短嘯,破空傳來。

    雲宗文聞聲側頭,陡見二條人影,疾逾星丸跳擲,翩然越牆而入,身法之快,使得雲宗文暗自一驚。

    但見左側之人,生得駝矮,掛一面具五官緊縐在一起,是個奇形怪狀的老人,一雙銅鈴大眼放射出青林磷光煞是怕人。

    右側之人,也是生得矮胖兇惡,就像城隍爺駕前,那拘魂奪魄的范將軍。

    但聞一陣陰惻惻的梟笑,發自駝矮怪人口中:

    『嘿嘿嘿,想不到鄧堡主還邀集鼎鼎大名的「武當天行道人,及峨嵋妙清僧人」,助陣,老夫等能有機會拜領教益,幸何如之。』

    就在二怪梟笑當中,屋中人影連幌,僧道俗三人均已越出門外,傲立對峙。

    五步追魂鄧元倫一見眼二人,不禁心中大驚,因為那矮胖凶人,正是武林中素負凶名的大凶范漸。

    此人有一見無救之凶威,功力絕高,從來未遇敵手,乃黑道著名梟魔。

    自十餘年前匿跡銷聲,想不到如今重現魔蹤,卻又是絕魂寺門下牙爪,由此推想,那千面如來,必更厲害。

    他心中雖暗自驚訝,但大敵當前,身為主人也不能太過示弱,當下抱拳道:『吾道是誰,原來是范兄駕到,這位不知是……………』

    一見大凶陰陰道:『這位正是敝寺知客血骷髏。』

    妙清和尚傲然道:『尊駕難道有難言苦衷,致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駝矮怪人聞言,凶光暴睜,陰森森地指著峨嵋妙清和尚道:『衝著你這句話,等下必教你脈斷筋裂而死!』

    說來平平板板,毫無抑揚頓挫,令人聞之,不自主心中打鼓,的確刺耳難聽。

    妙清聞言,善目倏瞪,怒火畢露,冷笑道:『妙清不才,敢請尊駕指教!』

    駝矮怪人瞧也不瞧妙清一眼,對范漸道:『范堂主,你看時刻到了沒有?』

    一見大凶道:『三更已到!』

    駝矮怪人陡然仰天一聲長嘯,嘯聲如夜梟悲鳴,似巫山猿啼,令人不寒而凜。

    梟笑聲戛然而止,對僧道俗三人道:

    『閻王注定三更死,你們究竟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否則,老夫可要打發你們上道啦!』

    說著,大剌剌向前踏三步,虎視三人,凝力待發。

    五步追魂昔日雖是武林響噹噹的人物,但乍見對方如此奇形惡狀,竟然不自禁的倒退三步。

    他身形乍退,突然後悔自己何以如此示弱,心念轉處,陡然大喝一聲:『惡賊別欺人太甚,接掌!』

    人隨聲起,縱身撲向駝矮怪人。

    天行道人與妙清和尚見鄧堡主出手,也各自撤出兵及,雙戰一見大凶范漸。

    這二位正派高人,因心恨敵人罪惡如山,故不惜以合手聯攻,對付敵人。

    駝矮怪人與一見大凶,各自一聲冷笑:『無知匹夫,膽敢反抗,真是自找速死!』

    一見大兇手翻處,一陣嘩喇喇暴響,已撤出獨門兵刃『九絕拘魂鐵煉』,駝矮怪人卻箕張雙手,以尖尖十指,撲攻敵人。

    雙方都是武林一流高手,這一戰,端得快、狠、猛、辣,招招殺手,著著煞機。

    天行道人與妙清和尚雙戰一見大凶,彼此配合得甚為密切,是以雖不能制敵機先,卻也不曾落敗。

    二人知范漸盛名之下,功力必然不凡,連忙凝神聚氣,全力以赴。

    范漸功力雖高,手中奇門兵刃雖獨步武林,但以一敵二,對方乃是九大門派中高手,一時之間,也自無法佔得絲毫便宜。

    然而──

    另一方面的鄧元倫與血骷髏之戰,卻因彼此功力懸殊,相形見絀,是以數十招之後,優劣之勢已判。

    五步追魂畢生以暗器成名武林,手中十二支九死喪門釘另具神妙,確實有追魂奪魄之勢威。

    只是刃上功夫,卻不見專長,尤其對付駝矮怪人,更是力所不逮。

    他施盡生平十七式離奇掌法,卻始終無法沾及敵人衣袂分毫。

    終於,始而猛,再而渴,終而衰,竟被對方詭譎手法,奇妙身形,迫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鄧元倫由急而驚而怕,遭致心神難凝,馬步不穩,掌法漸亂。

    高手對招,絲毫不能取巧,也絲毫不能分神,鄧元倫這一失態,頓落下風,節節敗退不已。

    駝矮怪人邊戰邊自冷語譏刺,激怒敵人,雙掌更加緊進攻,但見掌影瓢飛,掌勁凜烈,狂飆虎虎,集毒辣、連速,猛厲於一爐。

    鄧元倫自知不敵,心念驟起,陡然大喝一聲,打出四掌,飛出三腿。

    這七招快攻,乃他挾全力而發,勢如山崩地裂,猛若萬馬奔騰。

    駝矮怪人一時不察,見對方拚命而進,不自禁連退三步。

    但見他身形乍退,驀聞鄧元倫喝聲:『照打!』刷刷刷,一蓬寒星,夾勁急威勢,四方八面,向敵人上下要害打到。

    鄧元倫技不如人,乃孤注一擲,將十二支九死喪門釘一齊打出。

    九死喪門釘形體比梅花針還小,但卻浸過七種蠻荒極毒,中輒無救,尤以能穿破罡風掌勁,儘管敵人功力再高,卻也不敢硬接,端的防不勝防。

    鄧元倫生平最多也只一次打出六支,就已勝敵,今夜自己對方血骷髏,功力之高,為生平所僅見,故一下子十二支齊發。

    然而──

    他這十二支百發百中,每發必將克敵致勝的九死喪門釘一發出,眼看敵人無法閃躲之際。

    突見對方一陣冷笑,左手一揮,一點綠光暴射,登時發出叮噹之聲,那十二支毒釘,悉被吸去。

    鄧元倫見狀大驚,暗道不好,一式金鯉倒穿波便欲逃退後方,可是,他發覺得雖快,敵人也不比他慢。

    駝矮怪人乍見他打出暗器,已知對方必打出生平成名的九死喪門釘。

    他暗自一哂,一邊撤出功能吸收金玉之氣的千年綠磁,吸住對方打來的暗器,同時右手掌出如風,打出一記『斷脈掌』法。

    駝矮怪人出手奇快,因此,鄧元倫未及閃退,已覺急勁迫體,鄧元倫心頭大嚇,見無法可躲,只好一咬牙,斗地掃掌硬接。

    二股潛勁一絞,但聞震天價一聲暴響過處,剎那間塵沙紛飛,枝幹搖曳。

    鄧元倫陡覺心頭一熱,蹬蹬蹬倒退三數步,震得眼花撩亂,耳鳴心悸。

    駝矮怪人大喝一聲:『姓鄧的再接我一掌試試!』

    身形如行雲流水,疾撲而至。

    五步追魂厲喝一聲:『老鬼,鄧某與你拚了!』掌挾全力,當頭迎擊,雙方再度絞勁,又震得塵沙瀰漫,碎石紛飛。

    但駝矮怪人二次下擊,已挾全力,強穹之末的鄧元倫,那裡還能抵禦,登時被震退丈餘,猛覺喉頭發甜,哇呀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人也搖搖欲墜。

    駝矮怪人卻不容對方緩氣機會,又是一聲大喝,加附骨之蛆,三度掃掌攻到。

    眼看鄧元倫再也無法接得住這駝矮怪第三掌,勢將難免飲恨之際。

    站在巨樹上觀戰的雲宗文,那還能再見危不救,登時點足掠身,掃掌發聲:『鼠輩敢爾!』

    身隨掌落,掠向五步追魂身前。

    鄧元倫乍聞有人相助,精神陡振,正待發掌同攻敵人,眼前已發出一聲巨響,他登時被強飆震得站不住腳,踉蹌後退。

    他身形乍定,已見身前站立著一個少年俠士,不由大為感激。

    駝矮怪被人插手破壞,不禁遷怒強自出頭之人。

    那知當他看清,那能擋自己一掌之力的敵人,竟是個二十不到的後生小子時,不由驚詫萬分。

    但他畢竟是個老奸巨滑之人,乃陰惻惻地道:『嘿!那裡來的野小子,難道不要命了!』

    雲宗文冷然道:『喂!老怪物你叫血骷髏嗎?』

    『不錯,既知老夫厲害,還不叩頭求饒!』

    雲宗文聞言,冷哂道:『別人怕你斷脈手,大爺雲宗文卻不將你放在眼內………』

    駝矮怪人大驚道:『什麼?你叫雲宗文?』

    『怎麼樣?難道你也以為天山一宇道人能奈我何嗎?』

    在一旁運功療傷的鄧元倫,乍聞『雲宗文』三字,也不禁驚訝萬分,暗道:『這少年俠士就是雲宗文?他為何知道今夜之事,又為甚要助我?』

    駝矮怪人冷笑一聲:『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闖來,老夫們正要找你,卻不料你小子竟自投虎口,接掌!』

    踏步進掌,擊出一股強勁,乃是生平獨步的斷脈手毒功。

    雲宗文冷冷一哂道:『來得好!』

    功貫全身,運起『六合神功』,嗖然一掌擊出,迎向對方掌勁,『碰!』地一聲巨響過處,霎時飛沙走石,地裂山崩,聲勢嚇人。

    駝矮怪乍感胸際一熱,立足不住,竟被震退五步,一陣耳鳴心悸,金星亂冒,一看對方,卻紊風不動,淵亭嶽峙地,站在那裡,望著自己,不屑地冷笑。

    駝怪有生以來,幾時受過挫折,數十年生命交修,竟敗在一個年青的後生小子手下,正是陰溝裡翻大船,那不令他大為震驚。

    雲宗文並未趁勝追擊,卻在一旁奚落道:『怎麼樣,這一掌的滋味加何?要不要再試試!』

    駝矮怪人幾乎氣炸了肺,一時不顧厲害,喝聲:『狂妄小子找死還不容易!』排山運掌,雙手一推,一蓬奇猛無匹的潛勁,挾雷霆萬鈞之威勢打出。

    這一挾怨而發,威勢豈同小可,大有裂石開山之態。

    雲宗文冷笑道:『不怕死的就上吧!』

    六合神功施出全力,卷迎過去。

    雙方掌勁再度一絞,本已耗力不少的駝怪,那還接得住雲宗文這種罕世神功,陡聞一聲悲嗯,一口血箭射自駝怪口中。

    踉蹌蹌連退七八步,方始拿樁站穩。

    駝怪身形乍定,心念急轉,陡然喝聲:『雲小狗,青山不改,終有一天,血骷髏必繳你狗命,暫寄此仇!』

    聲落,掠身疾躍,幾個起落,已逝牆外。

    一見大凶范漸,在力戰道佛二俠之後,本已漸居優勢,那料,同伴突遇敵手,他雖勝得二人,卻也不能在一時之間,制得絕對勝利,因此無法分身助陣。

    不料──

    以同伴功力,竟在連接對方二掌之後,負傷逃去,且未招呼自己。

    范漸見狀大驚,知同伴既走,自己孤掌難鳴,連忙虛幌一招,收刃後退,緊隨著同伴飛奔堡外。

    道佛二挾欲追不及,恨恨然在後破口大罵。

    一場兇猛拚鬥,復歸沉寂,四野蟲聲唧唧,星斗滿天,瑟瑟朔風,吹醒了地上老小僧俗四個武林高手。

    鄧元倫趨前抱拳作揖,對雲宗文道:『鄧某勢孤臨危,蒙小俠示援,雲天高誼,永銘五中,且請入堂中,容鄧某拜謝!』

    雲宗文謙謝道:『路打不平,乃吾輩應有義務,老前輩何用重禮!』

    鄧元倫借答謝之際,細一打量恩人。

    但見他英氣迫人,五官端正,那裡像是一個殺人兇手,心知前些日子,咸陽玄壇廟之事,必是群俠誤會所致。

    道佛二俠也覺得雲宗文,謙恭和藹,毫無暴戾之氣,決非歹人,當下,鄧元倫力請雲宗文入堂,並即命下人,排上酒食宴客。

    席間,鄧元倫旁敲側擊,將鐵膽義俠及一干正俠之死情形說出。

    雲宗文知這是洗刷武人對自己誤會的良機,乃將費銘遠一家慘況,以及自己應約赴玄壇廟之事,原原本本,向三老說出。

    三人聞言,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中了千面如來,移禍江東之計。

    鄧元倫又問道:『雲小俠何以與絕魂寺為敵?令尊令堂………』

    底下之話,到底不能冒昧說出。

    雲宗文乃將雙親中計被擒,千面如來易容冒充為惡之事,向三人說出,並將自己為破絕魂寺,乃西來甘肅祁連山,欲訪求萬毒矮叟趙霸天之事,一併說出。

    五步追魂既知雲宗文身世為人,又在感激對方救命隆恩之時,不由對雲宗文油生敬佩之情。

    這時,聞悉雲宗文要訪求萬毒矮叟,乃道:『萬毒矮叟趙霸天正是老夫好友,小俠既欲找他,老夫就伴你一行。』

    雲宗文心中大喜,卻又謙謝道:『不敢偏勞前輩…………』

    鄧元倫道:

    『何必客氣,況老夫既樹下絕魂寺這大敵,今後敝堡也難再安居了,不如就重作馮婦,盡一己之綿力,剷除這干為禍人群的惡魔。』

    武當天行道人與峨嵋妙清和尚齊聲道:

    『鄧大俠說得是,只要正道群雄團結一致,戮力同心,那怕千面如來功力再好,心計再多,終究難逞兇謀,貧道二人願負責走告天下各派。』

    雲宗文感慨地道:『只要能求得萬毒老人指點入絕魂寺之法,在下雲宗文決計將匪魔老巢搗毀!』

    鄧元倫道:

    『如此甚好,好在老夫妻小家眷,早已疏散密友處,已了無牽掛,明日當陪小俠前往祁連,現時將近曙,就請三位屈駕略作休息!』

    各人乃分別入客房打座養神。

    斗轉星移,不覺已是天亮。

    眾俠漱洗既畢,在鄧元倫慇勤的招待下,用過早餐,天行與妙清二人乃辭別鄧元倫與雲宗文,逕回各派,準備傳嚼武林。

    鄧元倫待道佛二人走後,才將堡務交代一位得力家人看管,然後與雲宗文雙雙逕奔祁連山而去。

    二人施展輕功,不敢稍事耽擱,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已來到祁連山下,二人在山下一家客棧度過一宵,次晨,才離店向山上攀登。

《失魂寺》